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走来了一位少妇,稍高的个头,宽大的肩膀,厚实的脚板,走起路来稳健、雄壮、豪迈,一看便知道这是个农家娘子、劳动的能手。她发髻高挽,身着布衣,脸不敷粉而白,口不涂朱而红,眉不着黛而弯,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聪慧、坚毅的光。过早爬上眼角的鱼尾纹,刻载着她经历的坎坷和生活的艰辛,那宽肩膀与厚脚板则显示着她所能承受的重负。她虽不穿绫着缎,无环佩头饰,但却犹如这旷野里雨后的山花一样纯朴动人。她是凫(fú)村人,娘家姓仉(zhǎng培),系鲁国的名门之一。她自幼睿智过人,加以受过良好的教育,故而古圣先贤,无所不知,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实乃多才与艺者也。然而,因其自幼丧母,父亲常年在外做官,继母万氏,刁钻刻薄,心狠手辣,对她百般虐待,一心欲置之于死地,故而虽系大家闺秀,却从小很少享福,倒是磨练成了一个生活的强者。其丈夫孟孙激,字公宜,虽系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孙氏后裔,但因家道衰败,不知何时流落而侨居邹之凫村。孟孙激是个典型的白面书生,细高个,白皙的面庞,细眉杏眼,颇有几分秀气。由这长相不难料定,这是一个虽善良但却怯懦,生怕树叶掉下来砸破了头的青年,所以他书虽读得不少,却难入仕途,难以去闯荡官林宦海,眼下在一个富商颜崇义家做账房先生。由于为人忠厚老实,又肯废寝忘食地工作,所以不仅纵横关系处理得都很随和,也颇得主人的垂青。因他常年在外,数日难得回来一次,家庭的重负便全都落到了妻子仉氏一个人的肩上。仉氏现已身怀六甲,今日专程到沂河去观澜,对腹中的胎儿进行教育,此谓之“胎教”。
仉氏不仅颇晓诗书,知书达理,而且很有些科学头脑,自腹中有孕以来,她就没间断过对孩子进行胎教。
一碧如洗的夜空,一轮圆月大如伞盖,高挂中天,月光溶溶如水,茫茫寰宇宁静而光明,仉氏将椅子搬于当院,静坐腆腹,让胎儿接受圣洁的教育。碧绿如茵的草地上,葱茏俊茂的密林中,繁花似锦,百鸟唱和,熏风徐徐,仉氏潜入其间,或坐或仰,让胎儿接受春天气息的熏陶、清和明丽的教育。热闹的庙会,肃穆的圣殿,隆重的郊祭大典,她都想方设法去参加过,让胎儿接受礼义的教育。连降了几天大雨,沂河水定然是波澜滔天,汹涌澎湃,所以昨夜雨方停,今朝她便不顾路途泥泞地出发了。其实,沂河观澜,这也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她多么想到北海或东海去看看那无边无垠的汪洋,或者到黄河、长江去观那气吞万里的雄伟气势呀!然而不能,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允许她这样做。孔子是逢水必观,而且还要细细地加以推敲研究一番的。君子对水为何会有这样浓的兴致呢?颜回曾向孔子提出过这个问题,孔子无限深情地解释说:“水奔流不息,是哺育一切生灵之乳汁,它好像有德,德高盖世;水无定形,流必向下,或方或长,循之以理;它好像有义,义重如山,千支万流汇入汪洋,茫茫荡荡不见涯际;水好像有道,道浩烟海,穿山崖,凿石壁,从无惧色;水好像有勇,勇往直前!再者,安放必平,无高低上下;水似守法,量见多少,勿需削刮;水好像正直,无孔不入,好像明察,发源必向东,好像立志,万物入水洗涤必洁净,又好像善施教化。由此观之,水乃真君子也,它能晓人以立身处世之大道,安可不观……”原来如此!仉氏今日赴沂观澜正是为了使其孩子成为一位真君子,一个孔夫子式的圣人!……
从凫村到沂河,不足二十里路程,仉氏一早上路,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很快赶到了目的地。离河堤一里许,便听涛声若雷,震耳欲聋。待攀上坝顶,那气势真让人魂飞魄散!仉氏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仿佛苍天正在慢慢坠落,仿佛大地正在渐渐塌陷,自己的身心正在随着波峰浪谷逐流远方。她急忙闭上双眼,伸出两手将脸遮住,同时身体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才稍稍恢复了平静,开始意识到今天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目的。既是为了胎教,眼前这壮观的景象,岂不是培养孩子勇敢无畏精神最生动的教材!她这样想着,脸上绽开了甜丝丝的微笑,挺身而起。为了让心绪有个适应的过程,先把视线投向碧绿的原野和葱茏的河堤,然后才放眼那千军万马般的滔滔巨澜。
蜿蜒的堤坝像欢腾的长龙奔向远方,坝上白杨参天,绿柳抚堤,芦苇、荆棘、杂草丛生,高可没人,蛇蝎蜿蜒脚下,狐兔追逐林间,鸟雀欢唱枝头——好一派勃勃生机!沂河宽可百丈,河内茫茫荡荡,一片黄汤,这黄汤不似羊羔那样文静、安详,而像脱缰的野马、入水的蛟龙、下山的猛虎,在翻腾,在奔驰,在嘶吟,在咆哮,摧枯拉朽,吞天噬日。河水中不时地漂来树枝、屋梁、家具、牲畜和老幼的尸体,足见东边的雨不仅比这里下得大,而且其势急骤,给人们带来了浩劫和灾难。仉氏坐在草丛中,将很有些疲惫的上身斜依在一棵枯柳上,伸直两腿,凝视着汹涌奔腾的巨澜。她眉头紧皱,目不转睛,整个身躯半天一动不动,僵硬了一般。她不仅是在观察,而且是在思索、在分析,仿佛要从中悟出比孔夫子分析得更深刻的人生哲理。从仪态上看,她的心潮似乎十分平静,实际上却比这沂河激浪更加澎湃。她透过眼前这放纵的波涛和逐流的浮尸,看到了比河水更加混浊的社会现实,而且循着这条线索想得很多很多,想得很远很远……
周王室日益衰微,诸侯之间强并弱,大吞小,全无道义可言。兼并战乱频繁,各国莫不全力谋求富国强兵之策。小国必须自卫,以免灭亡,大国则一味扩张势力,企图称霸诸侯,乃至统一天下,于是纷纷竞尚功利,重税苛赋,榨取民脂民膏,以充实府库。
到处在征兵,妻离子散,父母无依,田园荒芜;到处在厮杀,人仰马翻,横尸遍野满城,血流成河漂橹;到处在掠夺、抢劫、放火、奸淫;到处是易子而食,折骸而炊,饿殍遍地;到处是哭嚎,哀叹和悲泣,乌云沉沉,淫雨霏霏……
后来有史学家统计,在这段历史期间,着名的攻伐战争就有:秦、晋十八次,晋、楚三次,吴、楚二十三次,吴、越八次,齐、鲁三十四次,朱、郑三十九次。这是后事,仉氏自然不知。
马嘶人吼,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弄得烟尘滚滚,搅得鸡犬不宁,这是国君在圈民田为园囿,一圈便是数十里,圈内百姓统统被驱逐出境,哪管他们背乡离井,四处流浪,是死是活。然后遍植树木和奇花异草,大养珍禽异兽,供国君和贵族们来此田猎取乐。
兄弟从军,父母妻子下田,谷物未收,赋税先行,民怨沸腾。兵丁衙役,闯进民宅,掠夺财物,抢劫粮食,满载而去,有敢违抗者,轻则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重则或被捉去蹲监牢,服苦役,或茅屋被纵火焚烧,一家老少无遮风避雨之所。如此一来,君主和地方则“仓廪实,府库充”,外可以用兵,内可以挥金如土。
国君宫殿之中,豪门深宅之内,食不完的珍馐美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戴不竭的金银珠宝;丝竹袅袅,广袖飘飘,歌喉甜甜,灯红酒绿赛神仙;姬妾成群,嫔妃如蚁,云雨无度,荒唐而又肮脏!如此的富贵,这般的豪华,然而,这却是些伦常丧尽的地方一一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兄妹相淫,子奸其母,公纳其媳,舅娶其甥,主奴私通……
这是一所夏难遮雨、冬难避风的三间茅草房,正间停放着刚咽气的公爹,炕上躺着奄奄待毙的婆母,怀里的男婴连挣扎哭嚎的力气也没有了。丈夫长街卖女三天,今日尚未归来,多半是画饼充饥。连自身也难保的岁月,有谁还会肯再去买一张嘴呢?一一他们已经断炊五天了!
旷野里,有个老者右手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竹竿,左手拎着一只破篮,篮内是一只空碗。他一步一趋,艰难地前进,突然,只觉得一阵昏晕,跌倒在地。他挣扎了几次,试图爬起来,但终因心身力竭而没有成功,渐渐的,只有微弱的气息了。一个中年汉子经过这里,见状十分可怜,念他有一息尚存,欲扶起,救其一命。可是,当这位汉子躬下身去,用力一拉时,自己也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一老一壮,相枕而卧,死在了一起。
长街之侧,朱门巍峨,石狮雄踞,门前有一个公子哥正在用白面馒头喂他那狼青猎狗。猎狗蹲坐于地,其大如牛犊。公子哥坐于竹椅之上,左手提竹篮,右手将馒头高高抛起,待馒头将落至口边时,猎狗纵身一跃,张口承之,咀而嚼之,吞而食之。街道那边,站着一群三根青筋挑着个头,面黄肌瘦的男孩,正垂涎三尺地盯着这喂狗的场面。突然,猎狗纵身扑空,馒头落地,滚过街心去,孩子们见状蜂拥而上,一心要抢到这个雪白的馒头。公子哥冷冷地笑着,用右手一指,猎狗狂叫着扑了过去。孩子们见状纷纷逃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扑身抓到了馒头,猎狗扑来,他来不及起身,被猎狗一口咬住脖颈,撕得血肉模糊。可怜这个饥饿的男孩,狼藉于血泊之中,右手还紧紧攥着那个白面馒头……
两个家丁搀扶着一个锦绣裹身的中年人踉踉跄跄地步出餐馆。走了一箭之地,中年人只觉得翻肠搅肚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将所饮食之酒肉饭菜尽数吐了出来。家丁急忙给他捶背、揉胸、擦衣服,半天才蹒跚着离去。一个中年讨饭婆子赶来,她怀中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母亲急忙将这些呕吐的秽物收进一只泥碗中,然后到街侧的一座门楼下盘腿坐定,将婴儿放到膝盖上,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几口下肚之后,孩子竟然止住了哭声,在美美地吃着。本已离去的三个人,回头发现这一情景,相互嘀咕了一阵,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返了回来,出其不意地夺过母亲怀中的婴儿,举过头顶,狠狠地摔了下去,待母亲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孩子已经变成了一滩血肉。大汉回到主子身边,三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想着想着,仉氏忽然明白了,水本来清澈如明镜,如今变得这样混浊不堪,固然是因为其中混有大量泥沙,但更主要的则是反映了混浊的世态。一面铜镜,它的前面立的是一个魔鬼,镜中哪里会反映出一个美人!然而,水总是在前进,在奔腾,在流淌,泥沙必然随之而沉淀,流到前边的某一个地方,定然会变得清澈,恢复其本来面貌。社会亦是如此,无论如何,迟早总会变得清明起来,这当然需要有人付出代价和牺牲。“我的儿子大约正是为了改变这个混浊的世态而将投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竟然喃喃自语起来。
仉氏这样想着,眼前出现了一群大汉,他们全都光着膀,坦着胸,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大家在用一种特制的工具或器械,淘那混浊的河水,河水在他们的辛勤劳动下,渐渐变得清澈明净起来。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走过来,向她深施一礼,亲切地问道:“妈妈,您看我们干得好吗?……”原来这就是她的儿子!大汉们不见了,清清的沂河水潺潺地流淌,撒着欢,跳着高,打着滚,奔向海洋,一路上留下了串串欢歌笑语。水中游鱼清晰可辨,水底是寥若晨星的金子和宝石,五光十色,璀璨耀眼,仉氏坚信:这中间必定有她的儿子!……
两个月后,仉氏又在丈夫孟孙激的陪同下去登峄山。
孟孙激的主人很是和善,凡是孟孙激提出的请求,从不拒绝,当他得知孟孙激欲陪妻子去游峄山,对腹中的孩子进行胎教时,先是大加赞赏,然后准假五日,并借给他们一辆马车。
峄山,雄峙于凫村东南三十四里处,因山中怪石万垒,络绎如丝,故名绎山,“峄”、“绎”同音,后人多写作峄山。据传说,远古时候,女娲炼石为丸,神工补天,天合而去,留下乱石滚滚,危及人间。玉皇大帝闻讯后,派了六位神仙,将亿万块石丸移置一处,堆积成峄山。这虽是神话传说,但却也道出了峄山的特点,它丸石绎连,重垒叠嶂,向有“岱南奇观”的美誉。仉氏欲游峄山,对孩子进行胎教,主要的却并非因为它奇特怪异,景色秀丽,而是因为它高大、雄奇、险峻。当然,在这些方面,它远不如泰山,可惜如今的仉氏,已无力攀登泰山了。因为山的高大,便可以培养孩子坚毅的攀登精神,使孩子能够视野广阔,心胸豁达,处事居高临下;因为山的雄奇、险峻,便能够培养孩子的勇敢精神,使其临危不惧,朝着既定的方向与目标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公元前390年,亦即周安王十二年,这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到了金秋八月,满山硕果累累,遍地谷米飘香,农民们正在开镰收割,个个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漫山遍野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嘹亮的歌声和高亢的劳动号子声,弥漫着奔放热烈的气氛。八月十七日上午,一辆双乘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峄山的乡道上,车内坐的是孟孙激和他的夫人仉氏。御者坐在车辕上,怀抱鞭杆,任两匹枣红马缓缰慢行,为的是车内的仉氏不受颠簸。马脖子上的铜铃在有节奏地响着,清脆,和谐,传得很远,融进了金色的田野和蔚蓝的天空。
来到峄山脚下,已是午时,三人草草用了午餐,御者于客店安歇,马匹自有店家照料,孟孙激搀扶着夫人从子孙石处开始登山。一路登来,沿途先后就有白花花的养麦石,斑斓的虎皮石,伸颈伏卧的龙龟石,张着大口的簸箕石等,诸石耸立相迎。回马岭陡如刀削,聚仙桥上有烟笼雾罩,下有云穿气腾。过了聚仙桥便是南天门。门旁石崖屏立,高可数丈,崖前是石坊、石殿和石碑。南天门东有船石,西有栈道,下临深渊,阴森可怖,上依绝壁,勾魂摄魄。
过了南天门而“凌霄直上”,则是另一番景致——悬崖、峭壁、飞岩比比皆是,林深木秀,景色宜人。试剑石拔地而立,高一丈多,宽厚却不足三尺,赫然有中缝通裂,形若剑劈,颇有妙趣。八卦石为八块巨石相抱而成,相传为伏羲氏曲演八卦之处。丸石相挨相迭,相斗相错,颠连起伏,奇不可喻,巧不可言。丸石之下,形成了无效的天然洞穴,洞洞相通,穴穴相连,浑然一体,称为“峄孔”。山中名洞三十三处,时西南风正紧,各洞泉水同时涌涨,蔚为壮观。
行不多时,便来到了白云洞。游人至此,宛若腾云驾雾一般,大有飘飘欲仙之感,悲喜全无,宠辱皆忘,超尘脱俗,意趣盎然。后人在洞外加了一座建筑,谓之“白云宫”,亦称白云五华宫或通明天宫,有诗赞曰:“宫里白云来,宫外白云去,来去看白云,云深不知处。”洞内有一泉眼,俗传与东海相通连,故称“海眼”。洞外有一山泉,泉水奔突,千人饮之不竭,被誉为“圣水井”。
伫立于白云洞外,举首仰望峄山极顶,五块巨石并肩抱立,形若芙蓉,故名五华峰。五华峰怪石嶙峋,陡峭如削,登攀之路藏在丸石之下,千回百折,人在其下匍匐而进,如入迷宫,正如后人所描写的那样:“窈窕岖嵌(qīn),十步九折,忽灭忽明,或失足不能出,大叫惊绝。”及至登上五华峰顶,脚踏“仙人棋迹”,头顶蓝天,手抚白云,顿觉心胸大开,如释重负。五华峰周围有居龙洞、车辋(wǎng)石、探海石等胜迹奇观。探海石上削下丰,如引颈探物之状,下临深渊,烟云滚滚,似大海中的波涛。探海石与数十丈的锦屏岩遥相对峙,其势极为险要。天晴日朗之时,站在石上可隐见东海。
年轻力壮的棒小伙登山,尚且需沿途歇息数次,及至攀上五华峰,便都个个气喘若牛,更何况是文弱的孟孙激和大腹便便的仉氏呢?他们登几步,喘一气,攀一程,歇半晌,喘喘歇歇,好不艰难,孟孙澈几次提出就此止步,都被仉氏严词拒绝了,她说:“回首以往,妾的生活经历,并不比脚下的路更平坦,既然无论怎样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今日为何不能攀上峰顶呢?再者,今番登山,目的全在对孩子进行胎教,倘一遇险阻便裹足不前,我们的儿子将来何以能成大器呢?”孟孙激被妻子问得瞠目结舌,只好继续攀登。是呀,人总得有个精神支柱,有个追求,有个奋斗目标,这才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一夜,他们夫妻就露宿在五华峰上。本来体质就弱,自己攀登以外,还需照料妻子,待登上峰顶,孟孙激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般,晚饭干粮也顾不上啃,来到一块背风的青石下,将草丛一分,倒身便呼呼地睡了过去,睡的是那样香,那样甜。仉氏却跟丈夫截然相反,她特别兴奋,异常激动,丝毫也不感到疲劳和困倦。她怀孕九个多月,居然登上了峄山极顶,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孩子将是个不畏艰难险阻的强者。月亮升起来了,今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亮,而且离自己是那样的近,光线是那样的柔和,仿佛正在缓缓地走来,亲切地微笑着,要与自己促膝倾肠。夜空很是洁净,云彩一丝不见,仿佛刚刚用清水洗过一般,只有几颗明亮的星星,稀疏地散在各处,蓝宝石似的眨动着活泼调皮的眼睛,点缀得清明的夜空和谐有致,美妙多情。仉氏斜依在丈夫的身边,明亮的月光倾泻下来,轻纱似的笼罩着他们,仿佛是躺在柔软的罗帐内。秋虫在枝叶间、草丛中和泥土里唧唧地鸣着,轻音乐似的催人入睡,然而仉氏却在想,如此良宵明月,睡去实在是可惜,于是她爬起身来,在峰顶上漫步,借着如水的月光,欣赏大自然的杰作,目的自然主要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风落了,起雾了,愈来愈浓,月光变得朦胧起来,远山近树、奇峰怪石,渐次隐没。仉氏攀上了一块平坦如砥的黑石,透过茫茫雾霭,极力向四方眺望。
她仿佛看到了田野里的五谷业已收尽,农民们正在挥鞭吆牛,耕翻着土地,耕深耙细耢平之后,耧铃清脆而有节奏地响着,将麦种均匀地播进松软而肥沃的泥土之中,播下了他们对来年的希望。
她仿佛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农民在荒野、平川和丘岭之上,阵线数百里,挥锨抡镐,肩挑人抬,车运船载,这是在开凿运河,将大河、湖泊连结起来,开沟凿渠,将运河挖掘至所需要的地方,引河水灌溉,夺得谷物丰收。
她仿佛看到,在辽阔的中原大地上,江河岸边,湖泊周围,井台侧畔,到处在用桔槔(jiégāo)汲水灌田。这桔槔也称“桥”,是两根直木组织成的,一根直木垂直竖立于水畔,另一根直木用绳横挂在竖立直木的顶上。在这根横挂的直木上,一端结着大石块,一端系着长绳,绳的下端挂着汲瓶或水桶,利用杠杆的原理来汲水。汲水者手把长绳一拉,让汲瓶或水桶浸于水中,待瓶或桶中水满之后,把绳一放,由于一端结有石块,汲瓶或水桶就升上来了。桔槔的构造和工作情形,后来有人描写道:“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速)如佚(yì)汤。”“引之则俯,舍之则仰。”
她仿佛看到,北海之滨,东海之岸,成水湖畔,到处都有无数作坊。这成群结队的作坊,茅屋虽低,烟囱却高,一排排,一行行,昼夜不息地冒着黑烟。每一个烟囱的下边,都有一口大铜锅,锅旁立着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他们打着赤膀,手持一根粗而长的木棒,不停地在铜锅里搅来搅去,汗水雨点似的滴进锅里。这些赤膊上阵的汉子是在煮盐。
她仿佛看到,山洼里人多如蚁,熙来攘往,既繁忙,又热闹。原来这座山出产铁矿石,数以百计的工人在大山腹中开采,这些往来穿梭的人是在忙着搬运矿石。矿石运至城镇,和木炭一层夹一层地从炉子上面加进去,生了火,用无数人来鼓动排橐(tuó)吹风,提高炉温,使矿石熔化流出,便成铸铁或锻铁,橐是一个特制的有弹性的大皮囊,其形若橐,故而得名。其两端紧括,中部鼓起,好似驼峰,旁边洞口装有竹管,通进炉内。橐上有陶制的把柄,以手操柄,用力鼓动,风便吹进炉内,令炉中木炭燃烧,从而提高炼炉的温度。每个炼炉所用橐数不一,炼炉愈大使用的橐就愈多,故称“排橐”。铸铁与锻铁运进工场,锻造制作成种田所用的耜(lǚ)和耨(nòu),以及作战所用的刀、枪、剑、戟。
她仿佛看到了天下的木工业、漆器业、陶业、皮革业、纺织业、人造琉璃业等在蓬蓬勃勃地飞速发展的情形,总之,她看到了儿子降生的时代,生活的土壤,成长的基础……
仉氏毕竟是怀胎九月有余,又颠簸、攀登,劳累了一天,她这样看着,想着,竟也酣然入梦了,上边这些,也许正是她的梦境呢……
不知睡了多久,剧烈的腹疼把仉氏从梦中搅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右手使劲按着小腹,艰难地站起身来,坚持着在黑石上溜达了一会儿,似乎疼痛稍有减轻。她知道,孩子就要降生了,必须把丈夫唤醒,急忙下山,不然的话……然而就在这时,东方的美景吸引了她,使她忘记了腹疼,忘记了将有可能发生的不幸。
她石雕铁铸般地伫立于黑石之上,面向东方,一动不劲。
高山上的气候瞬息万变,浓雾早已隐匿消散;天宇晶莹碧透,晨星寥寥可数。极天一抹朱红,须臾变得五彩缤纷。五彩云在慢慢扩散,渐渐变淡,呈玫瑰红,橘红,桃红。漫天浮云,无不渲染,其状各异——有的若怪兽,有的状老人,有的似仙女下凡;有的类马尾迎风,有的像鲲鹏展翅。其中有一片火凤凰似的云朵逆风迅速向西飘去,仉氏的视线在跟随着它移动。为了捕捉这朵红云的去向,她不得不随着慢慢地转过身去。突然,红云在邹、鲁交界的一处上空停住了,仉氏不由得心里一震,莫非它的下边就是我们的凫村?
“快来看呀,太阳出来了,多么美呀!……”有人在高声叫喊。一呼百应,呼啦啦,一群人拥了过来。
仉氏闻声转身向东,因用力过猛,只觉得一阵恶心,热血上涌,小腹欲裂,头晕目眩,脚下踉踉跄跄,一头栽下了黑石。
一群人上了五华峰顶,观看日出胜景。有心者发现黑石上有一少妇在痛苦地跌跌撞撞,误认为是自杀前的熬煎,忙约了几个人上前劝慰。恰巧等他们赶到黑石下,少妇一头栽了下来,他们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承接住。少妇坠入怀抱,没有落地,自然不曾摔着,但她却已经昏过去了。于是众人顾不得看日出,有的呼叫,有的诊脉,有的掐人中,有的在寻找她的亲人。
孟孙激睡得正香,被脚步声和喧闹声惊醒。他爬起身来,见妻子不在身边,忙动身去寻,发现峰顶黑石下有许多人在徘徊,急忙赶了过来。当他弄清了事情的究竟,先是向众人千恩万谢,然后急忙雇肩舆,抬着耳断头低的妻子匆匆下山。
下得山来,急忙上车,赶回凫村。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孩子便哇哇地降生了,是个男孩,又白又胖。仉氏自从峰顶黑石上栽下来,便一直昏迷不省人事,孩子降生后她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仿佛困乏已极,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顿觉精神振奋,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她却全然不知。大约天底下的女人分娩,没有比这再顺利的了,母亲毫无痛苦,孩子脐带自断,胞衣自落,除了初离母体时哭了三五声,算作向这个世界报到,然后便悠闲地玩耍,甜蜜蜜地微笑,笑对这个变革着的动乱社会。
回到家中,一切安置妥帖,仉氏请丈夫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孟孙激光顾了高兴,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他略加思索,然后脱口说道:“儿子是在马车上出生的,就唤做孟轲,字子舆吧!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仉氏微笑着点点头,她欣然地同意了。轲、舆,车也,除孩子降生于车以外,她想得比丈夫更远、更深些。第一,今日之事,倘无主人借给他们这辆马车,恐怕就要糟糕,自己的性命不足惜,绝了孟孙氏的宗嗣则罪莫大焉,为了永世感戴主人的恩德,丈夫给孩子取的这个名字,也是恰如其分的。第二,这是主要的,车既能载物,又可乘人,她希望儿子这辆车能够普度众生,将灾难深重的人们运往幸福的天地……
孟孙激夫妇的日子虽说过得十分清贫,但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在孩子生下的第十二日,按照当地的习俗,也还是排排场场地庆贺了一番,他们的主人颜崇义也应邀前来做客,热闹的场面,喜庆的气氛,自不必说。主人见小孟轲长得方圆大脸,眉清目秀,耳大垂腮,特别是眉宇间那广阔的地域,正所谓“天庭饱满,地阔方圆”,标志着他的博大胸怀。看得出来,这将是一个永垂青史的人物。主人除了大加赞誉和送了一份厚礼外,还再三叮嘱年轻的父母,要精心培养,经济上有困难,尽可和他打招呼,他定然解囊资助。从此,主人恩准孟孙激每月回家一趟,于是这三间茅屋里便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洋溢着甜美和乐的气氛。有的青年夫妻不愿生孩子,怕的是生了孩子,彼此间的爱就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冲淡了夫妻之情。这种认识其实是片面的,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家庭的未来,父母的希望,生了孩子,不仅不能淡化夫妻间的情爱,反而会使其更集中,更专一,更有力度和更带有方向性。小孟轲的降生,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仉氏白天操持家务,常常忙得顾不了亲孩子,夜间则将心思全集中到了儿子身上,特别是当丈夫归来的时候,茅屋里的灯光常常通宵达旦,夫妻兴奋得彻夜不眠。小孟轲不仅长得天真活泼,而且精力特别充沛健旺,睡眠极少,每每瞪着机灵的大眼睛,一夜不知困倦。爸爸妈妈逗他玩,给他背诗,唱歌,讲故事。妈妈肚子里装着好多好多的故事,诸如兄妹成亲而生万民、伏羲演八卦、女娲炼石补天、神农种百草、羿射九日、嫦娥奔月、黄帝造舟车、尧舜禅让、大禹治水、武王伐纣、孔子作《春秋》之类,一讲就是一大串,好像永远也讲不完。说也奇怪,这些故事仿佛小孟轲全能听懂,他的表情随着母亲的讲叙而变化,有时微笑,有时皱眉,有时怒容满面,有时激动不已。每当这时,茅草屋里便激荡着醉心的笑声,夜深人静,这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人非禽兽,孰能无情!孟孙激牢记“知恩不报非君子”的古训,工作更加卖力了,常常是夜以继日地干,渐渐的身体消瘦了,体质变弱了,精力不济了。妻子和主人都劝他多自保重,但一颗善良的心和迂腐的脾性驱使着他固执地坚持下去。时间如流水,很快地过去了两年,第三年深秋,一个阴风凄厉的夜晚,孟孙激正在店铺里守夜。所谓守夜,并非是像兵卒更夫那样彻夜不眠,不过是在店铺里睡觉罢了。半夜时分,他被一阵叮当声从睡梦中惊醒。屏息细听,响声尚在墙外,他料定这是盗贼正在挖墙穿洞,欲进店来偷盗。也是他生性迂腐,为了捉活的,他悄悄起身,摸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到后厢去将惟一尚在的伙计唤起。
那个伙计先是不肯,骂孟孙激神经过敏,草木皆兵,又推说今晚非他守夜,来了盗贼也与他无关。后来虽勉强答应,但却磨磨蹭蹭,总也爬不起,穿不就,急得孟孙激浑身冒汗。孟孙激一心只想活捉盗贼,竟没有想到盗贼会成群结伙而来。待他们赶到前边店铺时,盗贼们高举火把,有的在抢物,有的在翻钱,孟孙激忙操起一杆守夜用的长枪与之搏斗。猛虎难斗一群狼,更何况孟孙激并非猛虎,而是一个文弱的账房先生,他的敌手倒是个个如狼似虎,这就注定了他今夜必将以丧生而告终。一个盗贼端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刺了过来,孟孙激的长枪用力一拨,匕首不翼而飞了。盗贼毕竟是做贼心虚,虽来人不少,携带的却都是短武器,与孟孙激交战不能近身,因而总是吃亏。孟孙激虽非赳赳武士,但手中的长枪帮了他的大忙,左刺右突,颇占优势。正当他挺枪去对付一个大汉时,后脑勺被人狠命一击,仆倒在地,脑浆进裂而亡。这个狠命棒击孟孙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后厢睡觉的伙计,他是盗贼的同伙。这家伙早已偷偷将过道里通街的大门打开,让盗贼畅通无阻,至于挖墙穿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丈夫离去时欢天喜地,如今归来却尸骨不全,这对妻子的打击,无异于五雷轰顶,炸得她懵头转向,魂飞魄散。她只觉得天在坠落,地在塌陷,星辰隐没,日月无光,眼前一片昏暗。仿佛正有一把锋利的钢刀扎入她的心窝,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淋漓着鲜红的血滴。她似乎正在掉进万丈魔窟,迎接她的是狼虫虎豹,妖魔鬼怪……她扑在丈夫的尸身上大放悲声,只哭得天阴地晦,乌云翻滚,淫雨霏霏;只哭得亲友垂泪,童叟眼红,邻里不炊。人们并不上前劝慰,任其将一腔悲痛化作汪汪泪水尽情地抛洒,因为在这种时候,劝慰是不近人情的,语言是苍白无力的。
若干时辰过去了,仉氏几次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心哭碎了,泪水哭干了,嗓子哭哑了,眼皮哭肿了……孟母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哭过之后坚强地站了起来,与颜崇义及邻里的长者协商料理丈夫的丧事。衣衾棺椁,丧葬费用,均由主人负担,颜崇义还极力主张要将丧事办得排场体面些。孟母则认为人死如灯灭,何必要多耗费钱财!经过再三交涉,最后折中而行之。许多好心的亲朋和邻人,都来怂恿孟母趁机向颜崇义索取巨款,以备他们孤儿寡母今生之费。现在她素要多少都不算过分,因为温文尔雅的青年,其价值是无限的,更何况还撇下这样年轻的妻子和无知的孩子呢?但孟母不肯这样做。孔子说:“见义不为,无勇也。”又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丈夫是照孔夫子的教导行事的,他做得对,他在关键时刻勇敢无畏,不怯懦,不退缩,不苟且偷生,这正是自己所希望和景仰的形象。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丈夫以先贤为榜样,对主人尽心竭力,对朋友诚实可信,他是个真君子,自己怎么能有不仁之举呢?那样做,岂不是往丈夫脸上抹灰,玷污丈夫的品格,让他到另一个世界上去矮人三分吗?再说轲儿已经三岁,开始懂事,将来怎样向他讲述其父的为人和死呢?因而,她对主人无任何要求,按丧礼小殓给丈夫净面,大殓把丈夫入棺。轲儿太小,不懂事,母亲便抱着他守灵,铺苫(睡在革上),枕块(枕着土块睡觉)、啜粥(吃素食稀饭)、倚庐(住草棚),以尽人子之孝。孟母待人,素来宽厚仁慈,亲友莫不恭而敬之。虽说她们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靠节衣缩食来维持艰难的生计,但却时常周济四邻八舍,救人燃眉之急,被邻里视为知己和贴心人。如今,孟母惨遭不幸,人们无不同情悲叹,女人们多半在陪着流泪。孟父出殡这天,全村人都来了,“执绋”者(原指拉灵车绳,此指送葬之意)竟多至数百人。引幡的,打旗的,奏哀乐的,搀孝的,抬杠的,执引的,叫号的,路祭的,摆满了长长的一条街。随着一声“起杠”的吆喝声,亲友恸号,哀乐悲鸣,妇孺垂泪,仉氏怀抱麻服裹经(dié)的轲儿在灵前燔柴、献爵、奠帛、行礼,然后送灵柩至马鞍山东麓安葬。
孟轲长到四岁,成了孩子们的天然领袖。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常在他的统率下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他们有时成亲办喜事,有时猫捉老鼠,有时看瓜偷瓜,有时兵分两家、相互厮杀,等等,但最多的还是殡葬埋死人。在这些玩耍和游戏中,连那些比孟轲大三四岁的孩子也都服从他的指挥,甘愿承受他的责罚。
凫村西是一片荒冢,周围十里八村,死了人都到此来埋葬,因而这里常年哀乐鸣奏,号哭声不绝。孩子们最善于模仿,见大人们如何,他们就照着样子做,于是这殡葬筑埋活动,就成了他们游戏的主要内容。有哪个孩子回家偷来了母亲的梳妆匣子,里边随便放一块石头,算作死人。匣子上系了细绳,由四个人抬着,这便是灵柩。灵柩前是引幡的,打旗的,奏哀乐的。那奏哀乐的孩子们折一根树枝做乐器,用口模仿各种乐器的声音,摇头晃脑,好不热闹。灵柩的后边则是送葬的男女,他们有时哭爹,有时号娘,悲恸凄厉。这声势浩荡的丧葬队伍,全由孟轲发号施令,孟轲说行则行,说止则止;孟轲说吹则吹,说打则打;孟轲下令“放悲声”,则男女悲声阵阵,响遏行云;孟轲说声“节哀”,哭声便戛然而止,旷野里只留下声声抽泣。待来到墓地,孟轲一声“落杠”,灵柩徐徐坠于事先挖好的坟坑内,吹鼓手奏“下葬曲”,亲朋吊祭,子孙尽哀,到场者全都磕三个头,抓三把新土抛于棺椁之上,然后由专人撒土筑埋,埋成一个馒头似的小坟丘。到此,一场庄严的丧葬活动方告结束,孩子们高兴得拥抱、追逐、摔跤、耍欢、打滚,其乐无穷。
自丈夫死后,孟母的生活更加孤寂,更加艰难了,虽说颜崇义时有资助,但总比不上丈夫在世时那样清流活水,源源不绝。颜崇义再三强调,有事情尽管去找他,他绝不会坐视不管。然而孟母是个极要强的人,非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是不会轻易去求人,去给人添麻烦的。她除了耕种二亩薄地,打粮母子糊口以外,还纺纱织布,除去母子的穿戴,则是换点灯油炭火,生活勉强可以维持。穷家过日,靠的是克勤克俭,孟母鸡未鸣而入机织,二更鼓响尚未休息,天天这样,年年如此。为了多纺一尺纱,多织一寸布,夏日夜短,她常在机上过夜,夜以继日地操劳,困倦已极,就伏在织布机上打个盹儿。冬日天寒,茅屋四壁透风,手握湿淋淋的纱线,寒彻肌骨,猫咬似的既疼痛又麻木,竟不知道自己的两手长在何处。入冬不到旬日,便十指皲裂,裂口犹如婴儿的小嘴一般,脓血淋漓,稍不小心,就会将白纱棉布污得点点殷红。尽管如此,孟母并未放弃对轲儿的教育,她有计划地给孩子讲《诗》,讲《礼》,讲《论语》,讲《春秋》,由浅入深,由易到难,讲解之后,留下作业让孩子背诵练习。可是,无论讲授多深,轲儿总不以为难;不管布置多少,孩子总是应付有裕,转眼就逃出了家门。母亲像似在对付一匹小马驹,载重了,怕压坏,载轻了,又压不住,拴不牢。为生计所迫,孟母毕竟是太忙了,常常顾不得孩子的学习,忘记了孩子的存在,一旦想起,只好出门去寻。有好几次,孟母经人指点,在村西的荒坟冢寻到了轲儿同他的小伙伴们,他们那丧葬筑埋惟妙惟肖的情形,弄得孟母哭笑不得。似这样下去,孩子将会发展到哪里去?孟氏的振兴将靠谁人?但是,孩子们的天真活泼,轲儿的组织指挥才能却使孟母由衷的喜悦。这能怨孩子们吗?不能!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成长,势必只能如此。她认定,这里的环境是不利于轲儿成长的,孔子说:“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居住的地方,要有仁德这才好。选择住处,没有仁德,怎么能算是聪明呢?)不是为了显示自身的聪明,而是为了轲儿的成才,她萌发了迁居的念头。她没有责怪孩子,只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孩子虽点头称是,行为上却依然如故,全没有转变的希望,这就更坚定了母亲迁居的信念。然而,孤儿寡母,迁居谈何容易!有道是“安土重迂”,确实是故土难离呀!孟母这样思前虑后,总也没有成行。
一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迫使着孟母下定了迁居的决心,而且刻不容缓。
战国时候的丧葬,富豪人家锦衣美衾,内棺外椁,贫穷不堪者只能藁(gǎo)葬(用草苫裹尸),夭亡的孩子则很少有人掩埋,多半弃尸于沟壑,任狗撕狼掠。夏秋之交的一个中午,有一个孩子在柳林里发现了一具男婴的尸体。孟轲获悉情报后,立即组织指挥他的小伙伴们为其举行了安葬仪式,声势之浩大,场面之壮观,气氛之肃穆,前所未有。墓地里多了一处新坟,他们知道,这是邻村一家财主新埋的祖宗。既然财主的祖宗埋在这里,这个地方一定不错,再说,这个地方土暄,挖坑省事。孩子们的思想总是单纯的,想法总是天真的,哪知道却捅了马蜂窝。财主闻讯,雷霆震怒,说是挖漏了他家的地气,破坏了他家的风水,倘无人发现,他家岂不是要世代兼祭一块穷鬼家的赖肉吗?因而定要去告官,严加追究。孩子闯了大祸,母亲吓得面如土灰,左邻右舍都来宽慰孟母,帮助她想对策。小孟轲却毫不在意,他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公墓,他可以葬,我们为何就不能葬呢?怕坏了风水,他为何不将祖宗葬到自家的私田里呢?”
母亲流着泪制止说:“你给我住嘴!难道你就不怕被捉去见官吗?”
“见官有何可怕!”孟轲把脖一梗,脸一扬说,“我们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大家是在做游戏,并未犯律条,官能把我们怎么样?”
在场的人听了小孟轲的话,有的竟扑哧的一声笑了。是呀,未成人的孩子,犯了错误,法律是不追究的,那财主告官也是枉然,众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才渐渐落了地。尽管如此,善良的人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孟母的人缘好,遇事大家都肯热情相助,有村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软硬兼施,很快调停平息了这一风波。
风波平息了,麻烦没有惹大,但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却依然尚在,故而孟母决定即刻迁居。
在颜崇义的大力支持与协助下,孟母迁居进行得十分顺利,从凫村迁到了庙户营(今山东邹县城西北三里处)来居住。庙户营是一座蛮大的集镇,镇上商店、作坊、饭庄、茶馆、赌场、应有尽有。每逢二、六赶大集,四乡的百姓潮水般地涌来,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行商坐贾,吆三喝四,悍男秀女,讲买讲卖一派繁华景象。孟母的居处在街市的中心,左有屠宰场,右有丝绸店,对门是铁匠铺,不远处是四海饭庄。尽管母亲对孩子的学习抓得很紧,管得很严,但这环境却极不利于孩子的学习。早饭后,小孟轲翻开《论语》,开始诵读:“学而时习之……”,突然,东院传来了肥猪的嚎叫声,尖而厉,凄而惨,孟轲连忙用双手掩住耳朵。过了一会儿,猪不叫了,大约已被杀死,孟轲振作精神,重又诵读“学而时习之……”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对面铺子里的打铁声吵得他心烦意乱,索性把书推开,欲到门外去散散心,可是走了不到三五步,他又收住了脚。他想起了娘的谆谆叮嘱,怕伤娘的心,便强迫着自己重又坐定,硬着头皮翻开书,再次读了起来:“学而时习之……”“漂亮的丝绸呵,价钱便宜哪!”西隔壁响亮的叫卖声与对门的打铁声组成强有力的气浪,这噪声的气浪将小孟轲紧紧地包围、吞噬……
六七岁的孩子,自制力总是很有限的。每逢集日,门外人声若潮,前街后市,真比唱大戏还热闹,小孟轲被圈在家里读书,他哪里能够专心致志,常常趁母亲不注意而溜出门去。离开家的孟轲,犹如飞出樊笼的小鸟,他前街跑,后街串,大饱眼福。这孩子生就的聪明,无论是叫买,还是叫卖,他听一次,看一遍,就能模仿出那声音腔调,就能做出那姿势动作,时常逗得人们哄堂大笑。
八月十八日是小孟轲的生日,母亲放了他一天的假,在这一天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个痛快,不必再背《诗》或读《论语》了。这天午餐,母亲还为他做了鸡卤面。当面条盛进陶盘,浇上了鸡卤,小孟轲将母亲推至几边落座,说道:“娘每日织布做饭,实在辛劳,今日让孩儿我端面来孝敬您老人家。”
孟母听了,满腔欣喜,周身温暖,两行热泪。孩子六岁了,知情了,懂事了,她微笑着安坐于座,等待着儿子孝敬。
小孟轲肩搭葛巾,手托陶盘,边走边吆喝:“香喷喷,热腾腾的鸡卤面来喽!”他来到几边,滑稽地躬身,微笑:“孟太太,请用面!”他双手将陶盘端至母亲面前,九十度鞠躬,后退,转身,返回了灶间——满嘴油腔滑调,十足的奴才相。这些,小孟轲都是从四海饭庄堂倌儿那儿学来的。
孟母再也坐不住了,她双眉紧锁,满面愁容,两汪热泪,愣怔怔地坐在那儿出神,待小孟轲再次端面走来,见状惊吓得陶盘落地,摔得粉碎,鸡卤淋漓遍下裳,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母亲没有责备儿子什么,也不急于给他擦拭那满裳油污。她伸出双臂,将儿子揽入怀中,搂抱得紧紧,紧紧,泪水像断了丝的珠子,扑簌簌地落到了儿子的脸上、身上,打湿了孩子的衣衫……
身居闹市,有碍于孩子的读书学习,孟母早已意识到了目下环境的危害,但鉴于迁居之难,她不敢轻易萌发再迁之念。今日之事,很使她伤心,更令她忧虑,这样长此下去,皎皎之缟,岂不就要污染得斑驳狼藉!
多年以后,孟母还为这件不愉快的往事忏悔,她责怪自己当时的感情太脆弱,孩子朝思夜盼,生日这天是那样的兴高采烈,自己的不理智,竟害得他未吃一口面条,伤害了他幼小纯洁的心灵。
小孟轲确实是懂事了,转过年的春天,母亲过生日,他买来了生日食物和一株盆栽青松,为母亲庆寿,敬祝母亲“寿比南山松不老”!不满七岁的孩子,竟然想得如此周到,买的寿礼又是这样的讲究,母亲怎么能够不喜出望外,心醉融融呢?孟轲的这一举动,给母亲带来的固然是喜悦和兴奋,但也有忧伤和苦恼。他小小年纪,从哪儿弄来的钱币呢?经询问,儿子毫不掩饰地告诉母亲,是自己做生意低价买高价卖赚来的,本钱则是跟一个小朋友的父亲借来的。这次母亲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悦与心灵上的苦痛。她先是苦口婆心地给孩子讲了许多“义”与“利”的道理,以及做人应该怎样诚实无欺,光明磊落,然后问清了卖主和差价,牵着孩子的手把赚得的钱逐一归还人家。这次孟母虽未伤心落泪,但却在心灵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再次迁居,势在必行。
来庙户营以后,吸引小孟轲魅力最大的地方,是东院的杀猪点,小孟轲崇拜得五体投地者,是那位杀猪的杜师傅。每当读书休息的时候,小孟轲就跑到东院去看杀猪的。这位杜师傅二十出头年纪,车轴汉子,粗而短,胳膊上的肌肉块块饱绽,巴掌一伸,五根指头扑棱棱的,小棒槌一般。他为人很和气,总是主动跟人打招呼,未曾开言先带笑,对猪却心狠手辣。说声要杀,他手持锋利的铁钩,来到储存着很多肥猪的大圈边,选定一头,铁钩一伸,挂着它的下巴就往外拽。猪往后挣,他往前拉,杜师傅的力气真大,三四百斤重的大猪硬是挣不过他,勿须别人帮忙,他一个人就能将猪拖出高高的圈墙。每当这个时候,小孟轲总是在埋怨这些猪真笨,为什么要拼命向后挣呢?猛然将头向前一探,铁钩就可以缓掉,自己岂不就可以逃之天天了吗?休看这位杜师傅颇有些呆头憨脑的样子,杀起猪来却迅速而又麻利。待猪被拖至矮桌边,只见他钩子一抛,猫腰一抱,猪便被按放到了矮桌之上。与此同时,举起木棒,照准猪的头部猛力一击,接着便是一把尖刀从颈下刺进,连半只胳膊也捅了进去,手臂用力一搅,拔出,殷红的鲜血哗哗流淌。血尚未流尽,只听哧的一声响,猪头被割了下来,抛在一边。接着便是卸蹄,剖腹,开膛,剥皮、拆骨。这一切相继而行,风驰电掣一般,令观者目不暇接,耳边只听哧哧、嚓嚓、霍霍的响,颇有音乐的韵律。杜师傅卖肉也是高手,他的腕子便是秤,买者喊出斤数,他哧的一刀下去,割一块称称,总不差上下,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呼他“杜一刀”,他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小孟轲每每看得出神,愣得发呆,他真羡慕极了!
一天,孟母外出,留轲儿在家读书看门。傍晚归来,见小院当中围着一群孩子,一个个指手画脚,有说有笑,许多孩子的两手、遍身和脸上满是泥巴,泥猴一般。孟母莫名其妙,忙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孩子群中安放着那张他们母子吃饭的小矮桌,矮桌上是一头泥猪,四腿朝天,似乎很是肥壮,小孟轲腰系娘的花圈裙,手操竹刀,正在全神贯注地给那泥猪剖腹开膛。她伫立于人群之外,静静地观看了一会,没有惊动孩子们,轻轻地叹息着,默默地离去了。孩子们由于兴奋异常,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杀猪的孟轲身上,谁也没有发现孟母的归来。
这天夜里,孟母如卧针毡,翻来覆去,一宿不曾合眼,她在筹划着再次迁居的具体事宜。第二天上午,她没有上机织布,就杀猪这件事,给轲儿讲解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应该具有的理想、追求和抱负。小孟轲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提出许多疑问,最后攥着小拳头表示:“孩儿一定听娘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孔夫子那样的博学君子!”
如今的小孟轲正站在十字路口上,有两股力量在牵制他,在拽拉他,一股是母亲的说教和书本的诲谕,一股是环境的熏陶和生活的耳濡目染,看来后者要比前者强大得多,因而他总是有违母教,总是在招惹麻烦。
事后不久的一个傍晚,孟母在机上织布,轲儿奉母命在灶间烧火做饭。突然,怒气冲冲地闯进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他进门就嚷:“这是孟孙氏的家吗?”
“正是,不知老爹有何贵干。”小孟轲急忙爬起身来,迎上前去,很有礼貌地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你就是小孟轲吧?”来人用手指点着孟轲的鼻尖问。
“孺子就是孟轲,不知老爹有何见教。”孟轲依然彬彬有礼。
“还见教呢,我是来找你小子算账的!”汉子吼声若雷。
“笑话。”小孟轲若无其事地说,“你我素不相识,孺子何以会欠老爹的账呢?”小孟轲说着,莫名其妙地伸出两只小手。
“是谁带领一伙孩子宰杀了我家的猪豚,你小子还敢赖账吗?”汉子更加火冒三丈。
原来如此。闻听此言,小孟轲不仅不畏惧,反而嘿嘿地笑了,然后说道:“贵府的猪豚饲于圈内,我等一群孩子,何以能够捉到呢?”
“这畜牲跳圈,逃出了家门,不知藏在何处,被你们捉到。”农民自古都是诚实坦白的,不会说假话。
小孟轲颇显斯文地说:“既如此,这猪豚我等是捡来的,而不是偷来的。捡而找不到失主,无法归还,我等宰而杀之,烧而食之,何罪之有?今老爹来找孺子算账,岂不无理取闹!”
这位农民汉子被小孟轲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像泄了气的皮球,长吁短叹,叹息自己的命运不济。
因机声嘈杂,专心织布的孟母并未察觉有人找上门来算账,待农民汉子大吵大嚷,声若洪钟,才搅得她如梦初醒。她并未急于下机来评判是非,批评训斥儿子,而是在那里侧耳静听。渐浙的,她明辨了是非曲直,很为轲儿的气度、机敏和能言善辩而惊喜,心中热乎乎、甜丝丝的,仿佛正有一块蜜糖在慢慢融化。但是,不管怎么说,孩子们宰杀人家的猪豚,总是理亏的。再说,庄户人饲养一头猪多么不容易呀,在他们的心目中,猪犹似心肝宝贝,一旦丧生,怎能不疼得抠心挖胆般呢?她看这汉子衣衫褴褛,没精打采,实在是可怜,便从里屋走出来,批评了孩子们的过错,劝慰了农民汉子一番,并招待他吃了午饭。
孟轲今天说的,并非全是实话。不错,这猪豚不是偷的,而是捡的,当他们在村后的柳树丛中发现这头小猪时,正被一只恶狗咬得遍体鳞伤。他们打跑了恶狗,救起了小猪,它已经是奄奄待毙了。然而他们并未去寻找失主,而是迫不及待先令那个其父杀羊的孩子回家去取来了一把牛耳尖刀,然后由孟轲操刃,捅刀、割头、开膛、除内脏,用黄泥包裹,用干柳枝烧而食之。当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有一个打柴的老者经过柳林,这才泄露了天机。孩子们主要并非为了吃肉,而是为了杀头真猪过过瘾,也确实比杀泥猪更带劲。
三天后孟母得知儿子撒谎,但却若无其事,只是加快了迁居的筹措与准备。
由于着手早,时间长,这第二次迁居不似第一次那样匆忙,颜崇义得以完全按照孟母的要求去做,因而较为理想。周安王十九年秋,孟母携子迁至因利渠畔(今邹县县城南关),在一所学宫的侧旁定居下来,小孟轲是在新居室过第七个生日的。
两千多年来,习惯上都称“孟母三迁”,并有《三迁志》一书,但实际上却是三居而两迁。
话再回过头来说。那还是初迁至庙户营的时侯,小孟轲听见东院的猪在拼命地嚎叫,其声尖厉刺耳,令人心悸肉麻,忙问母亲道:“东院在干什么?那猪为何这般拼命地嚎叫?”
孟母正在机上织布,见问随口答道:“东院是在杀猪。”
“杀猪干什么?”小孟轲追问道。
“杀猪好卖肉给你吃。”孟母漫不经心地回答。
小孟轲听说东院杀猪是为了卖肉给自己吃,高兴得手舞足蹈,到外屋高声地背起“诗”来。
话一出口,孟母便知失言。今天若不买肉给孩子吃,便是哄骗孩子,教孩子撒谎。有心买肉啖儿,生活如此艰难,不年不节的,哪里舍得花这笔钱!……突然,她耳边响起了先父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孺子不可欺也!”孩提时,先父曾给她讲了一个《曾子之妻之市》的故事,讲完故事之后,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曾参青年时期,有一天,其妻欲去赶集,六岁的儿子哭闹着欲随母同去。集市上人多如蚁,拥挤不堪,带孩子去很是累赘。百般劝阻,孩子硬是不听,母亲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我儿乖乖,在家里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妈妈赶集买肉,中午包饺子给你吃。”
这一招果然奏效,孩子止住了哭声,问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妈妈不骗你!”母亲十分肯定地回答。
孩子听说中午将有肉馅饺子可吃,欢蹦乱跳地离去了。
其时曾参正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读书,妻与子的这场纠葛,他全然不知。
母亲从集市上归来,篮子里哪里有半点肉星!惹得孩子号啕大哭,指责母亲“言而无信”、“是个‘巧言令色’的大骗子”……哭声惊动了曾参,曾参忙问原因。问明了情由以后,即刻跳下圈去,将一头不足百斤重的壳郎猪杀死,令其妻包饺子啖儿。他说:“为父母者,不可食言,更不能欺子!”
想到这里,孟母羞愧得面红耳赤,匆匆下机,奔向东院的屠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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