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的快乐-老的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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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许多年前参加一个笔会,当时汪曾祺先生已经七十岁出头了,谈吐诙谐,写一笔好字,经常被年轻的女作家们包围着,求他的墨宝,谈笑风生。一位自恃颇具男性魅力的作家酸溜溜装出一副为汪老担心的样子:老头儿累不累啊?我说:

    你看老先生像累的样子吗?累的是你,因妒忌而心累。汪先生是位老人,年轻的女作家们搀他扶他围着他转,做得很自然,别人看着也舒服,这就是老的优势。别看你年轻风流,即使有个别女人想靠近你也得偷偷摸摸。

    新凤霞在《义父齐白石》中讲过一个故事,在一次敬老宴会上,白石老人拉着她的手“不转眼地看”,陪同的护士发话了:“有这么瞧人的吗?”老人也不高兴地反问:“我都九十岁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新凤霞忙上前哄老人:“您瞧吧,我是演员,不怕人看。”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都很自然、俏皮,且各具个性。旁边有人看着这一幕想顺水推舟来个喜剧收场,就对老人说:“您这么喜欢凤霞,就收个干女儿吧。”老人正求之不得,立刻就消了气。

    多棒,至情至性。一个九十岁的人了,早就获得了看的自由,谁好看就看谁,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人只有到了老年才可以这样自然地“由着性子来”,大可不必刻意压抑自己,这也有助于健康。

    这样的疏放还只能算是“文放”,还有一种“武放”。

    最近医学有新的发现,说人们一直相信精神快乐对健康有好处,其实愤怒对人的身体有更大的益处,能促进血液循环,是健康的必要组成部分。由此我想到了一个人,他每天早晨跟我一块游泳,年已七十有二,脸无皱褶,皮肤红润,一下池子就要游上1500米。水并不能使人返老还童,几十年来在一起游泳的人很多,许多人该老的还是老了,他是属于那种老得非常缓慢的人。大家为他总结经验,认为他除去游泳以外还有一条别人学不了的养生之道——那就是爱发火,爱高腔大嗓地骂大街。

    他姓马,一般人都尊称他“马老”或“老马”。由于他以骂出名,人们在喊他的时候尾音就不往上挑,而是急速地顿住,“老马”就变成了“老骂”或“骂老”,如今敢公开骂人得有资格,你就是想骂足球或借着足球再捎带着骂点别的,不还得花钱买票到球场上去骂吗?老马十三岁参加革命,身上受过十七处伤,穿着游泳裤的时候格外醒目,可称得上是弹痕累累,令人肃然起敬。他老骂人,还骂得大家喜欢听,这就是说他骂得一定有他的道理,骂了该骂的人和事。

    还是举例说明吧,去年“八一”建军节,单位把复员军人们照例都找了去要庆祝一番.开完会搬出一批咖啡壶,却只发给1990年以后的复员军人。大概是单位经费紧张,不给点纪念品不合适,都给又给不起,就想当然地以为复员太早的人军队色彩也相应地淡了,再说上岁数的人未必会喜欢喝咖啡,还是先给年轻的吧……不想老马把桌子一拍,冲着单位的头头就骂上了:这是哪个王八蛋订的规矩?怎么没有打过仗的算复员军人,打过仗的倒不是复员军人了?不是复员军人你找我们来干什么?难道你们真的认为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啊?头头当场被骂傻了,赶紧叫下边的人再去买壶,每位复员军人一个。看看,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这样的事情多了。社会上既然有那么多该骂的现象,自然就需要有人敢于站出来骂一骂。有些吡牙乱叫的所谓通俗歌曲可以流行,污七八糟的粗话脏话能够存在,有一点老人的骂声才能使这个充满噪音的时代显得协调。

    剑老怕无芒,人老怕无刚,老年的悲剧不在于衰老,而在于绝望,在于孤僻和冷漠。老马老骂,反而给自己骂出了一块空间,骂出了一种别人所没有的骂的自由。有些事别人骂了可能会引起麻烦,他骂了就没事。有了该骂的事他不骂,人们反而感到奇怪,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事实上他很少生病,而且敏感,关心周围的事物。因为骂人是要动脑子的,锻炼思辨能力,减少得老年痴呆症的几率。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倚老卖老。年轻人仗着年轻可以逞能,老家伙们有老可倚有老可卖,为什么就不能倚一倚、卖一卖?

    既然老是一种经验,一种财富,至少也是一种资历,当倚就得倚,该卖就要卖——商品社会嘛。

    ###多大算老?

    先别说人,连地球都衰老了——体积膨胀,直径不断伸长,自转速度在不断减慢,就像人老了变得臃肿发胖,行动迟缓一样。地球的负重却还在层层加码,降落到地面上的宇宙灰尘逐年增加,光是接纳宇宙间落下的陨石每年就约有2600~7200亿块。热带雨林急速减少,土地沙化急剧增加,每天都有100多种生物灭绝——于是,疲惫不堪的地球每年都要在内部发生10万次地震,人能感觉到的有3000~4000次之多。

    奇怪的是,把地球折腾成这个样子的地球人类,反倒活上劲来了。寿命逐年延长,祈盼了几千年的长生不死之术,有望能得以实现。科学家们已经发出了豪言:到21世纪中叶,人的寿命可达到130~150岁,下个世纪将活到自己想活的岁数。

    但是,科学家们说的是人能够活得长,并不是说能永葆青春。

    也就是说,人该老还是要老的,说不定还会老得更快,只是老而缓死,或老而不死。

    去年才刚刚42岁的世界首富盖茨就放出风说要退休,他并不是出风头,又想炒作自己,而是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老了,领导微软帝国已力不从心。他说:“电脑软件是个迅速发展的产业,充满危险和风险,无法想象一个50岁的人——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能担当起领岛微软公司的重任。”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网络时代,盖茨到了这个年龄才想退休已经是相当保守了。在一些站在新经济前沿的行业里,35岁就该退休了,一到30岁就有了恐慌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歇菜,或被扔出去。

    高科技的发展造就了一个年轻的市场,现代经济创造了“一种男性青春期文化,一切毫无节制”。世界上有许多高效益公司的总裁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当今对资源的热潮中,最惹人眼目的是“傲慢自大的年轻资源”——在华尔街,在硅谷,在所有想追赶潮流的地方,绝对形成了一个年轻化的倾向。《读者文摘》援引一位银行职员的话说:“这么多的新投资突然放在了高科技上,而高科技是建筑在熟练的技术上。今天的技术只能今天教,不是3年前教的。经验一文不值,它只意味着你的技术已经老了。在高科技时代,甚至在25岁离开学校4年,你的技术已经老了4年。如果你在硅谷,25岁最好已经挣到了钱,因为你已经完了。我27岁在这个行业干了7年,已经是一条恐龙了。”这些站在新时代潮头的“白领”和“金领”阶级,一个个都赚了大钱,尚且整日活得紧张兮兮,落伍得如此迅捷。那些活得更为艰难的普通人岂不要老得更快。

    这就是现代游戏规则。在所有行业,所有地方都同样处在年轻人的圈子里,新一代不断涌现,一切正在变得越来越年轻,把所有人都卷入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疯狂竞争。这种竞争的残酷还在于把跑得最快的人再拉出来比赛,就像奥运会比赛,最后只能有一个冠军,其他人都是失败者。而且这些年轻的昂首阔步的成功者,有自己标榜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和行动,不需要从上一代手中接过权力,因此就不需要前辈,根本不理睬老家伙们。

    说起来容易,像盖茨这样的人,富可敌国,退休两片嘴唇一碰就出来了,退不退他都终生享用不尽。对其他人来说退休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那是生命中的一道坎儿啊!我们的身边不就有人为了推迟退休时间,私自篡改履历表。有人到了退休年龄赖着不走,非要等上一级的领导谈一次话不可,无非是借机提一些退休的条件,诸如级别待遇啦,房子啦,孩子的工作安排啦——好像人一退下来就什么都完了,趁着还没走能抓到点什么是什么。因此又引发了一种所谓的“59岁现象”——即人在离退休之前格外胆大妄为,贪污受贿,胡作非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嘛!如今,倘能按着过去国家规定的年龄退休算是幸运的了,许多单位由于经济状况不景气,纷纷出台自己的土政策,什么“内退”,“病退”,“退养”——总之是要你提前回家。

    这还有没有个规矩?到底什么时候算老总该有个标准吧?

    古代是有规定的,《礼记》上说:“人生十年日幼,学。二十日弱,冠。三十日壮,有室。四十日强,而仕。五十日艾,服官政。六十日耆,指使。七十日老,而传。八十九十日耄。”按照这个标准30岁才可以成家,40岁出去当官做事,到六七十岁才能称老——足见古人的生活节律是何等地从容不迫。人们都说古代人的寿命短,依照这个公式却显然比今人要老得缓慢。

    现代人老得快,寿命长,退休又提前了,从老而无用到死,甚至是老而不死,这一大段日子可怎么过呢?谁能判定几十年以后的通货膨胀率?一个人到底要积累下多少钱才足够养老送终的?更不要说还会老而无终。还有人在没退休之前也未必有能力积攒下大钱,退下来以后又没完没了地活着,到那个时候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已不新鲜,十世二十世同堂也稀松平常,但满堂都是老人,满眼一片白发,谁养活谁呀?谁为谁送终呀?

    扯远啦,扯远啦,我们这一代是赶不上那样的盛世了,还是多为眼前操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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