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冰

    “Green girl！Green girl！”来自美国的学者兼画家麦克教授这么说着的时候，一脸陶醉激赏。

    大学生林菜花当然是一个绿色女子，她来自大山，据说下车要徒步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家。一路上，树木森森，人都要染绿了。当然，麦克教授说林菜花是绿色女子不指这个。

    麦克教授和我都是入学那天在校门口见识了林菜花。我随着人流往里走，就在我扭头张望两棵国槐下的名人像时，身后响起两声肆无忌惮的大喊：“你等等，你等等！”我跟走在我前面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回了头，就看到背着家织布包袱，穿件家织布上衣，后脑勺扎两根高高翘翘辫的女孩子，跌跌撞撞从眼前拨开人群往前闯，直到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子面前，站定，盯着人家的衣服看一阵，说：妈呀，就是这件裙子！

    妈呀，还有这么土气的女子，这么土气的女子还能这么肆无忌惮，真是开眼。我把名人像忘了，眼睛跟着林菜花走了好一阵。等我敲开宿舍门，这个土气的人已经将床铺铺好，同时将几暖瓶热水摆在了窗台下。

    这身行头让林菜花撞了好运。学校刚聘来的麦克教授一眼相中林菜花做他的模特，每周日上午三个小时，每小时七美元。

    第一次做模特，林菜花很难为情。一连几个小时，被一个男人盯着，林菜花的眼睫毛轻轻颤着，一脸红晕。麦克教授激动地直喊：“Very good！Very good！”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自然娇羞的女子了。“密斯林，你比很多中国女子纯洁朴实，你是个‘Green girl’！”教授朝着林菜花，竖起了大拇指。

    林菜花得到第一笔钱的时候，手哆嗦得拿捏不住。她露出一口白牙，说：“教授，我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我高兴得心要跳出来了！”麦克说：“密斯林，我喜欢你的坦率！”

    林菜花回到宿舍，给我们一人买了一袋妙脆角。杨雅撇撇嘴：“三七二十一，二十一乘以八。哎呀，林菜花，亏你赚的是美元，要是人民币，我们是不是每人一块水果糖。”我们觉得林菜花一定恼了，赶紧打圆场。谁知林菜花根本没在意，她小心翼翼撕开袋子，送一颗到嘴里，抿起嘴唇，细细咂巴一下说：“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吃！你还不知足，我可是到了高中才知道这东西，到现在才第一次尝到。真香啊！”她一边陶醉，一边将食指放进嘴巴，吧唧吧唧吸吮好几下。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本来都要忍住笑，可是谁也没忍住，笑得稀里哗啦。杨雅跑上前，用手捏着林菜花的腮帮子说，耶，林菜花，我突然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啊！

    第二天下午，我们宿舍全体旷课，去给林菜花买裙子。林菜花说，我一上高中就发誓，一定要用挣到的第一笔钱买件裙子，一件绿裙子。为什么是绿裙子呢，我们一起问。她眉飞色舞地说，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他的女朋友，就是穿一件绿裙子啊，好看死人啦！我们瞪着林菜花，那个男孩子对你有意思吗？林菜花眉头都不皱一下，说，他就没正眼看过我。

    林菜花当然如愿以偿，八十元钱，一条简单的绿色布裙。林菜花穿上，哎呀，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林菜花在我们眼前，突然亮得晃眼。我们说，林菜花，你穿这件衣服去麦克老师家，他一准认不出你。于是，林菜花就穿着这件绿色连衣裙，来到麦克教授的画室。

    麦克教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林菜花腼腆地笑笑，她也觉得自己穿这件衣服的确是太过漂亮了。

    密斯林，我要告诉你，我之所以看中你做我的模特，是因为你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装束。今天你可能觉得自己很美，可是，这不是我要的画中人。我要的是绿色的、自然的。如果我们要合作下去，你就必须像以前一样，跟你入学时一样。

    可是教授，难道我穿着这件衣服，就不自然了，就不绿色了？况且，它是棉布的，还是绿色的啊！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林菜花还吐了一下舌头，她觉得自己的俏皮话，一定能让麦克教授涨红的脸，重新白皙起来。

    NO，NO！麦克教授指手画脚地表达：我要的是你在村里的样子，贫穷的，泥土的，你明白？

    可是，教授，以前我穿那样的衣服，是因为我买不起我喜欢的衣服。

    NO！NO！密斯林，你以前的衣服，是艺术！麦克教授着急，手臂不停地挥舞。

    林菜花还能不明白？但是一个月后，林菜花坚决辞职。

    我在餐馆里和林菜花一起洗盘子，林菜花的手和我的手都在冷水里泡得通红。

    林菜花，你真傻，为了一件绿裙子，不要外快。你真是个虚荣的女子！

    林菜花将双手放在嘴边哈几口热气，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真为了那些钱就不穿自己想了几年的绿裙子，那就是虚！真实的女子，才是真正的“Green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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