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浪漫主义的鸟-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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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大立

    我七岁那年去姑姑家玩,在她家的地上捡了一笔钱。那钱用手帕裹着,整整二十元。

    姑姑家在襄河堤下,堤上是小城。有了钱,我上午上堤一趟,买了个皮蛋吃——那是我发誓有了钱一定要吃个够的食品;下午又上堤一趟,买了两个棒棒糖。正在路上幸福地翻着筋斗时,姑姑把我逮住了。夺走钱,姑姑对着我屁股甩了一巴掌骂,这个死孩子,怎么有这个毛病!

    从此,姑姑看我总像是有问题。

    十三岁那年,我考上了中学。我们那时候能考上中学,绝不比现在考上大学的轰动效应差。家里请客,姑姑来了。我背着行囊去住校,她送我,一路上反复对我说,住在学校里人多,手脚一定要干净,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定不能拿。那时候,我对“手脚不干净”几个字理解不全面,只知道姑姑是针对我七岁那年的事说的。

    初中毕业,听说部队是所大学堂,我应征入伍,穿上了军装。家里再次请客,姑姑再次来做客,再次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叮嘱我,在队伍里手脚特别要干净,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定不能拿。

    不知是姑姑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姑姑说她们那里有个人就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人一枪打死了。那时候,我对“手脚不干净”的理解还是不全面,总以为是说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姑姑家地上用手帕包的钱是姑姑的,我拿了属于姑姑的东西。

    直到我到了部队,才彻底明白了“手脚不干净”是怎么回事儿。这几个字是与专用名词“小偷”画等号的。

    我们连队有个爱好乐器的兵拿了文工团的一支好笛子,连长说他手脚不干净。连长还说,什么叫手脚不干净?就是小偷!随着连长批评的不断深入,我身上的汗毛直炸——我在姑姑的眼里也是个小偷?我没有偷哇!我是在地上捡的!姑姑认为我偷,一定是认为她把钱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让我发现了,是我偷了她的钱,她一定不认为是自己把钱搞丢了。

    我要给姑姑解释,给姑姑说清楚这个要命的事。姑姑没有上过学,写信解释行不通。那时候的通信工具只能是信,我总不能为这事写信让别人给姑姑念吧。

    我也担心在信里跟她说不清楚——我上中学时她说那话我没有吭声,我当兵离家时她那么说我也没有反驳。如果我说我当年是捡的钱她会信我吗?她一定会说,行了,我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手脚不干净就是小偷!

    就在我为这事痛苦不堪的时候,父亲来信说,姑姑病了。除了我,所有的亲人都在医院陪姑姑,姑姑想我,说我是她在病中最思念的人。

    我告诉父亲,部队已让我转业了,但要求我们先到那个三线工厂报到。我到了那里放下行囊就往家里赶。并让父亲转告姑姑,我也很想念她,并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当然是那些叫我一直耿耿于怀的话。

    父亲又来信,说姑姑问我到了工厂干啥,我说,管一个物资仓库。父亲来的不是信是电报,电报里说,姑姑病危,速回!

    父亲的电报,我是在离开部队就要上火车的时候接到的。工厂顺道,下了火车报了到我就往家赶。我赶,一是想在姑姑清醒的时候让她看到我,但主要的还是为了心里的那份委屈。如果我不在姑姑离开人世前当着她的面把那委屈说出来,跟她扯个清楚,我担心那委屈会在我的心里窝他个一生一世,最后会把我窝出毛病来。

    刚接近病房,我就听到了我姑姑女儿的哭声。我哭着一头钻进去。我的哭声一响,姑姑那本来已歪在一边的头猛地转过来,已闭上的眼睛也一个激灵睁开了,见了我,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笑,然后,嘴巴也嗫嚅起来。

    父亲忍着伤心对我说,快,把耳朵凑过去,你姑有话对你说。

    我跪下,大气不敢出,耳朵紧贴着姑姑的嘴,我隐隐约约听姑姑说,手……

    我还在等她说,哭声又响,且是大而嘈杂地响。再看姑姑,姑姑的嘴巴已远远地离开了我的耳朵,随头歪在了一旁。我捶胸顿足,说我来晚了。亲人们说,你没有来晚,你姑等你,终于见着你了!

    我还是说我来晚了。因为姑姑说的那个“手”字后面的话太叫我耳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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