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南方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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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都富可敌国,海都情比零少。海都奔驰宝马满街跑,海都小偷妓女遍地飞。海都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件:爱情!

    那位看背影吸引千军万马,转过身吓退百万雄师的东北女诗人说:在海都,诗歌已死!

    但她只说对了一半。

    在海都,死亡的还有爱情。

    是的,你可以在街头看到搂搂抱抱成双成对的情侣,但你又可立刻看到这对情侣分手后又马上傍上另外男女的肩膀。

    海都的爱情与它的城市一样,一切都已快餐化。

    江城遭遇的第一次爱情还有那么一点浪漫的意思。

    刚出校门的江城青涩得像个柿子,虽说现在的大学生性开放比西方祖宗更出色,但江城是穷山村沟子里爬出来的农民娃,四年的大学生涯仍然没洗掉他的土气,有女生多看他几眼都脸红,腼腆得像个小姑娘。

    德国的歌德老朋友说得好:“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在大三的时候江城曾暗恋过班上一位脸上长有几粒雀斑的女孩,但贫穷使他心里的这颗爱情种子还没发芽就死了。

    这年系里举办“五·四”青年节文艺汇演,有一个辩论节目,话题叫作“爱情与面包谁重要?”江城此次表现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众多师兄师妹兼师弟你方唱罢我登声大唱爱情赞歌,只唱得朱丽叶重生祝英台再世,坐在台下的江城听得不耐烦了,站起来大声说:“NO!NO!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嚷罢奋勇上台,一把夺过话筒,一位爱情王子正在吟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冷不丁遭此突袭,倒唬了一贼跳。定睛看此敌人,原来是个土不拉叽的小子,心中忿忿,便回手抢。江城一声虎吼:“你给我站远点!!”接着便唾沫飞舞地演讲起来: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面包?这是生存的首要问题。这个问题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们就会犯理想主义错误。同学们过去一切恋爱成果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没有面包,以攻击真正的恋爱对象。”

    江城的毛式语言博得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爱情比面包重要吗?扯淡!你去问一问那些个妙龄女子:你肯嫁给一个穷得只能喝凉水的人吗?你会喝着西北风去谈恋爱吗?不能!什么都不能!鲁迅先生在《伤逝》中告诫我们说:爱情必须附丽于生存!没有面包的爱情连狗屎都不如!”

    “我们都处在一个变革的时代,旧的思想体系业已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又什么都是。我们今天在这里大谈崇高的理想,明天却又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去寻找面包;我们今天在台上冠冕堂皇阔论纯洁的爱情,但在夜幕降临后我们又将去放纵自己的情欲。当这个时代物质至上,每个角落都被镀了金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讨论爱情和面包谁重要,不是白痴,就是傻×!”说完便跳下台扬长而去。

    此一经典演讲使江城一夜之间成为焦点人物,各学长学妹无不对这个操一口四川乡音土得掉渣的小子刮目相看,武大校园内一时间哀鸿遍野:世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贫穷能使人尖刻或者深刻。和大多数农家子弟一样,江城的求学之路充满艰辛。在502宿舍里,原先有两个“款兄”——江城将有钱的同学统统称之为“款兄”——周明氏和李杰氏。周氏来自南京,李氏源于东莞。周明氏挟南京六朝古都之气息,积天累月不洗澡,袜子硬得像手榴弹,随便一丢能砸死人;衣服不用衣架撑,放在地上立得像墙壁;此人鞋子一脱,蟑螂蚊子臭虫等诸多虫类尽皆熏死,均往西天极乐见我佛如来;而李杰氏凭借东莞的财大气粗,睡觉之鼾声有如唱歌似的雷鸣:鼾之初起,声如叹息,时有时无,时断时续,一波三迭;时而低沉,如丝竹空鸣,海浪呜咽,旷野狼嚎,妇人涕泣;时而高吭,如火车进站,六月潮汛,喷气机凌空飞过;时而舒缓,如铜箫夜奏,笙管舒吹;时而急骤,恰如惊涛拍岸。时而如夜雨打芭蕉滴滴入耳,时而如秋风扫残荷,索索有声;时而如千舟竞渡,呐喊声阵阵,时而如万马奔腾,嘶鸣声盈盈。时而如鸡鸣犬吠,时而似蝉鸣蛙噪;时而如狼哭鬼嚎,令人毛骨悚然,时而似虎啸龙吟,令人精神振奋。时而声气全无,令人疑其呼吸骤停,时而大呼小叫,令人信其底气十足。时而鼾声夹杂呓语,时而鼾声夹杂响屁,时而鼾声呓语响屁齐至,正是凄惨之,壮烈之,豪放之,不一而足;长者如九月蝉鸣,如白居易之琵琶声;短者似摩托发动,突突突突,又似陕北腰鼓,雄浑气壮;粗者似公牛发情,狼犬咆哮;细者若春雨淋漓,风吹柳林。可谓余音绕床,三分钟而不绝。有人咳嗽,其声顿住,恰似发动机停电;室友敛气,其声又起,恰似拉力赛起程。忽有“波波”声响起,原来是李杰氏气息太过粗浓,两尊掀天鼻竟也出气不畅,浊气无奈下拱,掀动两片厚唇,于是上下磕巴,但闻波声不绝于耳,比热恋中的男女热吻还要密匝。

    江城不堪其扰,忍无可忍,恚怒之下形容其曰“放连环屁”。然李杰氏不管不顾,鼾雷直奔,待热吻到高潮,忽听“卟——贡——”的一声炸,犹如黄河决堤,一个完整的鼾这才胜利宣告完结。接着又复于是,直至梦婆被赶走方止。

    不过此兄最高明处还不是鼾声天下独尊,而是梦中捉贼。原来周明氏有部“联想”笔记本电脑,一位看管宿舍的保安垂涎已久,一日深夜开门而入“502”,宿舍里八个人早变成八头死猪,唯有李杰氏鼾声不息。保安睁开贼眼金睛,于昏暝迷昧中发现“联想”趟在桌上默默联想,龙心大喜,虎爪暴伸,搂入怀中。蓦听得一声大喝:“给我放下来!往哪里跑?!”唬得此保安双腿一软,扑地而坐,带翻一张靠背椅,静夜里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把八头死猪打回人形,齐齐一翘坐起,只见一物黑糊糊蹲在地上。江城“啪”地打开电灯,原来是保安同志。

    后来李杰氏见人就恬不知耻地大吹特吹,自己如何如何地有特异功能,能在睡梦里分辨出飞进来的蚊子是公是母。其实只有天知道,此款兄那天正在做美食梦,梦见自己十三岁的侄子抓起一只白切鸡腿撒腿就跑,吃大食堂的李杰氏嘴里早淡出鸟来,见此不禁情急,大喝一声:“给我放下来!往哪里跑?!”鸡腿没追到,倒追到一个贼。

    周明氏有六朝古都做底蕴,自然瞧不起乡下同学;李杰氏之东莞更是富可敌国,农村的穷小子哪能入他龙眼?二位公子哥对从土窝里爬出来的六个室友不屑一顾得很,趾高气扬得像天朝太子接见草民。

    话说有一日,周明氏不知从哪得知江城的暗恋史,胸中醋海扬波,死缠烂打的冷嘲热讽,江城秉承“贫不跟富斗”的古训,只当周明氏是放顺风屁拉过路屎,充耳不听充鼻不闻。周明氏以为江城这穷小子怕他,就愈发癞子打伞——无法无天。这晚晚自习后,周明氏又趟在床上喋喋不休:“奶奶的一个穷小子,公猪不像公猪,奶猪不像奶猪,长不想鳝鱼短不像泥鳅的,还想蛤蟆想吃天鹅肉?去死吧你!”“死”得土包子江城成烧干的锅炉——气炸了,说你狗日的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屎)。从叠架床上虎跳而下,一把拖起周明氏,抡拳就擂。周明氏猝不及防,清醒过来时早已眼青鼻肿。李杰氏见同僚被打,也是一个狼跃,蹦起老高照江城一拳砸下来,只砸得江城眼冒金星,差点扑地栽倒。

    “怎么着?两个打一个呀?”其他五个农民学生见阶级兄弟被欺,无不像吃了鸟枪药——火气冲天,于是一哄而上,十支胳膊齐舞,只揍得南京东莞哥俩鬼哭狼嚎,伏体投地,俯首称臣。这下两个家伙可是黑瞎子掉井里——熊到底了。

    毛主席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江城紧跟领袖,信奉“拳头底下出朋友。”经此一役,“502”室从此工农结合,很有些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意思。到大学毕业各奔东西时,“502”室的人抱成一团,个个哭得天昏地黑,其泪飞流直下三千尺,比孟姜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江城在海都混天下。周明回南京在政府某部门谋了个小差事。李杰的革命根据地是东莞首富村,肥水当然肥自己,于是解笔归田,做了该村的高尔夫球场的经理。其他的几个舍友分别后便像泥牛入海,从此杳无音讯。

    毕业一年后,李杰氏骑了一辆奥迪A6,找到在海都跑业务的江城,俩人落座在一间“蓝鸟”咖啡厅里,伴随着一首哀婉的音乐叙旧。

    “你在海都有过爱情吗?”李杰问昔日的室友、今日的打工仔江城。

    “海都爱情?”江城一脸茫然。沉思良久,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他的心却微微痛了一下,像被蜜蜂蜇了似的。

    这只小蜜蜂就是吴霞。

    那天江城与菲律宾一位客人签下一张大单,按照道上的规矩,江城请此半鬼佬桑拿,再K了半夜歌,最后找了个小姐打发他,这才打的回府。他怕祝涛还在等他。在海都这个充满虚心假意的城市里,祝涛是他唯一守望的灯火。只要不是有特别的事,江城总会回去与祝涛聊上几句后再休息。万一回不去,就会给祝涛打电话细细解释一番,祝涛也是前叮咛后嘱咐,两人在患难中建立的亲情淡然如菊却又情深似海。

    也许是刚才陪客户喝多了,在海都三十一区那条窄巷弄前下车时,江城的钱包溜了出来却浑然不知。

    “先生!您的钱包掉了。”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江城醉眼矇矇地回过头。只见在海都深夜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像火一样在城市的阴影下熊熊燃烧。

    “哦!谢谢!”江城疾步上前,捡起钱包,又说,“这么晚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呵!”

    那个女孩浅浅一笑,说:“你也不是一个人吗?”

    江城征了征,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暧昧。一个单身女子,在深夜里彳亍独行,实在令人有些浮想联翩。但江城还是非常感激。在海都这个镀金的城市里,居然还有拾金不昧的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叫吴霞,在酒店上班,两班倒,所以现在才下班。”女孩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说。

    “哦……哦……”平时巧舌如簧的江城这时不知为什么嘴里像含了一个胡萝卜。情急之下突然灵机一动,说:“靓妹您住在哪?我送您回去!”他不敢称小姐,在海都,小姐早已是妓女的代名词,谁要是这样称呼女同胞那是成心找抽。

    “我就住前面不远!”女孩一指窄巷说。

    “哈!原来我们是邻居呵,我也住这呢!我送您几步。”

    在海都十三区一段约二百米的巷子里,江城走进了他人生的第一场恋爱。

    “你和酒店的服务员谈恋爱?”祝涛一听就义愤填膺,“这些人一百个就有九十九个半是三陪女知道吗?三陪女会有真感情吗?”

    “可她拾金不昧,这样的女子在海都打着灯笼都难找。”

    “魔鬼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祝涛对卖淫嫖娼可是一向深恶痛绝之,每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于是嘴喷白沫对江城狂吼。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

    “偏见!你这是偏见!”江城也脸红脖子粗,理直气壮地捍卫他神圣的爱情。

    “嫖客无情婊子无义知道不?”祝涛指着江城的鼻子,“你……他妈的……真是白痴。”

    “你……你骂我?!”江城的眼泪快溅出来。

    祝涛也觉失言,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好像要把刚才的国骂逮回去,那神情就像一个正做贼的小偷突然缩手,样子十分滑稽。江城看得不禁“卟哧”一笑,同时一颗硕大的泪花也挤了出来。

    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

    “小姐信得过,母猪能上树!”祝涛过来人似的说,听上去不知他有多丰富的恋爱经验。事实上,他还是个童男,而年龄却有二十六、七了。一个二十七岁的老男人居然还是童子鸡,不说在海都,就是在全国也算得上是个奇货可居的极品人物了。

    “这次我肯定没看错。”江城一脸的幸福激动,像只迎风歌唱的大公鸡,“你想想,她居然看见钱包不捡!这是什么样的道德品质?这是只有毛主席那个时代的人才有的道德品质!这样的人现在上哪找?上哪找哇?特别是在海都!奇迹,简直就是天大的奇迹!我说吴霞就是雷锋复生,那个……那个孔繁森再世。”

    祝涛听得不禁哈哈大笑,说:“人家孔繁森是地委书记,她吴霞是个啥?看来你真是被爱情这块猪油蒙了心肝了。”

    “你不知道,吴霞可清纯着呢!”江城一脸庄重地说。

    祝涛笑得肚子抽筋,说:“天啊,海都这个淫荡之都还有清纯的女孩?小心别人把你卖了还帮人数钱。”

    江城小肚一挺,神气活现地道:“我情愿被吴霞卖了!”

    祝涛无语,只好说:“得了得了!江城,但愿我的担心不会实现,现在这个社会,谈感情太奢侈了。”

    “那你和马丽芳姐没有爱情吗?”

    这时的祝涛和渔家女马丽芳也恋爱两年多了。

    祝涛脑袋一扑愣,斩钉截铁地说,“马丽芳与吴霞不同,毫无可比性。”

    “不铜(同)是铁!”江城不服气。

    “马丽芳是雪莲,一朵没有被污染的天山雪莲。”

    “那吴霞呢?”

    “都市里的一枝夜来香。”

    江城气得吐血,恼羞成怒地说好好好,你的丽芳是雪莲,我的吴霞是夜来香。一白一黑,一个是圣女一个是妖精,行了吧?又不甘心,就拿马丽芳的老爸出气,嘲笑道:“你老婆是圣女可你岳父却是个怪物。”

    祝涛莞尔。

    马丽芳的老爸马才确实是一个怪物。

    马丽芳要进工厂去打工,可这老朽死活不肯。他叼着烟斗对宝贝女儿说:

    “海都是人呆的地方吗?它像个大粪池,再香的人跳进去了也会变臭。它能叫好人变坏,坏人变鬼,就连那个空气都是黑的。”

    “那你现在不就是在海都吗?”马丽芳脸上的两块高原红急得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这里是海都没错,可这里是海都的乡下,跟海都城里不同。”

    “有什么不同?难道还一个是中国一个是美国呀?”

    “恩!差不离儿。”马老朽抽烟如烧窑,吧嗒吧嗒一口一口地贼响,像鳄鱼喝水,接着说:

    “城里人心眼儿多,心眼儿也坏,转眼儿一个计策,不像我们乡下人心肝实打实,你进城会吃亏。”

    “那您要我在家里窝一辈子呀?”

    “这个你别担心,一个娃儿担心这些事干啥?反正爹妈给你吃,给你穿,给你用,其他的就甭管了。”

    无论马丽芳一哭二闹三上吊,马老朽就是不依。

    马才马老朽视海都如洪水猛兽,在某一个冬日,他默声不息地离开了他守护的海堤,他看守的鱼塘,还有恋着他女儿的祝涛,像一匹恋槽的老马,又回到了他的草原。

    在老马归途大约半年后,在广袤的内蒙古大草原上,出现一个年约廿七的长发青年,他背着一张吉他,唱着忧郁的歌,从这个蒙古包走到另一个蒙古包,从蒙南到蒙北,他不停跋涉,苦苦地寻觅,一年多后,很多蒙古牧民都知道一个从海都来的大学生祝涛,在茫茫大草原上寻找他的恋人马丽芳。

    “这是中国21世纪爱情的绝唱!”江城每次泪眼婆娑地将这段凄婉的故事讲给游民作家吴文听,吴文就忍不住击节长叹,恨不得替祝涛把马丽芳这棵雪莲掘了出来,成其一段美满姻缘。

    在蓝鸟咖啡厅里,江城对李杰说:“我涛哥自始至终反对我和吴霞谈恋爱。他是对的!”一声长叹,“他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吴霞的魂魄了,我后悔没听他的话。”

    当年的某一天,为了验证恋人的高洁如玉,江城主动邀请祝涛去政审考察吴霞。

    还是在这个“蓝鸟”咖啡厅里,吴霞挎着一个精致的人造革皮包款款而来,她一身素装,淡脂浅粉,与满街穿得破绽百出的香艳女郞比起来,真是清纯到极点,很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这就是涛哥,我常跟你提起的。”江城很绅士的站起来介绍说。

    “涛哥你好!”吴霞也很淑女地微微弯了弯细细楚腰。

    祝涛很矜持地笑了笑,连嘴唇缝儿也没裂开。镜片后的一双鹰眼“倏”地抡过去,吴霞只感到脸上有片寒冰刮过,锋凌凌地有些生痛。她的心不由哆嗦了一下,心虚地回眼看了看江城,只见此君正深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这才稳住神,便千娇百媚地坐了下来。

    咖啡。音乐。闲聊,海阔天空的。爱情。金钱。女人。男人。名车。豪宅。K粉仔。砍手党。周杰伦。明星绯闻……八卦之外还是八卦。

    祝涛不吱声,只喝咖啡。或微闭双眼欣赏音乐,基本不参与谈论国事。

    “怎么样?不错吧?”政审完出来后,江城眉飞色舞地问祝涛。

    “要我说吗?”

    “嗯!直说无防。”

    “吴霞绝不是你的终生伴侣!”祝涛的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江城被冲得一愣一愣的,嚅嚅说:“涛哥你就这么肯定?”

    祝涛沉默,以表不屑。

    “那……你评价一下么。”江城还不死心。

    祝涛眼也不抬地说:“两个字:肤浅!三个字:特肤浅!!”

    “啊——?”江城的哀叹一波三叠,非常之“友邦惊诧”。

    祝涛对着海都的夜空浩叹曰:“看来我的预言要实现了!竖子无谋,夫复何言?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甚是痛心疾首。再不理江城。

    什么人最笨?恋爱中的人最笨!

    什么人超级笨?在海都寻找爱情的人超级笨。

    譬如江城者。

    那天政审回来后,祝涛情绪低落,回来胡乱冲了个凉就睡了。江城是网虫,每天都要上网溜半天。等祝涛睡后,他又打开网页登上天涯社区的天涯城市版块,进入海都论坛。贼眼一睃,发现一篇很有趣的帖子,当然又是有关男人和女人的。江城两眼放光地看下去:

    “如果你有钱,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没钱,那至少你长得帅吧,长得帅的男人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也不帅,那你至少有品味吧?有品味的男人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也不帅又没品味,那你至少有风度吧?有风度的男人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又不帅又没品味又没风度,那至少你幽默吧?,幽默的男人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又不帅又没品味又没风度也不幽默,那你至少有爱心吧,有爱心的男人还怕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又不帅又没品味又没风度也不幽默又没爱心,那你至少有良知吧,有良知的男人会没女人?

    如果你即没钱长得又不帅又没品味又没风度也不幽默又没爱心又没良知,那你肯定没女人了!”

    江城看得“嘎嘎”直笑,说真他妈的太有才了!我咋就写出这么好的文字呢?他把自己与上面一条一条的相对,发现自己除了没钱外,其他的什么都具备。也就是说,江城很自信地认为自己是一个长得又帅又有品味又有风度又有幽默又有爱心又有良知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女人爱呢???

    “所以我应该拥有吴霞。”江城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地想。

    不顾祝涛的反对,江城给吴霞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为了表达对爱情的真诚和男子汉的大器,江城一次性花了一万多元给未婚夫人增添家具和衣物。

    “城哥!你对我真好!”

    吴霞感动万分状,水蛇一样软软地扑进江城的怀里。此江城已非彼江城,由于革命工作需要,几年的营销生涯早把他调教得吃喝嫖赌抽五美俱全,不要说是国内小姐,就是洋妞都枪毙了过好几个。今天面对心仪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岂能不识这万种风情下的暗示?焉敢错失良机?于是像唐僧给孙行者上紧箍咒似的箍住了吴霞,滚在了床上。

    吴霞表现得令江城刻骨销魂:亢奋时像俄罗斯娘们,温顺时胜过日本小妞。要她上前决不往后,要她向左绝不向右,极其之敬业和专业。

    但江城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吴霞同居,他要顾及祝涛的感受。于是要在吴霞处过夜时,江城就得给祝涛撒谎。涛哥今天我在外出差回不来。涛哥我在陪客户。涛哥我跟老板在一起。涛哥我……一个目的找上百种借口。祝涛也不点破,配合着江城自欺欺人,两兄弟很是默契和谐。然而这引起了吴霞的不快,翻着猩红的嘴巴说祝涛他是你什么人?值得每次跟他请假?我看这人阴阳怪气的,不是个好东西!

    “你给我闭嘴!”江城怒不可遏。任何人伤害或侮辱祝涛永远是江城的情感禁区。

    “哼!就一个死书呆子,你倒还看得像宝似的!”吴霞对祝涛那天的怠慢很是苦大仇深。

    “没有他就没有我在海都的今天,我没有今天我们能在一起吗?”江城通脸赤红。

    “得得,你就别趁机猴子上树。”吴霞一脸不屑。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为祝涛。

    但吴霞好像非常健忘,今天吵过架明天就没事了。

    “城!帮我捶捶肩……”

    “城!帮我挠挠痒……”

    “城!帮我拿件小衣来……”

    “城……城……”

    江城就被她叫得骨酥筋软,百依百顺。

    “城!听说华南城笔记本打七折,好便宜的哦!”

    于是江城乖乖掏腰包,买了一台索尼笔记本。

    “城!女人世界有款皮大衣中,哇塞!真的好漂亮吖——!”

    于是江城又去了一个月的工资。

    “城!黄金降价了吖!我们低价高出,会赚钱的哦!”

    于是金灿灿的项链挂在吴霞的天鹅颈脖上。

    ……

    大半年下来,吴霞就从江城的身上挖去六、七万元。

    这天江城要和老板李肃去温州出差,来不及和吴霞话别,在海都国际机场里跟吴霞打电话:“宝贝,我要到温州出差一个星期,你把家看好呵!”

    “哦——亲爱的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家看好的。”

    “恩——啵老公一个!”

    “啵——!”手机里响起吴霞娇俏的吻声。

    “我会想你的宝贝!”

    “老公我现在就开始好想你了哦!你早点回来哈!还有,不允许在外面泡妞哦,不然我会一辈子不理你的吖——!”虽然隔着电话,吴霞的嗲声仍令江城小腿肚子抽筋。

    这是江城和吴霞最后的一次通话。

    到温州的第二天,吴霞的电话就关了机,打死也不通。江城预感不妙,想叫祝涛去看看,可又怕挨骂。好不容易等到出差圆满,飞奔回租屋,打开门,室内一片狼藉。长虹彩电,海尔冰箱,联想电脑,格的空调,美的洗衣机……甚至那个纸篓,都不见了踪影。除了几面墙壁,剩下的只有空气。江城听见自己脑里“轰”地一声炸,一屁股跌坐在地,哆嗦着掏出一根烟,却怎么也点不上。

    “这就是我海都的爱情!”在“蓝鸟”咖啡厅里,江城非常平静将自己的情史讲给李杰听,看不出一丝丝悲伤、忧郁和愤懑。

    “找过她吗?”

    “找过。我到她工作的酒店去找,那里人说根本没吴霞这个人。”

    “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

    “恩。是假的。现在想起来当初我真是个纯傻×!在酒店里做小姐的人,会把真名给你么?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可笑的是老子什么都相信她!”

    “名字是假的,报的酒店也是假的。”李杰很老到地说。

    “没错,什么都是假的。”又长叹道,“海都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那——你当初真的想和吴霞结婚成家?”

    江城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才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们这些打工族,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又幽幽叹了一句:

    “在海都,爱情已死,就是结了婚,又能说明什么呢?”

    是的,在海都,真情像高山空气一样稀薄,而陷阱与诱惑却如暗夜无处不在。

    精明者如江城也曾掉进过陷阱。

    那是他的第一次性事。

    他对那次性事充满了愤怒和罪恶感。

    事件还得从做销售说起。

    “销售吗?销售就是把自己销出去!贸易吗?就是你倒我我倒你!”南方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李肃同志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教育自己的手下。“我们搞贸易的,”李总气吞山河地说,“除了军火和毒品,就没有不敢倒的!!”

    此国际倒爷很是瞧不起搞国内倒爷。“那是什么?打内战呵?从河北倒湖南?再从湖南倒广东?那算是个啥屁事么!不就是从张三家倒到李四家?太小儿科啦!有种的就打出国门,用MadeinChina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砸出一个新世界!”

    当初祝涛把江城推荐给李肃时,李大总经理不大看好江城。虽然江城有四川人少见的一米七几的个头,但这毛头小子从每个毛孔缝里渗出的土气,实在令人小觑。这个土蛋蛋,能跟国际贸易这个极现代的玩意儿挂上钩吗?可祝涛所在的荣泰集团是他的一个大客户,祝涛又在这家公司里做人事总监,位高权重,李肃不得不卖这个面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利益纠葛!当人与人之间撕去温情脉脉的面纱,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嗯!现实中的人性就是这么丑陋,但我们做企业的不能这样说。我们叫做什么呢?叫人力资源!看,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这也是李肃李总经理的企业管理真经之一。

    所以他不愿意新手进公司。因为新手是要培训的,这无疑增加了人力资源上的成本。

    祝涛当然看得出李肃心底的傲慢。他瞅了瞅江城,只见此小子嘴角竟挂着隐隐的冷笑,一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二愣子样,暗自好笑,心想果然是我武大出来的,就是底气足,牛皮冲,不服不行!

    在来应聘之前,江城在网上搜索了南方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所有资料,早已胸有成竹。凭着自己的英语七级,不被录用那可是他南方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重大损失。当李肃用轻睨的目光睃他时,不禁激起了江城贫穷的傲气,摆出一付你不鸟我还不鸟你的英雄气概。

    “你的口语如何?”李肃看过江城的英语七级等级证书后,有点温热意思地说。

    江城口一张,一口流利的英语像伦敦版赵忠祥,立马将李肃雷倒。

    江城的声音极富磁性。“这小子,就凭他这声音,不知会迷翻多少外国娘们,谈判那可是事半功倍!”李肃阅人无数,很快发现了江城的潜在价值,于是与祝涛一锤成交,将江城留了下来。

    对于接触外国女客户,江城起先很是不习惯,又是拥抱又是亲面颊的,天!这可是赤裸裸的性挑逗。但热情奔放的欧美女郎不管不顾中国男人江城的感受,每每见面就老远老远地张开双臂“哈喽!哈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江城来个热烈的拥抱,叫中国男性同胞气煞羡煞,谁知江同志却是身如针扎,没一点幸福晕眩的滋味。他那未经人道的羞怯,更令女鬼佬喜爱不已。

    做贸易有点像做三陪,客户来了得像爷娘奉着,从此江城出入海都的各种高级楼台管所,开始灯红酒绿的奢侈生活。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做贸易,那是让人疯狂的天堂;

    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做贸易,那是让人变鬼的魔场;

    江城在革命工作中慢慢发现,女同事比男同事拉单容易得多,尤其是那个波霸李芳,业务一直做得哗啦啦。江同志万般不服气之下百思不得其解,私下里请教几个道兄此中玄机,不料诸道兄均作神秘状,手足上下齐摇,连曰:“NO!NO!”宁愿炸死做英雄也不肯泄露天机。

    江城做贸易有两个国家的单不接。一是小日本的单。他的太爷爷是小日本用刺刀刺死的,革命仇恨一代一代往下传;另一个是印尼。“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妈妈的,钞票是重要,但和国仇家恨比起来,就连屁都不是!”

    “傻×!”江城高尚伟大的爱国情操被波霸妹李芳讥笑得体无完肤。“你不接日本皇军的单,那日本人就要全饿死啦?你当自己是日本天皇啊?!还有印尼,你有本事就当上国防部长派兵去打人家嘛!这样抵制正像你自己说的:连屁都不是!”江城白眼直翻,斥道:“你们小女人懂个屌!小日本怎么说的?即使我们不参拜靖国神社,韩国人也不买我们的车,但是我们每年都参拜靖国神社,中国人照样会买我们的产品。知道不?每直接或间接地购买100元日本货,你就为日本厂家增加40元的毛利收入,为日本企业增加了20元的扩张资本,为日本政府增加了5元的税收收入,给日本的所谓自卫队增加了10颗子弹,多印68页的篡改历史的教科书和文件,送给小犬蠢一狼参拜鬼社的汽油费。如果你买日本汽车,将来开上中国街头的日本坦克就是你造的!!如果你买日本橱具,将来射穿你儿子头颅的子弹就是你造的!!如果你买日本电视音响,将来就会在战地喇叭中听到中国人被杀的哀鸣!!如果中国人一个月不买日货,日本将有数千家企业面临破产。如果中国人六个月不买日货,日本将有一半人失业。如果中国人一年不买日货,日本经济结构彻底瓦解,日本还能这样嚣张吗!你如果是中国人,不用你上战场当炮灰,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不买日货不和日本贸易,不但简单,而且有效。李芳!如果你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为什么不与我这个爱国人士一起并肩战斗,拒绝与小日本贸易呢??”

    波霸李小姐芳女士听完江城慷慨激昂的一番高论,只笑得花枝乱颤双乳乱耸,娇滴滴地说:“唉哟唉哟我们的江愤青呵,你这番话从哪个网站上偷来的呀?还在我们这里摆谱?真是羞羞羞!”教训完双手一叉腰,像美国国务卿似的发表演讲,“江城,你这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行为,精神不可嘉,做法也不可取!你买的所有所谓的日货都是MADEINJAPAN,只要是在中国买的都是中国产的。经济全球一体化,各个经济体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知道吗——?”李小姐最后的一个“吗”字尾音拖得像庐山瀑布。

    “NO!NO!”江愤青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并竖起,摇得起风快要骨折,“日本把第一流的产品留给自己用,第二流的产品出口到欧洲和美国,第三流的运到非洲,日本鬼子深知中国人崇信洋货,第四流的就出口到中国,李小姐,你觉得还应该买日货和他贸易吗?”

    “得得!”李波霸气苦,愤然说:“不买日货或断绝贸易只是个人的事情,与爱国并无关系,你别扯起虎皮做大旗,好像全国人民就你一个江城爱国,其他人都是汉奸似的!”

    “咦!你不说汉奸二字我还真忘记了。你说说我们中国为啥汉奸这么多呢?”

    “神经病!”波霸气得勾起手指爆打江城一丁公,两瓣肥臀一扭,得得得地扬长而去不再理江愤青。

    与李芳绝然不同的是,江城的几个道兄对江城的爱国热情赞不绝口,奉为海都硕果仅存的伟大民族主义者,是全国左翼青年的旗帜和楷模。江城不与小日本和小印尼发生贸易关系,正是爱国的具体表现,值得当代青年大力学习。同时又万分羞愧极其惶恐地表示,自己一干无知鼠辈,不晓民族大义,只能当卖国贼与小日本等继续贸易下去,爱国抗日此等大事,只能让伟大人物如江城等去做。

    有一段时间江城还真被这帮道兄的黄汤灌得云里雾里趾高气扬,祝涛得知后一笑,一语点破玄机,说你真是个傻蛋!你以为那帮家伙真是在夸你啊?他们满嘴的冠冕堂皇下只不过是要你江城少拉单少赚钱!江城恍然大悟,痛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后来江城总是得意地回忆第一次阴谋诡计与祝涛分享。那天三个小日本井上一树、渡边纯二郎、田中村宁次被一帮东北哥们修理得惨不忍睹,江城像六月天喝喜马拉雅山的雪水般的快活。事后李肃等一帮哈日派怀疑过江城在其中捣鬼,但苦于找不出证据,只得不了了之。

    “要是那李肃王八蛋敢把你咋的,看我不卸了他!”江城的一次特务生涯结识了东北帮,并与其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当“东北帮”的带头大哥江湖人称“冒命王”王刚得知江城被怀疑时,便喝了八两烧酒,硬要去卸下李肃的一支胳膊,被江城死命抱住才没拔刀相助。

    “你的事,哥罩着!”“冒命王”把胸脯子拍得山响,豪气干云地对江城说。

    “出来江湖混,哪能不忽悠!”经历了商场上的摸爬滚打后,江城看透了做销售的伎俩,于是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经过李肃的精心调教,他已渐渐习惯了灯红洒绿,于是馈赠,颂扬,钻营,磕头,打拱,打牌,喝酒,猜拳,K歌,浴足,桑拿,甚至……宿娼。

    江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做男人的第一炮,竟然是打了个50多岁的日本老娘们,事后不禁又羞又愧,有时很阿Q的把此事拉到报国仇家恨的高度去自慰,可总有些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遗恨。

    那次“东北帮”痛揍三个日本仔后,一笔大单告吹,只气得李肃同志差点服毒自尽:井上一树这条财路算是彻底断根了。

    这是谁干的呢?真是胆大包天!有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肃决定查出这个内奸,查来查去谁都像又谁都不像,结果重点嫌疑对像就锁在了江城身上。

    在打井上一树三人后的第十八天,李肃把江城叫到办公室,一张脸严肃得像政治局委员开会,使一招单刀直入式,直捣黄龙:

    “江城,你为什么要找人打井上一树等日本友人?”

    “我?”江城心里一声雷响,脸上却江是惊诧惊愕加茫然,“李总,您怀疑我???”

    李肃重重地把龙头一点,虎着声音说:“没错!我已发现了你是内奸的证据!那天,只有,你,离开了,现,场!”

    江城的心“咚”的一声又跌回原位,偷偷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暗暗骂道:“小样!还想诈老子啊?你还嫩了点!”他自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三国演义》,窥学其谋略,集书中谋士智慧于一身,小学没毕业就像人精,李肃虽贵为老总,但未必学得《三国》真传,怎知江城人小鬼大,老谋深算,第一次交手就败给了他。

    “李总,”江城肚里冷笑,脸上委委屈屈地说,“您想想,我才来海都几天呵?能认识这些黑道上的人吗?给我天胆也不敢去接交这些人呵!”

    李肃李大人一思索,暗暗说是这个理呀,江城来海都没三两天,怎么可能认识这些人呢?看来真是冤枉了他。不觉中口气缓了下来,问:“那天为什么你离开了现场一会?难道不是通风报信吗?”

    “那会儿是我涛哥打电话来了,里面太吵,所以到外面聊了一会。”

    ……一阵审问过后,江城终从内奸单上除名,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开始做业务的半年时间,李肃发现,只要客人不要求进娱乐场所,江城从不主动邀请。纵使客人有这个要求,江城也尽量推诿,有几次令客人赶到很不快,几单生意差点泡汤。

    李肃对江城的此种表现非常不满意,在一次早会上,极其严肃地批评江土包子:“江城,你怎么能这样做业务呢?完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么!这样搞下去,不仅你拉不单,还会赶走公司的客户,知道不?!”众道兄道妹个个听得窃笑不止,幸灾乐祸得要上天。

    “李总!我……我真不习惯那……那些场合。”早会挨过批后,江城找一个时间溜到李肃办公室,很无奈地说。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习惯这些场合?”李肃把身子埋在老板椅里,眯着眼问江土包。

    “我……我觉得那些娱乐场所会……会叫人变坏。”

    “哈哈哈……”李肃冲天三笑,又连摇三下头,说,“江城啊,你真是太……太……那个了!哎,怎么会这样呢?照你说来,我,还有你的同事,以及海都所有进娱乐场所的人,都是坏人啦?!”

    “李……李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您误会了……”

    李肃打断他的话,说:“江城,你的观念太落后了,要大力解放思想才行!现在你呀,还停留在狭隘的小农圈圈里,难道四年的大学,没有给你一点现代的生活和气息么?”

    这话捅到了江城的痛处。四年的大学生活江城是从贫穷中熬过的。武汉的繁华甚于海都,“但繁华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四年大学,江城不知肯德基是什么滋味,咖啡有点苦要加糖也只是道听途说,他吃的最贵的一餐饭是三十六元八毛钱:那是他21岁生日时,在外面做家教挣来一百块钱后,狠心在武大附近一家大排档里腐败了一次。吃完后又心痛不已,接连几夜没睡好觉,总梦见老爸拿着一根烧火叉追得他满山跑,要打死这个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的败家子!这时一经李肃再教育,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怨恨,于是很激动地说:“李总,您批评得对!我决心改正,以后做一个声色犬马,与时俱进的人!”

    李大总经理龙颜大悦,说:“我李肃的眼光什么时候看错过人?江城,你穷的是脑袋是思想,不是素质也不是能力,只要你解放思想,改变观念,你就一定能行!一定能超过所有的同事!”

    “我要超过那些鸟人,就必须研究这些鸟是怎么飞的。”江城从此暗暗注意身边的同事,揣摩他们做贸易的忽悠策略与技巧。不久果然有新发现,除了本身要销售(贸易)的产品要过硬外,陪吃、陪喝、陪玩、陪睡……,几乎是每一张订单的孪生姐妹。也就是说,你要拿下一张订单,除了你推销的产品对路、质量好,你还得把你的客户服侍得熨熨贴贴,在某种程度上,后续服务甚至比产品本身更重要。波霸李芳有着先天优势,任何男性客户对其胴体均有使用豁免权。那天公司来了个南非客,李芳与其到海都“天之都大酒店”贸易一夜未归,第二天上午10多钟时,江城去酒店接他们回公司,看见李芳与南非客在同一间房里相拥出来,狎媟异常,这才恍然大悟波霸为什么业务总是遥遥领先!

    “你拒绝变革,就是拒绝金钱;

    你拒绝金钱,就是拒绝幸福;

    你拒绝幸福,就是拒绝人生;

    你拒绝人生,就是拒绝生命;

    所以,我们必须:

    拥抱金钱!

    因为:

    拥抱金钱,

    就是:

    拥抱幸福,和生命!!!”

    这一天江土包感慨良深,下班回家后像老僧入定一样枯坐在沙发上,面壁思过,痛定思痛,终于在子夜时分悟真得道,在博客写下了如上箴言。

    在江城进入南方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一周年的那天,公司里又来了个三个日本客户:二男一女。女的是一家什么“三和电子集团”的总裁,叫雨宫樱子,甚是华贵绰约。江城听波霸说此妇已达50余高龄,但看上去却只有30多岁的模样,丰艳逼人。那两个日本男仔壮得像松树,精明如老鼠,但嘴上黑黑的仁丹胡子令江城十分反感,怎么看都像电影上穷凶极恶的鬼子。

    “江城,几位日本客人招待得好不好,这次就要看你的了!”总经理李肃目光烔炯炯,语有深意地说叮嘱江土包,末了还没忘记提醒一句:“今天刚好是你进公司一周年哦!”

    江城当然明白李肃的言下之意:如果你这次再搞砸锅,就给我走人!

    一干人在“天之都大酒店”吃完晚饭,已是华灯初上。海都没有黄昏与黎明,只有白天与黑夜:当黄昏还没完全褪去,无数的灯光便将城市灿亮点燃,将海都直接拖入黑夜。

    接下来的项目是K歌,李肃开了一间包房,中日友人大唱友谊歌,喝友谊酒,干友谊杯,跳友谊舞,谈友谊生意。雨宫樱子表现得十分活跃,不停地邀请江城合唱。于是唱《北国之春》,唱《草帽歌》,唱《在那遥远的地方》……直唱得精疲力尽喉咙嘶哑头发冒烟,最后李肃等人散去,只留下江城陪客人。

    “阿城,我们到房间去谈一谈有关生意的事,可以吗?”因刚跳过舞,雨宫樱子脸色酡红,娇喘微微。

    江城与雨宫樱子来到808房间,海都繁夜的喧哗全部隔在窗外。粉红的灯光温柔地泻在地毯与雪白的墙壁上,烘衬出一种暧昧的庸懒的温馨气息。

    “唔……跳舞跳了一身汗,我想去洗个澡,您介意吗?”雨宫樱子非常礼貌地征询江城的意见。

    “哦!您请便!”江城微微欠身回道。

    半个小时后,雨宫樱子身披一套半透明的真丝睡裙出现在江城面前,那丰满的胴体在后面若隐若现,江城大窘,浑身如着火般难受。

    雨宫樱子好像什么也没觉察,非常自然地坐在江城的身边,一股幽香顿时裹住了江城,让他有些窒息。

    生意没有谈,谈的尽是些八卦。东扯葫芦西扯瓢扯到凌晨三点半时,江城也是呵欠连天,但雨宫樱子谈意正浓。

    “要不,我给您倒杯酒?”雨宫樱子说。

    “哦!好的,谢谢!”江城强打精神说。

    “这是珍藏了80年的人头马,我专门从法国买的,江先生,您尝尝!”

    江城听了暗叫一声妈呀,这一口酒就就我半个月的薪水了,这个小日本老娘们还真腐败得紧呵!但表面不动声色,丢人事小,失国格事大,一个堂堂中国男人,不能在一个小日本女人面前失了尊严,于是很不在意又很得体地抿了一小口,故作深沉状品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既不说好,也不说坏,深不可测,完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喝了两杯人头马,江城就觉得自己的人头竟也马虎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胯间的那根物什不知羞耻地竖了起来,峥嵘得像尊小钢炮,体内的欲火也烈烈燃烧起来,整个身体仿佛快要爆炸,他需要一种宣泻,如同黄河溃口那样的……迷糊中,他看见雨宫樱子的睡袍悄无声息地滑下,雪白的身体像块暖玉扑进他宽厚雄健的怀里。江城虎吼一声,将雨宫樱子压倒在床……

    后来江城一直没弄明白:就那两小杯人头马,真能把自己醉成这个样子?肯定是酒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吧?譬如说——春药?!

    但他不敢肯定。

    然而能肯定的是,那夜他表现得极其疯狂,几乎将雨宫樱子揉成碎片。当次日红日射窗,江城在酣睡中醒来,发现赤身裸体的雨宫樱子睡在怀中,就知道自己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雨宫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醒来,柔情万丈地将两条粉臂箍了上来,呵在江城的耳边说:“江,你真棒!”

    江城一听又羞又愧,激起一股仇恨,粗暴地将雨宫樱子掀翻在床,再一次凶猛地杀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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