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弄疼了，也或许是被冒火的爸爸吓到，表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闭上开始挤眼泪，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一根香蕉，头仰得高高的靠在舅舅胸膛上。
“还哭！一天就晓得哭！”周美连没有丝毫安抚，转而盯着宁琳，那目光似乎要将她吃了一般，咬牙切齿，嘴巴两旁的骨头突起，配上寸头，就是一个恶人。
宁琳突然对上舅舅的目光，浑身一颤，双手脱离宁枫手掌，反而紧紧抓着他的手背，身体仿佛要在宁枫怀里缩成一团，再也不敢抬头看舅舅的脸。
其他人顺着周美连的目光落在了宁琳身上，这才发现被忽略的人有了大变化，面容看着像少女，也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脱离了农村的趣味。
若她没有令人厌恶的身世，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最后她们怪怪的看了宁枫一眼，不用想这些都是宁枫的杰作，没有对宁枫化妆技术的惊叹，反而大多心里失望的摇头。
站在她们那个角度，谁愿意为这样的姐姐多花一分钱？
鲁姓老年人听见表妹不能停止的哭声，收起手机，狠狠刮了一眼舅舅，皱纹不明显的脸上有些生气，站起身跨两步将表妹拉着怀里。
一边哄一边找纸给表妹擦眼泪和衣服上的脏痕。
旁边的周鑫收起手机，扶上表妹的肩膀也开始细声安慰。
廖梅三姐弟和她们母亲对此都不是太感兴趣，视线从表妹身上移开然后看了几眼宁琳，便继续着自己的事。
宁琳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一个干瘦邋遢的九岁小孩，打扮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再与廖梅对比，年龄相差不大，可其它所有却是天差地别。
身高？
她有和宁枫超过170的傲人身高！
容貌？
身上的傲人曲线宁琳根本没有可比性。她哪怕素颜，也可轻易甩出宁琳几条大街！
工作？
她每月工资过五千，而宁琳到现在还是留守儿童！
……
宁枫将姐姐在怀里转了个面，让她趴在自己的肩上抽泣，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平静的看着愤怒的舅舅道:“再这样看她，你会死！”
声音不大，仿佛在述说一个事实。
听在其他人耳里，不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只是单纯的不可思议。
‘死’这个字在农村特别忌讳。哪怕是吵架骂人，也不会轻易用上死字。这跟农村人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经历有很大相关。
无数的民间传说和野史在农村人特别是老年人口中明显更绘声绘色，什么天堂，地狱，厉鬼，野鬼……激发最多的总是人心里对死亡的恐惧，因此他们热爱生命。
大多数农村人前半辈子受够了艰辛，流了不少血和汗，当他们老了，背坨了，行动不便了，才是真正享受生活的时候。
在家里带带孙辈，不用在早出晚归忙碌农活，该喝喝，该吃吃，这样曾经向往而惬意的生活，怎么可能还没过上就带着遗憾离世？
所以，他们珍惜生命。
不像城里时不时传来某某某跳楼自杀，跳河自杀…农村人早就磨炼出了一颗对生活足够坚韧的心，再大的苦恼，他们首先想到的绝不可能是一死了事……
“你娃儿骨斗儿长摁了喔，还敢对老子这样说话！都快读大学老日马读书读到狗身上去老！”周美连闻言怒不可遏大喝道，狠狠磨了一下牙，把坐着的板凳踢翻，站起身，手骨头握得‘咔咔咔’的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看见他的动作，周鑫转头茫然地看着宁枫的父亲，不明所以，但还是站了起来，不过似乎没有帮宁枫的意思，像是要保护外婆和妹妹。
另一条板凳上的人廖梅的母亲慌忙拍了拍廖梅的手，起身退开，廖梅会意，连忙拉着弟弟一起退到了妹妹的身边。
外面的动静很大，惊动了里面，火房门被人大力拉开，出现一个有点胖的中年妇女，围着一条花围裙，上面有一些污渍。
正是宁枫的舅妈。
她的‘脸一垮起’（眼睛半眯，看人像上看，牙齿紧咬，嘴唇紧闭，下颚的肌肉控制下巴狠狠往下压…类似垂头丧气，但表达的却是无边愤怒和怨恨。），双手正在围裙上狠狠搓着油渍。
旁边的饭堂门口也站着一个花白头发的枯瘦老人，他的眼睛严重向内凹陷，让人怀疑他是否能看清事物，穿着老式的军绿色短袖，与宽松的黑色裤子搭配显得有点滑稽。
他是宁枫的外公，看着外面的情况闷着叹了一口气，脸色平静，想要跨出门口。不过右手臂立马被一只黑枯的手抓住，手背上满是‘涓口’（皮肤裂口，长时间不好形成的伤口）。
这只手的主人是宁枫的外婆，她穿着蓝色的粗布长衣服，是在场唯一一个穿的严实的人，下身穿着的黑裤子行走带风。
她头上围着黑色的头巾，盘了一大圈，花白的头发在上面比较明显。她的脸显得比鲁姓老人更老，皱纹形成了深深的沟壑，用农村的话说‘就是都能夹死蚊子了’。
外婆的背脊仿佛要贴在了地上，但脸却摆的很正，似乎永远都看着前方而不是下方。
当外公转头看着外婆时，外婆下嘴唇向外翻出，露出里面黑黄残破的牙齿，看着旁边舅妈的脸色，摇了摇头，眼帘低垂，面色有点难看和不忍。
宁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不想再看其他任何人一眼，只是把下巴靠在姐姐肩膀上，蠕动嘴唇:“姐姐不哭…”
“老子早就看你娃儿不爽老，今天摁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怎样尊敬长辈！”周美连见宁枫没有打理他，反而安慰起宁琳。
难道他作为一个亲舅舅还比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姐姐吗？
宁枫只要不那么硬气，大多力所能及的事他还是能帮助的，现在看来，他眼里根本没有舅舅，爸妈死了，没有了依靠，竟然还敢惹火他！
不！不是简单的惹火，这根本就是诅咒和咒骂。
况且。
还是当着丈母娘和嫂子一家的面，他的颜面何曾有过这样的侮辱？
本来因为以前的某些事就抬不起头，现在宁枫更是直接又踏了一脚，不给他点深刻的教训，恐怕要一直被人当做笑柄！
所有的愤怒直接化为拳头，狠狠的朝宁枫面门砸去。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人上前阻拦，包括外公外婆，仿佛心里有那么一点怜悯就是对宁枫姐弟最大的帮助。
周鑫心里有一股冲动，源于某次他父亲打他宁枫以身出面劝解的好感，但在现实面前，他还是选择了避让，后退一步，将和宁枫一样挺拔的身体挡在外婆和妹妹身前。
廖梅脸色无常，轻摇摇头，似乎是对宁枫不识大局的慨叹，紧拉着弟弟然后继续刷着屏幕。
廖霜张了一下嘴，后又轻抿下嘴巴，像是反胃和嫌弃的动作，没看宁枫，收起手机，默默地后退了一些。
李轩的动作更直接一些，早在周美连出手时就端开了中间的凳子，害怕等会儿宁枫把登了踢翻，糟蹋了一盘子的东西。
过程中还狠狠瞪了一眼宁枫，无比嫌弃，无比厌恶，仿佛宁枫姐弟早该从这个世界消失。
面对周美连迅速靠近的拳头，宁枫面不改色，扬起左手轻飘飘地接住。
“我不需要你来教训，你也没有资格教训我。知道吗？若不是考虑到外公外婆，你这只手已经废了！”
宁枫轻用点力，周美连只觉自己的右拳被一股巨力包裹，宛如被压在了重型卡车轮胎之下，所有的愤怒被疼痛取代，骨碎般的痛顷刻蔓延到脸上，他弯下了腰，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宁枫快点松手。
“舅舅？这个称呼早在爸妈死前就已经变色了，他们死后，我的字典里再也没有这两个字！”
“你们之前怎样对我们家的自己不知道吗？你的亲姐姐？比得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过个年还要让我爸妈看你们的脸色，不如意请吃个饭电话都不舍得打一个！事后还有脸皮到处说他们的不对。”
“别人哪怕给你拿一块钱，都是嬉皮笑脸的迎接，你们修房子，我爸妈花了多少钱？你们生孩子，我爸妈花了多少钱？每次给你们拜年，我爸妈又花了多少钱…”
“结果呢？”
“稍微有点不对，嘴上念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实呢？把他们当成了外人还是仇人？”
“说实话，我都替爸妈感到悲哀！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想着都可笑！”
“但他们的出发点你还不清楚吗？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也很好的利用。妈妈只有一个弟弟，无论贫穷，无论贵贱，她总是会多加照顾！”
“呵呵，可惜，所谓的弟弟早已把她当成了移动的金山，总是会变着法占便宜！”
“尸骨未寒，弟弟关心的却是别人老板的赔偿以及…他们为儿女积攒的生活费。”
说道这里，宁枫再次用了一点力，周美连直接跪在了地上，冒着汗水，脸皮异常狰狞。
其他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却是陷入了呆滞。
周美连以前当过兵，最后生活在农村当小学老师，一身力气得有多恐怖？毫不夸张的说，原本的画面应该是宁枫被揍得头破血流才对，可为何？
宁枫犹如神灵审判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样的人，配我叫一声舅舅？”
宁枫继续拍着姐姐的后背，缓慢环视众人。
“原本今天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吃个饭，和外公外婆道别，却没想到如此破坏心情！”
“更！”
犹如神魔的一声叱咤，震得在场的人耳晕目眩，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呼唤，手机掉了一地，瓜子花生落了一地。
“你们让我姐姐害怕了。”
犹如微风一般柔和，与之前判若两人。可就是如此，在场的人心里恐惧丝毫不减，更是不敢直视宁枫。
惭愧？羞愧？…
所有人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这样的错觉。
“这就是你们原本的样子吗？还以为你们自恃身份的不屈能让我有点兴趣！”
宁枫笑了。
“辱没别人，奚落别人，嘲笑别人，厌恶别人…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连别人眼中的蝼蚁都不如？”
宁枫松开周美连的手，轻轻一震，他直接向后仰翻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姐姐，饿了吗？不想吃这顿饭我们现在就回去！”宁枫嘴巴贴在宁琳耳边，恢复了之前的温柔。
宁琳没有说话，保持抽泣点头，宁枫会意，抱着她直接离开，前面自然让开了一条路。
“外公外婆，不出十年，我和姐姐会回来看看你们，饭我们就不吃了，自己保重身体！”走到外公外婆面前，宁枫脸上难有表情，刚刚二老的表现虽然不悦但他表示理解。
“外公外婆再见！小妹妹再见”宁琳单手抱着弟弟的脖子，用哭声给二老和一旁也在抽泣的表妹挥手告别，然后双手紧紧抱着弟弟的脖子，把脸埋在弟弟的肩膀上。
宁枫姐弟走了。
可却有一个声音，不大，却在外婆家上空响彻。
“所有的不甘，仇怨，愤怒，屈辱…都可以化为报复的行动。”
“记住，当你们出手时，命运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手中的未来不介意分点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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