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

    当那张镶金边的银行聘用合同戏剧性地变成一所乡村学校的报到通知时，我一下蒙了，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朋友安慰我，当老师也好，至少不用面对钩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世俗。毫无社会背景的我只好带着满腹的委屈与不甘来到这所乡村小学。

    学校很偏僻，汽车只能到达学校20里外的小镇，在车上看着路旁飞驰而退的田野，我的心一点点沉落。当汽车停在四面环山的小镇，看着眼前一条因为连日的阴雨而泥泞不堪的土路时，我的泪水终于不可阻止地汹涌而出。那一刻，打道回府的念头在我心中蠢蠢欲动。

    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车门处出现了几个小脑袋，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终于，一个高个子男孩问道：“请问，您是到玉溪屯小学上课的周老师吗？”我叹了口气，低头悄悄擦去了泪水，随即走下了汽车。

    下了车我才发现，车边齐刷刷地站着二十多个八九岁的孩子，他们都看着我，脸上满是喜悦和崇敬的神情。看着他们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的脸，看着他们身上灰暗缝满补丁的衣裳，我心里不禁涌上一丝悲哀，难道我的美好青春就要挥洒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吗？

    以后的日子，我始终抱着敷衍的态度去上课。我想，山里孩子毕竟生活在物资匮乏的环境里，新事物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只要教会他们认字与简单的算术就行了。于是，每到下课时间，我全然不去理会孩子们不舍与渴求的目光，早早钻进宿舍，一个人在日记里回味曾经绚丽多彩的生活。

    一天，村委会送来一摞课外读物，说是城里的学生捐赠的。我把它们发给了学生。有几个孩子在书里发现一张精美的肯德基广告，他们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到我面前。

    “老师，肯德基是什么呀？”其中一个女孩仰起脸好奇地问。那天因为收到了朋友的来信，他承诺想办法帮我调回城里，所以我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对于这些孩子，也难得地耐心起来。

    “肯德基是一种食品店的名字，就像你的名字叫翠花一样。”我笑着回答。“那肯德基里都有啥？”长着一双小眼睛的春生问。“肯德基里有汉堡，有薯条，有玉米棒，还有可乐。”“哎呀，名字真怪！”孩子们哄笑起来。“老师，肯德基好吃吗？”“老师，可乐是啥做的呀？”“老师……”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询问，我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等你们长大了走出大山就知道了！”顷刻间，孩子们安静了下来，我独自陶醉在即将离开这个穷山村的喜悦里，完全忽略了他们那失落的眼神。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带上班长春玉去城里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路过一家肯德基店的时候，春玉忽然停住了脚步。

    “老师，这就是肯德基吗？”她指着店门前的肯德基标志问。我的心一动，便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坐在装修豪华的快餐店里，春玉显得很不自在，忸怩地接过我为她点的快餐，在我的不断催促下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毕竟还是孩子，独特的味道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吃得津津有味。我问她：“春玉，好不好吃？”她羞涩地点点头：“老师，谢谢您。等我长大了，我天天来吃肯德基。”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孩子是多么容易满足啊，一个微笑，一句关怀，就足以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想起学校里谈起肯德基时一张张兴奋的小脸，我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我唤来服务生，让他给我准备20份鸡腿汉堡，当我把200元钱递给他时，春玉使劲地拽着我的衣袖：“老师，别买了，别买了！”我疑惑地看看她：“怎么了？你不想带回去让同学们也尝尝吗？”“老师，肯德基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春玉脸上露出少有的坚定，“这个汉堡跟我们家的面饼差不多，只是中间夹了鸡肉，还有这些薯条，跟我妈炸的土豆差不多……这些东西根本不值这么多钱！”春玉的双眸中竟涌出了晶莹的泪水。

    透过春玉清澈纯真的眼睛，我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心疼钱呀！这些钱够孩子们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此时山那边的孩子们一定正翘首等待着我的归来，而我却一直把他们当成累赘与负担，忽略了那一颗颗如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心啊！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紧紧握住了春玉的手，不再犹豫，拎起那20份肯德基毅然踏上了返回学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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