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神是一个隐士,一般住在大城市里,但偶尔也到偏远的地方旅游或散心。在中国西南部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小城市,流传着许多奇特的童话、神话和传说,当诗神路过那儿时,就忍不住留宿了一夜。
诗神那一晚住在城西嘉陵江畔的一栋旧房屋里。这房屋原是一座大丝绸厂的职工宿舍,因为工厂的工人全是20世纪60年代从上海迁来的,前两年又全部搬到成都去了,所以,当时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房屋既没人住又没人管,沿墙的蔷薇花、月季花、夹竹桃便疯长起来,几乎封住了所有的门窗,但诗神还是从两株尚未合拢的夹竹桃之间走进了其中一套,并使之成为诗的世界。
月亮升起来,一个影子也从那两株夹竹桃之间伸进了诗神的房间。诗神一眼望去,月光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坐在房前嘉陵江边一头石牛的背上打瞌睡。
女孩家住嘉陵江对岸,因母亲早丧,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回家,帮助父亲支撑门户、抚养弟弟妹妹。女孩没有本钱没有手艺也没有劳力,除了做农活之外,唯一的赚钱门道就是养蚕。这天,她就是进城来卖茧子的。她多想用卖茧子的钱买本书看啊!可她不能,她用微薄的收入为父亲买了一盒廉价烟,为妹妹买了一双袜子,为弟弟买了一支钢笔,再给家里添置了一口新的大铁锅——旧锅年前就有了裂缝,每次煮猪食都只能添半锅水。等她把这些东西全买齐了才赶出城时,渡口已没有船了。女孩在城里没有亲戚,更没有钱去住旅馆,只得在江边过夜。她太累了,很快就抱着背篓睡着了。但她的影子却醒着,而且进入了诗神的房间。
诗神以她圣洁的光芒沐浴着影子,使影子有了诗的灵魂,能看到女孩看不到的色泽与梦幻。
第二天清晨,当女孩背起背篓要去赶第一班渡船时,影子却再也不愿跟她回乡下去了。女孩在天空泛白时走过柳树林,在朝霞中走过芦苇荡。柳枝和芦苇的影子粘在她湿漉漉的布鞋底子上,但她太匆忙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是否带着影子。而她的影子此时却来到小城中心的商场里,挑选了一套时装穿在身上,并在试装镜前反复地走来走去,模仿诗神的神态和语态,直到她确认任何人都不会把她当成那个女孩时,才自信地步入了小城的人流。
影子有诗神赋予的灵魂,她知道什么地方诗的气味最浓,所以,她直接来到了小城的文联大院。她与文联主席谈诗,令主席拍案直呼:神童!神童!主席立即让她执教文联举办的“诗歌创作培训班”。培训班原本只有几个学员,影子来了之后,学员猛增,本地的学员教室里已经坐不下了,外地的学员还在慕名而至,于是,主席决定办函授,以解决学员多、人手少、场地小的问题。
影子的诗首首在小城传诵,那些句子简直就是最直接的大自然的精华,人人都能读懂、人人读后都会惊叹:啊!啊!但那些诗却没有一首是写城市的。人们在读了影子的第三十首诗之后,就开始相互询问:不是说诗来源于生活吗?为什么诗人生活在城里,写的却全是乡村呢?主席也这样问影子。影子说:因为我熟悉乡村、我只能看到乡村呀!于是,主席便以文人的浪漫想象影子能通过街心的草坪看到幽谷的兰花,通过盆栽的水仙看到农家的菜园,通过香甜的米饭看到天边的稻田……主席兴味甚浓,为此特地写了一篇震惊诗坛的评论,并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大讨论。
影子从这件事情上认识到:她的诗应该从农村走向小城了。然而,她的灵魂只能提炼那女孩的生活,因为她毕竟只是女孩的影子呀!影子决定到乡下去,利用自己已有的名声和地位,使女孩离开农村,到城里来生活。
影子走出文联大院,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渡口。途中,她看到原来蹲着石牛的地方,已成了一片废墟,她和诗神相处过的房屋也因为修滨江路而被拆掉了。影子过了河,来到女孩所在的小山村,向路人打听女孩在哪里。人们说到女孩,全都露出鄙夷的神情,像在说一具行尸走肉,就连女孩的父亲和弟弟妹妹也不例外——他们说,女孩前段日子把影子弄丢了,没有影子了,还能算是正常人吗?
影子来到田野里,看到女孩正像农夫一样在赶着牛犁地。已近正午的阳光下,牛、犁头、鞭子都有影子,唯独女孩没有。影子喊了一声女孩。女孩迟疑了一会儿,侧过头,大声对影子说: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这儿的。说完,“嗵”的一声倒下了。就在那一刹那,影子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到了女孩身下,再也无法挣脱。太阳开始偏西,山村的人们拥过来,看到女孩的身下,有一个影子。
不久,那座小城的晚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诗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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