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孝军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不怕大家笑话，我家的屋子很小。

    那时候，姐姐读高一，我这个老姐大我八岁。由于屋子狭窄，我便和姐姐同睡一张床。上高中了的姐给了我极大的不方便。姐给我不方便的原因是她干扰了我的正常睡眠时间！高中的作息时间与小学不同，每天才六点钟的时候，姐就起床了，她的响动常常把我从正做着的美梦中拉醒来。还有晚上，尤其是冬天的夜晚，我已经睡熟了，姐学习好钻进被窝，我经常地被她冰醒来而彻夜难眠。姐影响了我的正常睡眠，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就老爱打瞌睡，有回，我被老师罚扫了一个星期的地。被老师罚了，姐再影响我，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冲姐说：“你上床能不能轻点儿呀，你是水牛吗？每次，你都把我弄醒了，你知不知道呀！”面对我的一阵抢白，我看见姐喉头里咕噜咕噜地动了一下，然后她说：“妹妹，姐影响了你，真对不起，姐给你赔礼行吗？”“算啦。”我想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唉，谁叫咱家的屋子这么窄呢？！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我去给工地上的父亲送衣服。父亲正在打砖，看着那码得像小山似的砖，我不禁冲动地对父亲说：“爸爸，盖房子吧，给我和姐盖间大房子吧，你知道吗，我们作息时间不一样，很不方便呢。”父亲看我一眼，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我的头，我听见他喃喃自语地说：“咱们家，是……是该盖房子了，真的是太狭窄了啊！”“马上盖最好！”我给父亲说。父亲一声长叹：“妮子，你以为盖房子是搭积木呀！”我不懂事地说：“这里好多的砖呀，随便拉一车去也要盖一大间呢。”“这些都是老板的。”父亲说。我感到有点儿绝望，父亲又一摸我的头说：“爸爸努力吧，争取明年把新房给你们盖上，让你们住进敞亮的新房。”

    我的希望寄托在来年里，我在梦中都想好了如何设计我的新房。

    姐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想父亲该盖新房了吧。

    一天放学，我看见父亲的褡裢已经搭在屋子外面的歪柳树上了，我想，父亲是回来做盖屋子的打算吧，我好高兴！

    但很快我就失望了，我在屋子外面听到父亲给正在学习的姐说：“妮子，委屈你了，你妈妈大前年去世，我欠下了一屁股的债现在都还没还清，想给你们盖个新屋子都不可能，你委屈点儿啊，上床的时候尽量轻些，再轻些，你妹子还小哩，童年的瞌睡宝贵啊。”

    我看见姐连连地点头，还听见她说：“爸爸，我已经注意这个问题了，我每次上床都小心翼翼的，我生怕惊动一只蚂蚁呢。”

    “好闺女。”我看见爸爸眼角闪着泪。

    新房梦破灭了，我只期望姐姐上床的肘侯真的如她所说生怕惊动一只蚂蚁，唉，该死的瞌睡呀，该死的童年瞌睡呀，怎么老是睡不够呢？！

    自父亲给姐说过后，我便再没有被姐惊动过一次了。我安然地入睡，每晚都做着我的美梦。那时候正是武打电视剧非常流行的时候。说起武打电视剧中的轻功，我便想起了姐。我对我的同伴们说，谁的轻功也没我姐的好！同伴们说我吹牛不打草稿。我就给他们说：你们信不信？我姐和我同睡一床，她上床的那个声音，可称得上是不落一丝声响，踏雪无痕。

    同伴们不相信，就去歪着头问刚下学的姐，姐对他们一笑说：别听她胡扯，我哪儿会轻功呀，我要会轻功，我教你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个个都能飞檐走壁。

    说话间，姐的高三就要结束了，在离高考时间只有两个月的时候，姐得了神经衰弱症。

    老师给姐做工作：心理要放松，以你的成绩，考上重点没问题。

    爸给姐做工作：娃，考不上没问题，咱家几辈人都没出过有功名的人，到了你这一辈，退一万步说，不出也无所谓，你千万别把自己给弄疯了啊！

    姐的同学们来给姐做工作：考不上没关系，大不了咱们约着一起下广东打工。

    但姐的精神还是止不住地崩溃，她整个人从早到晚神情恍惚，有时候喊她吃饭，她好半天都反应不出吃饭这个概念来。

    姐姐傻了，我想。

    父亲带姐去看了医生。

    父亲回来，我便见父亲在墙角一根又一根地抽闷烟。他抽一阵，然后就使劲地抓自己头发一把，像要把那头发扯下来似的。

    我问父亲姐姐怎么了。

    父亲抬起头，我分明看见父亲的眼里蓄满了泪，父亲给我说，他对不起姐姐，如果他有能耐，他不应该给姐说“让她轻些再轻些”的混账话。

    父亲说完，就不停地捋我的头，一边捋，一边就把姐精神恍惚的原因告诉了我：你姐为了不惊扰你，为了让童年的你能做好梦，她一年多来都是趴在学习的桌子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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