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松开的手颓然落下，叶千雪欲言又止，却最终叹息。
她之于他，算是什么？
他对她知之甚详，可以背书般地说出她的所有。而他之于她，却是白纸一张。姓甚名谁，家乡何处，甚至电话号码，都一无所知……
她忽然觉得荒谬——一朝邂逅，然后携手，再就是耳鬓厮磨，夜夜求欢。
而聚散须臾，原来陌生人一个。她的束缚，于他无效，苛求也师出无名。
叶千雪只觉得心痛，她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心，也一分一分地关闭起来。
然后，她起身，向浴室走去：“你去忙吧，凯悦，我自己去，不用你费心。”
叶千雪平静淡漠的声音响起，夜清寒手中的衣服滑落在地，一瞬间，他只觉心中荒凉如土……
原来，那个答案，还是被她间接地说出来了。她，是真的不爱自己，迫不及待地想逃开……
叶千雪从浴室里出来，已然人去楼空，他，就连招呼，都不再打。
虽在意料之中，叶千雪的心还是揪了一下：所谓甜言蜜语，只是，一个男人为得到女人的手段，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以为真。
将近两日水米未尽，胃，又剧烈疼痛起来。她蜷缩在角落，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一点一点地忍受，等待着疼痛慢慢过去。
门外响起细细敲门声，她以为房东来收租——她每年回来，都会预交下一年的房租，房东也会在八月八日这天来收。
叶千雪知道，爱情不能当面包，日子还要过下去。于是，她长吸了口气，勉强抑制颤抖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满额汗水的叶千雪抬头，触及的却是黑衣的刚。看到叶千雪的神情，刚成功地愣了一下。随即掏出手机，拨了出去，简短的几句话后，他才收起电话。将手中的粥放下，来到叶千雪的身边：“叶小姐，你得去医院。”
然而，剧烈的疼痛，使得叶千雪已不能出声，她伸手，摇头，然后在刚的指尖刚触到她时，重重地倚在一侧的衣柜上……
“叶小姐，真的不去医院吗？”那一场挣扎竭尽心力，扶着她站起身来，虚弱至极的女子，刚不放心地又再问一句。
医院呵？叶千雪拭汗，然后垂下眼睑。十年了，她年年月月如此，若这样就要去医院，怕她连挣钱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于是，她浅笑，摇头，然后下逐客令：“不用，都是老毛病了，谢谢你的粥，请慢走……”
他是那人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朋友，这一点，叶千雪清楚。所以，也不会客气。她顺着刚有几分忧色的眼睛望向门口，心中不由冷笑，既然他能找到这里来，看来，她真要快一点离开了。
虽说心痛，虽说不舍。但，快刀斩乱麻，是叶千雪一向的作风。她，从来，连令自己后悔的时间都不给。
刚动了动唇，有些为难，然而，他刚想再说什么时，叶千雪已经垂下眼睑，对他视而不见。
刚不由叹息，这个女子，实在是倔强固执到令人心痛……
门“哐”的一声被推开，刚和叶千雪同时回首。
只见气息甫平的夜清寒额，犹有汗珠闪闪。他不顾阿刚在场，疾走两步，对着叶千雪伸出手去：“怎么回事，才这一会儿，胃又痛了……”
刚对着夜清寒躬身，然后，掩门而去。
叶千雪的眼睛，在看到来人是南叶聪时，就已垂下，听到他焦急询问，她也只淡笑，转身：“我，没事。”
即便伤心，即便难过，即便不舍，叶千雪也不愿意再看到夜清寒。就这样告别吧！叶千雪甚至还淡淡地笑着，不置一词。
夜清寒伸出的手，蓦地停住，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叶千雪，苦痛丝丝缕缕地从他焦急的双眸渗了出来。夜清寒跌坐在床上，感觉到手都有几分颤抖。
他知道，叶千雪，是想自己离开，而自己，也应该要离去的。
但，不论他内心有多么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又下了多少次决心，腿，却一步也迈不到。
望着颓然坐下的夜清寒，叶千雪看表，皱眉。然后端起了刚送上来的粥。
飘着香气的粥，并未引起叶千雪的食欲。她拿起筷子，然后，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一口一口地开始吞咽。
一点钟，去那个坟前，应该还来得及赶回。一想起那个又等待了她一年的小人儿，叶千雪的神情又开始怔忡。于是，食之无味的她，手中的筷子不由停住。当她想放下手中的筷子时，想呕吐的冲动又来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手又是一抖，然后，又艰难地拿起了筷子，
她怎么就忘记了？她的腹中，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所以，即便她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及他[她]。这样想着，她屏气凝神，将半碗粥倒进肚子里，然后，去衣柜旁找衣服……
“要去哪里，我陪你好不好……”夜清寒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叶千雪不停变幻的神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终于都开始顾及腹中的小生命了吗？但是对于自己呢？她却关闭了内心，不留一丝缝隙给他。
但，这样的她，又怎能令他放心呢？
不过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听到她胃痛的消息，他不顾一切前来。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她一人离开太远。就好比林丘那样的事，发生一次，就已太多。
应该说，从来，夜清寒都不是个善良的人。
以往十年，曾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折于他手上。他却毫不例外地认为，那，都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无可避免地衍生的牺牲品——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只不过，是谁牧生灵役而已。
而怜悯和施舍，是这个世上最奢侈的东西，那样的奢侈，他没有，即便有，也从不给予……
而今，叶千雪几番徘徊。令从来视生死为无物的他，终于恐惧。
仓甚至不敢想像，若一旦她无迹可寻。那么，此后一生，不论是春花秋月，还是流雪飞霜，两手倥偬的他，又将何以为继？
叶千雪的手顿了一下，她在沉吟措词，看怎么拒绝他。
然而，夜清寒却未等她说话在，又低低地加了句：“不要拒绝……好不好？”
听得出，他话里柔软的悲伤，叶千雪的心一酸，顿了顿，才淡淡说道：“好吧，不过你不能上去……”
她从来都拗不过他，就如她从来都无法拒绝他的所有一样，只是，就要结束了不是吗？
叶千雪淡淡地笑着，拿着挑好的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好。”听到叶千雪没有拒绝，夜清寒再也不管叶千雪其他。他点头，连忙表态。
十八公里盘山路，转眼来到山顶。这里，才是她一生的噩梦的缘起，每一年的造访，都是回忆的重温：无月的夜，压在车身下的爸爸，乌黑的枪口，一步步逼近的男子；牵着她一跃而下的小手。
再想起猪,一样的男子，她只觉心口一闷，哇地吐了出来。
夜清寒的车开得很慢，望着女子一分一分铁青起来的脸，他心痛如绞。看到她要吐，他连忙停车，扶着她来到马路一侧。
一把甩开他的手，倚在一侧的叶千雪叶罢，用力捉紧心口，微微喘息——那样肮脏的苦痛和耻辱，日日夜夜吞噬着她的心。
那，才是她一生都无可逃避的印记和折磨。再想起握紧她的小手，她不禁苦笑：若有一日归于地下，他会不会一样嫌弃自己？
过了良久，叶千雪才抬起头来，她苍白得几近腊黄的脸上，尽是嫌恶、荒凉和颓废。
十年斗转星移，早已物是人非。就连当年横跨着黑色小车的巨石，都安上了铁黑色的栏杆。
风从海上吹来，隐隐带来血的沉重。林燕雪侧过头去，抚过那块大石，眼中的温柔令人心碎。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转身：“走罢……他还在等我……”
夜清寒倚在车门，静静地望着独自哀伤的叶千雪，这才知道，她要去的，就是十年前那个冢。
想到她年年如今日，夜清寒脸色更显苍白。他承认，是他不够坚强，所以经年花期，无数次辗转往返，他都下意识地回避，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回到这个不堪回首的地方……
风吹动叶千雪白色的裙裾，她的长发在猎猎舞动，遮去了她满脸的哀伤。
夜清寒静静地看着，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当年握紧他手的小姑娘。可笑那时，他还不忘记嘲笑她：女人，除了哭就是求饶，一点用都没有。
其实，当时，他并不是那么认为的，只是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令她不害怕。
时光如水，转眼已是十年。当年，两个手挽手跳下绝壁的少年。今，又穿岁月洪流而来，在这青山之巅各自忧伤，他，却再不能牵她的手。就如两人，再不能回到相濡以沫的以前一样。
即便，她的腹中已孕育了他骨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未死的话……”擦肩而过的女子单薄而瘦弱，风扬起那抹白，飘渺如风中孤鹤，有下一刻就杳无音讯的恐惧。夜清寒的神色不易觉察地变了变，低低地说了一声。
若有爱也不够，若曾生死与共也不够，有谁能告诉他，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她渐去渐远的心？
“如果……真有如果的话……我宁愿死的是我……”听到那样的话，叶千雪有些意外。
然而，只微微一怔，她头也不回地错他身侧而过——
如果？这个世界，若有如果的话……
狂潮凛冽似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而来，无边苍穹如洗，海天成一色。
绝壁一侧，小小的冢孤单而立，无字的石碑，瞬间烫伤了夜清寒的眼睛。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就是石碑之下的孤魂野鬼，起码还令她念念不忘；起码还能体会到她的温柔。
而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却觉得瀚海千里，时光迢迢，心与心的屏障，生生阻隔他伸向她的手……
要怎么告诉她，自己就是夜清寒，就是她十年来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千堆浪重重叠叠，前赴后继。海水冲刷的褐色岩石映着那一抹白，落落寡合。那一袭白衣跪倒在乱石堆中，久久不动。
他无声无息上前，想让她稍事休息，刚好听到了下面一番话：
“又一年过去，我也老了一岁……你还是当年那个小鬼模样吧……若再过几年，你在下边见到我，是否还认得我……”
烈焰如火，混着海边特有的水气洒落女子身上，灼灼若痛，而女子就这样跪倒在一侧，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孤冢，犹自喃喃自语。
“不会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吧，我也曾想过将你移去我父母身边，可又自私地想着，每年可以单独的和你在一起说说话……你那么骄傲，西山陵园埋的都是穷人，你大少爷怕要跳起来吧！不过不怕，说不定，不久后的将来，我就会来陪你……”叶千雪仿佛疲惫不堪，静静地倚在石碑之上，闭上了眼睛。
“十年了，我还是不能想起你，请原谅我，擅自牺牲了你帮我夺回来的东西，其实，只要你能活下去，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对了，我怀孕了，明年的今天，我们一起来看你……等我挣到很多钱的时候，就在这旁边盖一座小房子，一出门就能看到你……你又要笑我的钱都买酒喝了……没办法，十年了，我没有办法入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倚在墓碑之上，她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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