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中寒缠绵了一段日子后,小禾心事重重地去了北京。听那些经历了很多新闻的新闻人讲课,小禾常常是热血沸腾。小禾在北京不能随时找到江中寒。他常有任务,没任务的时候,又很疲惫,恋人之间的卿卿我我已经乏味了,所以不如睡觉。即使找到了他,他也总是迷迷糊糊。所以小禾与城市孤烟的聊天越来越频繁。除了上课,几乎都挂在机上。小禾告诉他,自己来北京了,在什么班学习。有一天,他居然告诉她,他看见她了。小禾吓了一跳,觉得他像个幽灵。可这神秘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城市孤烟给她传了很多资料,要她考研。小禾有过这种想法,可这等于放弃江中寒,她不舍。
“生命是段落式的,过了一条河你面前又会横着一条河。你只能越过一条河后又去跨越另一条河,否则你就永远陷在河的中央。”城市孤烟在QQ上向小禾灌输他的人生哲学。其实不要别人说,小禾心里也是明白的。她在决定“息报”时,就觉得自己在那座小城再怎么奔波再怎么实现自我价值都只能是原地踏步。也不会为那句“新闻在报纸上,我在路上”的话而激情四溢四处奔波了。
于是小禾接受了城市孤烟的建议,埋头准备迎考。只是她没想到他原来是那么专业,任何难题他都能回答任何资料他都有。就在小禾进修班快结业时,她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们班上《新闻报道写作》课的何端老师有一天说的一段话与城市孤烟在QQ上对她说的话一模一样。何老师,四十五六岁,没有秃顶也没有大肚子,中年男人中算是比较干净看得上眼的人。曾是北大的高材生,新华社的骨干,后留学于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是一位实践与理论都很过硬的教授。小禾坐在梯形教室的最高处,用她年轻火辣的目光死盯着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他,心想终于逮住你了。
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常抛弃男人,中年以后又常被男人抛弃;男人,在年轻的时候常被女人抛弃,中年以后开始抛弃女人。这话没文采却经典。小禾与城市孤烟可以说是铁杆网友,断断续续已有六七年的历史。小禾一直拿他当一个可以说话又不必设防的虚拟人。所以当真实地知道他是谁时,小禾居然有些慌乱。她有意不在线上几天。
这天是何端的课,他进来时,目光往她平常坐的那个位置扫荡了几次,失望显现于脸上。小禾端坐在另一角目睹着何端的表情,心里窃喜。当她调皮的嘴角扯着笑意时,他看到了她,那一刻她像只被捉住的鸟。小禾红着脸向他点着头,他躲在镜片后的目光闪出几缕火光。
晚上,小禾在QQ上遇到城市孤烟。他问她:“这几日哪去了?”小禾说:“看功课呢。”他便哈哈地笑着,说:“你有希望,你一定能考起。”小禾说:“你保证?”那边又是一阵哈哈。小禾是聪明人,知道在考研前不去挑开城市孤烟的面纱是最好。不认识的人的帮助是名正言顺的。
没有曲折没有波澜,小禾毫无悬念地考上了。考的是何端过去的学生现在的下属的研究生。当这一切成了定局,小禾知道她辜负了江中寒辜负了她的报社,但她必须面对他们去了断。原来不只是采访时会在你面前横着一条河,生活也一样。
回到蓝阳市,是为了永远地离开。小禾的心有些飘。江中寒立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形单影只,小禾一见到他,心一酸,居然扑在他怀里抽噎。她要分手,但她的不舍是真实的,她无法面对。江中寒大度地环抱着她说:“好了,好了,到家了,咱再也不出去了。”这下,小禾更是心如刀绞。她突然觉得人活着真是难,想要与众不同时,这一路就不知要割舍下多少挖心烫心的东西伤害多少爱你疼你的人。小禾茫茫然地随着江中寒到了他们准备结婚的新房。
房子装修得很用心,每处细节都考虑得周到。江中寒兴奋地跟小禾说着他当初的想法。小禾微笑着,虚伪地做出幸福的样子。她想就在今夜她将击碎这个男人对她的所有梦想。但也在今夜她要给他最后的温柔,让他这一辈子都要怀念。
没有像小禾想像的那样艰难,小禾的陈述非常平静。江中寒也听得十分平静。他说这是他料想的,她不会就这么甘心留在这个小城,第一眼见到她,便看到了她的野心。江中寒掏心掏肺地与她说了很多,甚至要她放心。他目前正处着一女友,是他的同行,关系不即不离。你走了,我会在不久跟她结婚。他得意地说,因为我就想着你注定是要飞走的,所以就相处了一个后备的。小禾一直躺在他的身边,听着听着就不自在了,身边这个人完全陌生了,她心存的温柔与不舍骤然间跑得一点不剩。她有些慌乱,于是蜷缩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难受。
她一动不动地僵在那,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爱意。时间像静止了。心有些挣扎。再拖延也要义无反顾。所以只有一瞬间她穿好了衣服,跟他说她要走了。江中寒没事一样上前拥她入怀,说:“我要怎样才能忘了你?小禾。”田小禾抬起眼对视他的眼睛,话里的真诚在目光中闪闪烁烁。这个时候还去探究真与假,是多此一举的。小禾低头笑了笑,提着行李出门离开。
小城的晚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小禾像那《向左走、向右走》画页中的女人,在星空里,在似墨水的背景下,拖着行李箱迎着风向前走着。她没有想到她会泪水不止。一位蹦蹦跳跳的男孩牵在母亲的手中。“冬日的一天,农夫发现一条冻僵了的蛇。他很可怜它,就把它放在怀里。当他身上的热气把蛇温暖以后,蛇很快苏醒了。它一清醒之后,就咬了农夫一口……”男孩稚嫩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清脆脆,小禾觉得这是神派来嘲笑自己的。去可怜别人,下场往往是农夫。死了还以为别人会谢你。《伊索寓言》都没学好又怎么在世上混。
手续很快办完。罗主任说:“送你去北京学习,本想重新燃起你工作的热情,不想却把你送走了。”又喃喃自语,“也好,外边更适合。”
成就早已结婚,女儿都有一岁了。她看着小禾,叹息不止,说:“女人不要心太高。”其实,好多事情不是自己的本意,要走哪儿,怎么走,好像总有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一切都有着定数。小禾解释不清,她变得寡言。过去的同事给她饯行,她举杯痛饮,醉了几回。母亲说:“小禾,你还是赶紧走吧,在这里你已变得格格不入了。”令小禾看不懂的是母亲,她与父亲分分合合,到老了又住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
就这样六七日后,小禾在夜里上了QQ。城市孤烟一直在线上。他先打招呼,说:“小城的一切可结束了?”小禾看着晃动的企鹅突然有些哽咽,视线模糊后,一滴一滴的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溅在键盘上。一朵花献过来,他说:“别哭了,小公主。”他的料事如神每次都让小禾来不及掩饰。于是她打过一行字:“你以为你不是何老师,而是何仙姑?”城市孤烟哈哈笑着,说:“你快回来吧,我想与你当面讲话。”小禾沉默了。那边打过一长串问号。小禾说:“我不想刚过了一条河,又让一条河横在我面前。”一排字飞快地传过来:“我做你坚固的桥梁,陪你过一条又一条的河。”小禾无情地说:“你会老的。”城市孤烟说:“如果我老了,你就是别人的桥梁了,我甘愿在岸边……”
原载《当代》2006年中篇小说专号(一)
原刊责编 周昌义
本刊责编 王虹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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