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布罗尔清醒了过来，但他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沦为梦魇的猎物的。他发现自己跟泰兰德、卢肯和那个兽人站在一起……面对着愤愤不平的伊兰尼库斯。

    更糟的是，他们回到了翡翠梦境，或者说它剩余的部分。他们身处一座深谷之中，此处还留有些许这个曾经传奇的世界的风采。高大的山脉包围了他们，仿佛强壮而坚定的卫兵，但德鲁伊非常清楚，它们真正的保护作用少得可怜。

    绿龙盯着卢肯，仿佛他是什么污秽之物，最好将他吞噬消灭掉。值得称赞的是，制图师面对着那头巨兽，身体却并未颤抖。

    “带上其他人离我远点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无论维系我们的是怎样愚蠢的纽带，你最好切断它，人类！”

    “我只是想离开刚才那地方，”卢肯恼怒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们会回到你这边！”

    绿龙嘶声抱怨：“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就把婴儿时的你留在翡翠梦境了！天知道人类只是出生在这里就会拥有如此危险又混乱的能力！没错，我真该把你交给命运去左右，这么一来……”

    尽管伊兰尼库斯抱怨连连，但在布罗尔听来，他的愤怒真正的对象并非卢肯。巨兽气的其实是他自己。

    但这是伊兰尼库斯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布罗尔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而泰兰德替他说出了口。

    “你能带我们去玛法里奥那儿吗？”她问绿龙，“我们必须找到他！我必须找到他！”

    “为了什么？”伊兰尼库斯嘲笑道，“一切都会迎来可怕的结局！梦魇夺走了我的女王，我的配偶！再也没什么希望了！我又一次辜负了她……”

    高阶女祭司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继续自怨自艾吧！我们可不会陪着你！”

    伊兰尼库斯展开双翼，环视周围，仿佛害怕梦魇会在此时察觉到他。接着，仿佛恐惧暂时被怒火掩盖，绿龙嘶声道：“你们想去哪儿、想做什么蠢事都随你们的便，只要别再让我想起发生的那些事就好！”

    一只翅膀扫向渺小的众人。布罗尔把泰兰德推向卢肯，发现索拉——这点值得夸奖——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至于卢肯，他做了伊兰尼库斯明显希望他做的事。面对威胁，那个人类本能地转移出了翡翠梦境。

    其他人和他一起消失了。上一秒，绿龙高大的身躯还立在他们眼前；下一个瞬间，他们就站到了一座雄伟城堡的城墙上。

    并置身于疯狂而激烈的战斗之中。

    在那一边，梦魇受害者们令人毛骨悚然的梦境形态正越过防线，朝着城堡拥来。他们的一切都能激起心智最坚定的勇士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们的身躯扭曲而痛苦，口中发出绝望的尖叫，空洞的双眼搜寻着任何能与他们分享苦痛的人。

    在这一边，身穿熟悉铠甲、数量不断减少的守军正试图阻止那些无法阻止的敌人。他们勇猛无畏，尽管敌众我寡，却没人转身逃跑。那些死尸般的怪物逼近之时，这些勇士依旧坚守阵地。

    令布罗尔吃惊的是，他认识这里。“这儿是暴风城——暴风要塞！”

    一个士兵发现了他们。这些突兀的访客让他有些迷惑，但他马上叫来了两名战友。三人焦急地冲向新来的众人，挥舞着刀剑和火把。

    兽人准备迎战，但泰兰德拦住了她。“他们以为我们是梦魇的一部分！”高阶女祭司对布罗尔喊道，“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我们并不是！”

    但没等其他人阻止，卢肯便走到了最前方。他两手平推，掌心向外，仿佛在向迎面而来的士兵们示意自己的无害。制图师大喊道：“等等！我们是朋友！我是卢肯·狐血，国王的第三助理制图师！我们需要见他！”

    士兵们犹豫起来，不止一个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队伍里的兽人。布罗尔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怎样的梦魇才会选择这种奇怪的外貌？

    为首的士兵示意战友们后退，随后走到能用武器触及卢肯的近处。他将剑伸向制图师，后者没有动弹。

    剑尖碰到了实实在在的血肉。那士兵长出一口气——他似乎比卢肯还要紧张。然而，他随后看向了索拉。

    高阶女祭司走到卢肯身边，挡住了那名士兵看向兽人的视线。“我是泰兰德·语风，暗夜精灵的领袖；我的身边是布罗尔·熊皮，瓦里安国王的战友！那兽人是跟我们一起的，她没有恶意……”

    “布罗尔·熊皮……”那名士兵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对两名暗夜精灵点头致敬。“女士……我们很荣幸——”

    “国王……”卢肯提醒他，“我们必须立刻去见瓦里安国王！”

    “那就跟我来吧，”那个士兵答道，“反正我们也得撤退了！”

    他话音刚落，附近就传来了一声尖叫。他们转过身，看到后方几码远处的另一名守军正在迷雾中挣扎。从迷雾中伸出的手抓住了那名倒霉的士兵，而那些梦魇奴仆的恐怖面容急切地盖住了他的身体，仿佛想要将他吞噬。

    众人还未来得及出手救助，他就消失了，只余尖叫的回音在空中回荡。那声音变得更加可怕，更像是梦魇的一部分。

    “快！”首先和布罗尔一行人对峙的那个士兵下令。

    他们跟随那名士兵匆忙跨过一连串石阶，穿过一片庭院，来到另一侧的城墙上。再次登上城墙后，布罗尔对他们的向导喊道：“城区呢？那边的情况怎样？”

    “四分五裂了！贸易区、港口、英雄谷……全都失陷了！”那人高声回答，“旧城区、教堂广场和矮人区传来了某种噪音……法师区还在抵抗！”他指了指右边，德鲁伊看到了不断变幻的各种色彩——那是法术的闪光。另外几个区域中也有小规模的闪光不时亮起。

    “一个钟头以前要亮多了，”士兵继续说道，“我们没法儿支撑战线了。没人能支撑下去……”

    “有地方还能支撑就已经很惊人了！”泰兰德插嘴道，“你说呢，布罗尔？”

    德鲁伊点点头。“即使是暴风城这些勇敢而强大的守军，以及那些战士和法师们，到了这时候，也早该被梦魇吞没了……”他思索了片刻，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是玛法里奥做了些什么，但我认为大家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因为绿龙女王仍在努力！”

    “但伊瑟拉已经被抓走了！”

    布罗尔骄傲地反驳道：“她是位守护巨龙，是最伟大的龙族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是翡翠梦境的保护者！即使成为梦魇的俘虏，我认为她依旧在反抗，阻止他们利用她来对付梦境和我们……”

    索拉审视着下方那正向他们逼近的无可阻挡的可怕洪流。“她在反抗，但这座城市……或许还有奥格瑞玛，都会陷落。”

    他们开始攀登另一段石阶。在途中，惊恐和沮丧的叫喊不时响起。

    “为了让玛法里奥逃脱，伊瑟拉牺牲了自己！”德鲁伊补充道，“她肯定认为我的导师还有能做的事！”

    “那我们呢？”泰兰德问道。

    布罗尔无言以对。他没法儿告诉大家究竟是什么在一直折磨他。梦魇制造的有关他女儿的幻象勾起了他惨痛的记忆，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他不是玛法里奥·怒风。他甚至不是大德鲁伊。

    他只是个反叛的前角斗士和奴隶。

    但这也正是布罗尔没有放弃的原因。那名士兵终于带他们来到一位熟悉的人物面前。尽管对方全身都被铠甲包裹，但那种姿态只属于一个人。

    “洛戈什！”布罗尔吼道。

    身披铠甲的人物转过身来。透过头盔的开口，瓦里安瞪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不幸的是，他最先注意到的是索拉。“暴风城里有兽人！”

    国王冲向前去，他手握传奇的佩剑萨拉迈尼，蓄势待发。萨拉迈尼剑身巨大，剑尖处有独特的狭窄血槽，而下方是厚实倾斜的锋刃，看起来完全能把那个兽人劈成两半。嵌在剑身下半部分的那颗宝石闪耀着仿佛骄阳的强光。

    索拉走向前去，准备自卫。这一幕反而印证了瓦里安的怀疑。他攥紧武器，萨拉迈尼细长的剑柄那优雅的弧度完全贴合掌心。“就用你的血拉开序幕吧，千万个兽人将在今晚死亡！我会——”

    布罗尔走到前方，制止道：“你的视力变差了，洛戈什！这对国王可不是好事，对角斗士来说就更糟糕了！”

    “布罗尔·熊皮！”尽管看到了朋友，国王依旧没有放下佩剑，“离那个该死的绿皮怪物远点儿！我会砍杀她——”

    “她是跟我们一起的！这里发生的事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萨尔的！”

    瓦里安明显仍在怀疑，但暴风城国王同样明白，想要攻击索拉——而她相当乐意应战——就必须先过他的旧友那关。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真是假，”瓦里安咆哮道，“证明你是真的吧，布罗尔……”

    德鲁伊伸出一只手。谨慎地迟疑了片刻后，暴风城国王握住了那只手。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手上开始用力。

    “是你！是真正的你——我想是的！”

    “如果你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捏碎的骨头，你就该明白我是真的了！” 两人分别松开了手，目前局势险恶，不是叙述团聚的喜悦的时候。“瓦莉拉！她该不会也在这儿吧？”

    “我有几个星期没跟你的血精灵潜行者见过面了。你也知道，她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瓦里安皱了皱眉。“相信我，我们现在用得上她的战斗技巧，布罗尔。我只希望她别再因为盗窃被抓了。我可不想再看到她为雷加尔·大地之怒那种人——甚至更恶劣的人——战斗了。”瓦里安总结道。他提到的那位兽人萨满是他们在鲜血之环竞技场作为角斗士和奴隶战斗时的主人，鲜血之环的所有战斗都是至死方休，就连瓦莉拉也在那里夺走过人命。

    德鲁伊没有掩饰他的失望。他只能希望那位血精灵平安无事，无论她身在何方。

    但话说回来，就目前的情势，究竟还有哪里算得上安全呢？

    “我认得你，”瓦里安的目光越过暗夜精灵，看向卢肯，“狐血。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

    制图师点点头说：“我的确迷过路。”

    瓦里安转向泰兰德，短促却非常礼貌地点了点头。“高阶女祭司……”瓦里安以前见过她，就在他取回王位的不久前。他随后将注意力转回索拉身上，再次举起剑，满怀杀意地指向那个兽人。“可布罗尔，你干吗把这种脏东西带进暴风城？你在想什么？她的大酋长从前就曾利用迷雾悄悄爬上我们的城墙，就像个卑鄙的刺客！他不敢直接面对我们，而是用瘟疫削弱我们，使用这种真正的战士不屑一顾的武器——”

    “萨尔不是会在迷雾里潜行的刺客，也绝非卑鄙之徒！”她反驳道，“你不能说他是——”

    在事态恶化之前，布罗尔打断了他们。“洛戈什！没时间继续这种永恒的争执了！她是我们的同伴！我用性命为她担保！我的性命！”

    “那你就太不珍惜自己的存在了，布罗尔——”

    “别说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老实告诉我：你觉得这座首都还能撑多久？”

    “我只能说我们已经输了，他们的优势无可否认。尽管他们行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但我们的大部分武器都对他们不起作用，而且少数区域以外的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寂。等到明天——假设真的还有明天的话——恐怕只剩暴风要塞还在抵抗了。如果你有什么可能能拯救我们的方法，我会尽可能协助你。你明白的。”

    “真令人感激。希望在听完我们的打算以后，你还是这么想。”德鲁伊迅速说明了状况。瓦里安深深地皱起眉头，努力理解整件事。

    “我就相信你的说法吧，布罗尔，”那位国王最后说，“但问题还是没变：我们该怎么做？”

    “我的导师是关键……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但我相信他就是关键。”布罗尔指了指卢肯，继续说道，“你这位部下有一项与众不同的天赋……但它有把我们送到错误道路上的趋势。我们需要尽快赶去达纳苏斯……甚至比我独自旅行的速度还要快……”

    “城堡里还留着些飞行坐骑，”瓦里安提议道，“也许能用上其中几头。”

    泰兰德突然走上前去。“瓦里安国王。我突然想到，如果您能为我解答一个问题，或许能有更快地前往达纳苏斯的方法，比您拥有的最迅捷的坐骑还要快。”

    “如果我的回答有助于打破目前的窘境，那就尽管问吧……”

    “您知道我们的大使身在何处吗？”

    瓦里安眉头微蹙。“她和很多人一样，陷入了沉睡……如果我没记错报告内容的话，她应该在自己的房间。”

    “我们需要有人带我们去找她。”高阶女祭司坚持道。

    “我得留下来指挥。”国王的目光从泰兰德转向布罗尔。最后，他说：“玛丁雷少校！”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跑上前来。他穿着金红相间的铠甲，身披绣有雄狮头像的王家蓝色外袍。多年的战斗生涯在老兵布满皱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蓄着短须，右手拿着一把长剑。

    “德鲁伊！”看到布罗尔的时候，少校粗声粗气地说，“我认得你……”

    “我也认识你，”布罗尔答道，“你曾是马库斯·乔纳森将军的部下——”暗夜精灵停了口，想起了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位士兵说过的话。英雄谷——将军和玛丁雷原本驻扎的地方——已经陷落了。

    少校的眼神印证了布罗尔的担忧。“迷雾刚开始让我们的人倒下时，将军就派人去请求援军了。他派的人是我。在我返回前，雾气就覆盖了山谷……”

    “当时这该死的傻瓜差点儿直接骑马冲进山谷，”瓦里安的语气里没有愤怒，“但玛丁雷知道，我们需要所有用得上的人手，于是他带领刚刚召集来的部队回到了这儿……”暴风城国王转向少校，吩咐道：“你知道暗夜精灵大使现在住在哪儿。我需要某个值得信任又足够机警的人带他们去那儿……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的目的。”

    泰兰德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解释：“她有一块炉石。”

    不只瓦里安，其他人也瞪大了双眼。布罗尔知道高阶女祭司提到的东西，虽然他自己也只见过两次那种神器。炉石是一块手掌大小的椭圆形水晶，它被奥术雕琢，能让持有者传送到某个特定地点。它们通常会与重要地点绑定，比如——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达纳苏斯。距离并不重要。

    “我还以为它们只是传说，”瓦里安警惕地评论道，“只在和法师……或者精灵有关的故事里才会出现。”

    “或者精灵。”高阶女祭司露出短促而阴沉的笑容，重复了一遍。

    “有趣的是，你的大使居然拥有其中一颗。”

    “但现在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泰兰德平静地回答。

    国王点点头，不再多说。他看向少校，玛丁雷敬了个礼，示意其他人跟着自己。

    瓦里安没有阻止兽人跟随暗夜精灵，布罗尔和泰兰德也不敢把她留在人类当中。索拉似乎也不想留下。

    但队伍的某位成员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举动。卢肯·狐血没有留在他的国王和同胞身边，而是同样跟了过去。

    “你到家了，”布罗尔低声道，“留下吧！”

    “你们也许用得上我。”卢肯反驳道，他的眼中浮现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的能力也许难以预测又危险，但也许能派上某种用场……在需要逃跑的时候……”

    德鲁伊没有再说下去。他们已经来到了要塞门口。

    听到少校的高声命令后，卫兵们打开了大门，又在他们通过后迅速关闭了通道。一离开要塞，众人便察觉到了状况着实不妙，泰兰德替大家说出了口。

    “这里的迷雾浓重，但那些可怜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来这儿干吗？”布罗尔冷冷地回答，“梦魇早就占领这里了！”

    的确，附近没有任何响动，尽管他们能听到叫喊声、尖叫声和爆炸声从远方传来，暗示着防守的兵力越来越薄弱。这怪异的寂静让人不禁想到，此时此刻，艾泽拉斯的大半部分恐怕也落入了这种境地。

    “她必须撑住，”德鲁伊咕哝着为伊瑟拉祈祷，“她必须……”

    “我们也必须祈祷玛法里奥平安无事，而且有能力帮助我们。”泰兰德补充道。出于对他的爱，她无比担忧他的安危，但高阶女祭司并未将这显而易见的一点说出口。

    “你们的大使住在贸易区，”少校告诉他们，“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更喜欢待在花园，你们的同胞也倾向于聚集在那里。”见高阶女祭司没有解释的意思，玛丁雷拽了拽胡须，换了个话题。“我们最好绕开教堂广场，那里仍有战斗，我们也许会被法术波及。我们最好也避开运河……那边的雾气尤其浓厚……当初它们拥进城里的时候，河上有很多人无意间着了道。”

    卢肯面露苦相道：“这就代表我们只能穿过旧城区了。”

    玛丁雷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在这种时候，那儿跟首都的其他地方已经没多少分别了，狐血！”

    他们沿着一条石路奔跑，这条路的北端连接着矮人区。绝望而激烈的搏斗声从那里传来，至少矮人们仍在战斗。

    更加警惕的少校带领他们穿过通道，进入了旧城区。尽管他们的向导有言在先，其他人却发现卢肯的担忧是正确的。暴风城的旧城区没怎么受到兽人破坏，因此不需要重建。然而，这也意味着从那时起，人们对那里的维修就不怎么上心，所以尽管此处设施完好，整洁程度却远远比不上首都的其余部分。的确，这里可以看到冠军大厅以及军营，但同样也能看到乞丐、窃贼和穷人。这里的街道比一行人先前见到的那些都要肮脏得多，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它并非来自梦魇，但也因此更加浓郁。

    “尸体……”玛丁雷警告道。

    三个衣衫褴褛的人类躺在街边。最靠近的那个一手攥拳头，嘴巴大张。另外两个先前像是在搀扶彼此走路，因为他们各有一条胳膊搂住对方。少校走上前去，戳了戳他们。

    “头一个死了——在我看来是吓死的——但另两个只是睡着了，跟其他人一样。”他报告说，“我们继续前进吧。”

    布罗尔和其他人很快发现，如果没有那位向导，他们很可能已经迷路了。就连制图师卢肯似乎也不太了解暴风城的这个部分。除了迷雾以外，街道也显得蜿蜒曲折，而这让一行人更加焦虑。

    他们遇见了更多倒地的身体，但玛丁雷这次没有驻足察看。他们显然都是受害者，而死活就无关紧要了。

    布罗尔发现他们正在接近运河通向贸易区的入口，不禁松了口气。这里的雾气和旧城区同样浓重，但要塞和教堂附近都没有遭受攻击的迹象。但他们并不觉得梦魇尚未染指过这里。

    “我们离开这条通道以后，就向左转。”那位军官告诉他们。

    布罗尔靠近泰兰德，低声问：“为什么大使住在首都的这个区域，而不是花园那儿？”

    高阶女祭司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回答：“因为我需要她私下会见某些人，而在花园里就太明显了。”见布罗尔眯起眼睛，泰兰德补充道：“这不会对瓦里安或者暴风城构成威胁；大使的职责恰恰相反，布罗尔。现在别再问了。”

    他照做了，因为他意识到，作为暗夜精灵的领袖，泰兰德必须采取某些恐怕连她最信任的珊蒂斯都不知情的政治手段。其目的应该不只是暗夜精灵种族的福祉——虽然那是最重要的——而是整个联盟的全体利益。

    从外表看来，贸易区是个保养良好许多，也更加不拘一格的区域。换作平时，布罗尔会很乐意在这里的卵石街道上漫步。熙攘的人群，不同的种族和繁多的职业……这些都会让他想起艾泽拉斯的丰富多彩、富裕繁荣。

    但现在，贸易区就像是旧城区的双生兄弟。迷雾飘浮在店铺、旅店和其他建筑物上方，仿佛这里是一座庞大而结构复杂的大墓地。更糟的是，躺在地上的身躯数量众多，似乎这些居民大都是在迈步的过程中倒下的。

    “他们是死了，还是在睡觉？”索拉突然问道。在这一路上，兽人始终保持沉默。她极力掩饰着情绪，但语气中仍然流露出些许不安。作为战士，她并没有受过面对这类威胁时的训练。

    “没时间确认或者照顾他们了。”玛丁雷回答。他指了指右方的一座笼罩在阴影里的建筑。“就是那栋屋子。”

    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了那栋屋子——那是间旅店。布罗尔和泰兰德担忧地对视了一眼：迄今为止，他们的旅途有点儿太顺利了。

    “最好有人来把守这边的路。”少校看着寂静的街道，提议说。抵抗的声音消失了，就好像暴风城最后的防线也已陷落。

    “我去找她的房间。”泰兰德做出了决定。

    “我会跟你一起去，”布罗尔坚持道，“如果让你独自前去，我的导师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索拉哼了一声：“我留下，斧子在这儿才有用武之地。”

    “我也留下。”卢肯看了看少校和兽人，站到他们之间。玛丁雷递给他一把长匕首。

    “我们会尽快。”高阶女祭司保证道。事实上，他们三人基本没法防守周边；他们最多只能充当哨兵。

    进入旅店内部后，他们看到了一名多半是顾客的矮胖人类。他坐在椅子上，双臂垂在两侧，恐惧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令他面容扭曲。暗夜精灵们不禁停下了脚步。

    布罗尔凑近过去。那人类在嘀咕着什么，眉头突然皱起。

    “我们该前进了。”泰兰德两步并一步地跨上那段木头楼梯。

    布罗尔盯着那人又看了片刻，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受害者尤其感兴趣。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德鲁伊悻悻地跟上了泰兰德。

    他来到楼上时，发现几个屋子房门大开。泰兰德在稍远处，推开了尽头的房门。

    “就是这儿……”高阶女祭司说道。

    布罗尔走到她身边，却只看到一个几乎空空荡荡的房间，屋内只有几盆开了花的植物——仍旧生机勃勃，看来受到过精心照料——以及一张覆盖着绿色编织毛毯的床。

    “她不在……”德鲁伊低声道，“他们说她睡着了，就像其他人那样。”

    泰兰德沉默地踏入房间，朝另一头的木制衣橱走去。她拉开橱门，不祥的嘎吱声在屋内回荡。

    高阶女祭司开始祈祷。艾露恩之光倾泻而下，在房间内部蔓延……但随即聚焦于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泰兰德朝那边伸出手。

    她握住了某个看不见的东西。高阶女祭司将它举起的同时，月光勾勒出了它的形状。

    是那块炉石。

    “看起来很旧了。”布罗尔评论道。

    “这是辛艾萨莉的幸存者之一从那里带出来的，”泰兰德的语气带着些厌恶，“我本想直接毁了它，因为它原本和那个该死的地方绑定，但比起改变旧炉石的绑定地点，制作新炉石要困难得多。”

    淡蓝色的发光符文覆盖着这块细长的椭圆形晶体。那些符文对应着绑定的地点，以及持有炉石的人。凭借它，他们就能在瞬间跨越任何距离，前往炉石的绑定点……而现在，炉石绑定了达纳苏斯。

    “大使为什么会带着这东西？”德鲁伊问。

    “为了在必要时离开这儿。”

    “唔。真是帮上她大忙了，对吧？”高阶女祭司一言不发，只是专心看着那件神器。奥术魔法制造了它，但凭借月亮母亲赐予的力量，她曾对它加以改造。她双手攥住那块石头，开始念诵祷文，希望那位神祇赋予她再次改造的力量。

    “这儿有点不对劲儿，”布罗尔一边低声提醒，一边环视周围，“非常不对劲儿——”

    泰兰德顾不上布罗尔的话。“这块炉石在抵抗月神的力量。大使还活着，无论她在哪儿……”

    衣橱里传来一声可怕的号叫。

    泰兰德转过身，但来不及避开那道憔悴的身影抓来的双手——它先前的藏身之处就连艾露恩之光都无法穿透。它将高阶女祭司扑倒在地，炉石从她手中滑落。

    那个疯狂的生物冲向布罗尔。她穿着独属于身份高贵的暗夜精灵的长袍，只是已经破破烂烂，但缠在袍子上的那只链坠无疑能够证明，她就是失踪的大使。

    “你别想夺走我的孩子，恶魔！”她尖叫道，“你别想夺走他们！”

    她的眼部吸引了布罗尔的注意，因为他看不见那双眼睛。大使双眼紧闭。

    “她在做梦！”他警告道。

    德鲁伊大喊的同时，旅店外传来了少校的高声示警。另一阵尖叫声传来，足以让暗夜精灵联想起袭击者的身份。

    泰兰德开始祈祷。银光自上方洒落在她面前那位疯狂的女性身上，大使似乎平静下来——

    但紧接着，一道阴影掠过她的面容。她的嘴唇扭曲，再次发出了尖叫。

    两道阴影从大使的身体两侧出现，它们与曾在营帐里攻击过高阶女祭司的东西很是相似。暗影造物冲向泰兰德，若非泰兰德仍被月亮笼罩，她恐怕已经被抓住了。月光仿佛拥有自身意志一般移动位置，阻挡在艾露恩的侍从和新的袭击者之间。那两道阴影退缩了。

    泰兰德奋力挣脱大使的手，大喊道：“布罗尔！炉石！把它捡起来！”

    他照做了，但当他准备把炉石丢过去的时候，她摇了摇头。“你现在就可以使用！它应该能把你送去达纳苏斯！”

    “你希望我抛下你？”

    “不！我希望你找到玛法里奥，帮助我们所有人！去吧！这是命令！”

    她从未命令过布罗尔，他知道她不喜欢用那种专横的方式实行统治。布罗尔明白按照她的命令去做才是正确的，但在这种困境里抛下她和其他人依旧令他痛苦。

    “我会找到他的！我们会阻止这一切！”

    他举起炉石，集中精神。炉石散发出光芒。

    那些暗影生物盯上了他。梦魇和现实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模糊，德鲁伊毫不怀疑这些恶魔如今有真正置人于死地的能力。布罗尔知道自己必须专注于炉石和它所绑定的地点。

    银光吞没了离他最近的袭击者。阴影发出痛苦的嘶嘶声，扭曲收缩，最后逐渐消散。

    第二个转向泰兰德，后者正在和不幸的大使战斗。布罗尔想要出手相助，但泰兰德用愤怒的目光阻止了他。

    炉石闪耀强光。

    布罗尔从房间里消失——

    ——随后出现在了达纳苏斯。

    出现在了正被另一种恐惧笼罩的达纳苏斯。布罗尔的身躯在剧烈震颤中上下翻腾，炉石脱手飞出，离开了他的视野。

    起初德鲁伊以为达纳苏斯发生了地震，但在泰达希尔的顶端，这种可能性很小。然后他敏锐的感官察觉到了可怕的事实：泰达希尔本身正在攻击暗夜精灵。树枝攻击着每一栋房屋。伫立着城市的主枝正在剧烈摇晃，而这就是地震的起因。在城内各处，长着棘刺的黑色树叶袭向市民，刺穿他们的血肉，或是留下又长又深的伤口。好几具尸体躺在这片曾经美丽的土地上。

    这座首都并非没有自己的守护者。艾露恩姐妹会站在最前列，竭力保护身边的人。她们的光辉暂缓甚至阻止了那些邪恶生物的推进。

    但她们脚边的野草同样变成了敌人，和那些黑色树叶，以及树叶化作的暗影造物同样狡猾。如今，泰达希尔的每个部分都在攻击布罗尔的同胞。

    直到此时，布罗尔才感觉到世界之树遭受的腐蚀有多严重。但同样令人不安的是一股不仅滋养着泰达希尔，也在为污染提供养分的强大力量。

    德鲁伊们在为这恐怖的场景推波助澜。他们的法术以某种怪异的方式在世界之树中延伸，而他不认为他们清楚这点。

    布罗尔朝着通往树根的传送门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德鲁伊们正在那里施法。他必须警告他们，而且必须尽快。

    但奔跑的途中，那些树叶纷纷对他加以阻挠。布罗尔放出淡紫色的火焰在前方开路，烧毁袭来的树叶。暂时清出通路后，他切换到猎豹形态，以便加快速度。

    传送门映入眼帘，布罗尔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等他找到其他人以后，他们就能帮忙终结这场可怕的攻击了。

    世界在他周围打转，那种感觉和使用炉石时截然不同。德鲁伊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向了前方。

    瞬息间，布罗尔便跳出了位于泰达希尔树根处的传送门。大猫审视周边，毫不意外地没发现任何人。德鲁伊们聚集在更远处。

    布罗尔迈动强壮的四肢沿着泰达希尔的边缘飞奔，寻找着集会场地。

    他们怎么会如此粗心？

    他思索起来。

    最起码，范达尔和其他大德鲁伊应该能察觉状况——

    范达尔。

    不祥的预感充斥了布罗尔的内心。他想起了范达尔和泰达希尔有多么亲近。这棵世界之树就像那位首席大德鲁伊自己的孩子，范达尔应该能察觉正在发生的事。

    除非——

    棘刺之雨落向大猫。布罗尔发出痛苦的吼叫，他站立不稳，滚向了前方。布罗尔头晕目眩，而那种令人不安的晕眩显然很不正常。

    棘刺上抹了药。他经验丰富的头脑迅速推测出了抹在上面的药草种类。其中没有毒药，这让他松了口气。它们的目的是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布罗尔能感觉到肌肉开始松弛。他仍有意识，但无法动弹。布罗尔发现自己逐渐变回了人形，但这并未令他安心。

    一只手粗鲁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人无礼地将布罗尔翻过身，让他躺在地上。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看到至少四个德鲁伊正朝他俯下身，但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得有人去告诉范达尔，”其中一个说，“得有人告诉他，我们抓到了那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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