他把手伸进衣袋,拿出准备好的扑热息痛片。自从频繁发烧以来,他一直服用这个,他觉得这种药既便宜又管用,吃上半个小时就能见效。可因为服用的次数多了,剂量也开始越来越大。
他把药拿在手上,看了看就投进嘴里,他懒得去给自己倒杯水,索性就干嚼起来。药的苦味瞬间直冲咽喉,并在嘴里迅速弥漫开来。他皱皱眉,但还是努力地把药咽了下去。十多年来,苦对于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无论是用嘴去品尝的苦,还是用心去体验的苦,他都必须无条件地去承受。
吃过药半个小时,发烧的症状开始减轻,他站起来,离开桌子。可是还没走几步,头晕就再次向他袭来,使他不得不踉跄着重新退回到座位上。
他苍白的脸色和反常的举动让周围几个同行都围过来。“怎么了大王,不舒服了?不舒服就别这么硬挺着。”
“对,别那么贪,钱挣多少是多,多少是少,够花得呗。要是为了多挣俩钱把身体累垮了,那才不值呢!挣那俩儿钱还不够看病的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导着。其实,这些道理王子明都懂,只是他没有理由不来挣钱,他觉得他比眼前的每一个人都缺钱。只要他能挺住,他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可是现在,他感到自己真的挺不住了,他不敢站起来,怕跌倒。即使是坐在那里,他的眼前也总是出现重叠的影像,路边的楼房好像也都向他这边倾斜过来。
“把我的肉串合给你吧,我真的挺不住了,得回去睡一觉。”他对身边的同行说。
“行,没问题。”旁边的同行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替王子明把炉子里的火熄灭,又把东西统统装上去,然后才对王子明说:“你要是走不了,就让我儿子送你回去,反正他也闲着。”王子明摆摆手,扶着桌边站起来,接过那人推过来的三轮车,推着向前走,确切地说是扶着向前走,他知道,如果没有这辆车的支撑,他就会倒下去,三轮车此时已经成了他的拐杖。
不远的一段路,他走得很艰难。几乎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看见紧闭的院门时,他的力气仿佛已经耗尽了,要是水生他们在就好了,他这样想着,努力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这些极简单的事情,现在他做起来都非常吃力。门终于被推开了,他靠在门框上歇了一会,然后才回身把三轮车拽进院子。“总算到家了!”他在心里说,并脱离了三轮车的支撑向屋门走去。可没走几步就扑倒在地。这时,尽管他头晕得厉害,但大脑还算清醒,他知道住屋的门正对着自己,与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只要他爬过去,就可以进到屋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他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的力气已经无法拖动他自己的身体了。知道自己无法爬回到屋里之后,他就开始费力地翻转身体,想改变一下匍匐的姿势。还好,这次他做到了。仰躺在地上,他就看到了整个的天空,宁静而宽广,几颗若隐若现的小星星正在向他眨着眼睛……终日的劳碌使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静静地仰望过天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抬眼可及的天空竟是这般的令他迷醉。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抬头看一看天空,也许那样,他的心胸会开朗一些,生活也会快乐一些。他痴痴地望着,呆呆地想着,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向上飘升,仿佛要飞到天上去……
云云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王子明了,不是她不想见,而是她想试试不见王子明她会怎么样。五天来,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上课都没有精神。王子明的身影一直都在她的眼前晃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王子明,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特别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对王子明的了解,让她断定王子明一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清清静静地呆几天,他一定还去出摊。这几天他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睡的好吗?没有觉得孤单吗?没有想我吗?……这一连串的问号在她的头脑中翻来覆去。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煎熬的云云避开同学们的目光,偷偷溜出学院大门,她要去找王子明,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她要告诉他,她想他,特别特别的想……
云云赶到王子明平时出摊的夜市,王子明不在,她顿时感到一阵失落。“我哥这几天没来?”她问旁边的摊主。
“来了,又走了,他说他挺不住了。”
摊主的话让云云心里一紧,赶忙追问:“他怎么挺不住了?”
“不知道,看样子他病得不轻,脸都不是色了。”听了摊主的话,云云转身就往王子明的住处跑……
张健这几天放学后一直呆在家里,憋得有些难受,他早就想去找王子明说说话,可因为王子明说过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呆几天,他也就只好忍着。也许真是忍到了极限,今天一放学他就感到心烦意乱,强忍着吃完了晚饭后,就一溜小跑下了楼,在小区院子里停都没停,就直奔王子明出摊的夜市。他是小跑着去的,二十几分钟后他就站在了王子明平时出摊的地方。
“他这几天真的没来?”张健问旁边的摊主。
“来了,又走了……”旁边的摊主又把刚才对云云说的话向张健重复了一遍,并告诉他云云刚才也来过了。
云云推开虚掩着的院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停在院子当中的三轮车。“车怎么放在这?”这个念头一闪,她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王子明,心忽地一下提起来,全身像通了电似的又麻又胀……
月光下,王子明仰躺在地上,一动都不动。云云害怕起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快起来呀!……”云云边说边搬动王子明的身体,想把他抱进屋去,可她哪里抱得动……
张健听到了云云的哭喊声,飞跑几步,咣的一声踹开了院门。“怎么了?”随着问话他已经来到了王子明的跟前。“你快去开灯啊!”他冲着云云喊。云云这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扭亮了屋里的电灯。
灯光从屋里射出来,照着王子明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这时,张健已经把王子明的身体放平,学医的经历让他变得小心谨慎,直到他认为并不是骨折一类的外伤后才把两只手平伸在王子明的身下。就在这时,水生也推门走了进来,今天是星期五,因为有事耽搁了一会,所以他比往常晚到了半个多小时。
三个人一起把王子明小心地抬到屋里放到床上,倒了开水给他喝下去,并一起喊他的名字,可王子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水生出去接120急救车的时候,张健和云云解开了王子明的衣服,很快,他们在王子明的身上发现了一片一片的出血点,连腿上也有。两个学医的大学生都清楚出血点意味着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医院的诊断证明了云云和张健的担心。非淋巴性白血病的诊断书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击碎了三个人心中幸存的侥幸。医生随即下达了病危通知。
“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没有他,求求你救救他……”在医生办公室里,云云手捧着王子明的病危通知冲着医生连声哀求。也许是这位血液病方面的专家见到了太多这样的场面,他并没有因为云云的伤心欲绝而改变脸上的任何表情。“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作为医生,我们当然会尽力,可是按他现在的病情,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们能早一点送他来检查的话,也许会比今天的情况要好得多……”
医生的话让云云顿时跌进了自责的深渊。是自己对王子明关心不够,才让他得上了这种不治之症。两年来,自己只知道从他那里得到关心,得到爱护,却从没有想过他的需要,她甚至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也会有如此脆弱的生命……
“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他关心不够……”当着医生的面,云云竟左右开弓击打自己的脸,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云云,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吗?!……”张健用力握住了云云挥舞着的手。自从王子明发病以来,张健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的自高自大在他身上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仿佛他是一个可以承担一切的男子汉。
根据医生的介绍,任何药物都只能暂时缓解病情,不可能根治。而根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骨髓移植。可因为骨髓来源的局限性,这种移植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何况骨髓移植的费用相当惊人,大约要四十万左右,并不是中国普通百姓可以负担得起的。而且,移植以后也不能保证完全成功,因为病人还要经过极其危险的异体排斥反应期,这对病人来说同样是可以致命的。另外,骨髓移植还必须在病人病情稳定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眼下的关键就是首先控制住王子明的病情。要控制病情就必须经过化疗、放疗,杀灭和控制血液中有害细胞的生长并维持血液中正常细胞的数量。化疗所用的针剂是相当昂贵的,每支要五千多元,一个疗程四针,同时,还要打“升白”针、球蛋白,每针也要两千来元……而且就王子明现在的病情来看,能否控制住病情还很难说。
情况紧急,三个人几乎没用商量就一致决定,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治下去,至于钱,由他们分头张罗。
整整十几天,王子明一直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着,他的骨髓已经无法制造出延续他生命的健康细胞,没有了任何抵抗力的他随时都会被并发症夺去生命。而化疗用的药物在杀灭他身体内有害细胞的同时也在摧残着他那本已不堪一击的身体。往日充满青春活力的生命此刻就如同一根绷紧的发丝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甚至连医生都对继续治疗下去失去了信心,并善意地提醒水生他们不要落个人财两空。但出于职业习惯和病人家属的意愿,他们还是尽最大的努力治疗下去。
从王子明入院时开始,云云就请了假昼夜守护在他的身边。虽然张健、水生还有后赶回来的吴欢都想替换她,但云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王子明半步,她觉得只有她才是护理王子明的最佳人选。十几天来,云云一直坚信王子明一定能闯过这一关。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坚信’不过是在自己安慰自己,因为她最清楚王子明的病情,更明白这种病的后果,她也是未来的医生。
也许是云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王子明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清醒后王子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出院。“我不能再住下去了,不能这么白白地往里扔钱。”他还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大家只告诉他,他的病是因为长期的疲劳过度和营养不良导致的严重贫血,如果不注意休息和营养的话,以后还会复发。
十几天的治疗不但花光了王子明为吴欢上学攒下的一万多元,还花光了水生和小娟共同积攒的准备结婚用的四万多元。另外,还有张健从他妈手里要来的三千元,这些大家都瞒着王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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