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慢慢坐下，丰尧微笑着看他，看他冷峻的面容上那一道碍眼的伤疤，丰尧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指，指尖冰凉，惹得夏衣一阵颤抖，随后平静下来。
“一张上好的面皮，却因为这一道疤毁了，衣先生可恨过？”丰尧柔声问着，似乎在问着自己的情人，语气淡淡，似有若无地藏着一些绵绵情意，但在夏衣听来却那般刺耳，就好像自己不知不觉成了人家的娈宠，偶尔还要帮着他祸害无辜。
“若说不恨，那是假的。但那人是我弟弟，且并非故意为之，那般小的年纪，我还记得当时他哭得比谁都凶。丰先生没有兄弟子侄，自然是不清楚兄弟之间的感情并非一道伤疤就能割断的。”夏衣扭头，眸中清冷，嘲讽地看着丰尧。
这句话，字字戳中丰尧心眼。
他知他是孤儿，他知身为一个孤儿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他知丰尧那么依赖安阳玉是因为他能从安阳玉身上获取身为亲人的温暖。
所以他说得越平淡，丰尧就越会怒意丛生，但出乎意料，丰尧却出奇的平静，并没有怒不可遏地挥手将他打成重伤，只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夏衣差点就被蛊惑了心智，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痛让他勉强能够保持清醒，扭过头来不去看丰尧的脸。
“衣先生说得对，丰尧是孤儿，所以丰尧渴望亲情，渴望友情，渴望爱情，渴望一切一切可以温暖丰尧的东西。抓不到的就抢，抢不到的就毁，就是这般简单而已。”丰尧向夏衣那边挪了挪，与他更靠近了，腿上的喵骨早就被他一甩手扔到房间角落去了。
吐气如兰，一抹青烟从丰尧口中缓缓喷出，暖洋洋地喷洒在夏衣的侧脸上，一晃神间，就消散了。
丰尧扬起唇角，看着夏衣冰冷如铁的面庞，纤长的手指顺着他左眼那条伤疤的顶端一直慢慢触摸下来，最后停留在伤疤末端，长长的指甲轻轻一勾，夏衣吃痛，闷哼一声，一颗血珠就已沾在了丰尧的指尖上。
指尖雪白，血珠鲜红，看起来竟泛着一抹妖异的光。
缓缓放到唇边，伸舌轻轻一舔，夏衣看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将拳头在袖子里握紧。
丰尧原本长得就是一副天妒人恨的绝美容貌，此番小小的动作，哪怕是落在清心寡欲的清水眼中，也禁不住愣了愣神。他的容貌雌雄难辨，红唇如莲，鼻梁拔高，眸似桃花瓣里一颗星，闪着光的瞬间就将人的心魂皆勾走。
不过，勾走了就是勾走了，他可是不还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只看皮相的女人死在他手里，除了一个人。
那个女人，不，是那个女孩，丰尧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记住了她一辈子，不知道该说荣幸好，还是说造孽好呢？
“丰先生……”夏衣死死撑住，狠狠咬着舌尖，腥甜的味道几乎弥漫整个口腔，丰尧这是明摆着在戏弄他，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人出面阻止。
不过一场免费的戏，为什么要阻止？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清水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红舌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双腿盘膝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假寐，偶尔睁开一条缝瞅一眼，嘴角扬一扬，继续闭眼。喵骨么，从头至尾就没睁开过眼睛，就算是被丰尧扔出去的时候也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很活络地找到墙角，转了个圈继续睡觉。
梧趴在窗户上，始终是那样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但从来没有人将他忽略过。自从夏衣来到这个房间以后，芝麻豆就被无视了，他向来是被无视的那一个，所以很自觉地慢慢退出了房间，坐在房门外，发呆……
“衣先生……”丰尧笑了笑，缩回探出去的半个身体，随后一仰头，将脑袋枕在了夏衣的腿上，夏衣一颤，怒不可遏，想一拳头砸下去，但看着丰尧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他却发现自己握紧的拳头正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真得被蛊惑了。
“上次请先生去挡吾先生，可衣先生却做了多余的事情，不知道衣先生还记得否？”
夏衣咬紧了牙，点头，随后说：“你想怎么样？”
“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罚的。”丰尧朝他的脸又伸出了手，指尖带着些许凉意，如蛇一般在夏衣脸上游走。
“要杀要剐，且听君言。”夏衣铁青着一张脸，整一副慷慨赴死的烈士表情。
“不杀不剐，只让衣先生做一件事情罢了，这回，可千万不能做计划以外的事情了喔？”丰尧温柔笑着，暗红色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却还泛着一层让人不能接近的寒光。
“且说。”
“听喵骨说，百里摇光傻了，但我不想让他傻……”丰尧伸手勾过因为这句话而身体僵硬的夏衣的脖子，将他轻轻往下压，两个人的脸顿时凑得很近，可夏衣却皱着眉头浑然不觉，他还沉浸在“百里摇光傻了”这六个字里。
“衣先生，我想让他死，死透！”丰尧的嘴唇贴着夏衣的耳朵，很轻很轻。
夏衣猛地脖子向上一抬，妄图挣脱开丰尧的禁锢，可无奈丰尧的力气突然间变得很大，根本不容得他反抗，硬生生将他压着，看着他笑如明花，嘴巴里吐出来的句子却是这般：“衣先生，他不死，柔先生就会死，然后是吾先生，然后是主屋那些个还在我封印圈中的长辈，一条命换几十条命，这个交易，我自认为还是合算的。”
夏衣气得浑身颤抖，嘴唇苍白，只紧紧盯着丰尧，说不出一个字来。
丰尧松开箍住他脖子的手，转而去揉他的嘴唇，直到揉红揉肿才松手，然后静静看着他。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夏衣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说罢，也不管丰尧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自己腿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丰尧的反应也很快，夏衣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安稳靠在沙发上了，冲他微微笑着，甚至还温柔地挥着手，说：“早去早回呀！”
离开酒吞楼，夏衣一个人走在孤单寂静的大街上，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娇小瘦弱的猫。
当梧桐园的铁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夏衣停住了脚步，定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喵骨也停下脚步，慵懒地看着他，连眼睛都只开了一条缝，它看起来像终年睡不醒。
“在外面等着！”
“早去早回呀！”喵骨细细地回应，藏不住的笑意，也藏不住的嘲讽。
身形晃过，夏衣已悄无声息地穿破梧桐园的结界，没有惊动梧桐园里任何一人，而此时，客厅里，窗户边，狸凉仍旧坐在那里，只披了一件稍显单薄的外套，望着窗外不甚光明的月亮，胡思乱想。
一股陌生人的气息直冲鼻腔而来，狸凉眯起眼睛，那身影，他似曾相识。
放下红茶杯，眼睁睁看着客厅大门被一阵风吹开，那味道更加浓郁，同时也更加熟悉，刺激着狸凉脑海中的记忆神经。
猛地，一道亮光闪过黑暗的脑海。
“衣先生？”狸凉轻轻开口。
夏衣扭头，视线中出现稍显憔悴的狸凉，他坐在窗边，长腿交叠在桌下，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但并不妨碍他容貌倾绝。
在认出他的前一刻，夏衣还在想，面前这个男人与丰尧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你是……狸凉？”夏衣轻问。
狸凉笑，那瞬间，恍如烟花璀璨，可夏衣心中却不知为何一片悲凉，微微皱起了眉头，双脚的方向也慢慢朝着狸凉走了过去。
“这么晚还不睡？”夏衣没有坐下，只看了一眼狸凉手中早已凉了的红茶。
“睡不着。”一如往常的回答，狸凉笑容不改：“倒是衣先生，竟然会夜半前来。”
冰霜开始覆盖俊荣，狐火“啪”地跳出指尖，毫无预兆，直冲夏衣面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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