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许君向田敏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不许说她是许君的妻子,在市场内不许和他说话,只当互不认识。第二,按章缴费,服从管理。第三,不许去招惹行业组长,特别是与她相邻的小代。这些,田敏都一一答应下来。
田敏开业的第一天,正赶上星期天,就把儿子许强也带了过来。
上午,许君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和田敏打了一个照面,谁也没说话。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就当不认识。儿子许强因为只顾埋头吃小食品,也没有注意到穿制服的爸爸。
整个一上午,田敏只卖了几块钱。不是没有人买她的货,而是每当有人过来时旁边小代家雇的那些姑娘小伙就会走出柜台,把人给拽过去。而那个长着马一样长脸的老板娘则把一把椅子放在田敏的柜台前,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上去,几乎占了田敏柜台的三分之一。田敏叫她挪了几次,她都不理不睬。气得田敏真想和她理论理论,可一想到许君给自己提的三点要求,也就强忍着把火气压了下去,她怕许君为难,更怕他不让自己干下去。
下午,行业组长小代气势汹汹地站到了田敏的柜台前。“把管理费和税交了,一共三百八十块。”
“交管理费和税?”田敏狐疑地问了一句,继而分辨道:“我这才干了一天啊!”
“别说你才干一天,你就是才干一分钟也得交。这片归我管,我就是这么定的!”小代把脖一梗,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这几天,小代心里一直窝火。白占了几年的摊床一下子被收回去二十来个,他心里怎么也平衡不下来。
见田敏没有马上拿钱,小代的流氓本性瞬间就显露出来,“╳你妈!你交不交?没听见我说话怎的。”田敏被骂得一愣。“你干吗骂人?!”她质问道。“我就骂你了,╳你妈,╳你奶,怎么的?”接着,小代就把一只臭脚踏在了田敏的柜台上……
江春云知道田敏今天开业,于是趁着买菜的机会过来看看,正碰上这一幕。在江春云的好言劝说下,小代才挪下了他的那只臭脚。不过,嘴里依然在骂骂咧咧。田敏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她没想到,市场怎么会让这类人来收缴费用。看来,自己真的是没法干下去了,真的受不了他们的欺负。
谁也没有注意到七岁的许强。此时,他早已气得小脸通红,气呼呼地冲出柜台,上去就推了小代一把,“你凭啥骂我妈!”在孩子的心里,母亲是最神圣的。
小代见许强竟敢推他,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顿时,五个鲜红的指印显现在许强的小脸上。
田敏冲出柜台,抱住儿子,摸着孩子火辣辣的小脸,顿时心如刀绞。眼泪再也忍不住……江春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上前拦住小代,“你凭什么打孩子,你还是人吗?”
“是他先推我的!”小代把眼一瞪,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许君此时正在市场内转悠,见这边围了一群人,赶紧跑过来。他挤进人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妻子的眼泪和儿子脸上的手印,看见了仍然在骂骂咧咧的小代。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真想冲上去给小代两拳,可他忍住了。自己不是和田敏说好了吗,就当不认识她。
许君忍着愤怒走上前来,这才看清背对着自己正和小代论理的是珍伟的妈妈――江春云。
此时,小代已经不耐烦了,竟伸手揪住了江春云的衣领,骂道:“该死不死的老东西,有你什么事。”
“放手!”许君大喝一声,一下子冲到小代跟前。“不许你这样对待她!”许君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伸手推开小代,扶住江春云。
“你说我应该怎样对待她?”小代把脸一扬,挑衅似的望着许君。“你……马上向她道歉!”许君命令道。“我不道歉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小代说完瞥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江春云转身就走,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许君再也忍不住了,他能容忍小代骂他的妻子,甚至打他的儿子,但是,他不能容忍小代这样对待珍伟的母亲。“你给我回来!”许君上前一步,扳住了小代的肩膀,“今天,你必须向她道歉!”
小代被许君当众命令很是恼火,加上是许君卡下了他白占了几年的摊床,他早已对许君恨之入骨。抬手冲着许君的太阳穴就是狠狠的一拳。许君向后一躲,拳头擦着他的额头划过去。见许君没有还手,小代又飞起一脚向许君的肚子踹去。这次,许君躲闪不及,竟被踹得倒退好几步,后腰正撞在铁质的摊床上。
“爸爸!”许强挣脱了田敏的怀抱扑上来抱住了许君……
这件事,给许君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也让他处在了十分尴尬的境地。根据有关规定:市场管理人员的家属是不能在该市场经营的。钱所长亲自向分局汇报了这件事,分局领导责令许君写出书面检讨,并让他在分局召开的由各个管理所正副所长参加的会上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些许君都做到了。
对田敏,许君没有埋怨,只是不让她再干下去。经历了这件事情以后,田敏自己也不想再干下去了。
许君最感到对不住的人就是珍伟的母亲――江春云。老人因为他的妻儿而受到了羞辱,而自己竟没有能力为她争取到一句道歉的话。
在管理所召开的有行业组长参加的会上,许君再次向小代提出给江春云道歉的要求。因为有钱所长在场,小代这次表现得很卑恭。他检讨了自己的错误,说他不该打许君,不该骂他老婆,不该打他儿子……
许君听得出来,小代故做卑恭的后面是对自己的刻意羞辱,是想让他在其他人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但许君没有计较这些,对小代他只有一个要求:去给江春云道歉!
“她是你什么人?”小代反问道。“难道她是你妈?!”
“她不是我妈,可她是我战友的妈,她唯一的儿子,在去年抗洪抢险时牺牲了,才二十六岁,已经考上了研究生……”许君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
小代终于同意去给春云道歉,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诚意。江春云也拒绝了他的道歉,她觉得接受这种人的道歉没有丝毫的意义。
市场内,新来的业户被行业组长们以种种手段排挤着。尽管他们已经交齐了各项费用,但还是有不少人退出了市场。
在钱所长的默许下,行业组长们又把那些闲置下来的摊床重新占为己有。为这,许君和钱所长争执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是以许君的失败而告终。毕竟他一个副所长没有权利向正所长发号施令。
看着那些行业组长们每天在市场里呼风唤雨,在各个办公室中旁若无人地横冲直撞,许君真正感觉到:这些行业组长才是市场的真正管理者,是铁打的营盘。而自己和自己的同事们不过是这铁打的营盘中流水的兵而已。
那些天,许君的心情很坏。他为市场的前景担忧,为市场内存在的不良现象担忧。他知道:存在这种不良现象的市场绝不止他们一个,而分局领导好像也知道这些事情,但他们从来没有亲自过问过,更没有制止过。
每次去珍伟家时,许君都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细心的江春云还是看出了他的烦闷和无奈。仔细追问之下,许君才把市场中的一些不良现象向江春云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江春云听完,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事你应该跟王静她爸说说。”王静,许君在肖家见过几次,知道她是珍伟的未婚妻,可王静的爸爸是谁,许君并不知道。
“王静她爸是干什么工作的?”许君无意地问了一句。“市工商局局长啊!”江春云的回答让许君顿时精神一振。
在江春云的安排下,几天以后,许君终于坐到了王局长的面前,两人整整谈了一个下午……
由于王局长的亲自过问,事情很快就有了彻底的改变。那些被行业组长们白占着的摊床很快就被全部收回。同时收回的还有行业组长们在市场中的特权。一时间,市场内人心大快。那些曾不可一世的行业组长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不用谁提醒,他们也知道这事一定是许君捅到上面去的,对许君更加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报复。
许君对这早有提防。一段时间以来,他尽量不和妻子儿子一块上街,怕她们跟他遭了连累。
这天,许君从肖家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因为正是六月份,天还没有黑,不过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在骑车经过一个路口时,许君看见前面路边停着两辆摩托车,四个外表有些横气的年青人正同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许君心里不由一紧,脚下赶紧加速。可还没等他蹬足两圈,自行车就被人从后面死死拽住。没容他做出任何反应,几双铁钳一样的大手就把他拖翻在地,紧接着几根钢制的短棍便向他劈头盖脸地猛打过来。许君根本无力招架……
当一个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超出了他身体的极限时,他的头脑就会变得麻木而迟钝。现在,许君就正经历着这种身体的极限。他已经感到眼前模糊一片,头脑也变得麻木起来。朦胧中,他听见了刺耳的刹车声,听到了人的喊叫声,也听到了奔跑声、摩托车的发动机声……继而,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许君感到有人在他面前蹲下身,摇他的肩膀。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轮廓。
许君努力地瞪大眼睛,认真地审视着蹲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宽阔而饱满的额头,堂堂正正的国字脸,笔直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一切都再熟悉不过。“珍伟!”许君看得清清楚楚,蹲在他面前的人正是珍伟。“珍伟……你还活着……”过度的兴奋和激动使许君周身热血沸腾,他忘记了伤痛,竟忽地一下坐起来。因为起来得太急,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飘。但他还是死死地抓住了那人的一只手……
“珍伟……珍伟……”许君不断地呼唤着,泪水和着血水从他的脸上不断地滴落下来。
那个被他唤做珍伟的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回头招呼站在他身后的四五个年青人。“你们还不快过来帮忙,这个人恐怕不行了,得赶紧送医院。”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许君抬上停在旁边的一辆面包车,向医院急驶而去。
在面包车里,许君一直握着那人的手不肯松开,那人也就只好让他这么握着。
“珍伟,真想不到你还活着。”许君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珍伟。看许君完全清醒的样子,那人不由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珍伟!”
“你别胡说了,我们在一个团部呆了三年,我会不认得你。”许君说着,又往那人跟前挪了挪,见他这样,那人干脆坐到一边去,不再理睬。许君真的急了,“你忘了×××××部队?”许君说出了部队的番号。“你忘了我们在阎王角大堤连续奋战了几天几夜。你忘了……”因为激动,更因为珍伟不肯承认事实,许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脯也剧烈地一起一伏。
见许君这样,那人赶忙安抚说:“你先别激动,我们先上医院,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啊!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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