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网吧的老板。
如今这行当可不怎么招人待见,几乎要跟赌场、色情场所什么的齐名了。尤其是那些提心吊胆的学生家长,视我辈如洪水猛兽,简直是恨之入骨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喝西北风过不了日子,挣谁的钱不是挣啊。不过我还是蛮讲职业道德的,譬如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色情网站一律屏蔽,谢绝参观。咱不能毒害人家孩子不是?咱不能坏事做绝不是?这一方面说明我天良未泯,另一方面也说明我缺乏做大事的丈夫气概。
来这里的多是些半大孩子,七长八短的,正所谓豆蔻年华,一旦上了机,就像苍蝇见了血,不玩它个天昏地暗不罢休,不聊它个地老天荒不收兵,简直就是忘我了。不准容留未成年人?那可是文件上说的,都那么听话还不早歇了!夹缝里求生存吧,点灯熬油地挣这份零碎钱真不容易。
毛头小子玩游戏,情窦初开的聊大天儿,这都是主流。偶尔也有那大老爷们儿老娘们儿光顾。就说前些日子吧,一个女人,徐娘半老了,好像就被“网”住了。那女人高挽着发髻,很有点儿风韵,刚来的时候我以为她来找孩子——这样的事常见。没想到她居然就在机子前坐下了。一看就是个生手,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放不开手脚,捣弄一会儿就走了。后来这女人频频光顾,操作也眼见得熟练了,而且上网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起来,有时竟到深夜。我注意了一下,她在聊天儿。撇下老公孩子在这里聊长天儿,这女人许是感情上出了问题,看那年龄也正是容易出问题的时候啊。聊吧,聊吧,释放一下,发泄一下,别陷进去就好。不料正在我无谓地为她担忧时,她却突然绝迹了,以后再也没见她的踪影,也许是迷途知返了吧。走了也就走了,来的都是客啊。
网吧也是个小舞台,什么角色都有。譬如常待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吧,十四五岁的样子,就有些古怪。我观察她有些日子了,每次来她都进聊天室,挂上个名,然后就神情木然地枯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坐禅似的。我借着溜达的空儿,偷眼看了一下她的网名,叫“小霞的呼唤”。显然她是在等人。等谁呢?网友吗?一般来说是的,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旦陷进去,执著起来可是要人命。可神情似乎又有点儿不大像,具体哪里不像我也说不太清。等吧,等吧。
这天,女孩又来了,一如既往地枯坐了足有三个小时后,下了线,到我台前结账。
付完钱,女孩回头扫了一眼热火朝天的网迷们,神情很复杂,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最后一次了!”语气中竟有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我突然对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和善地笑了笑,问:“在等人吗?”
女孩点了点头。
我问:“等到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一脸的悲怆。
我问:“网友吗?”
女孩说:“不,是我妈妈。”
我说:“你妈妈?!她,她……”
女孩说:“她跟网友走了。”女孩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脸上布满了悲戚、怨恨,似乎还有一丝愧疚。
我怔了怔,不由得可怜起女孩来。女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也许她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很久没跟人倾诉了。我理解她那种凄苦无助的心情。厅里说话不方便,我把她请进了台后的小屋,给她倒上一杯水。女孩擦了擦眼泪,说:“都怪我,都是我惹的祸!”女孩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女孩说,她上网有一年多了,原先不在这网吧,在另一家,简直上疯了,结果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父母很苦恼,可是屡禁不止。妈妈大概是实在没办法了,想像不出上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也就跟着上了。当时估计是这么考虑的,一来体会一下,摸索些经验对付女儿;二来也想借此搞一下警示教育。没想到时间不长,反倒一块儿迷进去了。前些日子,她给父女俩留下一封信,投奔网友去了。爸爸整天借酒浇愁,喝醉了对她又打又骂。她已经辍学了。小霞是她的乳名。她企盼着总有一天妈妈会看到的,会出现的,可她已经没钱了,压岁钱已经用完了。
女孩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我忽然有一种预感,问:“你妈妈长得、长得……什么样?”
女孩说:“挺漂亮的,也很会打扮,高挽着发髻。”
我一下子怔住了。
女孩走了,孤零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干点儿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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