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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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都,你要是没钱,那还真是连鬼都不如!”

    在听完祝涛一番忧国忧民的铿锵之言后,王大书记仰天大笑三声,又把龙头摇三摇,不屑地吐了几个烟圈圈,很是高屋建瓴的开导祝书呆说。

    “唔……唔……,”祝书呆虽然不认同共产党员王国平同志的这番唯金钱论,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不敢反驳砸了饭碗。

    祝涛已在王府做了三个多月的家庭教师,把王太子调教得风调雨顺,甚得王大书记的欢喜。这时已到旧历的年底,工厂的员工职员们跳槽的跳槽,辞工的辞工,像离巢的鸟纷纷飞回了窝。每到这个时候,那些资本家就有些发急,工厂空缺出来的一些职位急需要人填补,因为越是年底,越是工厂赶货的时候。所以在职场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们,总是趁着这个空档出击,谋求高薪高位。

    好不容易聆听完了王书记一番的金钱至上论,祝涛已是满肚皮的不适宜,刚准备起身告辞,不料王书记又摸出一根软中华叼上了,一张阔嘴像烧砖的窑洞,嘟嘟地直喷黑烟:

    “兄弟,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哥我曾说过,要给你找一份好工作。怎么样,有啥子想法?”

    “这……这……”祝涛一时没有思想准备,这个天上落下的馅饼真把他砸晕了,好半晌没回过神。

    “你说,你想做什么?七围村有很多大企业,哥我一个电话就帮你搞掂!”王书记把胸脯擂得像战鼓。

    “哦……我想做人力资源试试,因为我正在学这门课程呢!”

    “人力资源?人力资源是什么东西?”王书记大惑不解,一双牛眼瞪得像八百瓦的电灯泡。

    “唔……这个人力资源么,是指一定时期内组织中的人所拥有的能够被企业所用,且对价值创造起贡献作用的教育、能力、技能、经验、体力等的总称。”

    “得得得!这么拗口,听得我晕头转向,来点简单的。”

    “恩……这个人力资源吧,简单地说就是招人和炒人吧!”

    “咳,这简单得跟放水似的!落闸关水,起闸放水,是不是?你想搞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着王国平掏出手机,拨通了,对着里面喊:

    “赵董哇,听说你少一个助手,我有一个兄弟,是武汉大学高材生,又是我儿子的家教,还精通那个……那个什么人力资源,你看……?”

    祝涛就站在王国平身边,电话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叫赵董的人回道:“王哥吩咐的事,兄弟我肯定照办!”

    王国平得意地对祝涛挑了挑嘴。又道:“我这个兄弟写得一手好文章,赵董你肯定不会亏待他。哈哈……”

    “那是那是。实习期间月薪6000,三个月后8000,王哥怎么样?”

    “得,就这么定!那什么时候去上班?”

    “恩——后天吧!我后天从台湾回来,到时我给你电话。”

    这一切都令祝涛瞠目结舌,疑在梦中。月薪六到八千?天啦,这可敌得自己老家二年多的收入!他突然惶恐起来,仿佛这笔丰厚的工资会给他带来某种不测。忙说:“王……王书记,这……这工资太高了,我……我拿的不好意思。”

    王国平惊诧地看着祝涛,犹如看一头从天而降的怪兽。他只听说有打工仔嫌工资低的,从来还没有遇到过嫌工资高的。

    “你说这工资太高,怕烫手?”

    “我……我有那么点意思吧!”

    “哼!你来海都半年了,还一点都不认识它!这六八千块钱的工资,在海都也算是钱?你没见过真正的企业高管,年薪上百万上千万的都有。你这点年薪顶多只能够人家出出差啥的,还上不了台面。”

    祝涛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还真是个井底之蛙,不识海都的江湖之大,水之多深。

    三天后,祝涛当上了荣泰集团人事副总监。

    那天是王国平亲自开着大奔把他送过去的。荣泰集团的董事长赵子龙草草地看过祝涛红通通的武大毕业证后,便用电话叫来一个前凸后翘的秘书,吩咐道:“去,把祝总的一切都安排好!”

    海都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城市。昨天你还在露宿街头,明天也许就是高级白领。当祝涛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上那张真皮老板椅,看着办公桌上那台SONY笔记本电脑时,脑里不禁嗡嗡作响,好像一下从地狱升到了天堂,幸福得一塌糊涂。

    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是就给妈妈打电话,老妈在千里之外的巫山喜极而泣。然后又给姐姐报喜,祝春秀还没听完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弟弟我们熬出头了我们熬出头了我们总算熬出头了!呜……呜……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平台,我不可能在海都混得人模狗样!”1999年的中秋,祝涛对师弟江城这样说道,“人要有机遇,否则哪怕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一辈子也休想钻出那个螺丝壳!”

    那时祝涛已擢升为荣泰集团的人事总监,炙手可热,红得头上长蘑菇。但在江城听来,他的声音里却透着浓郁的疲惫,像窗外清冷的月光一样弥散在海都的夜空。

    荣泰是家台资制鞋企业,有8千多名员工。老板赵子龙虽然长得像海盗,但作风上很有些儒商的味道,隔不多长时间就要召开媒体座谈会,邀请海都一些所谓的主流媒体记者来企业采风。起先祝涛看到那些拿长枪短炮的记者们还有些敬畏,后来接触得多了,也就觉得像剥光了衣服的木偶,丑陋而干瘪。人说防火防盗防记者,这话还真有点道理:白吃白喝还红包!这令祝涛十分的不耻。但荣泰有了这帮小屁记的吹捧,在海都名声震天。董事长赵子龙还恬不知耻地当上了区里面的科协副主席,大有招摇撞骗红顶商人的架势。

    祝涛到荣泰后兢兢业业,每天领带打得胜树皮,头发梳得像沥青,走路双腿生风,干净利索得像解放军叔叔。该同志果然不负广大人民的重托,不到半年便将荣泰公司乱得像麻丝的人力结构理得井然有序:该撤的撤,该合并的合并,该消肿的消肿,一时间公司上下通畅不咳嗽,滋阴壮阳嘴不臭。赵子龙赵董龙心大悦,非常之不讲客气地将祝涛提升为公司人事总监,月薪猛提到10000,依为股肱之臣。

    有道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祝涛工作起来还真有点庖丁解牛的感觉,他把要做的事细分后让手下去干,自己只顾发号施令,督促检查,工作轻闲得像政府公务员,时间多得像贪官的人民币,不知道怎么花。所谓“饱暖思淫欲”,邪气趁机大举入侵,便用“独孤一剑”在网上注册了一个武大的QQ群,广搜天下豪客,堂而皇之厚颜无耻地当起了群主。有段时间他像着了魔,见缝插针地在里面与学长学妹们神聊胡侃,那无形而真切的网络像鸦片使他上了瘾。一天,他偶然发现一个叫“俺是农民伯伯”的网友,此豪客的QQ图像是罗立中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这立即引起了祝涛的注意。凭他的直觉,这家伙肯定是个农家子弟,于是给他发去了一个握手的QQ神情,但那个灰色的QQ没有回音。祝涛于是留言道:

    “兄弟,你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吧?毕业了么?有什么想法?有空咱们聊聊。(拥抱)”

    三天后的晚上,祝涛才看到回音:

    “20:31:31

    不好意思。我很少上网,今天才看到你的留言。我是四川农村的,叫江城,马上就要毕业了,所以想在网上找找工作的。(抱拳)

    20:31:33

    哦!你是哪个系的?

    20:31:34

    国贸系。

    20:31:36

    这个专业不错呵,好找工作。(胜利)

    20:31:37

    是吗老兄?我正为工作发愁啊!

    20:31:38

    像你这个专业,以后可以进公司做业务。底薪加提成,待遇挺高的。

    20:31:39

    是么?老兄你咋这么清楚,难道也是做这行的么?

    20:31:41

    呵呵,不是。我是做人力资源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对这行也了解一些。

    20:31:42

    (大拇指)做人力资源?那岂不是相当于我们内地的组织部长,牛得很啊!

    20:31:42

    一个烂打工仔,还组织部长呢!(流汗)

    20:31:43

    话虽是这样说,但打工也分很多种呵!能混到你老兄这样就非常不错啦!

    20:31:44

    哈哈,不说这些,都是混饭吃而已。都放假了,你过年不回家么?

    20:31:45

    不回。趁这个假期打点零工赚钱。不瞒你老哥说,我家里穷得很。为了让我读大学,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是房前屋后大一点的树都卖光了。(伤心)

    聊到这里祝涛的心就一沉,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往昔的伤痛坚硬地突起,像锥子一样锥着他的心。他草草地安慰了江城几句,就挂断了QQ。

    夜色里的海都如同一个妖艳的娼妓,遍身华光闪烁。祝涛透过玻璃,只见荣泰公司车间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犹如隔着一层薄雾看梦里的情景。那些不知名的年轻的工人们,日复一日地在流水线上消耗着他们的青春、生命和红颜,用灿烂的年华作抵押,换来微薄的工资。

    而他们只是海都的匆匆过客,就像一只只侯鸟,点缀了海都的天空,却无法留下一丝划痕。

    这就是海都!你可以爱她,可以恨她;但她却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激情的城市。

    你有翅膀就飞翔吧!哪怕飞翔之后摔得粉身碎骨。

    但对于未出江湖的江城来说,他的第一次起飞需借好风托扶。

    祝涛决定帮江城一把。

    于是他又在QQ上给江城留言,还特别推荐了那篇《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文章。他相信,这篇文章会震憾江城的心灵。

    事实上,江城后来确实看得流泪了。

    “如果不是涛哥帮我,我哪有今天?!”后来江城不止一次地对吴文这样提起。

    “你们是同命相怜。”吴文说。

    “是他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我也许饿死在海都了。”

    江城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海都之旅。

    那个该死的骗子,只几个笑话和一根香烟就把武大毕业的江城忽悠瘸了,害得此天之骄子顺着铁路徒步从广州走到海都,用鲜血喂饱了广东的蚊子,脚板磨起的水泡像连绵的山峰此起彼伏,果真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更要命的是肚子饿得像棒槌捣,一搐一搐的像跳街舞。开始还有清水吐,后来就吐带浅绿色的液体。江城深切地感受到革命前辈们为什么要吃草根树皮裤带,想不到自己英雄末路,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觉悲从中来,嘴唇不由自主地瘪了瘪,却流不下一滴泪来。

    从广州火车站到海都火车站,江城整整走了两天一夜,此间他滴水未沾,出长湖火车站时又被警察克了一顿。他那副形若叫化的光辉形象一出现在检票口,就立即引起英明的人民警察的高度关注,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揪住欲蒙混过关的江城,倒拖进警备室,严加盘问此恐怖份子。江城的脸败得像杀秋后的老丝瓜,没一丝活气。他曲曲折折地汇出大学毕业证,诚惶诚恐的递给警察叔叔验明正身。一个留小日本胡子的警察叔叔左看三眼右看三眼,验证无误后浩然一声长叹:

    “靠!一个名牌大学生,怎么混得这么衰啊?!”

    江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海都的水泥地皮上。

    歪歪斜斜地出了警备室,海都灿烂的阳光像盆水兜头浇下,江城一阵晕眩,险些被冲倒了。

    “妈的!老子就是死了,海都也没人管,千万不能倒!”

    江城狠狠吞了口残存的真气,硬撑着将双腿钉稳,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人群里搜索。他一眼睃见“接武大江城”的纸牌,仿佛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草,一股真情和温暖像春水一样在胸中涌动,干涃的泪水像开阐的洪流澎湃出来。

    当江城跌跌撞撞地走到祝涛眼前时,祝涛吓了一跳,以为是个乞丐,刚要抻手掏钱,想不到这个乞丐说了:

    “涛哥,我是江城……”

    祝涛一愣,盯住江城足足有一分钟,当他认出这个就是只在视频上见过面的师弟时,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兄弟,你受苦了!”

    这幅激动人心的场景被一个路过的海都特区报记者抓拍下来,次日发在休闲版一个显要的位置,还起了一个酸得像文人的标题,叫“相逢一抱泯乡愁。”

    江城看了这个报道,很是小心地将这张报纸珍藏好了。又骂了一句:

    “丢你老母嗨!老子这幅光辉形象你也报!!”

    丢你老母嗨!这是江城学会的第一句广东话。

    俩人从火车站打的回到松乡,车费花了一百多。江城心痛得牙根发酸,心想涛哥花钱像花水似的,坐公交回来该多便宜哦!

    虽然贵为荣泰集团的人事总监,祝涛也不敢把江城留在公司住宿。

    一年前,荣泰公司一员工将一个在外打游击的老乡带回宿舍过夜,不料在第二天,此浪仔趁员工上班之际,大施妙手空空之技,翻箱倒柜,就像猴子进了玉米地。正作案间,一个倒班的员工回来休息,陡见室内一片狼藉,于是大喝一声:“你是谁?狗日的还敢偷东西?!”浪仔不料此时竟有人回来,见劣迹败露,又怕又慌,抓起一把水果刀,从床上一跃而下,顺手一刺,竟鬼使神差般正中员工胸窝。这员工倒是勇猛,一手捂刀一边厮打,大声呼救,等保安赶来时,他已倒在血泊中,两只手像铁丝般死死箍住烂仔的双腿,终于使其束手就擒。

    这个员工还没送到医院便也死去。

    在海都,没有人怀疑这样的凶杀案每天都发生。一条条无辜的鲜活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去,如同一滴微小的雨粒落在喧腾的大海里,还没来得及溅出涟漪便被海浪吞噬,他们的灵魂在异乡繁华的城市上空漂泊,永远无所归依。

    这件事对荣泰公司震动极大。老板赵子龙怒发冲冠地拍桌咆哮道:丢他老母个嗨!以后不管哪个王八羔子,一律不得带人进公司住宿!否则老子灭了他!

    没有人敢怀疑这是老板盛怒下的狂言。作为一个有着几亿美元身价的资本家,想灭掉一个打工仔,那是轻易而举的事,就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这成为荣泰公司一道不可逾越的滚雷区:触之即死!

    那天江城身上臭不可闻,而海都是个国家级卫生城市,江城这副行头实在有染市容市貌。祝涛接到师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带到附近的宾馆里洗澡,当莲蓬头的温水浇头而下时,江城蓦然一下捂住脸,双肩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裹着雪白的浴巾出来,房里不见了祝涛。而自己的那身脏衣服则被塞在了垃圾桶里。江城把它取出来,在浴盆里放了水搓洗,准备用吹风机吹干了再穿。但肚子实在饿得苦,双手软绵绵的像刚抽过血,连搓衣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好扶着墙壁站起来,用一只脚去踩。一脚下去,那衣服就“咕咕”地嘟出黑水来,就像从垃圾坑里流出来的。江城叹息一声,暗想我这身衣服大概脏得成刀枪不入的铠甲了。正伤感羞惭间,门“咯吧”一声开了,是祝涛,很夸张地问:“还没洗完呀?”

    “我在洗衣服呢。”江城回道。

    “那衣服怎么还洗得干净?我给你买了几套。”

    江城换了衣,又吃了一碗皮蛋煲粥。祝涛说你饿得太厉害,不能一次性吃得太饱,不然胃会撑坏的,晚上我们兄弟俩再好好搓一餐。江城身上有衣腹中有粮,脸上死光褪去,生气复燃。他有些舍不得地说:“我还是把那身衣服洗了,留个纪念。以后要是发达了,还能做忆苦思甜的革命文物。”祝涛被江城的幽默幽笑了,说兄弟你只有好好干,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晚上俩人到外面去闲逛。江城觉得海都没有想象中的繁华。祝涛说这是关外,就像我们那里的乡下。江城不禁咋舌,说海都的乡下比我们的县城都还要热闹!

    “那是肯定的。”祝涛说,“这里一个村的财政收入就比我们一个县的还要多。”

    “不可能吧?”江城一惊一怍。

    祝涛一笑,说:“就是这个七围村,一年的财政收入一点五个亿,比我们县的财政收入还要多零点三个亿!”

    “真是富得流油!”江城既羡且嫉地说。

    祝涛却很是愤愤不平,说:“这些财富都是我们这些打工仔创造的,但我们打工仔却被财富拒之门外。”

    江城默然。心说老子以后也要当老板,做打工仔没前途!

    俩人溜了一回,又吃了一餐饭,已是十点多钟,祝涛说回去吧,晚上不大安全,碰上查暂住证的就麻烦了。

    回到旅馆,俩人盘膝坐在床上,掏心掏肺地聊得口沫横飞,祝涛大讲革命奋斗史,对这位即将踏入江湖的师弟进行启蒙教育,他舌绽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活像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上那些獐头鼠目信口雌黄的教授。江城如刚入庙门听经的小和尚,一颗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只差把那根瘦颈脖折断。他对这位学长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臭味相投,又兼同是穷苦阶级出身,聊到兴起处,彼此都恨不得钻回娘肚子去,结成了孪生兄弟再出生。

    胡扯到十一点多,江城再已忍不住呵欠起来,扯得像冬天呼啸的老西北风。祝涛这时意犹未尽,但见江城实在困得不行,只好忍痛打住,说:“你太累了,今天就聊到这吧。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临出门时又嘱咐说:“你晚上最好不要出来,要是被查暂住证的逮住就麻烦大了。”

    这令江城异常紧张,甚为恐惧。他早就听说广东查暂住证的非常手段了。要是被当作“盲流”逮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江城不敢、也懒得出门,躺在床上空洞地望着四周雪白的墙壁,暗想海都四处是金钱,但也处处是陷阱。既是人见人爱的好天堂,又是人见人恨的鬼门关。想到祝涛的关怀备至,这令他感铭肺腑。“我以后一切都听涛哥的!”江城想,“老子穷的时候,就他把我当人看。”

    贫穷所带来的屈辱使这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胸中充满一股莫名的仇恨与偏激。但疲倦像海水一样袭来,他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江城突然被一阵杂乱而急促的吼声吵醒:“起来起来!查房查房!”接着响起密集有力的踹门声。

    江城一个激凌蹦坐起来,脑里“嗡”的一声炸,浑身起了冷剌,正措慌间,门擂鼓似的响起来,江城刚掀开被子穿着短裤溜下床,房门就“哗”地一声被撞开,忽拉拉涌进一群人,江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几只手虎爪似的叉过来,耳边响起擂鼓般的声音:

    “有没有暂住证?拿出来!”

    “我……我……”江城抖索着去穿衣服。一个满嘴黄牙的人横手一扯,厉喝与唾沫齐飞:“穿什么穿?先拿暂住证!”

    “我……我……我是今天刚到的,还没来得及办暂住证。”江城这才稍稍回过神,嚅嚅说。

    “是吗?”黄牙眼如铜铃,电光闪耀,“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我……我有车票。”

    “那还摸索个鸡巴!还不快拿出来!”

    江城慌不迭地在衣兜里乱摸,摸了半天哪里有什么车票?原来是洗衣服时洗掉了,这下只急得满头大汗,黄牙早不耐烦:“还翻个卵翻,毛没都没一根!带走!”

    “我有大学毕业证!”江城急中生智,忙高声说道。

    “博士毕业证都没用!”黄牙手一挥,一帮人像捉小鸡似的将江城搡了出去。

    “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抓人?”江城瘦骨嶙峋的身子像狂风中的枯树干,乱蹬乱踹,但还是被人仰拖着,像塞猪仔似的塞进了铁皮车里。

    江城胸里像有千万匹马在狂奔,心脏一突一突像要出窝的小鸡,蹦得厉害。他不知自己会被拉到哪里去,如果是被拉到那个什么叫樟木头的地方,当作盲流苦役三个月,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样一想,整个身子顿时像抽干了空气的皮球,软软地塌了下去。要不是人多挤着,早像堆棉花瘫在车厢里了。

    一车人被拉到治安队后,被关在一个黑压压的屋子里。据后来江城同志的惨痛回忆,那屋子的臭气足以能熏死当年的侵华日军。

    喂广东蚊子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江城第一个被提审。仅仅一个夜晚,他的脸就瘦得脱了形,眼窝里放得下鸡蛋,眉骨像华山险峰似的突了出来。

    “你有保人吗”?还是那个黄牙问。

    “什么保人?”江城一脸雾水。

    “你个傻×!还是大学生!连保人都不懂啊?保人就是能够来取你的保证人。”黄牙觉得自己一个小学三年级的水平今天居然能当大学生的老师,心中好不快意,就像六月天里喝冰水。

    “有啊有啊!”江城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我哥祝涛是荣泰公司的人事总监。”

    “恩——?是真的吗?”黄牙立即缓和了脸色,说,“你小子别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江城满嘴喷沫,说,“要不让我给我哥打个电话?”

    黄牙突然一激灵,踹了江城一脚,骂道:“妈的祝总姓祝,你姓江,他怎么会是你哥?”

    “唔……,”江城不料有此一着,急中生智,忙说,“他是我表哥!”

    黄牙见他说得认真,半信半疑,于是掏出手机喂喂地叫,叽哩咕噜的江城一句也听不懂。黄牙一边说一边瞅江城,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打完电话,黄牙居然冲江城微微笑了一笑,又嘟了句什么,江城猜想是说等下祝涛过来接他,也投桃报李的回之一笑,心中没一丝记仇,竟然有几分感激。

    不一会祝涛果然开车过来了,与黄牙见面就捅了他一拳,十分亲密的样子,接着又递上一支“中华”,俩人勾肩搭背地叽叽咕咕了一通,黄牙手一挥,江城便被放了出来。

    江城如逢大赦。

    “幸亏我是荣泰公司的。”祝涛说,“换了别人就没那么容易把你捞出来了。我们老板牛得很,不要说这小小的治安队,就是海都公安局都能搞掂!”

    江城心有余悸,回头望了望治安队办公室,说:“到海都第一夜就被抓,真他妈晦气!”

    “城哥,这是小意思啦!”后来江城把这段遭遇说给“冬瓜”和“老鼠”阿听,“老鼠”当时就尖着嗓子说,“凡是在外打工的人,谁没有被抓的经历?像我和冬瓜,为了躲查住证,还在坟地里睡过呢!”

    “这样啊?”江城有些吃惊,说,“你们就不怕吗?”

    “怕鬼也比治安队抓去好哦!”“冬瓜”的嘴里像塞了个胡萝卜,嗡声嗡气地说。

    “冬瓜”和“老鼠”十六岁就出来打工了,一是家里穷没钱读书,二来也不是读书的料。俩人读书时在学校里好事没份,坏事做尽。这两位仁兄小学读了九年还没毕业,气得有哮喘病的老校长几度休克。在一节体育课上,这两个活宝用弹弓将一个同学的屁股打得青紫嫣红,惹得新来的体育老师忍无可忍,一声虎吼,揪住两人,在屁股上一顿狠揍,啪啪地像放山炮。这两人倒也英雄,竟一声不哭。当天夜里,体育老师的窗户玻璃全部被砸碎,气得老师暴跳如雷,却出不去——原来门被反锁了,直到第二天上早课才被放出来。那门上还留有一行蚯蚓字:砸玻璃者,冬瓜老鼠也!最后那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更是要破门而出,很有些水泊梁山好汉的英雄气概!

    老校长气得三尺白须烈烈飘拂,抖着几根瘦指头说:“是可忍,孰……孰不可忍?开……开除他……他们!”

    “冬瓜”“老鼠”被如愿以偿地赶出校门!俩人告别校园的那天,站在校门口豪气冲天地扯齐了嗓门喊:“读——书——有——个——屁——用——哇——!”

    此对仁兄在村里当了几年游侠,十六岁那年,两人仗剑走天涯,来到广东混世界。

    跟大多数打工仔一样,他们不知道计划明天,总是不断地跳槽,跳槽,在一个厂里干不了多久就走人,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技术没学到,钱也没攒到,青春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冬瓜”、“老鼠”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东莞虎门镇一家砖窑厂里打工,他们用板车拉砖,每天早晚不见太阳,一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两腿发软,双眼发飘,全身上下脏得像灰狗,咳出的痰黑而稠,像铺马路的沥青。干了三个多月,他们实在撑不住了,菜着脸找老板辞工,老板大发慈悲,每人给三百大洋,俩人一听就蒙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说好一月九百块的么?三个月是两千七啊,怎么才……才给给给三百?”

    粗矮得像个树墩的老板瞅了瞅他们,慢悠悠地说:“你们急辞工就要扣工资!”

    “这……这……”

    “这什么这?”老板突然一声吼,“你们要不要?不要老子把这钱买肉喂狗去!”

    “冬瓜”、“老鼠”一回头,只见老板的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牵来两条小牛犊似的狼狗,吐着腥红的舌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冬瓜”当场就尿了裤子,哆嗦着说:“我要……我要……,老老老板给给给多少我我我们要要多少……”

    两个人接过三百块钱落荒而逃。

    他们再不敢呆在虎门,如丧家之犬逃离了东莞。这座城市令他们畏惧,仿佛有张无形的大口张在那里,随时都可将他们吞噬。

    俩人窜到海都的章华区,像两只没头的苍蝇撞进了玻璃罩,四处一片光明,但又找不到出路。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太阳落山,只见工厂像开闸的阀门,里面的打工仔打工妹潮水一样涌出,他们灿烂地说笑着,那胸前的一张张厂牌像一块块磁铁紧紧吸引着“冬瓜”、“老鼠”的目光,羡慕得他们双眼发赤。

    晚上俩人各吃了一块五毛钱一碗的炒粉,那炒粉枯得像过冬的稻草,毛刺刺的扎得喉咙痛。他们也顾不了许多,吃一口就喝一口凉水,硬塞了进去。

    捏着三张薄薄的人民币,“冬瓜”、“老鼠”心里没一丝底气。夜色一层一层的降下来,他们心头的阴影也一层一层地加厚。人生地疏,举目无亲,一切都茫然不可知。他们像孤魂野鬼地游荡到七点多,找了一家十块钱一夜的旧民房住了下来。

    这是一幢炮筒子楼,像一个方框,八、九间鸽子笼似的单间散在四周,中间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天井,但却晾满了衣服,把天割得零零碎碎。星光落在屋顶上,映得屋内更为灰暗。过道又窄又脏,像条干涸的积年的臭水沟。

    “冬瓜”、“老鼠”租的这间房子真是再简陋不过,一块木板搁在两张条凳上,除了满地的老鼠屎,别无长物。青灰的墙壁参错驳落,岁月的尘埃弥漫在房间楼里的每一缕空气里,隐约能闻出历史的霉味。俩人草草地打扫了一下卫生,把行李当枕头,就和衣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嘈杂声,有人拍门喊道:“快起床,查暂住证的来了!”“冬瓜”、“老鼠”像火烧屁股似的一蹦弹起,连滚带爬地抓起行李包。这时楼内已乱成一片,“老鼠”惶恐地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冬瓜”抖抖索索的说:“我也不知道呀!”正不知所措,一个声音在暗夜中说道:“大伙不要吵,我们到后面的山上去。快跟我来。”“冬瓜”、“老鼠”像遇到了大救星,慌乱中“冬瓜”要去开门,那个声音低喝道:“你不想活啦?从前面走会碰上他们的。快从后面的窗户走。”说着跑到后墙的那扇烂窗户,用手轻轻摇了几下就把窗棂拆了下来,这人先把两腿伸出,然后上身一缩,就“咚”地一下跳了下去,在窗户外面轻声说:“快,象我刚才一样跳。大家互相帮忙,女先男后。”

    好在窗户不是很高,十来个人鱼贯跳出。带头大哥又将窗棂放上去,看上去像没动过一样,说:“幸亏我早就把窗户锯断了。”刚刚放好,出租屋的前门外就传来了呵斥声和踢门声:“开门,快开门。”带头大哥像个军事指挥员,低声命令道:“快走,不要搞出动静。”雷军和强子两人牵着手,跟着这帮人没命地狂奔,惶惶如丧家之犬。怆慌之中,“冬瓜”雷军跑掉了一只鞋,脚板硌得生痛,带着哭腔说:“鞋,我的鞋。”想停下来去捡,一个男孩说道:“快跑,别捡了,他们看到屋里没人,说不定会追过来的。”雷军听说,再不敢捡,只好忍痛继续疾奔。

    也不知跑了多大一会,终于到了一座小山。这小山虽然不大,但上面树木葱笼,杂草丛生,果然是个躲藏的好去处,但在黑夜里十分难走。带头大哥带着众人左拐右拐,不一会来到了山坡上的一块空地,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了,今晚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老鼠”强子像块抹布瘫倒在地,说“累死我了!”顺身往后一躺,不料竟靠在一块石头上,像个躺椅,十分的舒坦。他也没在意,惊慌未定地看看山下,见没有灯光追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嘟哝了一句,又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这时“冬瓜”叫道:“老鼠,你靠的怎么像是一块墓碑?”“老鼠”像被蛇咬似的跳起来,“你……你说什么?”扭头一看,蓦然一声惊叫,像遇上了恶鬼,魂不附体地说:“真……真是坟……坟墓。好……好多……多坟墓……”众人一下炸了锅,有一个女的吓得嘤嘤地哭起来。

    “哭什么哭?”带头大哥喝道,“只有躲到这里治安队才不敢追来。这么多人,怕个什么鬼?”又命令,“大家坐到一块儿,不要分散。”众人依言扎成堆。带头大哥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说,“大家睡一觉,天亮了再回去。”

    “老鼠”大惊,说:“天亮了再回?这怎么行?这里蚊子成堆,一抓就是一大把,血都要被它们吸干!治安队查过不就走了吗?”

    带头大哥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是新来的吧?查暂住证有时候一夜查好几次的。你不怕就回去!”“老鼠”被呛得哑口无言。

    “兄弟我跟你说,你要是被他们抓到就死了。”带头大哥点燃一支烟,仰躺在一个坟头上一抽一抽地说,“他们先把你拉到樟木头收容所,那是个阎王殿,如果没人拿钱来取你的话保管把你折磨得半死不活,然后送到惠州做几个月苦工,最后才送到广州火车站遣散。兄弟,你知道在火车站被遣散的命运是什么吗?”

    “不知道。”“老鼠”很有些佩服这个带头大哥。

    “再次被收容!”

    “啊!”“老鼠”惊叫一声,不寒而栗。

    带头大哥浅浅一笑,问“现在还回吗?”

    “不……不回了。”“老鼠”抖抖索索地说。

    “那就安安生生地坐着,别他妈笨得往枪口上撞。”

    “老鼠”吓得再不敢吱声。

    广东的蚊子大得像直升机,异常生猛。只要一叮上人就下口猛咬,一咬一个疙瘩,既痒且痛,一巴掌下去,鲜血淋漓。一时间拍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落,在清夜里像放鞭一样清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一钩弯月隐到了云层里,山下的万家灯火也渐渐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远处腾起一片红光,那是繁华的海都市区。“老鼠”怔怔地望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名的悲伤,不觉流下泪来。正伤感间,颈脖里忽然有两滴凉凉的东西,伸手一摸,湿湿的好像是雨点。抬头看天,只见黑沉沉的一片,星光全无。他扯了扯“冬瓜”,说:“好像下雨了。”“冬瓜”正想家入神呢,竟吓了一跳,说是吗?扭了扭脖子,果有雨点落下来,不禁吃了一惊,大声说:“不好了,下雨了!”所有的人都起了骚动,纷纷说这下死了,下起雨来怎么办?大家好像掉进了无底的地狱,惶恐得犹如到了世界末日。不少人要往回冲,带头大哥说:“大家不要慌。我看这雨下不大,不要紧的。”

    “要是真下大雨怎么办?淋了会得病的。”

    “真下大了我们再回去。那些治安队员也怕雨淋的。”有人接口道,“我们宁愿被雨淋,他妈的也不愿被抓去做盲流。下就下吧,怕个鸡巴!”

    一干人坐在山头上苦等天明,那雨有一阵没一阵的,时密时稀,浇得人人心头火起。

    这一夜特别漫长,时光好像被这片坟地里的恶鬼扯住了脚,每一秒都拉得那么漫长。每颗心都在煎熬,咝咝地直冒青烟。

    众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每个人都被蚊子和不知名的小虫子咬得体无完肤,红红的小疙瘩个个灿若桃花。

    等天大亮后,“老鼠”和“冬瓜”上街买了一双鞋子穿上。他们再也不敢在龙华逗留,坐上一辆往松岗的公交逃之夭夭。

    几年来,“老鼠”和“冬瓜”辗转于广州、海都、东莞、佛山之间,他们像穿山甲一样钻遍了这些城市的每个工业区,打一个洞换一个地方,他们已由当初的懵懂少年成为打工的老油条,所以对江城的遭遇见怪不怪,还庆幸江城走运,落难时有贵人相助,比他们幸福多了。

    但那次江城还是被吓得不轻,说涛哥快点帮我找份工作吧,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一个小时都不愿过了。祝涛说明天我就把你带去面试,我们公司是那家公司的大客户,我想他们老板会给我这个薄面的。

    江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南方国际贸易公司老板李肃盛气凌人的挑剔,也不由来了一股子狂劲,心想妈的老子大不了不在你破公司干,海都的公司成千上万,大爷就没人要了?你丫的狂个什么狂?心中没了顾忌,于是也像李肃一样,眼望天花板,只是将那一口英语像倒玻璃珠子似的倒出来,滴溜溜的不打一个钝儿,比美国佬还要说得标准流利,只惊得李斯那厮目瞪口呆,没几分钟就拍板录用了这个狂妄小子,还连连称赞说不愧是武大的高材生,英语果然不是盖的!江城也大言不惭,不咸不淡地说那当然!那双眼珠子还没从天花板上滑下来,牛皮哄哄的像山东响马。看得坐在一边做伯乐的祝涛暗笑不止,心说我这个师弟狂得可以。想不到这样大大咧咧地破罐子破摔,居然摔成功了,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焉!

    江城光荣地成为南方国际贸易公司的一名员工后,果然不负老板李肃的厚望,业务做得噌噌的往上直蹿,如坐火箭似的。但这小子的脾气却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厮一不抽二不喝三不赌四不嫖五不吸,是个典型的猥琐男。像这种鸟人,在当今中国大地上怕是快跟恐龙一样了。这令李肃有些不爽,一个不吃不抽不赌不嫖不吸的男人,怎么称得上“五美男人”?如何在销售的风月场上厮混?更令李肃恼怒的是,那次几个日本太君被东北客暴揍,有种种迹象表明是江城通风报信,一日突审此犯罪嫌疑人,却套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本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个,把这家伙一炒了事,但考虑到举荐人的面子太大,那个祝涛在荣泰公司可是个位高权重的货,不好轻易得罪,只好暂寄了江城的项上人头。

    后来江城被日本的一个叫雨宫樱子的老娘们破去童子功,惹得江城兴起,索性与时俱进,积极地融人改革大潮的洪流中,除了鸦片不吸,吃啊喝啊抽啊嫖啊赌啊全上了,真正地做起了一个“五美俱全”的成功人士,光荣地步入现代都市人的行列。

    这就是海都。一个叫人脱胎换骨的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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