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已经在家里待了一个半月，黎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静下来眼前就会浮现出唐桥桥纵身跃下前的那凄然一笑，只要一见到这张面庞，黎别心中发慌，喘不上气，就像登上高原，极度缺氧，头脑发昏，眼前发黑。黎别闭上眼睛缓一阵子，起身来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这样可以好受一些。

    黎别坐到床上，拿过唐桥桥的书包，天蓝色帆布书包伸手掏出来一些物件，一本日记本，一个手机，一个透明塑料盒，盒子中装着一件女孩的内裤，天蓝色和纯白色的条纹交错。

    桥桥头七的时候，唐妈给黎别保管的，这些东西寄存在这里，唐妈说她准备离开这里，去找唐桥桥的父亲，这个房子租出去赚点钱，等黎别高考后她也许就会回来，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随时联系。

    唐妈说完，双手把黎别揽入怀中，黎别第一次觉得拥抱这么治愈，第一感觉到唐妈好像没印象中那么高，女人的怀中溢满温暖和香味，黎别心沉静下来，真想就此睡去，可也不能失态，也就别过，拿着唐桥桥的书包，回到家中，把东XC在床里。

    奶奶和爷爷工作完，换下工作服，挂到门外，开门进来，黎别听见爷爷奶奶在门外的动静，赶紧把东西收起来，黎别答应过奶奶尽快恢复过来，不再参与这些事，当时奶奶以死相逼，菜刀横在脖子上，黎别哭得跪在地上也拦不住，不由地答应下来，自然不能让爷爷奶奶看见这些东西，唐桥桥的书包，奶奶一眼看见当然猜个七七八八。

    “别崽子，吃浇汤面还是鸡蛋柿子面，粗棍棍还是细棍棍？”

    “奶奶，咋方便咋来，柿子面细棍棍。”

    “好勒，你看会书，面马上好。”

    黎别知道这西红柿鸡蛋面的汤汁好调，细棍棍面下到锅里好熟，做起来当然比较节省时间，节省力气，黎别笑着翻开课本看看，这些天他也不想闲着，没事看看书，倒也是过得轻松，自己放松下来才发现记住的东西这么多，慢慢地竟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看高三的课本，“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之类的慢慢清晰起来，尤其是化学，卤素、活泼金属之间的关系网构建起来，推断题做得越来越开，黎别想着，即使如此有能如何？救不了唐桥桥，更救不了自己，干脆摔下笔，罢手不学。

    响起敲门声，黎别踮起脚尖走到门口，对爷爷做出“嘘”的手势，趴在猫眼上看，长出一口气，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不请我进来？”柳惊鹊探身进来，转头对爷爷甜甜笑“爷爷好！”

    “这女娃是谁啊？”爷爷问黎别，“快请人家进来。”

    “她叫柳惊鹊，是我的学妹。”

    黎别还没说完，爷爷取出拖鞋，放给柳惊鹊，请她进来，“别客气，我家别崽子，经常在家里说起你，是叫鹊儿吧！”

    “爷爷，你的花该浇了。”

    爷爷摸摸头，“奥奥，对，看我这记性。”说着走向阳台。

    柳惊鹊捂着嘴偷笑，“从实招来，你在家里说我什么坏话呢？你是不是总跟爷爷抱怨我贼难缠。”

    “没，你别乱猜，面你吃吗？”

    “诶呀，你家吃饭呀，我吃过了，真抱歉，忘记问了，没事我不吃。”柳惊鹊见奶奶转过头来看她，奶奶双手还扶着煮面锅，另一只手还拿着筷子捞面，“奶奶好，我是黎别的同学，今天来看看他，询问一下他啥时候上课。”

    “同学呀，快坐快坐，面吃不？”

    奶奶和柳惊鹊互相劝了半天，柳惊鹊才说服奶奶别给她下面，黎别坐在餐厅里，看得甚是尴尬。

    黎别打开电脑，“你玩一会，我马上吃完，咱俩有事说事，没事我送你回去。”

    柳惊鹊瞪他一眼，显然是对黎别这拒绝交流的架势极为不满，嘟起嘴巴满脸不悦，朝黎别的背影吐舌头。

    黎别故意吃饭吃得慢吞吞，吃完饭八点整，黎别收拾碗筷放到水池里，卷起袖管挤出洗洁精，被爷爷推开，“还洗什么碗，招呼同学去。”

    黎别无奈只好擦手去房间里，推门进去，见柳惊鹊坐在电脑前，一本正经注视着显示屏，上面播放着一对男女全身赤裸做着不可描述之事，黎别冲过去，关掉播放器，拔出柳惊鹊插在电脑上的耳机。

    “谁让你乱翻了！”

    “你让我玩的，你这电脑上什么游戏都没有，跟个光杆司令一样，我又不想上网，在本地搜索里搜索了一下MP4格式的文件，看见不少我在网上找了很久的都没找到的资源，拷贝到U盘上又来不及，只好随意浏览一下，等你来，求你给我发一下。”

    “发个屁，你要是没事，我送你回家，走吧！”黎别挽起柳惊鹊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柳惊鹊不住地喊疼，黎别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把她拖到房间门口，谁知柳惊鹊一顿，闪黎别一下，抽空跳出黎别的掌控，一下子跳到黎别的床上，四肢张开到处乱滚，摆出一套耍赖皮的姿态。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我一个事我才走。”

    黎别也不管柳惊鹊看得见看不见，皱眉瞪眼地，“别想着让我去学校，我要是想去，就去了，用不着你管。”

    “不是这个事，别自恋了，是你的资源给我发几份。”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

    “尤其是大桥未久的高清的拿五十二部合集，竟然还是高清无码的，黎别你太强了，我在RB根本找不到这些无码的你知道不，还有那个叫桃谷绘里香的，这个女的竟然跟我的RB名字那么像，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刚扫了一眼，长得还真是好看，没听说过，估计是个素人，就说当时在文学社的时候，我说了自己的RB名字，你跟苏学长怎么那么个眼神，真是巴嘎、憨态！”

    黎别双手抱头，堵住耳朵，但是柳惊鹊的话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从女孩子嘴里说出这么一番话，黎别还是羞愧得想去捶地，或者拿一把肋差分分钟切腹自尽。

    黎别总算是拖着姑奶奶柳惊鹊走到公交车站，等半天公交车不来，柳惊鹊转过头对黎别说，“我走回去呀，不想等了。”

    “好吧，那再见。”

    “黎别！你不送我回去？路这么远，我一个女孩子。”

    “你？你一个人单手撂倒十个我，我也护不住你，遇到危险反倒成你的累赘，就此别过。”

    黎别没听见柳惊鹊有动静，连他叫都没叫一声，心里纳闷忍不住好奇，回头一看，柳惊鹊站在站牌旁边，路灯底下，颔首皱眉，紧咬下唇，眼神那是一个说不尽的哀怨，像极了唐桥桥跳桥前的那凄楚至极，满委屈的表情，黎别心下不由一软，走上前去。

    “算了，送你吧。”

    “嘿嘿，就知道你最好了，黎别。”柳惊鹊顿时笑容满面，黎别一见这鬼马一笑，心下后悔，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后悔自己又着了这小妖女的道，她吃准我会回头看她，吃准我会心软，大意啊大意了啊！

    两人走到半桥之上，河风微微，吹不动发梢也吹不动柳枝，稍稍觉察到，柳惊鹊抬头望月，停下脚步，黎别随着看向月亮，一弯眉月高挂，近旁的星星闪闪烁烁，长庚星不知隐匿在哪里。

    柳惊鹊双手十指交叉相握，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黎别看看她猜不出来她在干什么，也只好收起心中的不耐烦，等柳惊鹊做完这神奇的举动，黎别才问她在干什么。

    “今天是唐学姐的‘七七’，七七是第四十九天，死者灵魂已是见过所有让她眷恋不已的人，今天唐学姐要斩断所有羁绊情思，离开尘世。”

    “哪里有什么灵魂，这些都只是给未亡人生的寄托，无聊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是没了这些安慰，你活着岂不是更加痛苦。”

    “痛才好，痛就说明自己还存在，良心还没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痛的话，我拿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拿什么来牵挂唐桥桥，你这样子说，毫无作用，好似说得我很可怜，没这些个安慰活不下去。”

    黎别趴在栏杆上，桥下滚滚灞河映出粼粼水波，反射灯光，跟一个活物似得，打呼噜般一会这里起，一会那里伏。

    “我是说，你不能一直把痛苦当饭吃，你这样子消沉下去只是为了减少内心的负罪感，而且，黎别，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十足的大混蛋！大ばか！唐学姐为了让你的命运不被人随意操纵，她难道不知道这是温水那混蛋设计的？她傻不傻，她的全部努力尽数白费，正是二八年华一个女孩最美好的时候，你这样子马上消沉，马上学业水平测试，拿不到全A，在咱学校你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唐学姐真是混瞎双眼，救你这么个懦夫干什么！”

    “停！你给我适可而止！”黎别瞪着柳惊鹊，柳惊鹊不依不饶，以眼还眼瞪回去。

    “还没到适合的时候，我就要骂，我就要骂，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护着我冲出人群，那时你不断左右张望的样子就刻在了我脑海里似得，在我眼里你就是斩杀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那时候我就开始崇拜你，你懂吗？”

    黎别第一次从女孩的嘴里听到“崇拜”两个字，黎别茫然地点点头，救下柳惊鹊一命，她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黎别打心底里嘲笑自己，也笑女孩幼稚，等会就反驳你，在你眼前的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英雄，就是一只狗熊，爬不起来的狗熊，被人肆意猎杀，拿钉子穿进熊掌，吊起来剖开肚子，插上管子取熊胆的狗熊。

    柳惊鹊双眼湿润，“我在RB的时候，上的是私立中学，男女一起的那种，大家在里面都是抱团生存，那种类似于一个一个小圈子，你懂吗？有相同爱好一个社团的，家境相似一块买奢侈品，女孩子一起买包的，男孩一起买球鞋的，还有你这种宅男。”

    黎别一阵无语，我怎么是宅男了，除了不怎么爱运动，不爱出家门，不喜欢社交之外，还有那点想宅男？

    “别打断我，听我说，我进了这种学校，我也尝试者融入，加入网球部，跟一堆学长学姐一起打网球，大家在球场的时候，其乐融融，我以为我可以交到朋友，可以被接纳，我还是太幼稚，把这个世界想的太单纯。一次部门聚餐，学长学姐拉着我喝酒，猛灌我三四杯，我在家里从不喝酒，对酒精过敏，妈妈教我的方法催吐，我去厕所解决一下，来回两三次。我再一次去厕所的时候，偷偷听见一个学姐对另一个学姐讲，怎么还没迷倒呀，那个学妹不是体内有什么耐药抗体吧，吓得我赶紧溜走，再也没去过什么网球部。”

    黎别听到这种事情，他确实没想到文明程度如此的RB，这种事情也会发生，他以为只有在印度会发生。

    “你知道原因吗？你绝对猜不出来。”柳惊鹊提提脚尖，探头看河水，被黎别一把抓回来，黎别一脸惊恐。

    “危险，我先看不得这条河，你好好的。”

    柳惊鹊嫣然一笑，点点头显得温顺得跟一只小羊羔似得，就差“咩咩”叫了。

    “他们这样子对我，不为啥，一半中国血统算是一个理由，比起什么拽着你的头发把你的脸朝柜子角撞，我觉得这种笑里藏刀更是卑鄙，打小我痛恨自己的一半中国血统，好似这是一个羞耻的烙印，刻在脸上，即使你极力隐藏，也会显露出来，让他们排斥你，这种痛恨在现实中有了最明确的目标——父亲，小的时候，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不会跟妈妈爸爸说，我有一个记账本，都算到爸爸头上，从幼稚园记到初中，整整五本，这么厚。”

    柳惊鹊伸出手，在胸前拿两个手比划，黎别明白，有她胸那么厚。

    “有一次，一堆男生拿着烟头躺我，脖子胳膊。”柳惊鹊卷长袖，露出小臂，给黎别指着看，桥上灯光璀璨，黎别一眼看出有淡淡的黑色圆斑，左边脖子也有。黎别不由一阵心酸，又是愤怒，这帮人怎么下得去手。

    柳惊鹊笑笑，“别这么一副气恼的样子，都过去了，他们也都没什么好报应。”

    “在东京爆发了一场排华游行，跟西安那次不太一样，同样我也参加了，一部分激进右翼在大使馆门口示威，我懂你那种感觉，第一次感觉到被一众人所接受，那种感觉让人忘乎所以，那时候父亲出来解释签证政策绝对不会变，说着说着，一个人扔砖头上去，父亲躲闪开，逃进大使馆。我跳出来，大声喊，我有办法能让大使馆开门。”

    黎别一脸惊讶，看着柳惊鹊，“你，你欺骗你父亲？”

    “对的，可以说是实力坑爹了，我捏着手腕装作受伤，父亲看着我犹豫了很久，后面有个右翼拿着砖块扬言砸我，一下子开门挤出来，把我抱在身下，那一刻，你知道吗？那种绝望，棍棒敲在父亲背上的回响在耳朵边听得一清二楚，父亲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嘶吼声，疼到骨髓里，你以为你受伤了，脸上全是血，实际是父亲呕出来的，那种自责，人群散去后，大雨倾盆，把一切痕迹淋得一干二净，我坐在雨中哭，旁边还躺着一个领事馆警察，自那以后，父亲就站不起来了。中国外交人员——父亲的同事，走出来扶起父亲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你知道吗，那种怨恨，那种厌恶，仿佛是第一次吃活章鱼须的时候的表情，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存在，这大概就是当时拿群人心里的想法。”

    “那五个本子呢？”

    “全烧了，当时父亲护着我的时候，我已经全部原谅，从三岁到十五岁的怨恨，霎时烟消云散。”柳惊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悲喜，黎别也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祝贺。

    “所以我明白，你在那一刻，能放下仇恨从那种状态中跳出来拼死救我的行为，是多么困难，你是真正能看清自己的人。”柳惊鹊转过头来，看看黎别。

    “就送到这里吧，妈妈在哪里等我。”

    黎别望去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子在远处路灯下站着，也就点点头，转身就走。

    “黎别！”柳惊鹊叫住黎别，黎别转过头来看柳惊鹊，“黎别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学姐和任盈月，你喜欢那个？”

    “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嘛，肯定是唐桥桥呀！”

    “那要是加上我呢？”

    “这个……”

    柳惊鹊莞尔一笑，“好了，我知道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黎别有些怵这个小妖女，咋也想不出来她知道了啥。

    “你觉得唐学姐和任盈月，那个更喜欢你？”

    “肯定还是唐桥桥，你别提桥桥了可以不？”

    “这个可说不来哦，黎别，真的是大馬鹿。”

    “啥意思呀，最后说了个啥？”

    “啥都没说，略！再见，沙扬娜拉！”

    柳惊鹊做个鬼脸跑远，扑进她妈妈的怀里，柳妈向黎别这边招招手，黎别也只好招招手，算是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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