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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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瓜”、“老鼠”他们被抓,是吴文接到新闻报料才知道的。

    这天报社刚上班,记者们就纷纷上相关媒体的网络版,眼睁得像牛卵子,在上面搜索自己发的新闻。这是《松乡报》记者们每天上班的第一个功课。按规定,省级媒体发一条50元,市级媒体发一条30元。比较猛的新闻,一条能被多家媒体采用,能赚上几百人民币。所以记者们无不为挖猛料想破脑袋。因为猛料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能不能挖到猛料,不仅关系到口袋的胀瘪,更是能力的体现。

    作家吴文同志在记者中工资是最低的。虽然他的之乎者也矣已焉哉张口就来,但在写新闻上却使不上劲。加之古书读得多了,人便有些迂,只研秦汉,不闻世事,哪懂找什么新闻?所以在报社是越来越被边缘化。幸亏报社要一个所谓的文人撑撑门面,以备不时之需,不然早被王蒿王总编大人一脚踹了。

    自己的新闻又没有一条被采用,吴文郁闷得像痔疮发作,那帮人又不知该是如何的耻笑了。更要命的是,今天的新闻还没着落。就像一个叫化子,不知上哪去讨饭。

    正愁闷间,办公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吴文拿起怏怏地“喂”了一声。一个男仔问:“是《松乡报》吗?我有报料。”

    “这里是《松乡报》。请问您是哪里?”

    “我要报料。报料有奖不?”

    “如果你的报料能上新闻,就有奖。50块。”

    “哇——靠——!是真的吗?”

    “您有什么报料吗?”吴文有些不耐烦。听声音对方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口气却轻浮得像十六七岁的小屁孩。

    “我们厂工人罢工了,昨天在厂里游行,公安局抓了好多人。”

    “为什么罢工?”

    “讨薪呀!这你都不懂吗?”鄙视之情灌得线路堵塞。

    “是什么厂?都抓了哪些人?”

    “九围的天时厂。听说带头的‘冬瓜’‘老鼠’都抓走了。”

    “你说什么?九围的天时厂吗?”吴文吃了一惊,声音陡然拔到70分贝,将办公室的人唬了一跳,以为此公神经突发颠狂,都怔怔地拿眼锥他。值班记者醒过来后斥道:

    “吴文,你有病啊?这是在办公室,不是在荒效野外,有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吗?”不容吴文喘过气,乘胜追击之,“到底是什么事,把你激动得成这样?”

    “天时厂工人罢工讨薪,抓了不少人。”

    “哟!是吗?这可是猛料!那你还不去采访啊?”值班记者一改怒容,笑吟吟地说。

    “我这就去。”吴文拎起相机包就往外冲,像去救火一般。婉雪急忙喊:“等等我。”值班记者嚷:“婉记者你干吗去?”婉雪回头没好气地道:“我也去采访,不行吗?”

    “你怎么就这么笨?”婉雪一路埋怨吴文,“劳资纠纷的新闻能写吗?人家要你去采访,是挖坑你跳,知不知道?”

    吴文一脸愕然:“怎么是挖坑我跳了?”

    “这是负面新闻。领导看了会不高兴的。新闻报喜不报忧,你到今天还不懂吗?”

    吴文“哦”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顿了顿又说:“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是天时厂罢工知道吗?‘冬瓜’他们被抓了。”

    “那你还不跟江城打电话,让他也过来帮忙处理呀!”

    江城这久正为工作的事闹心,只差跟老板李肃摊牌了。“妈的。世上最深最黑的地方,敌不过老板的心脏。”他赫然在QQ上这样个性签名,颇有与老板单挑的大无革命英雄气概。

    昨天陪客户K歌到凌晨四点多,李肃突发善心,交待江城可休息一天。吴文打来电话时,江城正抱着枕头做梦娶媳妇。待听完吴文的电话,江城在床上一蹦老高,被子掀落地上:“什么?他妈的又是一黑心老板啊?还把我兄弟关了?反了他还!我马上过来,你们等我。”这时他眼角的两泡眼屎新鲜得像炖蛋。

    三人一齐赶到天时公司,只见大门紧闭,原来工厂已致瘫痪。只有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在门卫室吸溜功夫茶,满嘴的黄牙灿然。吴文探头探脑地上去问:“大叔,请问你们工厂的人呢?”

    不想这黄牙老头火气大得出奇。吴文话音未落,他就骂开了:“雷个衰仔,鹅吾系你阿叔啊,成个扑街甘,走令开。”江城忙一脸堆笑,敬上一支烟:“大佬,鹅想问雷滴工崽去佐宾斗?”

    黄牙老头脸变得像玩魔术,刚才还乌云闪电,瞬间就风和日丽,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吴文一句也没听懂。江城数落他:“连白话都不会,还做什么记者呀?”又说,“在广东,喊老头老太太要喊大哥大姐,千万不能大叔大妈爷爷奶奶的叫。知道不?广东人特别忌讳老!”吴文嘟哝:“妈妈的,老就老了呗,喊得年轻呀?!”

    他们来到九围派出所,吴文掏出采访证给值班民警,那民警见是镇报记者,以为是奉领导之命来采访先进的,脸上的粉刺个个喜得鲜花怒放。待知明原由,整个人立马就变成一块生铁,“嗖嗖”直冒冷气。“唔!这个么——”他晃着采访证,下额高抬,双眼洞天,“不是新闻出版总署发的记者证,我们公安机关一概不接受采访。”

    吴文气得张口结舌,胸脯一鼓一鼓的像嘶叫的瘦驴。这警察叔叔厉害,一下就捏拿住吴文的死穴。是的,一个镇级小报,所谓的记者都是非法的——因为连《松乡报》都是非法的。

    饶是三人精似鬼,不敌警察一张嘴。婉雪说:“我们到劳动局去。劳资纠纷是劳动局处理的。”

    劳动局的态度倒是很好,说调查后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那派出所能先放人吗?工人们不是无理闹事。”婉雪说。

    “这事我们管不了。工人聚众闹事,公安才抓人的。”

    “老板几月不发工资,工人能不闹事吗?”

    “老板不发工资我们会查,但抓人放人确实不关我们事。”

    江城一拉婉雪,说人家说的也是实情,我们就等结果吧!

    折腾了半天,三人都觉肚子饿了,便到一家湘菜馆吃饭。吃饭时吴文说:“我们还是要找个律师为好,我看事件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说了二十多年的话,就这句不是废话。”江城对婉雪挑挑嘴,揶揄吴文。婉雪“卟哧”一笑,说江城你不愧是跑销售的,嘴巴比刀子还尖。

    吃完饭后,他们又折回天时公司。厂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游荡,一辆香港牌照的奔驰500停在保安室前面的车库里,江城说:“老板来了。”

    “我们找他去?”吴文说。

    “不急。”江城老谋深算,“我们先找几个工人了解情况。”又问吴文和婉雪,“你们带录音笔了吗?”

    “带了。”

    “等下我们和员工谈话,你们悄悄录下来。可以作为证据备用。”

    听说有记者采访,员工们“忽啦”围上一大圈,七嘴八舌对资本家进行无情的控诉。小到没地方晾衣,中到伙食像猪食,大到不发工资。虽算不得上血泪斑斑,却也是怨声载道。婉雪急了,说:“你们一个一个来,这么乱哄哄的我们都听不清。”大家又争先恐后地发言,正闹闹间,一个黑高瘦的中年男人抢入,用广东普通话嚷:“哪个系记者哪个系记者?没经鹅的硬(允)许,能小(随)便在鹅厂里采访吗?”

    此好汉非别人,正是天时公司的林厂长。各位看观早知,这林厂长系本地人氏,吸得一手好烟,亦泡得一手好妞,端的是一方英雄豪杰。话说在这海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一家企业,都要养一个本地男性公民做厂长。江湖传言有家制衣公司,不幸分配到一个聋哑厂长。这位年过五十的大叔,深受毛主席思想之教育之熏陶,每天上班在厂里捡垃圾,艰苦朴素得像没解放的贫下中农,令台湾老板哭笑不得。

    天时公司的林厂长,从前是个抓蛇能手。农活忙完了,就拎着一个蛇皮袋满山旮旯晃悠,两眼发绿光的找蛇。无论大蛇小蛇,有毒蛇无毒蛇,只要此公出手,无不软得像绵条,手到擒来。由于经营此特种行业时间太长,以致做厂长时,身上都还有一股浓浓的蛇皮味。

    从一个洗脚上田的农民摇身一变成名一个职业经理人,林厂长真有种从坐黄牛马车一下子窜到坐飞机的感觉,惶然加飘然,恰如阳萎患者做新郎。骑着摩托车第一次去天时厂上班,林农民兴奋得单臂能掀翻航母,只手拎得起地球。

    厂长办公室装璜得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很气派。办公桌大得像一张床,老板椅真皮锃亮,林农民欢喜得小腿直哆嗦。他感觉美国总统办公室也只不过如此,一屁股塌将下去,那张真皮沙发像泡沫一样淹没了他。林大厂长直喊爽,蜷起双腿,用力一旋,砣螺似的转起来,非常的乐此不疲。

    虽身为厂长,却非日理万机,倒是几日才理一机,悠闲得像一等公民人民公仆。办公室文员是这样归纳此林厂长上班的:

    “一杯茶,一盒烟,

    一张马报看半天。

    打打电话煲煲粥,

    流着口水泡泡妞。

    咧咧嘴,剔剔牙,

    抠抠脚丫玩玩牌。

    不生产,不干活,

    老板还给金窝窝。”

    中国自古有条军事谚语云:“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本地人当厂长,在工厂和平时期倒看不出什么重要性,但一旦工厂遇到麻烦,比如工人哗变,地痞闹事,这就该厂长横刀立马了。厂长一出,谁与争锋?天地安顿,诸事搞定。其和谐能力之强,实非同小可。

    “我是《松乡报》记者。”吴文掏出采访证,林厂长也不接,只拿眼一觑,那脸上的不屑堆不下,直往眉毛尖上挤,挤得江城江大侠在一旁火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痛下杀手,对这厮饱以老拳,方泄心头之恨。

    婉雪见江城像只气咻咻的公鸡,怕他坏事,忙扯衣襟,让其息雷霆之怒。江大侠也知道此处非惹事之地,否则只要林厂长一个电话,十分钟内那些流氓地痞就如蝗虫而至,自己三人就得横尸街头,于是不得不将一股怒气逼进丹田,差一点就打通任督二脉,成一气功大师。

    众员工见厂长来了,“呼”地一声如麻雀飞散。吴文讨了个没趣,一张脸僵得像枯树皮。

    气氛十分尴尬。婉雪忙打圆场,说林厂长今天我们只是来初步了解情况,您也不必这么紧张。

    林厂长见是一天仙似的美女,火气“倏”地直线下降,脸涎得出疹子:“靓女有咩关照?只要唔采访工人,万事都好讲!”

    “我想见你们老板行吗?”

    “这个……这个老板没回呢。”

    “骗我吧?厂里那辆大奔不是老板的吗?”

    “那个……是我的。”林厂长说谎一点不脸红,也不知是不是脸太黑的缘故。

    “可那是香港牌照。”

    “我……我常要去香港的,当然也有香港牌照嘛。”林厂长鸭子死了嘴硬。

    婉雪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厂长竟无赖到如此程度,气得瑶鼻一耸,重重“哼”了一声,没能力用拳头说话,只好用沉默抗议。

    三人知道纠缠无益,只好悻悻告辞,吴文气得连爆粗口,把林厂长老母丢个不停,婉雪笑道:“我看到兔子咬人了。”正说间,忽听到叶岚、丽娟的声音:“文哥,城哥……”吴文抬头起,只见叶岚丽娟像两只小鸟飞扑过来,趴在他们肩上“嘤嘤”哭了。三人喜出望外,又问“冬瓜”“老鼠”的情况,叶岚说他们还关着,不知几时能放出来。江城安慰道:“你们出来就好。放心,他们会没事的。”

    “真会没事吗?”丽娟担心地问,“那些警察好凶的,我怕他们打人了。”

    “这不可能。如果警察执法犯法,那是罪加一等的。”江城牛皮哄哄,好像法律是他订的,口气嚣张得像首席大法官,“‘冬瓜’他们是受害者,受害者是受法律保护的。”

    丽娟两人长长松了口气,像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保证。而江城却感觉自己吹了个大泡沫,炫丽却经不起一戳。

    叶岚连绵不断地打呵欠,吴文看她俩面容枯槁,进去一夜像老了十岁,心痛得发苦。心想她们若不是出来打工,也许谈不上有什么前程,但至少比现在有尊严。

    “你们还没吃饭吧?”婉雪心细,问。

    “关在里面哪有饭给我们吃?没打我们就是天大的人情了。”丽娟心有余悸地说。

    “那我们先吃饭。”

    来到一家川菜馆,吴文把菜点好又结了帐,对婉雪说:“你陪他们吃饭,我跟江城出去有点事就回。”

    江城莫名其妙地跟吴文出来,说你要去干吗?吴文说:“跟她们去买几套衣服,然后在外面开间钟点房,让她们好好地休息一下。厂里太吵,睡不好的。”江城重重地拍了拍吴文的肩,说:“你买衣,我开房。或者我们换也行。她们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

    把丽娟两人安排好,三人又来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咨询。“咨询是要咨询费的。”那律师一脸的麻子,像天上的星星挤得密密匝匝。民谚有云:“十个麻子九个怪。”这麻脸律师果然了得,张口就直奔孔方兄:“一小时收费二百。”口气硬得没一点还价的余地。江城暗想像这等人没他妈的去做生意,真是天下生意人的一大幸事。

    江城决定装装大佬,于是满在不乎的摞出一叠票子,扯出两张扔过去,“不就是钱么。”又唉声叹气如丧妣孀地说,“唉,我他妈真穷,穷得只有钱了。”

    那律师专业知识倒不错,但见他轻摇三寸不烂之舌,江城三人顿有拨云见日之感。末了江城竖着大拇指,非常之神秘地说:“老大,你真牛!我有一句话要送你。”

    “老板,有什么话?”律师脸上的每一个麻子都喜得蠢蠢欲动。

    江城笑嘻嘻地凑上去,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中国的法律,被你们这帮人把持真他妈悲哀!”说完拉起婉雪和吴文的手,仰天大笑而去。那律师回过神,恨不得把麻子化成子弹将这三人射成筛子。

    该问的问了,该跑的跑了,但救出“老鼠”“冬瓜”却没一点头绪,三人束手无策,担心他们在里面活受罪。

    江城他们担心得没错,“冬瓜”和“老鼠”果然在里面备受煎熬,关进去一天一夜没合过眼。警察轮流地审,头上的强光灯从开灯就没熄过,俩人困得要命,全身的力气像被绞汁机榨干了,如果松开绑缚在椅子上的绳子,他们立即会像绵条瘫软在地。但是他们就想不明白,政府为什么不抓欠薪的老板,却要抓讨薪的工人?后来“冬瓜”悟出一个道理:

    “这世上有三种人:一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二是良心没被狗吃的人,三是良心连狗都不吃的人。”

    关到第二天晚上,警察给了他们每人一碗稀饭,这是他们进派出所的第一餐饭。那汤照得出人影,可做美女的镜子。俩人饿狗抢食般一口气喝了下去,肚子顿时有了海浪,“咣当”“咣当”地响可驶航母。

    这天夜里没有审讯他们,被转到一间黑屋子。里面关押着七、八个人,原来都是天时厂的工人。牢狱之中见工友,那是人生第四大快事。大伙正要七嘴八舌地问,却听这两人大叫一声:“妈呀,困死我了。”倒头便睡,不一会便酣鼻如雷,此起彼伏像拉风箱。

    一觉到天亮,身上奇痒,原来是亲爱的蚊子所吻。昨夜睡得太死,皮肤被叮得千疮百孔居然一无所知。大伙见这两英雄醒来,真如久旱之下遇甘霖,落水之人遇帆船,很有些革命者遇到主心骨的兴奋劲,“唿啦”围上去,嘘寒问暖,牢友之情,溢于言表。患难之交,犹如股肱。

    “冬瓜”这才知道,这帮人有挨过耳光的,有挨过拳头的,有挨过飞脚的,有跪过碗底的。还有一个绰号曰“黄豆”者,被警察用鞋带系住右手大拇指和左脚大拇趾,拷了个大反弓,半夜下来,只将这两个指头拷得像透明的泡萝卜一般,痛得“黄豆”泪眼汪汪,像淅淅沥沥的春雨从没干过——可怜的“黄豆”才17岁。

    正互相安慰间,一个胖得像肉球的警察贴地滚过来,拍着铁门喊:“里边的人听好了。我们已通知厂方,叫你们亲戚朋友来赎人。”

    “赎人?要交钱吗?”

    “妈的,不交钱是赎人吗?那是放人!”

    “那……交多少?”

    “一个人一千,带头的两千。没亲戚朋友的,到工资里扣。”此肉球气焰嚣张得像梁山五虎上将转世,“那个谁?那个……叫叫叫叫‘冬瓜’‘老鼠’什么的每人两千。”

    众人听了又怒又喜。所怒者,凭空被刮去一笔钱;所喜者,终于可以交钱走人了。于是异口同声地说在工资里扣,接下来签字画押,派出所于是便将这帮恐怖份子放了。

    大伙都感匪夷所思,说他妈的我们好像做梦呢,操!“冬瓜”给吴文、江城打电话,说我们刑满释放了,穷苦人民终于翻身得解放!江城大喜,忙约上吴文和婉雪,过来慰问劳改犯。

    “冬瓜”和“老鼠”在天时公司结清了工资,出财务部时遇到“大屁股”,其人一脸窃笑,幸灾乐祸得恨不能在飞机上挂高音喇叭,全世界广而告之。她咧着嘴,像迎革命首长似的迎上去,说道:“两位大英雄,准备上哪去高就啊?”说完环视办公室众人,像只打胜仗的大公鸡。

    “冬瓜”避虚就实,使一招“单刀直入”式:“丢你老母!老子去哪高就,关你妈的屁事?!”“大屁股”没料到“冬瓜”这样血淋淋地撕破脸,只呛得脸如猪肝,瞳仁定珠,像根树桩戳在那里。

    俩人回到宿舍收拾行李,给天时厂卖了几年命,没想到被扫地出门,心中都有些郁郁。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是老总阿明。

    这是闹罢工以来三人第一次见面。

    “冬瓜”“老鼠”的脸红了一红,挤出一丝笑,很难为情。阿明拍了拍他们肩,叹息一声,说:“兄弟,事闹得这么大,我想保你们也保不了。”语气里满含感情和惋惜。

    这令“冬瓜”两人大感意外,原以为要挨骂的,谁知老总竟是如此的温情脉脉,两人感动得眼都湿了。忙说明哥是我们不好,是我们给你惹麻烦了。

    “我理解你们。”阿明揽着他们坐在床沿上,说,“公司三个多月没发工资,是人都会急。但你们应该通过正当的渠道解决,闹罢工只会激化矛盾,于公于已都没有利。在外打工,忍字为上!”

    “冬瓜”“老鼠”没料到阿明会说出这样一番如此深明大义的话,心里腾起一股温暖,“老鼠”真诚地说:“老总,谢谢您没把我们看外。其实在老板与打工仔之间,打工仔永远是弱势的。”

    “我们不说这个。”阿明从兜里掏出两个信封,说,“这是是你们的罚款,我从财务那给你们要回来了。”

    “这……这不大好吧……”“老鼠”“冬瓜”有点手足无措。

    阿明一笑,说:“作为总经理,我这点权还是有的。这点钱对公司没什么,但对你们就很重要了。”长叹一口气,说,“我记得你们的好。那次要不是你们舍命背我,我哪有今天?”抬腕看看表,道“我要上去开个会。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不醉不归。”

    “冬瓜”和“老鼠”感激涟涕,这时手机响了,是江城:“你们在磨蹭什么呀?我们都等好半天了。”俩人慌忙跑出来,阿岚丽娟也在,把钱给了她们,一边将阿明的事说了。江城等人也颇为感动,说:“像这样的老总,还真不多见。”

    这餐饭吃得有些沉闷。尤其是叶岚和丽娟,这是她们的第一次失业,不知明天何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冬瓜”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骂道:“老子不打她一顿,难消心头之恨。”大家吃了一惊,都看着他。丽娟问:“你要打谁啊?”

    “大屁股!”

    “冬瓜”咬牙切齿地说。

    三天后,“冬瓜”打听到“大屁股”在外租了一间房,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和“老鼠”破门而入,将这个广西妹打得鬼哭狼嚎。尔后仰天长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刹那间雄心万丈,准备长发短挽,携剑在手,踏入黑道,亡命江湖。

    若干年后,做了作家的吴文偶尔在网上看到一首《你欠我的》讨薪歌,想起“冬瓜”他们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

    那首歌这样唱道:

    “翠花爹娘我春节回不去

    拿不到工钱没脸再见你

    儿子闺女红包在哪里

    问天又问地去哪里说委屈

    如果说老板你不宽裕

    你咋就花天酒地穿金戴银的

    开着宝马奔驰你也别神气

    你身上一针一线都是你欠我的

    (还钱呀!还钱呀!还钱呀!你欠我的!)

    离家在外几千里

    城里打工不容易

    陕西山东四川湖北还有安徽的

    酒店大楼是谁盖的?

    反倒被人看不起

    EVERYBODY没钱没脾气

    我问着自己有没有天理

    我问着自己一定沉住气

    我劝着自己咱是债主别怀疑

    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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