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

    酒比较寡淡，所以我一气喝了十八碗。牛肉倒不错，七分熟，还带着血丝，这很对我的胃口。摇摇头，觉得有了点酒意，我就出了酒馆。店老板追着我，说：“客官，听我的没错，这山上有老虎，凶得很，你最好还是明天找几个伴儿一块儿过。”我知道他是好意，所以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就奔山上去了。

    这山叫景阳冈，山上有老虎的事，我早听说了。都说那是只吊睛白额大虎，吃人不眨眼。我偏不信，就凭我这身功夫，怕甚？酒如再烈点就更好了，酒壮英雄胆，一点不错。英雄有酒，神鬼都不怕；英雄有红颜，仗剑走天涯。

    景阳冈上静极了，只一弯月亮枕着树梢，入梦一般。此时，十八碗酒的酒力借着山风，呼呼地往上长，我这才明白，这酒后劲大，上头。恰好前面有块山石，平得像张床。我便躺上去，两手护胸，准备打个盹儿。

    刚迷糊一会儿，就给一种声音吵醒了。我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猛地看到一个黑影在我不远处，“呜呜”地低吼。我一激灵坐起来，好家伙，那可不正是一只大虎？这下，酒就醒了大半。我也有一点怕，真面对了虎，谁说不怕是骗人的。我气沉丹田，凛然一吼：“畜生，看看是爷爷的拳头厉害还是你厉害！”

    那虎竟后退了一步，好像被我吓住了。我就犯嘀咕，天下哪有这样胆小的虎？没准是个障眼法，以退为进，准备发起“总攻”呢。我便静静地等，一般来说，没有人主动去攻击老虎的，除非他缺心眼儿。

    可是对峙了好久，那虎就是原地不动，耐性可真大，连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此时，我忽而觉得那虎气喘得不太对头，听上去怎么那样虚弱，像是病了。我便试探地往前跨了一步，那虎便跟着后退一步。我想这若是只病虎，就放虎归山得了。遗憾的是，那虎并不知趣，只看着我眼馋，显然不甘心放弃了这顿美味，但又不敢冒进。我实在忍无可忍，死活都爽快点儿，英雄的性格都这样。于是，我决定乘虚而入，主动出击。

    那虎本能地发动了反击，脚步却异常沉重。我给它一个侧踹，它竟倒了，接着我骑到它身上，运足力给了它一通老拳。虎很快绝望地“嗷”了一声，咽气了。我的裆部和拳头都被硌得生疼——这虎瘦得皮包骨头。毫无疑问，在我给它致命打击之前，它已经奄奄待毙了。

    我站起来，心情有点古怪。今晚打死一只虎，却是只病虎，可又是大伙儿传得神乎其神的那只吊睛白额大虎。我没想到，打死一只虎居然比打败一个人还省劲，这实在有点胜之不武，让英雄失意。

    后来的事就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成了阳谷县干百老少敬仰的英雄，很是风光了一把。其实我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让我高兴的是在这里找到了我久违的哥哥。兄弟相见，抱头痛哭一场，真叫爽快。

    我做了县里的都头，哥哥脸面上自然有光，炊饼也比以前好卖了。晚上，嫂子常做几个可口菜，我与哥哥对饮几杯，把酒话家常，互叙兄弟情，心中煞是温暖。只一样，哥哥看我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敬仰，这就让我不甚舒服了。

    这晚，几杯酒下肚，我终于对哥哥道出了实情。我说：“哥，其实我打死的，只不过是一个百姓传说的神话。”

    哥哥的表情立即紧张起来，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一阵，而后又打开门，左右看了，待确信无人，这才闩上了门，回到我身边，一脸严肃地说：“弟弟，你怎这样胡说？那吊睛白额猛虎，非常人所能杀之，以后休得再说这等浑话！”

    我于是只闷闷喝酒，再不言语。

    多日后，在一个落寞之夜，哥哥晚归，嫂子与我共饮。看酒色洇了嫂子两腮潮红，嫂子眼中秋波流转，我便知嫂子活得真实。我慨然一叹，轻轻地拨开了嫂子伸过来的纤纤玉手。

    不仅仅是为了哥哥，此时，我已不同于往昔。我自知我已成了神话，而这个神话何其脆弱。为了一个神话，我义无反顾，因为我若稍稍动摇，这个神话就会被一个叫潘金莲的敢爱敢恨的绝色女子轻轻击碎。

    果然，许多年后，我在《水浒传》和后人的口碑里成了永恒。

    岁月如烟，我常常在神话里苦笑。对月把盏，把这千百年的神话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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