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我没想到会成为旦巴的助手。我想领导这么安排肯定是有意让我从旦巴身上学点儿什么，尽管许多人对旦巴的做法并不怎么“感冒”，私下里都管他叫和事佬，那是绝对带有贬义的词儿，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他长得十分瘦小不说，每天脸上总是没来由地挂着微笑，即使是面对愁容不展满腹冤屈向他倾诉不幸的那些藏民，那抹微笑依然会或浓或淡地挂在他的脸上。

    我不知道领导让我向他学习什么？在这人烟稀少的甘南地区，旦巴可是身兼数职的主儿——既是法官大人，又是所谓的人民调解员，以及光荣的警察和治安员。他好像哪方面都做得很“出色”，又哪一方面都不足以勾起我认真揣摩学习他的兴趣——他那每天上下班手里拎着破皮包儿，又放楷米巴又放法律宣传单的作风，足以让我这个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大专生嗤之以鼻了。

    早听说他的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但这似乎不该是我刻意关心的事儿……成为他助手的唯一“亮点”是我有了一把手枪。它曾让我一瞬间有些激动——在办公室里以一只苍蝇为靶子，练起了瞄准儿，并且小声模拟手指扣动扳机的声音，直到被一位贸然闯进来的藏族老阿妈打断。

    “你找谁？”我未免有些扫兴。

    藏族老阿妈告诉我她叫吾金吾吉。个把月前她再婚的事儿在旦巴的调停下已经有了圆满的结局，先前反对他们婚事的妹妹和侄儿都想通了，觉得七老八十的人再婚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她今天是特意来感谢旦巴的。

    于是我把吾金吾吉老阿妈引到旦巴办公室。吾金吾吉老阿妈打开一个布包，捧起一把红莹莹的草莓放在旦巴的办公桌上。

    “谢谢旦巴法官。我没什么可表示谢意的，这是我今天起了个大早上山采的，新鲜着呢……”

    我又看到了旦巴脸上的微笑，只是那笑里有些拘谨。

    “大妈，我们不收任何人馈赠的。”旦巴用双手又把草莓推了回去。有一瞬间他的眼里居然闪过一丝儿泪花。

    吾金吾吉老阿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知道自己不能无动于衷了：“阿妈的这点儿心意好像也不过分吧！”

    “好吧，尝尝。”旦巴拈起一颗带有泥土的草莓放进了嘴里，另外抓了几颗放到我的手里：“这回行了吧阿妈？”

    我代表旦巴送走了吾金吾吉老阿妈。刚回到法院办公室没一会儿，就见旦巴表情痛苦地从卫生间出来。他自嘲地向我笑了笑：“我这胃，娇贵得很呢，刚吃下的东西就有了反应。”

    我不置可否。

    结果没多久，我在办公室刚想继续练习枪法又被旦巴打断了。

    “快和我上阿拉木牧场去一趟，有大事儿。”不容我分说挥了手就走，“对了，把枪带上！”他还回头叮嘱了我一句。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且巴一面开动破旧的三轮摩托，一面向我介绍了此次要执行的任务——阿拉木牧场一位叫才让的小伙儿准备皈依佛门，他将妻子全家赖以生存的10头牛羊赶着去了寺院。按照藏俗，小伙儿一旦入了佛门，他带去的财物将不得追回！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事儿挺新鲜——既进一步了解了自己未曾听说过的甘南民俗风情，也有了真正见识一下旦巴调解水平的机会。

    我们赶到牧场又换乘上两匹马。那位小伙儿的岳父介绍说，小伙儿已经走大半天了。

    我们快马加鞭。我第一次感受到时间对于一个人的重要！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我和旦巴也变得十分焦躁，终于在一个崎岖的山坡处，一个马失前蹄，把旦巴狠狠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的那个破皮包也一下子飞出去很远。

    我赶紧下马搀起了他。让我吃惊的倒不是他的伤势，而是无意中窥到的绿莹莹的眼睛正慢慢向我们包抄过来。一瞬间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无疑，那是一群正在觅食的饿狼——怪不得旦巴让我带枪呢，原来这家伙早有思想准备！

    “快点跟我捡干草！”旦巴咬牙站了起来。我们分头找来干草和土粪，旦巴掏出打火机迅速把它点燃了……直到此时，他才小声呻吟起来。

    狼的嗥叫一声紧似一声。旦巴潇洒地朝天放了一枪。我立刻有一种兴奋感，也跟着放了一枪。

    已经退后的狼群还在伺机行动。旦巴打开了那只破皮包，扔向了狼群—一五彩斑斓的法律宣传单漫天飞扬，将一群狼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终于熬过了惊心动魄的夜晚。

    撵上那个赶牛羊的小伙儿时，我憋足了劲儿想上去教训教训他。旦巴却微笑着把我抱住了。

    他低声下气地给那小伙儿敬了一支烟，然后他们就头勾着头，悄悄在一旁交流起什么。

    少顷，我看见小伙儿笑了，旦巴的笑也灿烂起来。我走过去捶了小伙儿一下：“你怎么没被狼给吃了？”

    “我和你们走的不是一个道儿。”小伙儿居然羞赧起来。

    “真有你的！你这个大法官，不简单！”我冲旦巴竖起了大拇指。

    这回，我是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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