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边，男子还在说话，仿佛是邻家大婶一般，正将她不知道的琐事，一件一件地道来：“知道吗？你可真能睡，今天是第四天了，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再醒来了。这几天，我总在想，若你不再醒来，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是怕追债无门吗？
叶千雪想反驳，却一个辽都说不出来。
没有发现叶千雪的异常，夜清寒握着她的手，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要怎么和她说，在她没有醒来时，他有多么的担心？要怎么和她说，她一朝醒来，他又是多么的欣喜，仿佛那涅槃重生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这个令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子呵，他，要拿她怎么样才好？
三日来的不休不眠，再加上极度的担忧。夜清寒紧绷着神经，在叶千雪醒来的一瞬松弛，他喃喃地诉说着，昏昏欲睡。
叶千雪沉默如水，只是，那样的话，成功地令她的手抖了一下。
手心里微弱的颤抖，令夜清寒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也睁了开来。
他不能忘记乔和森的话，她本人，已无醒来的欲望。若非二人千里迢迢而来，在他的首肯下，试用了瑜最新研制可以刺激求生欲的新药。以叶千雪那样的颓废和求死心态，怕她就此，一梦千年。
“女人。”夜清寒望着叶千雪微微侧过去的头，轻轻地唤了一声。
那样温柔带着惶惑的声音，使叶千雪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到神色紧张的夜清寒。她想笑，但动了动唇，有泪水连珠般地落下，打湿了她的鬓发。
看到叶千雪的泪水，夜清寒怔住了，有一种痛，穿脊过髓，直达心底。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帮叶千雪拭去泪水。然而，在他的手触到她面颊的一瞬，她却猛然转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那一滴泪水，停留在夜清寒的指尖，晶莹剔透。他忽然觉得，自己淡漠已久的心，因了这泪水的灼热开始温暖起来。
“千雪，千雪。”南叶聪轻轻地，却又固执地唤着叶千雪的名字，仿佛想要唤回她渐去渐远的心，唤醒她尘封的回忆。
那记忆，即便沾血带泪，即便不堪回首，却也是世间仅有，是他和她的唯一。
然而，叶千雪依旧沉默，紧闭的眼睛里，任泪水肆虐。
得不到回应的夜清寒，忽然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不再说话。
寂静的空间只有细微的呼吸，静静流淌。空调在头顶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如夜清寒不安的心。
那样静默的时光，将他的思绪拉得很远。他忽然想起，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看到的叶千雪，除了绝望就是悲哀，甚至冷漠。他甚至没有看到过她的笑。
女子容颜如花，笑靥如花，可那属于她最灿烂、最明媚的容色，他却无缘目睹。
又或者说，悲哀的她，绝望的她，冷漠的她，疲惫的她，在他们初遇的边缘，她就遗失了一个女子最美丽的东西？
有一种苍老，由内至外。
仿佛古树的年轮，一圈圈一层层的环绕，一层层一圈圈的腐烂。也有一簇绿意盎然在风中摇曳。但，明媚的春光刺眼，那抹新绿刺眼，那，是他枯竭的内心，最无奈的控诉。
却原来，枯木逢春，也是力不从心，也是无奈。就好象他自己，就好象叶千雪。
这个女子，本该拥有一个平凡而踏实的人生。柴米油盐、相夫教子。只是因为和自己的一场邂逅相遇，她的生活，就偏移了原先的轨道，如堕烟海。
想起叶千雪十年来经历的种种，夜清寒忽然觉得不舍。要怎么样，才能还这个女子一世欢颜？
叶千雪的泪水，在听到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时，就已停息。然而，她却不敢回头。
虽然，夜清寒的叹气令她无由地心痛；虽然，被夜清寒握紧的手，令她感到踏实；虽然，在他那么温柔地看着她，那么温柔地呼唤她时，令她也一瞬间的迷失和心悸。
但叶千雪竭力忍着，不让近在咫尺的夜清寒，发现自己的异常。世人之爱，如罂粟之毒，愈美丽，愈危险。却令人奋不顾身。
但叶千雪知道，一切，都要适可而止。
因为，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承载不了真情，没有精力和心情，去进行一场爱的角逐。更没有胆量，再尝试一次涅槃重生。
因为，她曾经沧海。
这样想着，苦笑着，叶千雪慢慢地感到疲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于其清醒着挣扎，不如睡去，然后，忘记。
就在她睡意朦胧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乔，他望着神色憔悴的夜清寒，刚想说什么，却被他用手势止住了。顺着夜清寒的眼神，他看看沉睡着的叶千雪，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来到她的床前，开始例行检查。
叶千雪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头发褐色眼珠，却长着东方人五官的俊朗男子。那是一个混血儿，有着中国和西方人共同的血统，相当英俊。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医生常用的白大褂，只不过，料子更加柔软，更加挺括而已。
看到他一步一步上前，叶千雪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夜清寒见状，连忙挡在乔面前，对叶千雪介绍：“千雪，这是乔，他就是帮你动手术的医生之一。”
“hi，美女，我是乔.路，你叫我乔就可以了，很高兴为你服务。”明显感觉到叶千雪的退缩，乔的小心眼里有一丝受伤。他眨眨灰色的眼睛，和蔼地笑着，心里却愤愤不平。
要知道，他虽说比不上夜清寒的“天人之姿”，但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曾是多少女人的梦中情人。然而，如此的一个可人儿，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洪水猛兽了？
叶千雪略微诧异地望向南叶聪，眉头也蹙了起来。
她听得出，这混血男子所讲的，是法语，而非英语。而且，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陌生人一样的男子，叫自己的名字，叫得这么顺口了？
叶千雪知道，外职医师的工资出奇地高，待遇也异于常人。这些，都非一般医院可以承受，这间省医院也聘请了外籍医师，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夜清寒先是一愣，随即明了叶千雪的意思。他一把拉过乔，笑了一下：“这是我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所以，我请他过来，‘顺便’帮你看一下。”
乔听了夜清寒的话，不由耸耸肩。什么时候开始，他天神般的主子，也开始糊弄人了？
什么“刚好回来”？他是接到命令，专程赶来的好不好？
要知道，那个二十六个小时见到人的命令，是将他从美女的床上拉起来的呢！
想到那个叫路易.安娜的金发美女，乔还有些遗憾。那身材，那热情，真是无可比拟。乔和她在一起厮混了一个星期，仍然意犹未尽。
夜清寒斜眼看了过来，将乔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撇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乔，这是大陆，请讲华语。”
“遵命。”乔醒悟地对夜清寒眨眨眼睛，顺便行了个礼。恍然大悟般地对叶千雪伸出手来：“哦，我美丽的女士，我叫乔.路，乔，很高兴认识你！”
不同于其他长居国外的混血儿，乔的华语，流利且富有韵味。想来是身为华裔的血亲，教导极严所致。
而且，他说什么？是朋友？又是顺便？那就怪不得了。叶千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却不理夜清寒，只转过头来，冲乔笑笑。
乔看到片刻前还有些惊惧的叶千雪，竟然主动对自己笑，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他灰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想去握叶千雪的手。
然而，在夜清寒的扶持下坐起来的叶千雪，对乔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乔的手伸在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子，明明近在咫尺，但，给他的感觉，却犹如天边、天涯一般遥远。
那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遥远而不可及，遥远且不可捉摸。
看到乔伸出手去，夜清寒下意识一挡，然后一把推开，白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声：“拜托，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看到自己的手被夜清寒打开，乔难以置信地眨着灰色的眼睛，悻悻地缩手。
这下，不由的，对叶千雪刮目相看。
就是这个女子，令到夜清寒，先是不远万里，跨洋过海，召他和森这两个世界顶尖的内科医生只争朝夕而来；然后不眠不休，守候在侧；再就是呵护倍至，不容他人有丝毫的染指。
她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一向视女人为草芥的主子，如此的视珍若宝？
这样想着，乔重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叶千雪。
午后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纱，淡淡地投射在倚枕而坐的女子身上，脸上，给她镀上一层浅浅的辉光。而她五官清秀而倔强，仿佛浅雪里的寒梅，淡淡的冷，淡淡的疏离，与世隔绝。
看到乔尴尬地缩手，她也只淡淡地垂下头去，望着满是针孔的手背，安静且疲惫。
在乔看来，这个女子，身上，有着太多“伤”的痕迹，那是经年的陈伤，一辈子的烙印。
乔知道，这样的女子敏感且骄傲，犹如一只小小蜗牛，固执地将自己缩于壳内，不轻易信任，更不会轻易地付出真情。
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你会感到无所不在的压力和窒息。这种女子，实非男子的良伴，所以，即便风流如他，也不敢轻易染指。
然而，惊奇归惊奇，叹息归叹息。乔同样知道，夜清寒的事，并非他，又或者说任何一个人可以置喙的。
在他们心中，那个犹如天人的夜清寒。自从十一岁起，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神，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一切，他们愿意为他，付出任何一样，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虽说他、玉、森、于夜清寒的意义不同。但，于他们来说，这忠诚，只是更加坚定而已。
那样的忠诚，已经十年。
看到叶千雪低头，夜清寒丢个眼色给乔，示意他快点检查，然后走人。
乔的热情，他早就了然于心。
但他知道，叶千雪，是个心事极重的人，所以，面对乔这样的油腔滑调、无事献殷勤，她只会说你是“非奸即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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