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那端的声音静了下去，跟着，听到许凌和肖玉商量菜单的声音。
叶千雪没有说话，她倒不是担心菜单有什么问题，那里面，全是厨师的呕心之作。
平心而论，许凌并非一个十分挑剔的人，又或者说，他的挑剔，只在某一方面。
叶千雪静静地听着，直到对讲机里传来肖玉的道谢声。
“好了叶经理，菜单搭配也还行……算你过关了，不过如果你忙完的话……”
“我知道，贵州茅台，我马上让人送过去。到时，至于罚多少杯，就由许总您定，好不好？”
对讲机里没有走廊里特有的喧哗，想来他是进了最近的包厢。一听到叶千雪反应快而准，明显的委曲求全，许凌的声音柔和起来：
“如你所讲，不过，若下次……”
听到许总松口，叶千雪马上反应过来。要知道听这个爷说一声“还行”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她用手拍拍心口，马上表态：“有今生没下次，下不为例，Ok。”
……
许凌走了，对讲机里响起了肖玉的声音：“对不起……”
然而，叶千雪已经等不及听她说什么了。她一连串地交待了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听着肖玉一样一样的重复，这才长出了口气。
听着肖玉道谢的声音，叶千雪这才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感到背后全是湿的……
许凌，听说来自海外，而且，也是出了名难侍候的主。那个人，英俊非凡，气质卓绝，虽然比不上外面的那位，却也是人中之龙。
可他的气质，虽说温和，却是明显的拒人千里。而且，他不喜欢多话。脾气，也很是怪异。
而且，他就餐的时候，不但不喜欢人说话，更不喜欢人走动。
刚来的那会，叶千雪因为不知道，也被他百般刁难。
慢慢在，大家熟悉了，然后相处才融洽起来。
直到有一次，一位客人酒后无德，要打一位去买单的部长。
叶千雪前去维持秩序，却被那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事后，三哥来问怎么回事，叶千雪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当时，许凌在场。
叶千雪到了现在，还记得许凌当时说的话。
他说： “作为上司，尽力维护下属，并承担相应的责任，是本份，也是仗义；但一切都揽上身，却是愚蠢……这个这世界上，总有你承担不了的罪过，揽不上身的是非。”
男子抬首，望着叶千雪的眼睛：
“但，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你不是愚蠢，只是生无可恋，对吧……”
叶千雪蓦地一惊，也只一瞬，她就移开了视线：“是我管理不当，所以，这是我应该承担的……”
短短的一句话，叶千雪说得很艰难。
许凌望着她，终于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
于是，他极淡、极淡地笑了，那样的笑，是饱经风霜的洞察和无奈。
他说：“或许你是对的。不过，人，不能永远，背负着过去展望未来，那样，会很累……”
叶千雪苦笑：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最终，还是三哥出面，摆平了这件事，但从那以后，她和许凌的关系微妙起来。
而相同的话，他再也没有说过……
“叶经理，真比醉红楼的红牌都忙啊……”
看到叶千雪自顾自的忙，收起对讲机时的若有所失。
男子的眸子飞快地闪过一抹冰冷。看到她抹汗，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样的笑，不达眼底，仿佛冰峰之上折射的流光，稍现即逝。
为什么，他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认不出来。为什么，她的心里，在意的，总不是自己呢？
男子冷笑，却怅然若失。
叶千雪走出工作间，重新拿起了菜单。而男子仿佛不愿意多说话了，他将手中的菜牌一扔，冷冷地说了句：“既然叶经理的时间如此珍贵，那就由你帮我安排菜吧……”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叶千雪：“记住，我不是清真……”
叶千雪“嗯”了一声，拿走菜单就走。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过头来：“我会吩咐他们尽快上菜给你的……”
然而，男子已不愿意说话了，他拿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子，若有所思……
然而，叶千雪已经顾不上了。她甚至连看下男子的表情都没有，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她最先去的，是张一顺老板的212房。只是 ，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再去敷衍他，想必会难上加难！那个张一顺老板，每次来，总会让她不得安宁！
但应酬，已成了她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她倒不怕，只觉得厌倦——这一成不变的日子，是不是该换个方式来过一下了？
“如果你表现的好，我或许会告诉你，我姓什么……”淡淡的话音传来，叶千雪拉门的手，竟然抖了一下，有毛骨悚然的味道。
表现得好？要怎么样，才算是好呢？
这个，仿佛没有答案。
叶千雪走出电梯，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准备离去的母女，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赖在一脸宠溺的母亲臂弯里，问着奇奇怪怪的问题。林燕雪的眼睛霎时湿润，曾几何时，她也拥有同样多的幸福？
她犹还记得，草长莺飞的三月，春光如铺，她扯着风筝，在绿色的草坪上奔跑跳跃。但不管跑出多远，她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母亲的关切的眸光，淡淡的温和，满满的宠溺。
那样的流年，那样的时光，那样无忧无虑的少年，再回首，恍若隔世。年华如水，时光如水，母亲温暖的眸光如水，少年的情怀如水。
下午时间两点半
一番觥筹斡旋，终于曲终人散。
叶千雪送走了最难侍候的两位“爷”，交待阿伟说吃饭不用叫她了，然后就来到刚收拾好的212房。她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因为那个张一顺老板说了，晚上，继续。
宾客盈门，熟客帮衬，叶千雪当然求之不得。然而张一顺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令她的心，又再提了进来。
中午醉熏熏，晚上熏熏醉，这，就是她叶千雪的生活全部……
电话响了，叶千雪微微皱眉，按下了通话键。里面传来肖玉的声音：“东进公司的张经理来订酒席，雪姐，他指名要你下来……”
叶千雪模糊记得，那个张经理曾经说过他要结婚了，到时一定在这里摆酒，还要叶千雪帮他订菜，而且，就是今天……
哎，不得不说。这所有的事儿，都堆在今天了……
看来，两个多钟的休息，也成了奢望。林燕雪忽然发现，侍候好了那些爷们，自己可遭了殃。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客就是上帝啊，惹火了上帝，你还想活不？
但人家结婚摆酒，总得下去看看不是……
于是她看看表，叹了口气：“不用，你告诉张经理一声，我现在这下去……”
叶千雪站起身来，然而，脚下有些轻浮，什么时候，她也开始不胜酒力了？
足八两的54度茅台或许不多，六两五十年花雕也很少，还没算上其他。但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若合二为一，普通人早就不胜酒力。酒量如叶千雪，也不能抵受两种酒的强烈冲击，但职责所在，虽说头晕，她却竭力保持清醒。你可能很难想像，以往十年，她，几乎天天如此。
脚下一个踉跄，她扶住身侧的椅背，将对讲机一收，拉起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再往肩上一甩，转身出门。脑海中，忽然想起男子的那句：“叶经理真比醉红楼的红牌，都要忙啊……”
但，她又能如何？
那一年的夏天，那一个普通的午夜。
碎裂车身下的爸爸；冰冷呛鼻的海水，倒在她怀中了无生命迹象的少年，压在她身上的猥琐男子，无边荒漠上，小小的孤坟……
那样的画面，月月年年重复，无休无止。而她，只有不停的买醉，只有浑浑噩噩，才会有片刻的安宁，才会无梦到天亮……
“雪姐，V08房的客人找你，他说……”
刚订好菜单，叶千雪还没有站起身来，肖玉手中的对讲机，却响了。
那里面，传出的是迎宾王玲的声音。
看来，这个小花痴还不死心，乘着下班时间，又溜到V08房去了——一个人的长相，真有那么重要？
金玉其外虽好，说不定败絮在其中呢？
只是，那个无聊的人，他又想如何？不过，叶千雪并不打算去敷衍塞责——那样的人，你只给一分颜色，他就会开个染坊给你看。
于是，她一把拿过肖玉手中的对讲机，一字一顿：“你和他说，现在是下班时间，请他下次赶早……”
菜也点了，饭也吃了，叶千雪自认为并无不妥，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满。
而今，那少爷又想玩什么花招？是吃饱饭没事做，又来找她消遣？
“可是，他说……”王玲欲言又止，叶千雪心中忽然闪过不祥的念头。
果然，对讲机里，传来的是男子柔和的声音，淡淡的威胁。
他说：“叶经理，要不要转63频啊，昨晚……”
得，叶千雪应付许凌的话，被这少爷现买现卖了……
叶千雪张口结舌，却不得不俯首帖耳。
“好，我现在上去。”
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是没有秘密的。
她的名声还在其次，直觉告诉她，若那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子，若借此纠缠不休，她将永无宁日。她不是怕，只是疲于应付。再说了，再有一月就要离职，向来事求完美的她，希望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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