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第一点心-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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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大金回来以后,在谷家大院养伤。没有看出一点忧伤来。他每天除了吃药,还是躺在炕上看他那本翻烂了的《罂粟》。佩香照样打牌,离开二铺子,佩香没有了打牌的地方,就在春香的作坊的后屋设局。来找佩香打牌的也都是香木镇的下三滥。戏园子的戏头儿洪八姑,快五十的娘们儿,天天脸上抹着很厚的胭脂,晚上吆喝戏子们唱戏,白天就打牌。澡堂子的掌柜刘开福的三姨太,一脸浅白麻子的女人,嘴里总叼着老刀牌烟卷儿。刘傻子酒馆的采买,一口金牙,说话词语不清。春香看不起这些人。开始几天春香忍让着,谁知这些人的手脚都不老实,牌局歇气儿的时候,这些下三滥还到作坊里抓点心吃。郭木墩儿就和刘开福的三姨太吵了起来。

    春香得罪不起佩香,就到爹那儿告佩香的状。谷三绳气得够呛,就到前屋把牌桌给掀了。这些下三滥们就再也不来了。这让佩香很没面子,但她没吵也没闹,觉得是大姐在找她的别扭。几天以后,佩香也找她父亲告状,她这一状却引出了大是非。

    佩香对她父亲说,爹,不知道您对我大姐为啥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在我们姐儿仨当中,大姐和大姐夫是最贪的。她在您眼皮底下经营的作坊和铺子是给您看的,也是用它来遮您的耳目。他们两口子的大生意没在这儿,在丰裕米店。我和大金算了一笔账,谷香园用的面粉都是丰裕米店的,每袋面给咱们加了三块大洋。咱们每年要用四千袋面粉,一年下来他们赚了咱们一万两千块大洋。从我们用马迭尔面粉到现在,整整九年的时间,这就是十万块大洋。还有,咱们用的豆油每桶加价五块大洋,每年我们要用六百多桶,一年下来就是三千块大洋,也是九年,这就是两万七千块大洋。这还不算。他们还在粮油上抽条,每袋面粉他们要抽掉二斤,一桶豆油抽掉四斤,这又是十万大洋……爹,算算吧。这两口子阴不阴?

    谷三绳说,要说阴也不是他们两口子,该是郭铁来。

    佩香说,爹,您太傻了。丰裕米店早就不是郭铁来的了。郭铁来的大米店在双城,字号也是丰裕。早在八年前,香木镇的丰裕米店就是大姐和大姐夫的了。郭铁来每年在香木镇才呆几天?咱们用马迭尔面粉时他才回来,平时您看见他了吗?

    谷三绳说,你这话可有证据?

    佩香说,不光有证据,还有证人。现在给丰裕米店管铺子的赵晓来能把账本给您拿来。他还能给您说出这么些年来丰裕米店干的这些埋汰事儿……赵晓来是我的人,赵晓来的哥哥赵晓海是大金的朋友。赵晓来到他那儿管事儿,是我派去的耳目。

    谷三绳苦笑道,老二,你比你大姐还奸诈。

    佩香说,我是为了谷家。

    ……

    谷三绳这夜没有合眼。三个闺女有两个不让他省心,变着法儿地掏他谷三绳的钱财。这一辈子他苦苦经营着谷香园,到头来这俩姑娘却和他揣着心眼儿,让他很伤心。谷太太知道谷三绳有心事,就说,别想得太多了。孩子们都是你的亲骨肉,你当爹的能一碗水端平就行了。

    谷三绳就坐了起来,说,端平?什么人也端不平。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明天我得和春香摊牌了,别在我眼皮底下拿这铺子糊弄我了。反正他们对谷家的果子铺不买账,那他们就走好了。他们可以出去开米店。佩香两口子更不把谷香园放在眼里,我给他们买的地皮也是要打水漂儿,明儿个我也得和大金摊牌。要想盖楼,得给我拿出十万两银子押上,将来要是不盖,买地的钱他得出。这小子有钱,他也有靠山。他爹的钱能买下我十个谷香园。我何必把钱扔给外姓人?将来我只有依靠云香了。我不能把一碗水端平,一铺子我也得给云香。春香和木墩儿要是管我要钱也行,那他们得把这九年来多赚我的钱都给我退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谷三绳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不知道干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和春香、郭木墩儿摊牌,更不知如何和廖大金摊牌。谷三绳见春香的作坊已经点火了,就慢慢地走了进去。谷三绳见春香漫不经心地和面,脸上就现出了一丝苦痛。见父亲走了进来,春香就放下手中的活儿,洗了洗手,说,爹,到你那屋去吧,我有话说。

    谷三绳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春香也随着进了屋。

    谷三绳坐下,没等开口,春香却先说话了,昨天佩香告我的状,我在窗外听见了,一句都没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能说是老二告我的状,因为老二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我得把话挑明了,我和木墩儿没赚咱们谷家的钱。您也知道,马迭尔面粉的价格如果卖给别人,每袋要加四块大洋,豆油加价两块大洋。米店不但没赚咱们谷家,还填补了咱们谷家。谁填补了?我和木墩儿。丰裕米店是谁的,也用不着细掰扯。郭木墩儿是郭铁来的儿子,丰裕米店说是郭木墩儿的也行。在咱们谷家,您最得意的是云香。您不得意佩香,但佩香也没吃亏。这些年您给她的也最多。我和木墩儿从来没向您伸过手张过嘴,往后也不想。前几天我公爹捎来信儿了,他的哮喘病又犯了,我们不能不回去照顾他。您给我的一铺子,我不要了。三五天我和木墩儿就去双城。走之前,也想把丰裕米店兑出去。往后谷家用马迭尔的面粉就到哈尔滨去拉,如果拉不来,木墩儿到哈尔滨去帮着你们找人。不管您大姑娘走多远,还是您大姑娘。说完,春香就哭了。

    谷三绳有点心软了,说,你这孩子,还没等我说话呢,就说了这么多。我这当爹的不想让闺女都离我远,我没儿子,将来还得靠你们。你们怎么说走就走呢。说着,谷三绳眼睛也湿润了。

    春香说,您大闺女的脾气您也知道,说得到做得到。我们想走,谁留也留不住。不过您别担心,如果您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和木墩儿把您和我妈接到双城去。说完就走了。

    谷三绳说不出话来,知道大闺女的脾气很犟,劝也劝不得。就叹一口长气,走吧。谁让她是郭家的儿媳妇。

    谷三绳有点打不起精神来。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昨晚他一宿没睡,现在他想睡一会儿,刚要睡着,就听门外有喊声,他坐起来,见廖大金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瘸一瘸地跳进屋里。谷三绳问,咋的了?

    廖大金说,那绑票的又……又来下帖子了。

    说着,廖大金就把一封信递给谷三绳。屋子里太暗,谷三绳有点看不清,就对廖大金说,你念。

    廖大金就念——

    廖大金老爷:

    你是金店世家,知道金子的分量。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出口成金,金口玉牙的话,更知道信义如金。谷大师和你夫人前些日子放在桥墩子上的三十万大洋,只有五万是真的,二十五万是假的。你们这样做是对我石缝侠人的侮辱。将来我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做人要讲究天地良心,要讲究善良。你们这么做,不是丧尽天良吗?

    啥也别说了,三天之内把二十五万大洋补齐。不然,我们会做出让你们想不到的事?我们的招儿多了,杀人、放火、强奸妇女,都是我们的拿手活儿。

    顺颂大安。

    石缝侠人即日

    谷三绳愣着不说话。

    廖大金说,爹,您说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咋能拿假大洋糊弄人家呢?要么咱们就跟他们硬碰硬一块大洋也不出,要么就顺顺当当地把钱给人家,爹啊,您可愁死我了。

    谷三绳说,不可能。我和春香、云香出的大洋都是我一块一块数的。弹起来都有动静儿。佩香的十万是从钱庄拿出来的,更不会有假。你爹出的十万,那可是从哈尔滨拿回来的钱,更假不了。

    廖大金想了想,我知道了。这三个土鳖看我好欺负,又来绑软票。这回咱们可不能上当了。这回一块大洋也不出,花五万两到江北镖局请人,半夜在咱们谷家大院守护,女人别出谷家大院半步。我操他祖宗,这仨土鳖,看他们能怎么样?

    绑软票,就是不抓人,硬勒索,如果不兑现,绑软票的人就会使坏。这比绑硬票还可怕,防不胜防。廖大金没有离开谷家大院,他从皮箱子里掏出了一把德国造的手枪,往谷三绳面前一拍,说,爹,别怕。这叫左轮子,六发子弹。这仨土鳖有三发就够了。

    谷三绳说,不能耽搁,一会儿我就去江北找镖局的人。

    佩香心里害怕,不敢在她那屋子里呆,一看见窗户缝儿心就跳。这几天她和春香关系很生硬,思来想去,还是到云香那里去住。

    云香听二姐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脸变得煞白,说,二姐,还是二姐夫说得对。咱们赶快都躲到咱爹那儿去吧。我先把二铺子关了,等过些日子平静了再说。这石缝侠人说不定会在咱们谷家的女人身上下手。

    佩香说,那可咋整?我和大金真是给老谷家添乱了。

    云香想了想,说,二姐,不管绑硬票还是绑软票,其实最大的危险者并不是谷家人,而是二姐夫和你。我也不明白,这石缝侠人怎么就看准了我二姐夫。二姐,怪我直言,我二姐夫有时候说话太大,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有时候牛吹得太大。这绑匪为啥不绑大姐夫,还不是二姐夫太张狂了。话又说回来,二姐夫也是个能人。在谷家的三个女婿中,他最能干。你可千万不能让二姐夫出啥闪失。你也得多加小心。

    佩香又哭了,说,老妹子,你说我可咋办?

    云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有一个好主意,为了你和二姐夫的安全,我看你们俩还是离开这儿吧,回哈尔滨。哈尔滨是个大地方,你公爹在哈尔滨也有势力。那石缝侠人几个土鳖还能追到哈尔滨不成。

    佩香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干脆,我和你二姐夫走吧。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谷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都离开了香木镇,谷家大院变得异常冷清。云香搬回了谷家大院,整天陪着爹妈。云香也真是一个能干的女人,二铺子和一铺子照开不误,生意并没有冷清。谷三绳看着能干的老闺女,说道,想不到,将来养老送终的竟是我老闺女。说这话,心里不免有些酸楚。老闺女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曹顺开死活还不知道,就问,老闺女,顺开那边有啥信儿没有?

    云香说,士德前几天回鸟河了。说顺开有点见好。我公爹去京城,在同仁堂给他抓了药。现在大小便自己能去茅房了。

    谷三绳说,药要继续吃下去,钱不够咱们出。过几天再把顺开领到哈尔滨,让洋医生给看看。

    云香说,我听爹的。

    ……

    廖大金和佩香走了。邱老六的宅地归了谷三绳。谷三绳没有心思筹划盖楼的事儿,整天仍然提心吊胆的。他担心那个石缝侠人还会找他的麻烦。一个月过去了,石缝侠人没有再来香木镇给他送绑软票的信。这天,谷三绳觉得有些闷,就到刘傻子酒馆喝酒。平时谷三绳滴酒不沾,今儿个却想喝点酒。进了酒馆,刘傻子一怔,笑着说,谷大师从来不登傻子的门,今儿个可让傻子喜出望外了。

    谷三绳找个地方坐下。刘傻子过来,说,大师来了哪能坐这个地方,快到雅间去。就又把谷三绳领到雅间去。

    这个雅间叫金。刘傻子酒馆有五个雅间,分别是金木水火土。

    谷三绳坐稳,刘傻子说,我这金间不是谁都能进的,其实是专给县长高占武备的。您家的女婿廖大金也在这间里吃过饭。

    谷三绳也一怔,大金啥时候到这儿吃过饭?

    刘傻子说,常来。前几天他还来过。你猜他和谁一块儿喝酒?是县长高占武。

    谷三绳说,他们两个咋能凑一块儿?

    刘傻子说,谷大师您是装糊涂,也是不跟我说实话。拿我当外人是不?高县长的四叔,在哈尔滨开古玩店,跟您亲家廖掌柜是拜把兄弟。他买金品卖金品,得经过您亲家过一遍手,辨出真赝。

    谷三绳一笑,那是,那是。其实谷三绳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他也不想让刘傻子看破。

    刘傻子说,大师吃点什么?

    谷三绳说,就是奔你的三鲜癋子来的。再来两碗甜酒。

    刘傻子说,光有酒没有菜怎么能行?我再给您来一盘素炒八珍、醋焖鲤鱼。是傻子孝敬您的。

    谷三绳一个人在雅间里吃着喝着,不免心事重重。这一辈子他吃透了《谷焙朝廷面点一百零八歌括》,却没有吃透为人处世的秘笈,连家里的这些烂事儿都捋顺不清。好在他们一个一个地都走了,只剩下云香一个人,倒也省心。将来在县衙门前盖楼,就得云香自己凭本事盖了。谷三绳这些年开谷香园是挣了不少钱,却也都贴补在了三个闺女身上。夫人那里还有十万块大洋,剩下就是两个铺子和宅院,其实也都是空的。再就是这刚买的邱老六的宅地。这些财产落到谁的手里,谁就必须得为他们老两口子养老送终。三个闺女,谷三绳认准了,只有老闺女靠得住。

    谷三绳不胜酒力,两碗甜酒喝得就有些头晕。他趔趔趄趄走出酒馆,就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见了云香在找他。云香扶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埋怨他,您咋一个人出来喝酒,愿意喝我给您打去,喝这么多要是摔了咋整?

    谷三绳舌头有些硬,说,你爹喝多少脑子都是清醒的。

    云香就扶他回家。走了几步,谷三绳说,老闺女,跟我走,我让你看看咱家的新宅地。云香就又扶他往回走。到了邱老六的宅院前,他用手一指,看见没?这片宅地是你的?

    一个月以后,香木镇出现了一个新人物。这个人物从来没到香木镇来过,身子很单薄,却很英俊,走路也四平八稳。一身杭缎长袍马褂,头上顶着藏青色的西瓜帽,帽尖上的红豆像一颗在水中泡过的樱桃。香木镇的人几天以后才知道他是谷三绳的老姑爷,谷香园女掌柜云香的丈夫,叫曹顺开。

    记得曹顺开那天推开岳父房门的时候,岳父岳母觉得这是一个陌生人,还是谷三绳认准了,搓着手惊叹着,想不到,想不到,我老姑爷的病竟然好了。

    云香说,在哈尔滨的教会医院看的。医生叫普洛夫,是俄国人。每天给顺开打两针。药很贵,叫盘尼西林。半个月就见效了。又在高加索大街韩百龄医生那里看的中医,服的是阳泉丹,也是服了十天左右,顺开就不出汗了。现在顺开就算是好利索了。我们又抓回了三十瓶还阳丸,吃没了,顺开也就不用吃药了。

    谷三绳的夫人直掉眼泪,这也是云香的福分。云香骨子里就是个善人。善人就要有善报。

    顺开跪在地上说道,我的命也是二老给的。往后我和云香会好好地孝敬你们,你们就拿我当亲儿子待。我命很苦,家里孩子多,小时候亲爹亲妈也没把我当回事儿。是你们把我曹顺开当成了亲儿子。我知道往后该怎么报答你们……说完,他就哭了起来。

    谷三绳说,你的病好了,也是我们谷家的福分。往后你和云香好好经营咱们谷香园。谷家的这份家业谁也没有资格袭承,你们有。明年开春在新宅地上盖个楼,让谷香园的铺面大一点。我给你们管作坊,你们去经营。

    曹顺开说,我们听您的。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可香木镇的腊月二十二要比腊月二十三还要热闹。因为这天是县长高占武的生日。香木镇地处偏僻,县衙理政也有些不伦不类。早晨县衙院里竟然升起了青天白日的旗帜,县衙的鼓乐手还吹起了乐曲。乐曲是茉莉花的曲子。县衙的官员们站在院里随着曲子唱歌。歌词是高占武填的,听起来有些晦涩,香木镇的人听不懂,但衙役的官员们能听懂——

    吾关东大地白雪如银

    吾香木镇济济人群

    高占武爱子民

    民国天下青天白日暖人心

    白雪如银如银如银……

    啦啦啦,呀呼嘿

    高占武是一个有个性的官员。县衙为他的生日办得很铺张,可他对香木镇的人却约法三章,一可以到县衙祝寿,却不能送大礼;礼物仅限字帖贺辞;二给县长祝寿到县衙仅赐清茶一杯,不得饮酒;三给县长祝寿到县衙要有笑脸,不得申冤告状。

    高占武任一方官员也知道深浅,县知事给他出主意,要给香木镇的大人物送请柬。人物仅限香木镇的四个大师和六个香木镇口碑好的商人。

    谷家接到县衙送来的请柬是在腊月二十一早晨。谷家人感到很兴奋。他们看着请柬上的约法三章有些为难,不知该送些啥礼。

    云香说,最好的礼物当是咱谷家的点心。点心不算大礼。用几十块槽子糕拼出一个高字来,不是很有意思,既有县长的姓,也预示县长能步步高升。

    谷三绳又看了一遍请柬说,县衙说仅限字帖贺辞。这还不是违背了请柬的意思。

    云香说,除了点心,再附一条贺辞,不就成了。

    谷三绳说,咱谷家也没有念大书的人。如何写得了字帖。

    曹顺开说,我写一幅试试看。

    云香说,我还忘了这个茬儿。顺开读过四年私塾,跟他二爷曹伯轩习过帖。行草隶篆都写过。最拿手的是行书。

    谷三绳说,那贺辞由谁来编?

    曹顺开说,都我整。

    曹顺开用了一天的时间写出了给县长高占武的贺辞——

    县长四十口碑八万,为官一任造福四方。

    雪浴香木春涂五乡,子民雀跃吾官荣光。

    谷三绳看了直拍大腿,我女婿真是大才华。便让云香赶快到镇上的轩辕文坊装裱店去装裱。云香临走时谷三绳还一再嘱咐,别怕花钱,用最好的京都皇绢装裱。

    ……

    县衙的鼓乐班子吹打完了,县衙的官员们也唱累了。香木镇的人们开始聚到县衙前看热闹。香木镇的十个人物一个一个地进了县衙。谷三绳没有亲自到县衙来,他让曹顺开去给县长祝寿。也是为了推举曹顺开,让他的老姑爷露脸。县衙也选出了唱官,每个人送来的贺辞他都要唱一遍。唱完还要让县长高占武过目。当唱到曹顺开的贺辞时,高占武一怔,接过贺辞,连说道,真是好才华,真是好才华?又问曹顺开,可是你写的?

    曹顺开说,小民不才,让县长大人见笑了。

    高占武说,贺辞对仗严密,韵律上口,内容也贴切。尤其这字,虽是行书,却有名家风骨。尤其第二句的造福四方,有大家米芾的神韵……行而有狂,狂中见雅。你师从于谁?

    曹顺开说,跟家中的伯父习字,也是无章无法。

    高占武说,你这等才华在家闲呆着也是委屈了。该在衙役谋事。

    曹顺开鞠躬道,小民不敢有此奢望。

    高占武说,听信儿吧。这几天我就让你到县衙来。

    曹顺开在县衙大出风头,也是惊了香木镇一街的人。老谷家更是喜得不得歇停。谷三绳天天让刘傻子酒馆送来好酒好菜,谷三绳就陪着曹顺开喝酒,等着县衙请曹顺开去谋事。每当谷三绳喝得高兴的时候,就要哼唱几句莲花落子——

    是鸟就不能没有林

    是场戏就不能没有琴

    天亮了鸡不叫就不是晨

    衙门里呀不能没有亲

    谷家等着县衙里的人来请曹顺开,几天以后真就等来了。这天是腊月二十七,家家在备年货。县衙也张灯结彩,这时候请曹顺开去县衙,更让谷家人感到好事终于落到老谷家头上。

    曹顺开穿了一身红色的长袍马褂,戴了一顶鹿皮帽子,还揣了一块怀表,迈着方步,进了县衙。谁知一脚迈进县衙,就见四五个衙役扑了上来,将曹顺开五花大绑起来。曹顺开大叫道,你们干啥?是县长高占武请我来的,你们这等无礼?

    一个衙役踢了他一脚,别他妈装爷,到县长那儿你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曹顺开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灾难要落到他头上。进了高县长的理事厅,高县长冲他笑笑,啥也不说,让他看三样东西。一是他送来的贺辞,还有两封绑票的信。

    曹顺开汗马上就下来了。

    高县长说,啥也别说了。你是真有才华,两封信,一条贺辞,字迹一模一样,但三种文风各不相同。我给你这三件东西批个注:贺辞那叫个雅,第一封绑票信那叫个俗,第二封绑票信那叫个恶俗。曹掌柜,还有啥要说的吗?

    曹顺开苦笑道,我……我他妈还是没斗过廖大金。

    ……

    腊月二十九,曹顺开被押赴松江专署大牢。腊月三十的晚上,云香在离当年二铺子不远的小树林里上吊死了。

    正月初六,廖大金和佩香回到了香木镇。他们是坐着俄国产的伏尔加轿车回来的。香木镇的街道上还没有停过洋轿车,一街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廖大金下了车,对看热闹的人说,看吧看吧。是俄国产的伏尔加轿车。跑起来十匹马都追不上。从哈尔滨到香木镇,放两个屁就到了。

    佩香下了车,就冲谷家大院喊,爹,妈,我回来了。

    谷三绳没有出来。佩香的妈出来了,一脸的愁苦,说,你爹中风了,躺在炕上说不出话。

    廖大金和佩香进了屋。佩香看着爹说,爹,你的命咋这么苦,你得好好看着,我和大金就要发达了。

    廖大金握着岳父的手,说,爹,今年开春就起楼。

    谷三绳说不出话来,却张着嘴。

    廖大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牛×烘烘地说道,往后这谷家就得我一个人操心了。

    民国十六年,香木镇果然起了一座楼。楼门的上面悬着一块金匾,上面写着:关东第一点心。

    民国十七年,佩香生了一个男孩。廖大金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儿,却不姓廖,叫谷天稻。这让香木镇人感到很奇怪。

    刘傻子从酒馆的门缝探出头来,骂道,廖大金这犊子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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