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美

    琴弦似的山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兵。他们穿着橄榄绿棉大衣，戴着栽绒帽，前面的高个儿是班长，后面的矮个儿是新兵小王。小王手里拿着一个硬纸板，纸板上用毛笔写着：接韦小丽。

    两人翻山越岭，脸蛋经寒风一吹，都绽成了桃花色。

    小王说见到韦嫂我要给她敬个礼，感谢她能嫁给我们这些守山人，再求她给班长介绍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对象。班长说到时把你的话匣子关起来，少给我捅娄子。接着又叹口气说，现在像韦嫂那样的人有几个？

    小王见班长脸色晴转多云，便再也不吱声了，他后悔自己说话没遮拦，班长前几天才接到对象的吹灯信——他对象嫌他一直守在山中没出息，提干没希望，又不能回家奔小康，就跟他“拜拜”了。

    班长他们的单独执勤点在大山深处，职责是守护隧道。当班长带着他的一班人马开进执勤点换防时，兵们一个个手舞足蹈，像娶了新媳妇一样，对着大山又喊又叫，快乐无比。

    但几天高兴劲儿一过，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这里荒无人烟，虽然每天守在隧道口，也只能看火车嘶鸣着来去匆匆。如果说“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有些夸张的话，他们也只能加上一句“白天看火车，晚上听鹿鸣”。这种静谧的环境对世外高人修身养性的确是个好去处，但对于一群十七八岁的兵来说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班长上山时带的一副扑克牌被玩得四个角都变成了弧形，厚度比新买时增加了近一倍。班长是吹笛高手，他到山上砍竹子自制竹笛像武器一样给班里每人配发一支。在他的培养下，现在兵们能合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咱当兵的人》等好几首乐曲，但兵们还是感到无聊，在这一群男子汉的国度里说话开始变得无所顾忌，各地骂人的方言土语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班长发现兵们有些失控，便宣布一道命令：从现在起有对象的把你们对象的照片都献出来贴在墙上，谁要是说一句脏话大家都在他对象脸上亲一口，没有对象的说脏话罚蹲马步半小时。这一损招果然奏效，兵们都不愿别人亲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愿蹲带惩罚性质的马步，语言一下子文明多了。

    排长就是这时候上山的。排长发现照片后说，班里不准贴女人照，这是规定，让班长取掉。班长说了事情的原委，兵们也都来求情说，班长这一招虽损，但我们每天执勤归来进门就能见到自己对象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心里就不空虚了，求排长网开一面。

    排长说既然如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同意了。当然，我也应该接受大家的监督。于是就把妻子的照片取了出来。兵们一见，不禁啧啧称赞。排长的妻子长得真美。兵们就把排长妻子的照片贴到其他照片的上端，并称之为女儿国的皇后。当然也不忘了时刻监视排长的一言一行，总想他偶尔冒出一句脏话也好占占便宜。但排长毕竟是排长，始终没有让兵们得手的时候。于是有几个调皮鬼常常趁班里无人的时候，偷偷在排长妻子的“脸”上使劲儿亲上几口。

    班里接到排长妻子来执勤点过春节的电报时排长到省城培训去了，过两三天才能回来。班长便命令兵们把衣服床单被套洗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并特意布置了一间客房，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说要用美好的环境和良好的精神姿态迎接排长夫人的到来。

    接站那天，班长说他要亲自去接，这样才能体现对排长夫人的尊重。其实他心里也有想先目睹一下排长妻子丽容的私心杂念。

    班长和小王翻了两座大山走了十几里山路到小站后又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有一列客车缓缓开到小站停下，抛出几个人后又“哐当哐当”地开走了。班长发现一个穿火红色呢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丝巾，戴着一个大口罩的年轻女子看了看小王手里举着的牌子后微笑着向他们走来，他们猜想肯定是排长夫人，忙迎上前去问，你就是韦小丽？年轻女子点了点头说就是，你们是来接我的吧？班长说，排长培训去了，过两天才能回来，我和小王代表排长也代表全班守山人欢迎嫂子的到来。韦小丽忙说，谢谢！谢谢！小王扔下纸板跑过去接过韦小丽的旅行包背在自己肩上，说，我们天天都跟你见面呢！班长白了小王一眼说，他说的是你的照片。

    韦小丽笑着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说，你说话真逗。

    走着走着小王又关不住话匣子，说，我们排长真有福气，能娶上你这个大美人。又说，我们排长心眼儿可好呢！那次我生病了，他到树林中给我掏鸟蛋做病号饭，差点被毒蛇咬了……

    小王把自己知道的排长的逸闻趣事一股脑儿向韦小丽道来，韦小丽笑着说，瞧你，把你们排长说成了一朵花。

    小王说，你才是一朵花，我们排长应该是一只美丽的蝴蝶。

    一句话逗得韦小丽和班长都笑了。

    到了执勤点，几个兵夹道欢迎，一个个把巴掌拍得山响，场面颇为壮观。韦小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小王把韦小丽领进客房，打来一盆洗脸水，说，嫂子，洗脸吧！韦小丽解下口罩，小王一见，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韦小丽满脸疤痕，与照片中的韦小丽判若两人。小王感到受了排长的愚弄，心里很不是滋味——排长拿一张美女的照片哄人呢！

    韦小丽看到小王的表情，忙转过身说，小王，你忙去吧！

    小王把消息通报全班，兵们都不相信，一齐拥到客房，见韦小丽真如小王所说，顿时都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连韦小丽递过来的水果吃在嘴里也觉得并不香甜。

    回到宿舍，兵们都蔫蔫的，不知谁悄悄把韦小丽的照片取下来贴到了其他照片的下方。

    排长回来后见兵们似乎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也没解释什么。

    除夕夜会餐时，排长多喝了几杯酒，酒后吐真言：那时我还在S县中队，没有调到这里来。我和妻子正度蜜月，有一幢家属楼起火了，我们前去救火时她非要跟着去，没办法就让她去了。到了火灾现场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她是幼儿教师，最疼爱孩子，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冲进去了，等我们把她和小孩救出来时她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排长又“咕”地喝下一口酒，说，你们嫂子现在是不是很丑？

    第二天，排长夫人的照片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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