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回北大荒看看！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在一个雷声阵阵的夜晚，突然不期而至，使得54岁的刘焕涛彻底失眠了。

    刘焕涛罹患肝癌两个多月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戛然而止，因此，他不想留有遗憾。随后几天，他开始联系知青战友，很快就组成了八个人的“还乡团”。

    当他费尽周折把电话打到当年插队的德胜村部时，怎么也没想到接电话的恰恰就是当年的村长老肖。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想不到岁月更迭，却没有让老肖卸下村长的职务。电话那头的老肖激动得语无伦次，反复念叨着他也想他们。未了，说出一句震撼刘焕涛心田的话：“你们是功臣，德胜村欢迎功臣们归来！”

    刘焕涛泪水滂沱。的确，插队的七年光阴中，他们把青春和汗水都奉献给了那片神奇的黑土地，换来了黑土地全新的面貌。

    身为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刘焕涛，将文具用品、衣服、糖果等装了大半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与战友们驾车浩浩荡荡地开向三江平原。

    黄昏前，他们的汽车进入了广袤的三江平原大地。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楼房，一座座现代化的学校，一条条宽敞的道路，让他们不由感叹，变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是焕涛吧？”在隆重迎接他们的队伍中，一位虚眯着眼睛的老人趋前握住了刘焕涛的手。刘焕涛这才发现，那是他时常想起的村长老肖，惊问他眼睛怎么了。老肖颤抖着手说：“就是老了嘛，年轻时不知道珍惜，这不，晚年疾病就找上门来了。白内障，有点严重，不过不碍事。”

    大家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刘焕涛拒绝了市里的安排，执意住在村长老肖家，好在老肖家有四间大瓦房，足够他们闹腾的了。吃过醉过，他们便与老肖拉呱起当年的往事。

    许是喝了酒，许是又见到了当年的朋友，刘焕涛兴奋地和队友忆起了两人一起伐树的壮举来，讲他们如何敢与天地斗，让一棵棵粗壮的树轰然倒下。可刘焕涛发现，老肖的脸上似有难言之隐，并不接话茬儿。

    夜里，刘焕涛被肝痛折磨，很长时间睡不着。他感慨良多，想到回城的那些年，他废寝忘食，从一个普通工人做起，终于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江山，可是由于身体的严重透支，癌细胞也报复性地侵蚀了他。代价无疑是大的，如果重新来过，他相信自己决不会不计后果。

    早饭吃过，热闹的场面再次出现，这回，连记者都赶来了，二十余辆车，浩浩荡荡地开向翠绿的田野。老肖则因为白内障没能陪同。

    走在翠绿如黛的湿地上，刘焕涛想起了当年烧荒的壮观场景，不由吁出一口气。

    那是难忘的画面啊！一根火柴轻轻地被划燃，豆大的火苗就龙飞凤舞地伸向草叶，窜起高高的火舌，在风的助威下疯了一样，翻卷扭动着腰肢，义无反顾地扑向草甸子。他们呼喊震天，兴奋异常。很快，草甸子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火焰散尽，一台台红色的东方红牌拖拉机就挂着铁犁开进了原野。尖锐的犁铧刺人大地，黑土就翻身朝上，一条条，一趟趟，一片片地坦露开来，面向天空变成了可人的庄稼地。

    解说员的嗓音委婉动听：“过去，黑土地曾为我们贡献了大批粮食，养育了一方人。可是现在，我们也同样收获了教训。那就是，我们无形当中也破坏了湿地。湿地是地球的肾。由于过度开荒开采，地球的肾已经萎缩甚至消失。大家知道，人的肾出了毛病，需要做血液透析。地球的肾怎么治呢？现在，我们认识到自然生态环境对人类的重要性，因此，大家看到的这个湿地被保护了下来。退耕还湿，退耕还草，退耕还林已经成为共识……”

    刘焕涛感觉肝部剧烈地疼痛起来。随后到场部参观现代大型农业机械设备，他也一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了。

    当天夜里，刘焕涛与还乡团成员偷偷商量了许久，给老肖留下了一万元钱和一封信。信上，他告诉老肖，一万元权且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让老肖代为他们买下树苗，明年开春为他们栽上，就取名为知青林。第二天凌晨，他们悄悄开车返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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