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淑芳

    那一年我11岁，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那年夏天，我收到了我生命里的第一封情书。

    从不否认，我是一个早熟的女孩。还在读小学时，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比同龄的女孩明显高出一个头。不仅仅是我的身体，我的思想也早熟，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喜怒哀乐，特别是对男女之间的情事表现得过于敏感。我像琼瑶笔下的女主人公一样多愁善感，伤春叹秋。我写日记，写我的喜、我的忧、我的爱、我的恨，也写我对某个男生的好感，写某位老师讲课时的神采飞扬。

    学习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从小学开始，我就体会到了读书的痛苦，考试的残酷。上课的时候，我老是不能集中注意力（语文课是个例外），不是在纸上信手涂鸦，就是双眼望着窗外的榆树发呆，猜着树上会不会有个鸟窝，鸟窝里是不是能掏出个鸟蛋。

    可能是因为自己学习成绩差，也可能是因为在不同年龄段对男人的审美标准不一样，长大了会喜欢帅一点的男人，再大一点觉得还是成熟稳重来得好，但那个时候，我只中意我们班成绩最好的男生浩。浩就坐在我的前排，因为喜欢，就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他的一切。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连他上完厕所带回来的一身臭气在我看来也是香的，每次都要贪婪地深呼吸一下。现在回想起来，真怀疑那时的自已是否变态。

    那个时候，男女生之间还是比较保守的，即使有了朦胧的好感也只是埋藏在心底，胆大一点儿的也无非是私下里告诉几个要好的朋友，还得谨慎地一再叮嘱，我只对你说了这事，你对天发誓，千万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那天看上去和平常没啥两样，好像是个晴天，又好像是个阴天。我一进教室打开课桌盖，里面就弹出一张字条，大意是想和我做朋友之类的话，落款是军。在今天看来，这实在没什么，有人喜欢是好事，证明自己还挺有魅力，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在那个时候，这张纸条无疑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害怕，我生气，我难过。军，我们班成绩最差的男生，他居然说他喜欢我，他居然还有种说出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人身侮辱，是对我名誉的伤害，真是岂有此理！要知道，我喜欢的可是浩呀，那个每次考试总是排第一名的浩。浩才是我的偶像、我的骄傲。要是让他知道了我被我们班最差劲的军喜欢着，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军，恨不得把纸条连同他的人一起撕个粉碎。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在我们班迅速传播。一时之间，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军喜欢我，给我写了情书。

    我哭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我的年纪、我的经验都不足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义凛然地把信交给了班主任何老师——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何老师在班上很严肃地点了军的名，并义正词严地批评了军。她说：“这么小的年纪不好好读书，尽想这些不健康的东西，长大了那还了得！赶快写一份检讨交上来，并保证以后不再有这种想法。”

    字条事件因为军的一份检讨而画上了句号。我的清白得以澄清，我的骄傲得以维护。那个时候，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小学毕业后，军就辍学了。我陆陆续续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他的一些消息，无非是在家种了几年田，后来就去广东打工了。反正做的是苦力。

    我和军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相对他来说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吃商品粮的爸爸妈妈，我的家庭条件允许我可以跌跌撞撞地继续我的学业，一直到中专毕业，觅得一份清闲的工作。

    我再也没见过军，也可能见过，就在故乡的某个街头，我们曾擦肩而过，只是岁月改变了我和他，我们再也找不回失去的童年。

    事隔多年后的今天，我学会了思索，学会了反省。一个人独处时，我常常在想：当年我把军的字条曝光给班主任，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对军幼小的心灵算不算一种伤害？军的辍学是偶然还是意外，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吗？他恨过我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不能再想下去，我又控制不住不想下去……

    很有可能，因为年幼无知，我曾经破坏了一份美好，伤害了一颗心灵，也改写了一个人的命运。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是一身冷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