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站在金丝笼前,给一只鹦鹉喂蟹黄。此刻,他的脸也呈蟹黄色。
蔡京一边喂鹦鹉,一边在生一个人的气。他真的没有想到,上午在西池的时候,林摅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林摅,字友龙,江苏扬州人,徽宗时期书法名家。《宣和御览》录其书法两件,酷似王献之,而又掺以颜真卿笔意,颇可观。最初,林友龙是以诗词名重一时的。他的诗棱角突兀,想象奇诡,多为讽世之作。
蔡京与林摅结识,就是因为他的一首诗。
宋哲宗元五年,蔡京被贬为扬州太守。初上任的那些日子,他的心情很不好,为发泄内心的愤懑,他治理扬州很严厉。扬州百姓凡因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有了口角争执来州衙告状的,只要蔡京看着不顺眼,就先让衙役各打二十杀威棒再断里表。不长时间,来告状的人少了,扬州一派太平景象。然而,老百姓暗地里都大骂蔡京为蔡大虫。
不久,街面上就流行起一首诗来,讽刺蔡京的做派。这首诗的诗名很滑稽,叫《啄木鸟》。其中两句是“吴楚园林阔,茫茫争奈何”。蔡京读了这首诗后,半晌没有言语。自此,蔡京收敛了许多。
林摅也在民间落下个“林啄木”的绰号。
有一天,蔡京游庙山,又读到林摅题庙山仙居的一对诗联:“庙山仙居无多景,只有黄鹂三两声。”大为赞赏,回州衙后让当地画家画了一幅画,并在上面题跋云:“此是林啄木题庙山诗联意,大雅,可资酒兴也。”随即派人把这幅画和一只金酒杯给林摅送了过去。
蔡京放不下林摅了,他多次在人前人后说:“林友龙真乃奇才也!”
崇宁初,蔡京拜相。他没有忘记林摅,特意修书一封,把林摅请到京城,在蔡府做了一名幕僚。
过了一阵子,蔡京瞅了个机会,又把林摅举荐给了宋徽宗。徽宗召见林摅的时候,却出现了一点小曲折。林摅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在集贤殿,宋徽宗问林摅:“你字友龙,龙是什么?龙是天子,是皇帝,是朕,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个与朕做朋友法?”林摅紧张万分,大汗淋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是怎样走出集贤殿的,直到蔡京扯他的袖子,林摅才如梦初醒。蔡京问:“赵官家可满意?”林摅涨红了脸,半天才说清当时的情景。蔡京轻轻一叹,说:“这个不难对,你为什么不对‘尧、舜在上,臣愿与夔、龙为友’?”林摅无言。
几天后,蔡京再次举荐林摅。宋徽宗又一次召见了他。这一次,徽宗让他谈谈对《大晟乐》的看法。林摅又一次紧张了,稀里糊涂答了一句话:“讹。”徽宗茫然。“讹?讹是什么意思?”这时,蔡京求见,走进殿来。徽宗见到蔡京,又问蔡京道:“蔡爱卿可知‘讹’是什么意思?”蔡京瞅了林摅一眼,不慌不忙地回答徽宗:“江南人唤‘和’为‘讹’,友龙的意思是说《大晟乐》是主‘和’的,是一曲太平盛世的颂歌。”徽宗高兴地点点头,说:“好,答得好。朕听说林爱卿正直敢言,那就去御史台谋个差使吧。”林摅就去御史台当了个御史台知杂事的小官,负责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
到御史台之后,林摅很快学会了东京官话。有一天,蔡京在蔡府宴请林摅,让他代为起草一篇贺表。林摅搦起一管紫狼毫,略一思索,笔走龙蛇,一篇贺表就水墨淋漓地呈现在了蔡京面前。蔡京读完此表,拍案叹服:“真是一篇奇文啊!”忽然,蔡京的目光停留在一句话上:“众非后何戴,率倾就望之心;无不尔或承,永怀畏爱之德。”蔡京说:“这句话不好,‘无不尔或承’对‘众非后何戴’似乎偏枯了,如若改成‘臣不命其承’就亲切易懂了。”
林摅不同意。他说:“宰相的‘臣不命其承’胜‘无不尔或承’何止千倍。但不能改,一改文章风格就不统一了。”
蔡京默然。
这件事过后不长时间,林摅又替蔡京作了一篇《天神示现表》。蔡京读后,说:“国家昌盛,友龙之文,真为时而出也。”
林摅笑笑,脱口诵出一联:“畴昔不命其承,抑云过矣;今日为时而出,厥有旨哉?”
蔡京闻言,看着林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底下,蔡京的门客说:“林友龙太张狂,宰相把他撵回扬州去算了!”
蔡京摆摆手,一笑作罢。
宣和五年农历二月,蔡京举荐林摅出任御史台御史。蔡京门下都大惑不解。林摅上任的第二天,蔡京在西池为他设宴接风。
席间,蔡京去小解,忽然失足跌落水中,他在水中扑腾了好大一阵子,喝了三五口冷水,才被众人救出。
林摅走过来,看着湿漉漉的蔡京,笑着问:“不知宰相肚里的文章湿否?”听了这话,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蔡京突然抖得厉害。
那天下午,当蔡京站在蔡府大椿树下的金丝笼前喂鹦鹉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生气了。可是,第二天一走出相府,蔡京便面带微笑地给林摅送去了一幅颜真卿的《赠友人葛干帖》,并与林摅掌而谈至日暮。
蔡京的门客彻底迷惑了,私下问蔡京:“难道宰相一点都不厌恶‘林啄木’吗?”
蔡京的脸阴暗下来:“我是想让世人看看,啥叫‘宰相肚里能撑船’!”
但是世人没有看到这一点。在他们的眼里,蔡京依然是一副奸臣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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