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城市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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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都还是个可怕的城市。

    这是吴文唱歌被抓后对海都的又一个印象。

    那一次把吴文吓得不轻,回来后对江城说:“你以后千万别带我进那种鬼场合了。荤没捞着,倒沾了一身腥。”江城就笑,说胆子不吓不大,什么都要锻炼锻炼,那样才能做洞庭湖上的麻雀——风过风浪。

    “还是早点上班好,那样就没时间出来闲逛了。”

    “那你先把电脑学会。”

    江城要给吴文买部二手笔记本,吴文心痛钱,说什么也不肯。江城就恼了,嘴角的白沫像刚开瓶的啤酒翻滚不绝,手舞足蹈呲牙咧嘴地狠命数落痛斥吴文的落伍:

    “你是个屁作家!电脑都不会,就文盲一个!你知道QQ、MSN、UC吗?会用E-meil吗?知道网络文学吗?还有BBS?……你球都不懂!凭你现在这素质只能做流水线工人?想坐办公室做白领?门都没有!”

    一顿狂轰乱炸终于把土包子吴文整服,俯首贴耳乖乖地缴械投降,任凭江城在海都电子城花了1200元淘了一部二手“联想”笔记本。

    “你,把电脑学会了以后就用电脑写作,别再拿着一支破笔在手纸写写画画了,那多老土!”江城在吴文面前神气得像进村的小日本鬼子。他觉得自己一下就把吴文从农耕时代拉入了信息时代,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更重要是的,自己终于扫除了朋友求生道路上的最大障碍,不禁得意之极,那成就感就像人民解放军打胜了三大战役。

    于是吴文学达摩祖师闭关面壁苦学电脑。先学五笔,背什么王旁青头戋(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慈母无心弓和匕,幼无力。这些绕口令似的歌诀背得吴文头晕脑胀,几乎崩溃。最后还是江城了得,在网上下载了一个极品五笔的教程。吴文敲什么字母,屏幕上就显示相应的字根和口诀,就像是手把手的教,这令吴文大为高兴,也令他感到网络的神奇。

    刚开始两天,吴文像张飞绣花,手指笨拙得像在键盘上捉虫子,敲一个键就要低头看一下。江城发现了便嚷道:“盲打盲打!你这样以后不像鸡啄米呀?丑得出奇不说,效率更是低下!”

    吴文心无旁骛地苦学电脑,江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得天昏地暗。他不知在哪里抄到这样一首打油诗形容自己:

    “为了工作几乎不睡,

    点头哈腰就差下跪。

    日不能息夜不能寐,

    工作有事立马到位。

    屁大点事不敢得罪,

    一年到头不离岗位。

    劳动法规统统作废,

    身心憔悴无处流泪。

    逢年过节家人难会,

    变更签证让人崩溃。

    工资不高还装富贵,

    稍不留神就得犯罪。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不敢奢望社会地位,

    全靠傻傻自我陶醉。”

    当时江城的学长祝涛看得嘎嘎大笑,抖着身子说你小子还有几分邪才,不当作家是亏了你!江城就涎着脸说那是那是,要是我爬格子全世界的作家都他妈的都得失业!每届的诺贝尔文学奖都归老汉我!那时洒家就开一个写作公司,你当董事长我做总经理!接下来这位的未来诺奖得主请教他的写作公司董事长:“老大,帮我把这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品搞个名儿?这么美丽至极的一首诗,不能做一个无头鬼呀!”玉树临风的祝涛就装着十分受用的样子歪着脑壳作沉思状,半晌后双手一拍屁股,说道:“有了,就叫,城,市,泥,鳅!城,市,泥,鳅?”

    “对,就是!城市泥鳅。”

    江城低着头背着双手来回在房里踱着方步,口里喃喃地念着城市泥鳅城市泥鳅,蓦地像跳神似的一蹦三尺高,说太妙了太妙了真是太妙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呀!

    接着祝涛江城把这首《城市泥鳅》发在了天涯社区里,不料竟引得跟帖如雪。一个叫“我是民工我怕谁”的网友写道:

    “当我看第一遍的时候笑了;当我看第二遍的时候哭了;当我看第三遍的时侯痛了;当我看n遍时无语了:谁叫我们是城市泥鳅???!!!”

    祝涛回道:

    “是的。我们都是一条条从乡下游进城市里的泥鳅,浑身黑不溜秋的散发着城里人讨厌的臭气。我们徘徊在城乡之间,游走在城市水泥的丛林里,谦恭而卑微地生活在底层,用钻尖了的脑袋在城市陌生的淤泥中拱出一孔洞隙,像蚂蚁觅食似的寻觅着一点可怜的食物加以果腹。为了不贫穷一点,我们不断吃苦和出卖力气,甚至会在无奈中付出自己最原始的本钱,出卖身体与尊严,同时承受城市冠冕堂皇的厌恶与诟病。我们在城市里夹缝挣扎着,渐渐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而奄奄一息。也许我们会死了,但我们生命的消失是那么悄无声息,在城市的浊流中激不起一丝浪花。是的,我们就是贫贱的城市泥鳅:像泥鳅一样生活,像泥鳅一样工作,又像泥鳅一样死去。”

    泥鳅祝涛是这样拱进海都的。

    1996年,祝涛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被分配到湖北江汉平原某县的一所农村中学教书,月薪38大洋。这令从四川山沟子出来的祝涛喜得像从五行山下蹦出来的孙猴子,喜得手舞足蹈。“一月385一年就4620!”他快活地想,“没多长时间我就能把读书的阎王债还清了!”这位天子骄子上班的前两个月干劲十足,活像头发情的小公驴,骚劲冲天,自己的课也上,其他老师课的也上——学校每天总有老师请假,祝涛理所当然天命所归地当上了救火队长。这边喊:“小祝,我老婆有点不舒服,要陪她上医院,这节课你帮我代一下。”那边喊:“涛同志,我上街去会一个朋友,你给我把这个班看看。”骚情驴子就一个一个地答应好咧好咧,你们去吧一切有我呢。不知疲倦的骚驴子很快就得到了所有同事的喜欢,就像一只花母狗逗一群大公狗喜欢那样。

    骚情驴子或花母狗的激情是被两条“黄鹤楼”香烟阉割的。

    祝涛荣任三个月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后,终于发了第一个月的皇粮,没想到才128元,其他老师也都扣了三分之一的工资。人民教师们一打听,才知道余下工资被县教委决定用“黄鹤楼”香烟顶替,美名其曰“支持汉烟”。隔日果见县教委两个脑满肥肠的官老爷开了一台桑塔纳,从车肚里拉出几箱烟,大义凛然地给每个老师丢了两条。其时祝老师涛同志仰面朝天,将双脚放在办公桌上,一耸一耸的像两把风叶轮。看见从天而降的香烟,双眼翻白,声音拖得像抹布似地对长官说:“怎么,你们想用尼古丁毒死老子呀?”

    一个矮胖如礅的长官大概从没见到过这样狂妄无理的下属,官气倏冲牛斗,戢指喝道:“你这位同志怎么说话的?嗯——?!”

    “嗯你妈的头!”祝涛双手一撑,虎跃上桌,右脚起处,将两条精品“黄鹤楼”踢飞,尔后击节长啸,“你们他妈太黑了!不把老师不当人看,老子不干了!”只震得墙皮飞扬,唬得两个父母官龙体筛糠,漾着声说你……你……可不能乱来……,想逃却又怕太丢面子,像个将死的鼠胆囚犯硬挺不倒。众人还真怕祝涛动粗,忙将俩人拥出。刚出办公室门,这对父母官再顾不得官体,怆惶钻进小车,“呜”地溜走,未了不忘摞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人民教师祝涛雄纠纠气昂昂地跨出校门,头扬得像洲际导弹,满脸激愤诀绝,当他的左脚踏上校门那条满是坑洼的柏油马路时,已瞄准下一个发射目标:海都!

    两年后已成为海都荣泰集团公司人事总监祝涛想起1996年的那场冲冠一怒,总是忍不住抚胸摇头晃脑地感慨万端,深感自己的当时英明决策和雄才大略。

    “要不是我当时射门一脚,还窝在那所破学校,我这一辈子真是白活了!四年大学就算白念了!”在接到江城的当晚,已年薪10万的祝总对刚出江湖的师弟江城上政治思想课时如是说。

    乳臭未干的江城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师兄有种高山仰止的崇拜。那天当他衣裳褴褛、灰头黑脸,像只落汤的小老鼠出现在祝涛面前时,这位只在QQ上神交从未谋面的老学长竟拉起他的手热泪横溅,这令江城感动得刻骨铭心,如是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以后终生视祝涛为自己同胞亲哥!

    亲哥祝涛让江城冲了凉,又买来衣服包装了江城,然后上馆子让江城吃了个肚儿圆,回到旅馆躺在沙发上,俩人在烟火明灭中纷谈起江湖夜雨十年灯的风云往事。

    话说当年骚情驴子龙颜震怒一声狼嚎吼定乾坤,将那两位人民公仆唬得魂飞魄散,不知这位尊神来自何处,只道此公大有背景,要不何以有此豹子胆长吼于斯?一时愣在那里像两根烧糊的木柱头,很有点狼狈不堪的意思。

    但他们却不知,就在此时,祝涛远在海都福安的姐姐祝春秀却在和一个六十多的香港老嫖客讨价还价。

    “老细,伍佰蚊得唔得啊?伍佰蚊对雷来讲,湿湿碎啦——!”祝春秀来海都闯世界也有五个年头,但一口的四川广东话实在有损她的花容月貌。

    “唔得啊,唔得!最多叁旧水,多一分鹅都唔要啦——”香港嫖客系嫖湖高手,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祝春秀虽也是身经百战之将,但相形之下仅是米粒之珠,焉放光华?一场口水战也就三板斧的时间,祝春秀便招架不住,以150人民币败北落锤成交。

    每次完成事后祝春秀便在莲蓬头下拚命地搓洗,恨不得把皮肤擦破。她的泪水和着冲凉水一起滚滚而下,在水雾里看见死去的父亲体弱的母亲还有刚毕业的弟弟。“弟弟找到一份好工作我的任务就完了。”祝春秀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她知道以弟弟现在教书的那点微薄薪水省吃俭用地只能养活自己,家里的那些高利债还得靠她来还。

    当祝春秀在海都肝肠寸断的时候,祝涛也在那所学校破宿舍愤愤地安慰自己:“老子肯定也会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凭老子一个名校高材生,在海都找份好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位高材生当晚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学单于来个月夜急逃遁,不料刚拉开宿舍门,就看见全体老师齐刷刷列在门口。

    “小祝,你要走我们也不留你。你呆在这里确实屈才了!今天我们全校老师就为你饯行。”50多岁的老校长说。

    那场分别酒喝得慷慨悲壮畅酣淋漓荡气回肠。女老师人人星眼含泪男老师个个火胆焰天,扶着桌子齐唱《国际歌》,如果毛主席再生,大有跟着重上井冈山闹革命的架势。

    祝涛怀揣450大洋勇闯龙潭虎穴(老校长以学校名义送了他300块钱,不然祝涛同志的身价只有区区100多元),一个长途卧铺把他拉到南门长途汽车站,其时天色未明,海都被叆叇的雾尘笼罩着,在昏暝的晨色中如同一座无门的城堡。祝涛久久立在人行天桥下,仰视着虚无飘渺的空间,如坠梦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昔何年?

    几粒雨点突然钻进他像鸭脖子的瘦颈里,海都十月的晨冬之雨已薄有寒意。祝涛一阵瑟缩,忙拎起红蓝相间的条纹编织袋向一家小店的屋檐下奔去。睡眼惺松的店老板正懒懒散散地打理着店铺准备开张做生意。

    “老板,请问南门关检查站怎么走呵?”祝涛问。

    “唔……唔……这个……这个……有两站路呢。”

    祝涛舍不得花钱打的——他身上只剩300元的铜板了——于是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大无畏精神,继承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光荣传统,像沙僧一样任劳任怨地荷起行李,准备入关取经。不料走了一段路,天就哗哗下起雨来,把这个曾经的人民教师淋得像落水狗。到南门关检查站时,祝涛已是体无完肤,走路像跳街舞,牙齿蹦迪斯科。他来到3号通道口,岗亭里面有两个武警战士。

    “同……同志……我……我要进关。”

    “边境通行证。”

    “边境通行证?我……我没有呵……”

    “没边境通行证不能入关。”

    祝涛就愣了。

    后来他和师弟江城谈起初次入关的经历时,江城尖着公鸡嗓子说:“他奶奶的!当年要是在山海关设这么一个东东,满清就入不了关啦!”并依此类推大清王朝所有的丧权辱国之祸全是由没设置边境通行证而起。“娘希匹,一个小小的卡片就改变了我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啊!”武大国贸系的高材生江城说之跺足仰天长叹,恨不得让时光倒转几百年,让他站在风口浪尖紧握日月旋转一扭历史乾坤。

    但1996年11月17日的那个淅雨淋淋的早晨,还是给祝涛留下了一丝橄榄绿的温暖与感动。

    一个武警看见祝涛瑟瑟发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到值班室,打开一个电火炉让他取暖烘衣。

    祝涛的心也被烘热了。

    “还是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部队好!”

    这以后成了祝涛至理名言。走到哪说到哪,让人肃然起敬,怎么看上去也是个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

    怀揣300多元人民币的祝涛游荡在南门关外,满腹悲怆地看着这陌生的城市,像条半僵的泥鳅有气无力。踏上这片土地不到半天,他已强烈地意识到海都不是人们想象中的理想天堂,也不是传说中的遍地金钱。

    当天晚上,祝涛在关外南乡镇找了一家15元一夜的旅店住下,怕钱被人偷去,他换了一条上面有小口袋的内裤,把命根钱压在命根上,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沉沉睡过去。

    翌日起床已是十点多钟。祝涛预订了三天房,将行李寄托在房管处,用先天喝剩下的空矿泉水瓶灌了一瓶自来水,然后在花了一块钱外面买了两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吃了,又再把瓶子灌满,于是找工作去。

    为了省车费,祝涛一步却没一个脚印地走在坚硬的水泥路上,从此家公司走到彼家公司,在一张张招工启示前猎狗一样搜索着工作岗位,但很少有招文职工作的。

    老子他妈的下辈子不学中文了!

    屡屡碰壁后,祝涛不禁咬牙切齿。

    三天转眼就过去,工作就像流逝的时间毫无头绪,祝涛脚上的一双皮鞋已呲牙裂嘴地早失尊容,两个大拇趾像刚孵出的小鸡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大有和主人同甘共苦的意思。

    这三天里,祝涛的每餐饭钱不超过五块钱:几个包子或馒头就把一幅肚皮糊弄了过去。然而铜板还是一个一个地减少。每少一个铜板,祝涛就感到一座山压了下来。他在一张过期的《海都日报》上这样写道:

    “海都的人真多,但我不认识一个;

    海都的房真多,但没有一个是我家;

    海都的车真多,但没一部愿载我一步;

    海都的钱真多,但没有一分是我的;

    海都的美女真多,但没一个对我多看一眼;

    ……”

    仅仅三日,他就对海都就有了刻骨的感受。

    两个星期后,大学生祝涛终于沦落成为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当他拖着行李走出那家廉价的旅馆时,身后传来黄牙老板娘和她身体一样肥厚的嘲笑:

    “又是一个找不到工作没用的傻×!”

    傻×祝涛早没有了人民老师的高大形象,那种天之骄子特有的傲僈已荡然无存。

    这一天他粒米未进,饿了就喝自来水,直喝得肚子咣当咣当响,里面可驶得航母。黄昏时,他信步来到一条宽阔而行人稀少的马路上,有气无力地抬头一望,发现前面有一排树林,郁郁葱葱的秀色可餐。这给祝涛注入了一些力气,于是一步一步捱过去。树林看去甚近,实则很远,只怕有三里之遥。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登上树堤时,不禁目瞪口呆:

    啊,前面原来是大海!

    这道树林就是护海林。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

    海面浮有一层乳白色的雾霭,夕阳的余辉密密渗进来,使得它又有了微薄的绯红,如同一个身披婚纱而喝了浅酒的新娘。几只白色的海鸥在海浪上尽情嬉戏,这使得浪迹天涯的祝涛更起寥寂落寞之感。几艘货轮在远海中航行,如同在梦中穿行的样子。偶尔有长长的汽笛在这薄暮黄昏中拉起,像一枚枚思乡的鱼钩抛在大海里。

    祝涛愁肠百结,扭头向西望去,只见一轮血红的落日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欲坠不坠。悠悠晚风里忽然飘来一股极其诱人的鱼汤香。祝涛的喉咙像只蛤蟆“咕”的一声叫,肚子里的饿潮顿时惊涛拍岸,他将鼻孔猛地掀了掀,东嗅嗅西嗅嗅,然后立定了,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鱼汤香,那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但没片刻,肚子就觉察到主人在欺骗它,于是怒不可遏地造起反来,祝涛觉得有一只巨手在猛扯肠子,然后拧在一起搅、撕,终经不住折腾,“哇”地呕出一滩清水来。

    祝涛走几步歇一会,终于来到鱼汤飘香的革命发源地。原来是一家子渔夫坐在竹棚子外面,将两个小方桌拚在一起,歪头歪脑地大吃大喝,惬意得像活神仙。祝涛不知怎么就突然起了一股恶念,想有一把歪脖子机枪,“通通通”地把他们全撂了,然后唏里哗啦将一锅鱼汤喝个精光,就是被枪毙了也值!

    但想闹革命的祝涛此时手里一根烧火棍都没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风卷残云,自个捂着肚子在一边叫苦不迭。

    但正像古书上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祝涛几成社会主义饿鬼时,他突然奇迹似地发现:在这家渔民的渔塘堤上,有一片绿油油的萝卜菜田!

    “你知道当时是种什么心情吗?”若干年后,祝涛躺在沙发上和师弟江城一起忆苦思甜时,还不无伤感地挤出了两滴鳄鱼眼泪,说,“当时他妈的就像一个和尚庙里深夜突然出现一个绝色尼姑!”

    和尚祝涛发现萝卜尼姑后,窃喜欲狂,可恨的是那轮太阳还死皮赖脸地贴在树梢上打情卖俏,不肯下山,实在不是个东西!无可奈何之下,祝涛只好先把自己这幅臭皮囊找个睡觉的地方。贼眼一睃,发现前面约一百多米远处有几个涵管,是个安家的好去处。于是奋起余勇走了过去,选了一个最大的,果见里面还干净,于是将行李塞进里面,这才感到又困又乏又饿,头一挨袋就睡了过去。

    不知是谁请祝涛吃饭,满桌的山珍海味让他馋涎欲滴,饥肠辘辘的祝涛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廉耻,摆一个饿狗抢食势,双手并用,将满桌饭菜酒肉一古噜统统倒进肚里。奇怪的是今天的肚子像《西游记》里描写的那个陷空洞,不管倒进去多少美味佳肴都是腹空如洗,连一只角都没填上。这时有一个人手拿一只大烧鸡在祝涛面前路过,一边啃一边哼着革命小调,惹得祝涛怒火中烧,觉得此人太腐败透顶,不消灭之不足以平民愤,于是起身追杀,然而任凭他脚步如飞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人始终在他前面不远处悠哉游哉,怎么也追不上。祝涛暗道你小子还真美得了你,这么一只大烧鸡想独吃不分一点兄弟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于是一个霹雳旋风腿,挟雷霆万钧之势朝那人踢去,不料脚上一阵剧痛,一个骨碌坐起,却是南柯一梦:刚才一脚原来是踢在坚硬的涵管上!

    祝涛想起萝卜尼姑,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如是像泥鳅从洞里钻出。但见天上残月如钩,繁星如织,远处的城市腾起一片红光,看上去很美,却照不到祝涛的心里去。

    祝涛像只夜猫子蹑进萝卜地,像解放军叔叔摸小日本哨兵一样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拔出十几个萝卜,脱下外衣将它包好,然后猫腰顺着堤坡赶回涵管,随之背起行李撤退,以避开就在附近的主人。

    这是祝涛平生以来第一次做贼,在微茫的月光下如丧家之犬,逃了约二百多米,在一个废弃的排水闸停下了,用萝卜叶擦干一个白萝卜,和着阵阵海涛声狼嚼虎咽,随着清甜而辛辣的萝卜落入胃部,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在1996年11月7日的凌晨两点多,海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一位武大毕业的高材生,跪在南乡镇的一处海边嚎啕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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