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辆战车来到城下,摆起攻城阵势,主将孟孙蔑皱着眉头,捋着花白胡须,站在帅车上,凝眸眺望。原来城门大敞着,上下左右空无一人。这种反常的现象,倒叫刚毅、果敢的孟孙蔑拿不定主意了。他盘算再三,仍然举棋不定,惟恐中了敌人的空城计。
斗志旺盛的士兵们沉不住气了,七嘴八舌地争着请战:“主帅,请让我打头阵,快下命令吧!”“主帅,让我们冲进城去吧!”“主帅……”
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搅得孟孙蔑心绪烦乱,越发没主意了。他急得直搓手,经过一番思索,猛然一跺脚,抽出宝剑,高高举起,用力一挥:“冲啊!”
二十多辆战车急驰而上,士兵们右手持刀,左手拿盾,杀声震天地拥向城门。
冲进八辆战车后,守城士兵突然放下悬门——千斤城门闸板。鲁兵见状,一片骇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九辆战车恰巧冲到城门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高大魁伟的士兵飞身跳下战车,跨开登山步,擎起双手,用力将闸板托住,大声喊道:“城中有埋伏,速撤!”
已经冲进城去的士兵听到喊声,急忙掉转方向,火速退出城门。
这时,“澎”地一声响,闸板落地了。托住闸板的士兵早已闪到城门外,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向作战英勇的叔梁纥。
孟孙蔑高声喊道:“后卫变前锋,掉转方向,班师回营!”战车迅速撤退。
这时,守城将领一声高喊:“放箭!”顿时万箭齐发,怎奈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支支利箭纷纷扬扬地落在了鲁军的身后。
途中休息时,大家纷纷从战车上跳下来,争相拥抱叔梁纥,特别是那些被他救出来的士兵,含着热泪把他抬了起来。主将孟孙蔑也跳下帅车,快步走上前去,拍着叔梁纥的肩膀,用激动得有点沙哑的声音说:“好样的,英雄啊!你为鲁国立了一大功,使我军免遭重大损失。我要据实禀明主公,请求主公恩封、奖赏你。”
大军回到鲁国都城,满城百姓闻讯拥向街头,形成了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夹道欢迎队伍。
叔梁纥为鲁国立下了显赫的功劳,兴奋异常,迈着敏捷的步伐走回了家门。
一跨进门槛,他的情绪一落千丈,站在他面前的全是女孩子。他娶名门闺秀施氏为妻。施氏为他生了九个孩子,全是女儿。这一不可改变的现实,令他烦恼,颇有点愧对祖宗之感。
叔梁纥的祖上是商朝的圣明帝王成汤的后裔。周武王姬发灭了殷纣王以后,仍然以宽大为怀,封纣王的儿子武庚于朝歌。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姬通年幼登极,由叔父周公姬旦摄行政事。不料武庚恩将仇报,趁机作乱。于是周公领兵出周朝国都镐京,东征朝歌。大战告捷。周成王便改封纣王的兄长微子启为成汤的后裔,国号称宋。及至传到叔梁纥的五世祖孔父嘉时,公族多得不计其数,孔父嘉的子孙便以孔为姓。孔父嘉生子木金父,后因宋国大夫华氏督谋反,杀死了宋国国君和孔父嘉,木金父便携带妻小从宋国逃到鲁国。从此,子子孙孙世居曲阜。鲁国都城东十余里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丘陵,所以取名为曲阜。鲁国原是周武王封给他胞弟周公的领地。周公为了辅佐周成王治理周朝的江山,便派自己的大儿子伯禽到鲁国做了国君,后来一直由他的子孙世袭,定国都于曲阜。
木金父到了鲁国,居住在都城内阙里街。木金父生子睾夷父,又名祁父。睾夷父生子防叔。防叔生子伯夏。伯夏生子叔梁纥。叔梁纥,又名梁叔纥。
且说施氏帮叔梁纥脱下戎装,换上便服,洗掉脸上的黄土和灰尘,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叔梁纥坐在饭桌旁,望着站在身边的女儿们。他非常疼爱她们,可是每当想到祖业无人继承时,便产生一种懊丧感。
当夜就寝,叔梁纥已经筋疲力尽。照理应该早早入睡,可是辗转反侧,直至深夜也未能成眠。他向往有个聪明、健壮的好儿子。
第二天鲁国国君早朝,孟孙蔑奏道:“启禀主公,末将不才,领君命讨伐倡阳,先头部队攻入城中,不料敌人骤然放下悬门,幸被叔梁纥用手托住,进城士兵才得以全部生还。臣失职之罪,愿受惩处。但臣请求主公封赐、奖赏叔梁纥,并委以官职。”
鲁襄公闻奏,满脸堆笑,急切地问:“莫非是那位圣明帝王成汤的后裔吗?”
孟孙蔑说:“正是。”
鲁襄公眉飞色舞地说:“好极了,我早就有此意了。依爱卿之见,封他个什么官职好呢?”
孟孙蔑胸有成竹地说:“封他为陬邑大夫何如?”
鲁襄公用目光扫视文武官员一周,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异口同声:“主公圣明!”
鲁襄公当即传下诏旨,命左右宣叔梁纥进宫。
阙里街离鲁国宫殿只有二里多路,使臣去后,一会儿便将叔梁纥引至宫殿外。使臣通禀后,鲁襄公连声说:“速速宣他进殿!”
叔梁纥心中有数,所以并不慌张。他走到宫殿门口,重整一番衣冠,弹掉裤脚上的灰尘,趋步进殿。来到文武官员排成的人廊中间,抖起衣襟,双膝跪地:“叔梁纥拜见主公!”
鲁襄公站起身来,仔细地端详着叔梁纥,打着手势说:“爱卿平身。”
“谢主公!”叔梁纥站起身,趋步走到武官的末位立定。
鲁襄公说:“寡人念及你有功于鲁,又是圣明帝王成汤的后裔,特赐你白银两千两,封你为陬邑大夫。”
叔梁纥闪出班列,跪拜道:“谢主公隆恩!”
鲁襄公说:“爱卿平身。”
叔梁纥重新站回武官行列。
叔梁纥载誉返回家门,一班文武官员接踵而至,竞相祝贺。叔梁纥和施氏忙着迎来送往,直至傍晚,登门祝贺的人才陆续走完。
全家人刚想静下来休息一会儿,孟孙蔑又满面春风地来到门前,叔梁纥急忙率妻小迎接。孟孙蔑也不谦让,走进堂屋,径直坐在客人席位上。寒暄毕,孟孙蔑用目光扫视左右,施氏领会了他的用意,赶快带领女儿躲避开。
孟孙蔑开门见山地说:“大人眼下功成名就,想必尚有一事令你烦恼?”
这真是一语破的,叔梁纥瞪着惊诧的眼睛,望了孟孙蔑许久许久,失声说道:“将军真乃神人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将军也。”
孟孙蔑说:“既然如此,何不请媒人为你选一侧室呢?”
叔梁纥说:“我与施氏乃结发夫妻,她虽未生育男孩,却也与我恩重如山,若纳侧室,只怕……”
“这有何妨!”施氏闯进堂屋,打断了叔梁纥的话,“就请孟孙将军做主为他纳一侧室吧。只要她能为孔家生个好儿子,我会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的。”
孟孙蔑爽朗地笑着说:“难得夫人如此通达。那么我就求媒人去了。”
不几日,孟孙蔑果然为叔梁纥寻得一小家女子为妾。接过门来,与施氏和女儿们倒也合得来,全家上上下下甚是和睦。随后,叔梁纥携带妻小迁至陬邑居住。公元前557年,叔梁纥的爱妾要分娩了,全家人喜上眉梢。可是婴儿一落地,竟然是个先天跛腿。叔梁纥又兴奋又懊丧,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有了儿子,懊丧的是竟然是个残废。叔梁纥用尽心思,为儿子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孟皮,字伯尼。孟、伯皆是长的意思,皮则是瘸子。这个名字道出了叔梁纥内心的酸楚,他多么希望再生一个健壮的好儿子啊!
事情偏偏不遂人意,两年过后,爱妾不再有孕了。叔梁纥再找孟孙蔑商量。孟孙蔑有些为难地说:“若要另娶,就要援引古人的七出之条,休掉施氏了。”
为了成全丈夫,施氏痛苦地离开了孔家。
孟孙蔑派手下人四处打听,访知曲阜名门颜襄有三个女儿,才德兼备,都尚未出嫁,便托媒人前去登门为叔梁纥求婚。
这是一所深宅大院,红漆大门虚掩着,媒人轻叩门环。
颜襄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叩门声,放下手中竹帛,走出屋门迎接客人。
媒人进了客厅,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颜襄吩咐仆人服侍客人,一面说道:“叔梁纥的身世我是一清二楚的,只因他的年纪比小女大出一倍还多,我必须征得女儿的同意,方能回复你。请稍候,我去后室问来。”
媒人欠身,点头称是。
颜襄快步走到后室,看见三个女儿正在读书练字,心中甚是欣喜。
三个女儿一见父亲来到面前,同时站起请安。她们个个苗条、文静,虽是淡妆素裹,却也漂亮非凡。
颜襄慢慢吞吞、一字一顿地说:“现有陬邑大夫叔梁纥差媒人来求婚。”说到这里,他用手理了理胡须,看了看女儿们的表情。“他是圣王成汤的后裔,当今名闻天下的大英雄,同我家联姻,可称得起是门当户对了。不过,他已经是五十一岁的人了,年龄比你们超出一倍。不知你们哪个愿意嫁给他?”
三个女儿沉默了好大一阵子,长女、次女仍然低头不语。三女儿颜徵在躲在二姐背后羞怯怯地说:“女儿在家从父,这是古礼。女儿的婚事,但凭父亲做主就是了,何必问我们呢?”
颜襄知道这是三女儿徵在愿意嫁给叔梁纥的表示,便匆匆走出内室,向媒人说明。
媒人据实回复了叔梁纥。叔梁纥又托媒人送去了彩礼。择定吉日,迎娶成婚。颜徵在一过门,就非常同情孟皮,她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料,使孟皮在精神上得到了安慰。
叔梁纥和颜徵在同居两年多,未曾怀孕。夫妻俩十分忧闷。一天,徵在对叔梁纥说:“我的年纪虽轻,你却已经年过半百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听说尼丘山神十分灵验,我们何不去求子呢?”叔梁纥欣然同意,当晚做好了一切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同乘一辆车,前往尼丘山求神。这时正是公元前552年春天,到处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徵在一路欣赏着大自然赐给人们的美景佳色,心情无比地高兴。马车绕过田陌小路,顺沂水北岸逆流而上,透过晨曦,隐约可见沂水南岸的昌平山和北岸的尼丘山了。颜徵在越发兴奋了。她仿佛觉得自己是第一次亲身领略这么优美的自然风光。微风吹过,败落的桃花瓣儿随风飘扬,落在淙淙流淌的河水中,和粼粼闪光的水面相互辉映,皓绛驳色,偶尔落在嫩绿的杨树叶子上,绿叶衬红花,更显得娇艳妩媚。
昌平山东西走向,尼丘山南北走向,两山对峙,犹如两扇巨大的闸板闸住了沂水,只留下小小的一个缝儿,让沂水通过,闸板的上游就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小型湖泊。水面上,灰鹤和各种水鸟在忙着捕捉鱼虾。有的捕到鱼以后,并不舍得马上吃掉,而是衔在嘴里,腾空飞走。颜徵在看在眼里,心想,这鸟儿一定是在哺育幼鸟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哺育儿子呢?她想着,不知不觉地抓起叔梁纥的手,放在怀中,当作婴儿拍打了起来,嘴里还低声唱着催眠曲儿。叔梁纥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徵在这才恍然大悟,用羞涩的目光看了叔梁纥一眼,叔梁纥会意地笑了。
马车绕过尼丘山南麓,放眼北望,原来尼丘山的北麓与群山相连,延绵起伏,重峦叠嶂。到了这里,沂水成了南北走向,只见清澈透明的河水潺潺南流,把河东岸的群山尽数倒映在水中。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景色,令颜徵在心旷神怡,她真想吟诗歌唱。
马车在东麓停住了。叔梁纥首先跳下马车,回转身来,搀扶徵在下了车。
两人重整一番衣冠,带上早已准备好的供品,拾级登山。这里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路边草叶上的露珠儿,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儿在闪烁。他们兴致勃勃地走着,全然不觉登山的劳累。
来到半山腰,山神庙就在眼前。脚下山花似锦,绿草如茵,树上小鸟啁啾,彩蝶翩跹。颜徵在感叹道:“真是鸟语花香的仙境啊!”
叔梁纥笑了,他笑年轻妻子太带孩子气了。他扶着她,快步走到山神庙前。
他们精心摆上供品,跪拜一番,又虔诚地祷告了好一阵子,全是“求苍天保佑,早生贵子”一类词儿。
参拜、祷告完毕,夫妻俩仍旧沿原路下山,登车返回家中。
自从到尼丘山求神后,颜徵在的性格变得开朗多了,食欲大增,身体也显得健壮了许多。这年冬季,她果然怀了孕。想起即将做妈妈的滋味,她的心头是那样充实和甜蜜。她有时也很担心,怕腹中的是女孩或者像孟皮一样的残废孩子。每当想到这里,她总是对孟皮加倍地关心。这时孟皮已经五岁了,她教他认字,教他游戏,尽量想法使他玩得开心,生活得幸福,极力医治和弥补由于先天跛足给他心灵上造成的创伤。看到这一切,叔梁纥和孟皮的生身母亲都很感动,有时还偷偷地为她祈祷,为她祝福呢。她还经常去看望施氏,安慰她,开导她,关心她。她深知施氏并没有过错,从心里为她鸣不平,以施氏的才德而论,落个被遗弃的下场也太不公平了。每当想到这里,她甚至有点愤世嫉俗了。她恨世俗的偏见,也嫉恨男尊女卑的创立者。
眼见徵在快要分娩了,叔梁纥和孟皮的生母忙上忙下做准备,施氏也经常过来帮助操劳。
由于叔梁纥和颜徵在成婚时年龄相差悬殊,被世人称为“野合”。颜徵在为避开世人的讥讽和议论,决定到尼丘山或昌平山脚下租一间房子生产。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叔梁纥,叔梁纥欣然同意,当日就到尼丘山脚下租了一所草房,第二天便用马车将徵在送到那里。
颜徵在对这里的一切太有感情了。时值秋季,昌平山和尼丘山上的野菊花全开了,满山遍野一片金黄,她兴奋得忘记自己是个即将分娩的孕妇,大自然未加雕琢的天然美,令她陶醉了。
来到尼丘山的第二天,也就是公元前551年农历8月27日,一个哲人问世了。
哇哇的啼哭声,乐得叔梁纥气都喘不均匀了。他又照料徵在,又照料孩子,忙得不可开交。他抱起皮肤黝黑、骨骼粗壮的儿子,嘿嘿笑了起来:“多像我啊,我的好儿子!”他的眼神突然一怔,把目光落在了孩子头顶上,原来孩子的头顶中间凹,四周高,而且上面有些像小土丘似的黑疙瘩。“这真是美中不足啊!”他这样想着,刚才那股兴奋劲自然而然地减了大半。
看到他忽然不高兴,徵在也愣住了:“难道……”她不敢往下想了。她多么想看看、亲亲自己的儿子呀,可是她从叔梁纥的眼神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害怕极了,她怕自己的儿子与孟皮一样,是个天生的残废人。她熬过了令人窒息的一刹那,鼓足了勇气说:“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叔梁纥急忙用双手将儿子托到徵在面前,那光景就好像献宝人在向天子奉献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
颜徵在打开夹被,把儿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头脑一阵清爽,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千钧重石终于落地了。孩子四方圆脸,浓眉大眼。“是的,太像他父亲了。”这本来是她心里想的话,不知为什么居然说出了口。
叔梁纥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头上有这些脏东西。”
颜徵在笑了。她抚摸着儿子的头说:“这是幼儿初生时常有的现象。我听人家说,凡是头顶上有这种黑疙瘩的孩子,往往特别聪明。说不定我们的儿子将来还可能是个大学问家,或许会对国家做出重大贡献呢。”
叔梁纥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了,他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地亲吻他的头顶。
徵在看着丈夫那种喜形于色的样子,禁不住自己也淌出了热泪。她用手抹去泪水说:“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是的,该给我的好儿子起个名字了。”叔梁纥自言自语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的头顶,反复琢磨,再三推敲。“一年前,我们曾来这里向尼丘山神求子,生下儿子来头顶上又有许多像土丘似的黑疙瘩,如你所说,这是聪明的象征。我们就给他取名叫丘,字仲尼,你看怎样呢”?
徵在说:“如此甚好。”
后来,尼丘山因避孔丘的讳改称尼山。
且说叔梁纥自从得子以后,终日喜得眉开眼笑,等到孩子满月,盛设宴席,款待亲友。
孔丘从小就活泼可爱,全家人都把他看成掌上明珠。徵在一边拉扯孔丘,一边教育孟皮,不知底细的人,还认为她是孟皮的生母呢。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孔丘已经三岁了。他确实天资颖慧,聪明过人,父母教他识字、说话,一遍就会。因此,叔梁纥和徵在对他更加疼爱。同时,夫妻俩也为孟皮伤心,怨恨苍天对这个孩子太不公平了。他们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去温暖他的心。久而久之,孟皮竟然把颜徵在当成了亲生母亲一样对待。一家老少和睦相处,相依为命,尽享天伦之乐。
怎奈好景不长,一日,叔梁纥突然病倒。起初,全家人都认为不过是偶感风寒,练过武功的人,体格又是那样健壮,打几路拳脚,出一身虚汗便会好的。不料,他患的并不是风寒,练过拳脚,出了虚汗,不但不见病情减轻,反而感到有些昏晕。眼见得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全家人焦急万分,赶快请医生诊脉处方。徵在亲手煎药,日夜侍奉在床前。谁知他已病入膏肓,百般调治,均无效验。一天夜里,叔梁纥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料定自己已经不行了,握着徵在的手,含着热泪,有气无力地说:“我快死了,撇下你们孤儿寡母,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孔丘是你亲身所生,这孩子聪明过人,若教导得当,将来会有出息的。我最担心的是孟皮,他不但愚笨,还生就的瘸腿。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你要好生抚养他,使他成材……”
叔梁纥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越来越低,徵在淌着热泪把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仍然听不到声音。她赶快镇定下来,深情地说:“孟皮虽不是我亲身所生,但他是我们孔家的亲骨肉,我会精心照顾他的,你就放心吧!”听到这里,孟皮的生母放声大哭起来。
叔梁纥用手撑了撑床,看样子还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是已经做不到了,他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你……若是……能……照料好……孟皮……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说完,就断了气。可是那双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徵在泣不成声地说:“你不该走啊……你不该走啊……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的。”说着用手给他合上了眼皮。
对于一家老少来说,这真是场塌天大祸啊!颜徵在不愧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擦干眼泪,抖擞精神,挑起了管理家庭的重担。她忙里忙外为丈夫发了丧,安葬在城东防山上。随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日后的生活。这时九个女儿已先后出嫁,全家只有四口人,颜徵在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她必须节省开支,以便保证使仅有的家产能让儿子长大成人。从此,她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把整个家庭料理得头头是道。
这时孟皮已经九岁了,正在学堂读书。有些顽皮的同学见他每天拄着拐杖一瘸一颠地上学,常常拿他取笑开心,孟皮窘得无地自容。有一次,同学们把他的拐杖藏了起来,害得他没法回家,只好一个人坐在石头台阶上哭泣。直到傍晚,徵在和他的生母才去把他接回家中。
从此,孟皮发誓不到学堂读书了,徵在和他的生母百般劝说,他仍是不听。
且说孟皮受了顽皮同学的嘲弄,发誓不到学堂读书了。颜徵在和他的生母百般劝说,全然无效。徵在无奈,长叹道:“这孩子少年丧父,又是残废,难处实在太多了。也罢,就叫他留在家中,从今天开始,由我教他吧!”
孟皮的生母一听,激动万分,不知说什么好,恨不能双膝跪地表示感谢。
徵在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真可谓满腹经纶。从这天起,她除了照顾孔丘,料理家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教导孟皮。尽管孟皮生性愚笨,她也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时间长了,孟皮的脑瓜也慢慢地开了窍,学业大有长进。徵在从孟皮身上看到了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精神上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于是,她更加倍地关怀孟皮,从学习到日常生活都安排得很周到。可就是有一条,她从不允许孟皮偷懒。她既是慈母,更是严师。
孟皮得到徵在的教诲,学业日见长进,过得很开心。他和弟弟孔丘非常友好,经常一起玩耍。他对徵在也很孝顺,终日妈妈长、母亲短,叫得徵在心里也甜丝丝的。
不久,他们全家由陬邑搬回曲阜故里居住。这是鲁国都城内闹市区的一隅。几间茅草房子,一个天井院,与那些华贵的深宅大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与繁华、嘈杂的街道相比,这里又是那样的沉寂、安静,似乎成了被世人遗忘的角落。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哲人在成长。
孔丘长到六岁时,目光已炯炯有神,身材也比同龄儿童高出了许多,几间茅草房和一个小庭院的狭窄天地容纳不下他了。他整日吵闹着要到大街上玩耍。
这一日,正逢农历冬至,是鲁国举行郊祭的日子。郊祭就是祭祀天地。这种祭祀活动在当时十分隆重,如果国家有重要成员去世,也只能暂停宗庙的祭祀活动,却不能耽搁郊祭活动。一国之中,包括国君在内,任何人都不敢随便废弃郊祭的礼仪。鲁国郊祭的地点是位于都城南门外的沂水边。
早晨,孔丘和哥哥孟皮刚起床,颜徵在说:“丘儿,这些天来你不是一直要到外面玩耍吗?今天是鲁国的郊祭日,就叫哥哥带你去看看热闹吧。”
孔丘虽不知郊祭是怎么回事,可是一听母亲要叫他出去玩耍,还是高兴得跳了起来:“噢一要到街上看热闹了!”
颜徵在叫他们吃饱了饭,又帮小哥俩穿暖了衣裳,叮咛道:“孟皮,你是哥哥,懂得的事情多,要好好带弟弟玩。孔丘,哥哥的腿不方便,你要好好照顾哥哥,别只顾自己玩耍。”
孔丘那颗心早已飞到大街上了,耳朵里只听到母亲的说话声音,至于说的什么话,他一点也未听清。为了尽快走出家门,他只顾不停地点头。
颜徵在耳提面命地嘱咐完,孔丘立即像出笼的鸟儿一样跳到了大门外。
鲁国的都城太大了,东西有十一条大街,南北有七条大街,纵横交错,最宽的竟有六丈多宽。大街上店铺成林,酒肆生风,商旅成群,车水马龙。孔丘瞪着一双虎生生的大眼睛,左顾右盼,东望西瞧,只恨自己的眼睛不够使用的。对他来说,眼前的一切,是那样新鲜,那样陌生。他一边走一边嚷:“哥哥,你看那辆车多美,那个门楼多高,那匹马多大……”他又蹦又跳,又说又笑,惹得许多行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孟皮本来性格就孤僻,加上双腿残废,生怕行人嘲笑自己,默默无声地跟在弟弟后面一瘸一拐地走着。看到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心像敲小鼓似的乱跳,脸像火烤一样地发烧。他急速抬动拐棍,加快步伐。
为了防止弟弟到处乱跑,孟皮把左手的拐棍让孔丘拿着,顺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代替拐棍。走了一会儿,孟皮见他累得满头冒热气,赶快从他手中接过拐棍,疼惜地问:“弟弟,累了吧?”
孔丘的性格是既刚强,又倔强。只见他把胸脯一挺:“不累!”
“我们走慢点行吗?”
这是商量的口吻,可又近乎哀求。孔丘这棵早熟的苗苗懂得的事情要比同龄儿童多得多。他觉得心中一阵酸楚,埋怨自己太不体贴哥哥了。说什么好呢?他眨巴着大眼睛寻思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只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兄弟俩又上路了,这回是孟皮拄着双拐,孔丘扶着他的胳膊,不急不慢地随人群行进。
鲁国城墙有十一个城门,他们随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正南门,远远地望见了郊祭台上迎风招展的旗幡。这时,孟皮突然加快了步伐。孔丘一边紧跟不舍,一边不停地斜眼看哥哥的腿。
他们走到郊祭台前,除了看到被西北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幡旗以外,什么也看不到。参加郊祭和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万头攒动。孔丘试图从人缝中钻进去,终因个子太矮,又被挤了出来。急得他抓耳挠腮,摇头兴叹。忽然眼睛一亮,他发现南边不远处有一条河堤,比地面高出了许多。他也来不及向哥哥说明原委,拉着孟皮就走。登上河堤向北一望,嘿,还真看见了。郊祭台前摆着供桌、祭器,上面放着整猪整羊,俎豆内盛放着的各种各样祭品,也隐约可见。孔丘看得出了神,边看边模仿着主祭人的动作表演起来。直至赞礼官宣布:“郊祭完毕!”他还余兴未消。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纷纷散去了,他才茫然若失地双手挽扶着哥哥回了家。
颜徵在和孟皮的生母已经在门前站了许久,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归来。一见到他们,顿时放下心来。
孔丘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次外出的所见所闻。孟皮一一回答母亲提出的问话,而且紧紧依偎在生母和颜徵在中间,尽情地体会这母爱的温暖。摸着他冻得冰凉的手,望着他冒着汗气的前额,她们心疼了,急忙把他扶进室内。徵在用温水给他擦过脸,又要给他洗脚。当他脱下袜子时,徵在愣住了,原来他的脚趾上磨起了一串血泡。徵在的心头一阵酸痛,泪珠差一点儿夺眶而出,她赶快帮他洗好脚,又用柔软的布条将血泡缠好。
开过这一次眼界,孔丘对祭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当听说附近什么地方有祭祀活动,他就央求哥哥带他去看热闹,孟皮一来脚步不方便,二来生性好静,看过两次之后,说什么也不再去了。孔丘却不然,哥哥不去,他就自己去。鲁国都城内有座太庙,是专门祭祀周公的地方。因为周公姬旦是被其兄长周武王姬发封为鲁国的开国国君的,尽管因故未能莅职,但他是正式受封的,所以他的庙宇在当时一直被称为太庙,后来才被改称周公庙。周公是当时鲁国国君的祖先,因而祭祀活动甚是频繁。每当举行祭祀时,孔丘就跑去看热闹。主祭官的一举一动,他都仔细观察,认真学习。他的记忆力本来就好,看过几遍,对祭祀的大体套数也就学会了。
一天,孔丘用母亲给他的零碎银两,在玩具摊上买了几个小俎豆,抱回家中,在庭院里摆来摆去地演练祭祀活动。有时还逼着哥哥同他一起戏演祭祀。孟皮由于腿脚不便,玩过几次以后,便没有兴趣了,只顾躲在徵在房间里读书。孔丘只好自己演练祭祀,庄重认真,兴致勃勃,天天如此,不知厌倦,赞礼官的一言一语,主祭官的一举一动,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活龙活现。
起初,徵在并不介意,任他玩耍就是了,后来,她发现他越演练越认真,竟然达到了如醉如迷、似痴似狂的程度,便板起面孔问:“你每天戏耍俎豆,难道想学会了礼制,要去做那管庙的赞礼官不成?”
孔丘噘着嘴巴,争辩道:“你只管教哥哥读书,从不教我。我不玩俎豆,拿什么消遣呢?”
徵在一听孔丘想读书,打心眼里高兴:“你想读书好办。从明天起,你和哥哥同读,我来教你们。不过,上学以后,必须专心致志地学习,就不能再贪玩了。”
孔丘连忙点头答应,顺手把俎豆拾到庭院角落里。
当夜,徵在忙完家务,点上油灯,将一捆捆竹简摊放在桌子上,仔细挑选出三百多个好学易记的字,准备让孔丘一个月学完。
徵在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教孔丘认字,一遍就能记熟,不到一天的功夫,三百多个字就都学会了。徵在喜在心头,不由想起了孔丘刚出生那天她对丈夫说的一句玩笑话。她激动地看着儿子,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孔丘,已经长大了,他是那样高大魁伟,同他父亲一模一样。涌上她心头的那股甜美滋味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她默默地祈祷,求苍天保佑他健壮地成长;她暗暗地祝愿,盼望他成为栋梁之材。
“娘,我学完了。”孟皮一声喊叫,把徵在从梦境中呼唤了回来。
孔丘扯着她的手:“娘,我还要学字。”
徵在怕他学多了产生厌倦情绪,说道;“明天再学吧,不能指望一口吃个胖子。”
孔丘歪着头撒娇:“你每天教哥哥,只教了我这么一小会儿,就不教了,这不是偏心眼吗?”
徵在一听,甜甜地笑了:“你要好好温习今天学的这三百多个字,明天学习新字之前,我还要考你呢。”
孔丘信心十足,满有把握地点头答应。
这一夜,孔丘非要同哥哥睡在一个被窝里不可。开始时,徵在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太同情、太可怜孟皮了,她怕孔丘说话影响孟皮休息。后来孟皮的生母也帮助孔丘说情,徵在才勉强同意了。兄弟俩睡在一个被窝里,相互温暖着冰冷的手脚。等手脚温和了以后,孔丘低声说:“哥哥,娘明天要考我今天学的字,我先写给你看看对不对。”
孟皮说:“这屋子黑洞洞的,怎么看得见呀?”
孔丘早已想好了办法:“就在你手心里写呀。”
“哦?”孟皮也觉得有道理,“行!”
于是,孔丘把哥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写一个字,读一声:“天、地、祖、宗……”大约写到四十五六个字,孔丘的声音变低了,接下去什么话也不说了,代替的是小兄弟俩均匀的呼吸声。他们睡着了,甜甜地睡着了。可是,孔丘抓住哥哥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松开。
第二天早晨一开门,只见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庭院中已有没膝深。全家人立即动手扫雪。孟皮和孔丘走出房门,白皑皑的雪地耀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兄弟俩无拘无束地扫起来,说是扫雪,实际上是玩雪。玩到兴头上,孟皮索性把拐棍扔到一边,手中的扫帚既是扫雪的工具,也成了他的拐棍。他们用力扫,尽情地玩。
孟皮扔掉拐棍站着扫雪,太吃力了,加上雪地又滑,猛然一个趔趄,徵在和他的生母说声“慢点”,赶快跑过去扶他,可是晚了,他一个大斜身摔倒了。右脚坐在屁股下,脱臼了。全家人把他抬到屋里,痛得他额角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这真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啊。孟皮的生母心乱如麻,毫无主意,站在徵在身后,暗暗擦眼泪。徵在扶孟皮倚在棉被上,嘱咐他:“不要动!”转身到街上去请医生。
鲁城的大街上,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行人稀稀落落,寥寥无几,一改平日那种络绎不绝,熙来攘往的盛况。一排排、一幢幢茅草房令人难辨其真面目。若是在平时,徵在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眼下她心急火燎,想尽快请到医生,免除儿子的痛苦。她模糊记得东西大街的北侧有一方“接骨拿环”的招牌,可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向过路人一打听,原来是自己走过了。她返身向回走,留心每一个门户,猛然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认出来了,那被飞雪遮住的招牌,正是自己所要寻找的。她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过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端庄的老人,年近七旬,花白胡须,身板笔直,彬彬有礼地问道:“夫人,冰天雪地踏进寒舍,莫非有什么急事吗?”
面对这样一位有德行的老人,颜徵在肃然起敬,施礼道:“老伯万福!”
老人还过礼,将徵在让进室内,指着上座说:“夫人请坐。”
颜徵在心急如焚,没有来得及落座,就讲明了来意。
老人一听,也不再客套,收拾一下东西,匆匆随徵在出了家门。
等徵在返回家中时,孟皮受伤的脚腕已经肿得像发面馍馍似的。老医生用手摸了摸他受伤的部位,给他讲开了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徵在等人感到莫名其妙,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只听孟皮“啊”地一声喊叫。老医生满脸带笑:“好了!”众人再看孟皮时,他皱紧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
全家人对老医生酬谢了一番。老医生叮咛了几句就告辞了。
徵在和孟皮的生母按照老医生的嘱咐,一直守护在孟皮的身旁。孔丘更是忙着为哥哥送汤送饭,端屎端尿。
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几天后,孟皮的脚完全好了。一家人又恢复了原有的生活秩序。孟皮一如既往地跟徵在学习,孔丘嫌学的字太少,徵在就改变了单纯教他识字的做法,而开始让他学习周代的各种礼仪和技艺,使他既懂得国家大事又学会一些实用的本领。孔丘感到有兴趣了,他认真学习、领会。母亲叫他讲解其中的含义,他都能准确地讲出来,头头是道。徵在十分满意,为了让孟皮和孔丘互相启发,互相促进,她就叫他们相互提问,一旦回答错了,她便加以纠正。就这样一直学了三年,孔丘九岁了,累得徵在家中的事务一概不能过问,一应杂事全落在了孟皮生母的肩上,眼见得她的面容不断消瘦,衣带日益松缓,眼角的鱼尾纹逐渐增多,眼眶天天下陷。徵在心疼了:“这些年来正是她同自己相依为命地支撑这个家呀!”为了更好地支撑这个家,她决定送孟皮和孔丘到正规学堂里学习。这样,一来可以让孩子学到更多的学问,二来还可以使自己有时间来料理家务,以便减轻她的负担。徵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孟皮的生母和孟皮、孔丘,他们欣然同意。尤其是孔丘,他早就想进学堂学习了。
离他们的住处不远就有一所学堂,徵在同学堂的老师商量妥当,第二天一大早就亲自送两个儿子去上学。这一次,兄弟俩在一个学堂学习,孟皮有亲弟弟在身旁,加上自己已是十五岁的人了,同学们也不敢戏弄嘲笑他。孔丘虽然改变了环境,可是有哥哥终日陪伴在身边,也不觉得寂寞,整日专心学习。
三年过去了,孔丘嫌在学堂学得太少了,要求母亲再给他换个学习的地方。颜徵在思忖再三,始终找不到一个理想的学堂,便说:“就到你外祖父那里去学习吧。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我的学问,就是他传授的。”孔丘点头同意。徵在又征求孟皮的意见,是否愿意一同到外祖父家学习,孟皮觉得老师教授的东西还适合自己的口味,和同学们相处得也不错,想继续留在学堂里学习。徵在也不勉强他。
颜襄家住在鲁国都城的东北隅。第二天,徵在带着孔丘回娘家,一迈进门槛,就忙着向父亲说明来意。颜襄这时已过六旬,须发皆白,着一身宽大的粗布衣衫,他平素就特别喜爱孔丘,如今听女儿说外孙如何如何敏而好学,当时就满口应承。他说:“古人讲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六科,也就是今人讲的‘六艺’。我这个外孙,就如同我的掌上明珠,我当然期望他满腹经纶,成为国家的栋梁。不过,我只通礼、乐,书、数四科,至于射、御两科嘛,你知道为父并没有练过武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孔丘说:“我听妈妈说过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详细的分解我就不知道了。”
颜襄笑着说:“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孔丘着急地说:“我想马上就听你讲!”
徵在制止他道:“急什么!以后时间长着呢。”
孔丘带着失望的神情,一声不吭了。
颜襄看着外孙那股好学的劲儿,心里十分高兴。就把他拉到跟前,兴奋地说:“外公大体上给你讲一讲,以后再详细地讲给你听!”
孔丘马上面露笑容,扯着颜襄的手,边摇边说:“外公快讲啊!”
颜襄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就耐心地讲了起来:“古人讲的六艺,指的就是五礼、六乐、五射、五驭、六书、九数。”
孔丘紧接着就问:“五礼是什么?”
颜襄说:“就是五种礼仪:关于祭祀的事称吉礼,丧葬的事称凶礼,宾客的事称宾礼,军旅的事称军礼,冠婚的事称嘉礼。”
孔丘又问:“六乐呢?”
颜襄喘了口气,接着说:“就是六种乐舞啊!根据各个时代分的。黄帝之乐称云门,尧乐称成池,舜乐称大韶,禹乐称大夏,汤乐称大濩,武王之乐称大武。”
颜襄话音刚落,孔丘开口又要提问,徵在阻止他道:“让你外公歇一歇呀!”
颜襄随即说道:“我全都给他讲了吧!五射是五种射箭的法则,就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驭是五种驾驭车辆的方法,就是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六书是指六种造字、用字的方法,就是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和假借。九数是古代数学上的九种算法,就是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和旁要。详细的解释,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呀!”
徵在说:“是啊!”她把儿子拉到身边,嘱咐道,“来日方长,等着外公慢慢地教给你吧!你别太急性子了。”
孔丘点了点头,心想:这么一大堆生疏的词儿,确实得拿出时间来学习、领会啊!
当下,祖孙三代拉些家常。颜襄留心观察外孙,看他求知讨教时是那样地急不可待,而今却又显得是如此的温文尔雅、稳重大方。老人家打心眼里高兴。
吃过午饭,颜襄就开始考察外孙的学业。他万万没有想到,对于一些同龄少年难以理解的知识,孔丘居然熟练得如数家珍而对答如流,他问到哪里,孔丘就答到哪里,既肯定,又准确。一老一少问答了丽个时辰,颜襄仍然毫无倦意,越问越兴奋,越听越畅快。最后拍着孔丘的肩膀对女儿说:“这真是一块等待雕琢的美玉啊!”
徵在说:“爹,你不能只顾夸他。可要严格要求他呀!”
颜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徵在把儿子交给了父亲,别说多么放心了,在娘家住了几日,眼见父亲教得耐心,儿子学得认真,就告别父亲回家了。
回到家中以后,她白天忙些家务,做些活计,晚上仍旧教孟皮学习。孟皮在学校有老师教授,在家中有母亲辅导,学业突飞猛进。
再说孔丘留在外祖父家学习,孜孜不倦,废寝忘食。他从小养成了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习惯,不懂就问,一问到底,从不让似是而非的事儿从自己脑子滑过。他越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颜襄就越是高兴,讲解得也就越详细。这一老一少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度过了六个春秋,颜襄把几十年积累的学问全部传授给了孔丘,使他很快成了一个博古通今的大学者。
颜襄见外孙有非凡的记忆力,而且有志向,有抱负,便进一步把三皇五帝治世的思想和主张讲给他听,并勉励他一定要做个德才兼备的君子。
说也奇怪,经外祖父这样一讲,他反而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的脑瓜太空虚了。于是,他更加如饥似渴地学习。
公元前533年农历9月,孔丘刚满十八周岁。一天,颜襄忽然感到精神恍惚,体力不支,深知自己是抽尽丝的老蚕,熬干油的残灯,已经支撑不多久了。赶快把孔丘叫到面前,深情地说:“我这一生空有满腹学问,没有机会报效国家,感到终生遗憾。好在我把自己所学的全部传授给你了。万望你像而今这样发奋学习,持之以恒,将来一旦有了机会,就要竭尽全力为国家效劳。要记住:人生在世,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留名青史,让后人景仰和效法。若你果真能做到这一点,不但可以光宗耀祖,老夫我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孔丘自幼坚毅、刚强,从不轻易落泪。而今聆听着外祖父这些发自肺腑的临终之言,鼻尖一酸,泪水竞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两腮上滚落下来。
颜襄内心虽也有些酸楚,但还是镇定下来,声音颤抖语调却仍然给人一种力量,他说:“不要这般哭哭啼啼的,失掉了大丈夫的气概。要坚强起来!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要有度过逆境的准备和信心。困难和英雄常常是同时产生的。再说,像我这样的年纪,已经是熬胶不粘、酿酒不甜了,应该就木入土了。”
孔丘恭谨地听着,开始心里好像有股子劲儿在躁动;可是听了后面两句话却不由自主地伤心起来,竟然大放悲声。
颜襄说:“快去喊你母亲来,我尚有话对她说。”
孔丘给他盖好被子,快步跑回家中。
颜徵在闻讯赶来,泣不成声。
颜襄说:“孔丘的学问已经在我之上。我看他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我本想倘能苟延残喘,或许可以看到他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一天。不料苍天不让我等到那时。没办法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寿数啊!我死了以后,你要好生栽培他,以图青史留名吧!”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
徵在让孔丘先后去到她的两个姐姐家里报信,等她们赶了来,姊妹们七手八脚给父亲换上寿衣,老人已经断气了。
孔丘陪母亲按照当时礼仪给外祖父守孝百日,出过殡,便随母亲回了家。
不久,孟皮要成亲了。颜徵在忙里忙外,操办一切,孔丘跑前跑后,办些杂事,圆圆满满地办完了喜事,全家人都高兴,女家也高兴。孟皮的生母畅畅快快地喘了一口粗气,心里话:“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时,孔丘已长成为一个身高八尺、肩宽腰圆的男子汉了。他四方圆脸,仪表堂堂,谈吐文雅,举止端庄,前来提亲说媒的接连不断。一日,颜徵在把孔丘唤到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丘儿,过来!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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