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派出所,好比一只麻雀。天津话讲,吗人都有!所长、教导员、副所长、副教导员、警长、副警长、片儿警、治安警、户籍警,还有不在警察序列内的,比如,联防队员:穿着上跟民警没啥两样,神态上,有的比正式民警还牛上几分;再比如,户籍协管员,多数是嫩葱般的小丫头,手指在键盘上飞成两只小蝴蝶,走起路来,小胸脯挺着,脚好像不沾地,很赏心,很悦目。食堂里还得有一个两个做饭的吧?这么大一家子人,个顶个吃起饭来跟土匪似的。而且,众口难调。一般人,还不一定能伺候得了呢!
老耿就能。
老耿是个瘦子。不是一般的瘦,是那种你想象不到的瘦。再紧巴的衣服,到他身上,也显肥大。有风吹进去,能鼓成气球。
老耿不光做饭,还管着好大一摊子烂事儿。
派出所四层楼,房间就不少。每个房门钥匙,都额外放他那里一把。老耿把所有钥匙都贴了白胶布,用圆珠笔写上字儿,穿在个大铁环上。在食堂以外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上必定拿着那串钥匙,像哪吒手里的金刚圈,一前一后摇晃,哗楞,哗楞,哗楞,很有节奏。
他这人腿脚特别麻利。
干这差事的,腿脚不麻利能吃得开吗?
这间屋里的门把手坏了,那屋里要在墙上挂牌子,纯净水喝光了,电源插座不好使了……大家走到门口,或者站到走廊正中间,扯起嗓门儿,老耿,老耿,老耿!先听到一声回应,然后,那钥匙声节奏明显加快,哗哗楞,哗哗楞,老耿出现了。
老耿做的饭菜,算是比较让大家满意。
派出所的食堂,不可能整得像饭店。这么多人,饭菜稍稍上个档次,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大当家的也头疼。顿顿鸡鸭鱼肉?银子是那么好搞的?再说,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可是,大家既忙又累,伙食上忒差劲,也说不过去。
所长抓着头皮跟老耿商量,能不能既省钱,又做得好点儿?我知道,这是为难你。
老耿一脸庄重,我尽量吧,尽量!
他的确尽量了。尽管多是寻常蔬菜,但老耿能频繁地变换花样。老耿腌制小咸菜是一绝。小黄瓜、芹菜根、水萝卜,油焖得清脆爽口。满满的一盘,摆到桌上,转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饭做好了,老耿站到院子里,仰起头,吹哨子。三声哨响,楼里就传出丁丁当当的碗筷敲击声,像走出一支刚刚组建的乐队。
老耿,今儿中午有肉吃吗?
老耿仍是一脸庄重,有,有啊,我精挑细选的排骨,一大锅呢。
问的人,明明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于是,与老耿对着脸,咧着嘴乐。
派出所民警加班加点的时候多,随意性强。不像有些单位,到吃饭的点,所有人一个都不少。在派出所,几乎没有早餐、午餐、晚餐这种划分法。有时候,正吃着,报警电话进来,扔下饭碗就得走人。想凑齐人再开饭,不可能的事儿。老耿四下一瞧,就知道谁还没到,于是,单独把饭留出来。不管什么时候去食堂,哪怕是夜里出警晚,回来肚子开始叫,老耿都会起来给你烧火做饭。
显然,派出所少不了这样一个人。尽管,平日里感觉不到他的重要性。但那几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老耿罢工了!
他准备炒派出所的鱿鱼。
老耿跑到所长屋里,把那串钥匙哗啦一扔,我不干啦!所长半天没回过神来:这老爷子什么时候发过火呀?还没等他开口问,老耿早出门去也。
那天中午,大家都没听到熟悉的哨响。一开始没在意,后来,互相串门。咦,怎么不吹哨了?啥时候吃饭哪?饭当然吃不成啦,各人想各人的办法去。晚饭依然没着落,现找人也来不及呀!大家这才意识到生活发生了改变,一下子少了很多东西似的。
所长还在寻找答案,终于,大悟,是一个民警把老耿给得罪了。
所里丢了俩警用手电筒。该民警开玩笑,老耿,拿回家哄孙子啦?
就这一句话,老耿恼了。
所长把那民警喊去,好一通训,嘴皮子痒痒是不是?找块砂纸打磨一下呀!老耿干多少年了?是那种人吗?给你两条道,一、从今以后,你做饭。二、立马开车去,把老耿接回来!
那民警选择后者,乖乖地去,灰溜溜地回来。车上自然没有老耿。老耿说了,你不是警察吗?你啥时候把那案子破了,我啥时候回去!
所长哈哈大笑,那还愣着干吗?查吧!
还真就给查出来了!
是刚招聘的一个联防队员干的好事儿。
哨声响起来。大家纷纷走过去,对老耿表示亲切慰问,大多带有半开玩笑的性质。对这瘦老头儿,无端又多了份别样的感觉。
老耿系着白围裙,弓着腰,手里拿把勺子,站到大厅中间说,说实话,你们都和我儿子差不多年龄,我老感觉,你们就是我的孩子。看着你们整天没白没黑,我也心疼。我就想,为你们多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不怕跑腿!可我这人,一辈子没被人戳过脊梁骨。别的玩笑,怎么开都行。说我偷东西?我,我丢不起那人!
老耿眼里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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