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司藤-第26部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也许是为了安蔓,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不是为了谁,只是觉得这样做了,心很安静。

    “想走就走吧,大家认识一场,以后我要是路过,又正好有空,会给你上柱香的。”

    秦放说:“你保重。”

    他把钱包掏出来,取了大部分现金和卡给她:“我想我是用不到了,你留着吧,密码六个8,好记。”

    “安蔓的身份证我放桌上,之前都是我给你办手续,以后你不管乘车还是住店,都可能用到,别丢了。但是安蔓一旦确认死亡,你可能也不能再用了。或者你找一个脑子清楚的助手,这些小事交给他去办,多付点钱就行。”

    “还有沈银灯,她有些奇怪,跟其它的道长都不一样,我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忽然有被她控制的感觉……你和她有仇,她是冲着你来的,你小心她。”

    ……

    还有什么?好像没什么了,她那么能耐,也没有太多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

    司藤很久没说话,末了忽然冷笑起来:“你知道没法劝的我跟你一起走,又改了方式了?说一些关心的话,我就感动地眼泪哗啦跟你去见安蔓了?”

    她甩了现金和卡就往屋里走,挺刮的纸币在半空打着旋,散的满地都是,吊脚楼的铺板都是木头,拼接的缝隙很大,一个没留神,尖细的鞋跟插到板缝中,险些摔倒。

    秦放俯下身子,把散落的纸币和卡一张张捡起来,知道她不会接,帮她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又用杯子压好,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司藤,高跟鞋穿久了不舒服,可以买一双平底的,换着穿。”

    ***

    1936年,上海,百乐门,衣香鬓影,杯盏交碰,汗津津的洋行老板架一副圆溜溜的黑框眼镜,不住向她招手:“司藤小姐,司藤小姐,介绍你认识华美纺织厂的少东,邵琰宽邵公子。”

    又说:“司藤小姐来自川地青城,可巧,邵公子早年也随家人去过青城避暑呢,算是半个老乡。”

    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想走,邵琰宽很有礼貌地问她:“司藤小姐,可否赏脸跳支舞?”

    灯光转烁,乐音靡靡,她问:“如今,你反而不怕我是妖怪了?”

    邵琰宽说:“我看着你在舞池里跳了半个钟点了,司藤,高跟鞋穿久了不舒服,或者,舞会散了之后,我陪你去买双平底的鞋子,换着穿?”

    ***

    那时,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不劳邵公子费心了,高跟的鞋子再不舒服,也比不上遇到不想见到的人这般让人反胃。”

    第⑤章

    开车离开苗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吊脚楼里依次亮灯,像是漫山落满了星,但只拐过一个山道,就再也看不见了。

    秦放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每开过一段就忍不住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变化如同意料之中的发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镜子里的那张脸开始发黑凹陷,忘记了是看到第几次时,他一拳就把镜子给砸碎了。

    又到了临界点,呼吸遏制的让人难以忍受,车子停的位置就是以司藤为圆心的生命弧点,算算距离,似乎差不多了,司藤应该一直在屋里待着都没动,在看电视吗?

    秦放缓缓踩了刹车,车子继续往前行进了几米,每行进一分,脖子上都像被绳子又勒紧一分,他点着了一根烟,骷髅一样的手爪挟起,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微醺的烟气麻醉了整个神经,很好,像是人生尽头处最后的盛宴,秦放哈哈大笑,重新发动车子,狠狠将油门踩到底。

    车身剧烈一震,然后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喉头的钳制越来越紧,秦放眼前一黑,旋即失去了知觉。

    失了掌控的车子速度不减,眼见就要一头撞上山壁,就在这个时候,车身处忽然延伸出无数藤条,硬生生把车头拉起,车子的前轮瞬间离地,车后轮原地刨旋了几分钟之后渐渐偃息,一切重又恢复了平静。

    颜福瑞接到了司藤的电话,她说:“你过来找我,陪我出去一趟,有一些关于瓦房的事,我想,你有兴趣知道。”

    ***

    秦放意识渐渐醒转,还没睁开眼睛,他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死,而他之所以能够不死,原因只有一个。

    眼角有些微的温热,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赌赢了。

    他扶住车座坐起来,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是苗寨的私人包车,司藤就站在车前,但是出乎意料的,还有另一个人。

    颜福瑞。

    颜福瑞在嚎啕大哭,那种愤恨似的痛怆,然后他跪下来给司藤磕头,砰砰砰拼命磕,磕完了起来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朝路尽头招手,黑暗中走来一个当地苗人打扮的男人,应该是被支开的包车司机,他上了车,带着颜福瑞回去。

    司藤目送着车子离开,转身向秦放的方向走过来,离着还有几步远时,秦放下车了。

    司藤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此无惧无畏舍生忘死,有什么感受没有?”

    秦放问她:“这样不会误你的事吗?”

    又说:“我知道你不高兴,好像我在用自己的命要挟你,而你最后没办法,只好受了我的要挟,感觉很没面子,是吧?”

    没等司藤说话,他又接下去:“我知道你会有这种感觉,这个我撇不清楚,因为我想,我执意要走,除了因为安蔓,其中确实也有要试探你的意思。”

    “开车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确会不管不问。但是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如果你还是对我弃如敝履,未免叫人寒心——是,你有一百种理由可以不理会我,但我也是个独立的个体,可以为自己做决定,我为什么要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为她东奔西走,以至于连去见爱我的人最后一面都不敢?为了做回人吗?这样即便做回人了,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真的字字发自肺腑,很少有机会可以这样跟司藤说话,也许表达还不够清晰,但他希望司藤能真的明白他的意思……

    司藤只说了一句话:“你还走不走了?你这么多废话,安蔓知道吗?”

    秦放知趣地闭嘴了,看来,未来一段时间,他会很不受司藤待见。

    车子重新驶上山道,司藤说:“我和苍鸿观主说过了,临时有事离开,5天之后回来。”

    秦放愣了一下:“5天?司藤,不用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你也说了这边的事要紧,我会尽快安排回来的……”

    “你还真挺把自己当棵葱的,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为你去的杭州吧?”

    秦放心里咯噔一声:阖着他白感动了?白肺腑之言了?

    “我和苍鸿观主说的是5天之后回来,但是实际上,3天之后我们就会秘密回到黔东。这3天,两天杭州,一天上海。”

    3天之后回黔东,秦放约莫了解,这是掩人耳目,为己方争取时间,两天杭州也正常,但是整件事情,又有上海什么事?

    司藤递了张纸条给秦放:“你在上海如果有熟悉的朋友,让他查一下这个地址,这个人。”

    秦放接过来,借着车里昏暗的灯光扫了一眼,全是繁体字,应该是司藤写的,她不会写简体,纸条上是个在上海的地址,好像是霞飞路圣母院路裕园16号,人名邵琰宽,后面标注是华美纺织厂少东。

    霞飞路秦放知道,小时候看周润发主演的《上海滩》,许文强没事就在霞飞路晃荡,后来一查,才知道霞飞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淮海路,上海有不少街道,当年的名字都太小资,不符合社会主义审美,后来通通改了贴近劳苦大众的名字,而且淮海路上的老建筑保留很多,有具体地址的话应该不难查。

    只是这个邵琰宽……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跟我长的有点像的朋友?是你……当年的男朋友?”

    “我眼瞎了吗?为什么要看上这种人渣?”

    秦放没敢吭声了,过了会偷偷溜了司藤一眼:听起来像是有怨懑,难不成当年是被始乱终弃?什么样的男人敢忤逆她?不怕被她活埋吗?

    司藤敏感的很,好像一下子就察觉他的心思了:“你又乱猜什么?不管猜什么,都不对!”

    “不是……”秦放支支吾吾的,忽然灵机一动找到了借口,“我是在想,你先前说在黔东要办的这件事很重要,一天都不能离开,怎么突然间就敢放手离开3天,你就不怕中间出什么纰漏吗?”

    “你可以把我要做的事比作一盘棋,上海本来就是要走的一步棋子。现在既然要去杭州,我就先把这一步走了。至于黔东,我自然会放上可靠的人做我耳目。”

    “你说的可靠的人,不会是颜福瑞吧?”

    “怎么?”司藤冷笑,“你瞧不起他?”

    不是瞧不起,这该怎么说呢?想起让颜福瑞做“卧底”时,一次次发过来的所谓情报,秦放就一个脑袋两个大:这颜福瑞,横看竖看,都跟“可靠”两个字搭不上边啊。

    ***

    时间挺晚了,大家都已经陆续回房休息,只有白金教授还在客厅里借用旅馆的网线上网查资料,颜福瑞在边上看了一会问他:“白金教授,你其实也没中毒,为什么还跟他们待在一起不回去呢?”

    该怎么跟颜福瑞说呢,白金其实是觉得这次的经历挺难得的,他想全程跟下来,以后说不定可以作为资料——不过跟他估计说不明白,白金教授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他已经站在边上很久了:“有事?”

    颜福瑞嗫嚅了一会:“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电脑,查一下……比如拐卖儿童的信息……”

    白金教授陡然反应过来:瓦房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他赶紧保存了文件,又把笔记本电脑推给颜福瑞:“我用完了,你用吧,不着急,明早给我也行。”

    颜福瑞谢过白金教授,上网搜索了一些打拐网页,白金坐了一会就回房了,觑着白金走远,颜福瑞赶紧关掉了无关网页,在百度搜索栏输入了“致幻性植物”几个字。

    出来不少条目,颜福瑞浏览了一遍,迟疑点进了百科的页面,里面列出了好多种致幻性植物,什么乌羽玉仙人掌,什么曼陀罗卡瓦根,还有很庞大的一个族群是迷幻蘑菇。

    颜福瑞移动鼠标,慢慢把网页往下拖。

    ——“人服用哈莫菌之后,眼睛里会产生奇怪的幻觉,一切影像都被放大,一个普通人转眼间就会变成硕大无比的庞然大物……”

    ——“印度有一种菌盖非常艳丽,名为毒蝇伞的菌菇,人食用不久后进入幻觉状态,看到的东西被放的很大,普通人在他眼里都会变成顶天立地,使人产生惊骇恐惧的心理,甚至发狂……”

    颜福瑞颤抖着手,又在搜索栏输入了“毒蝇伞”几个字。

    居然配有图片,嚣张的让人心里发堵的红色,冠头上密密麻麻分布着白色的瘤,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很像一把伞,赤红色的伞。

    他想起那天晚上王乾坤关于赤伞的话:“康熙四十二年秋,黔东现巨妖,据说顶天立地,遮天蔽日,其状如伞……”

    还有司藤今天对他说的:“秦放说沈银灯跟他死去的女朋友陈宛长的一模一样,可是后来我无意中在秦放的钱包里看到陈宛的照片,跟沈银灯完全是两个人,我当时特意问过你,你说你也不认识——为什么我们看到的沈银灯,跟秦放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沈银灯探过秦放的记忆,她让秦放致幻,这绝不是一个习道之人应该会的法术。”

    “你也说了,那晚在武当除藤杀,唯独沈银灯的法器前无法聚妖,不是因为沈翠翘早死导致麻姑洞法术失传,是因为,她根本不会,一个妖怪,何能聚妖?”

    “沈翠翘当年的确被我重伤,但不是死在我手上,杀她的是沈银灯。沈银灯混入道门,以道门掩妖踪,以道气盖妖气,除非她自己脱去这层保护的屏障行妖邪之事,否则妖气不会被任何法器侦知。”

    “种族有别,妖不能和人生子,所谓怀孕,以及难产而死的诅咒,纯属无稽之谈,其实,沈翠翘的女儿是她,孙女还是她,她一人不能分饰两角,但又要掩人耳目继续留在麻姑洞,什么能比难产而死,然后在新生儿身上延命来的更加合理自然?”

    “那天道门拿来赤伞的血濡之泥,应该是假造,我说暂不确定,道门诸人神色慌张,唯有沈银灯激愤难平,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一晚她动过手脚,血濡之泥不是假的。我身为妖怪,应该能探知那东西到底有没有妖气。”

    “一个要让麻姑洞绝门灭户的妖怪,除了赤伞,还会有谁?”

    “沈银灯,就是赤伞。”

    第⑥章

    去医院的路上,秦放吩咐出租车师傅在延安路的一个铂金钻戒店停了一会,说是进去有事,出来的时候,司藤目光在他右手上瞥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刚见到秦放时,他手上是带着婚戒的,在青城,自己跟他分析了安蔓的事情之后不久,婚戒忽然消失了,是一怒之下扔了还是心灰意冷摘了,司藤没问过。

    秦放注意到司藤的目光,很不自然地把戴着婚戒的手往另一侧偏了偏:婚戒的取与摘,对女子来说毕竟意义重大,如果安蔓真的已经不行了,就不要让她带着遗憾走吧,如果还能撑下去,于她,也是一种慰籍。

    事情的最终,幸运而又不幸,幸运的是见到了安蔓最后一面,不幸的是,真的仅仅只是“见面”。

    安蔓的心跳很微弱,见到秦放的时候,有了一段较大的起伏,但很快又弱下去,她讲不出话了,含着眼泪看秦放,呼吸面罩蒙着雾,搭在床边输液的手微微翕动着。

    不管之前听单志刚或气急败坏或语不成声地描述过多少次“安蔓撑不住了”,“安蔓就要死了”,亲眼见到的一刻,秦放还是瞬间就控制不住了,他握住安蔓的手,慢慢送到唇边,眼泪不知不觉滴下来,滑过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面。

    不久以前,真的还只是不久以前,他给安蔓带上戒指的时候,是下了决心和她共度此生的,为什么突然之间,走到这一步了呢?他犯了男人的通病,知道安蔓的过去之后心生芥蒂,让单志刚暗中查她——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小气,而是第一时间告诉安蔓自己还活着,也许安蔓就不会一心想着给他报仇,也许……也就不会死了……

    面子,抑或伴侣的欺瞒,在生死面前,忽然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安蔓的目光缓缓移到那两枚戒指上,圆润流畅的环,熨贴地绕指一周,男人的手,女人的手,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她想要的幸福,费尽心机得来的幸福,近在咫尺,却没有命去享受了,秦放是个好人,如果那天晚上,她选择跟秦放坦白而不是自作聪明去找赵江龙“私了”,是不是一切都会有转机……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记录终于转成平直,刺耳的嘀声示警,秦放握住安蔓的手一动不动,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说:“走了。”

    又说:“挺不容易,都不认为能坚持这么久的。”

    医生开始拆仪器插线,秦放还是不动,单志刚流着眼泪,开始时压抑地哭,后来就哭出了声音,两个收拾的小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出门时互相议论:“真是的,哭的那么厉害,还以为他是患者男朋友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