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报告文学论-缺乏时代的写手,是因为太多人过着二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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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两年,央视一套“开年大戏”都改自作家何建明的报告文学作品——23日,刚播完的《奠基者》,以大庆油田的故事管窥了中国石油的发展。电视剧热播之时,根据《部长与国家》修订而成的报告文学作品《奠基者》,也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近日,何建明接受了本报专访。

    报告文学家自称“业余作家”,“我也写过‘广告文学’”

    记者:1978年开始写报告文学,而且从1998年开始,每一年的《报告文学》杂志,第一篇都是你的。从关注矿难的长篇《共和国告急》,到上世纪90年代末关注贫困大学生的《落泪是金》等,基本上都是重大题材。

    何建明:是这样。写矿难时,我还很年轻,基本上是凭直觉。说高一点,凭着对国家、民族的感觉。写《落泪是金》,也是如此。我们还能有什么本事?就是拿起笔来呼吁。很管用啊,当时温家宝都批示了我的作品。

    记者:你批评过当下的报告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广告文学”。

    何建明:这肯定是有的,我整体上对报告文学不满意,大作品出不来,现实的好作品出不来。报告文学必须完成这种使命,这又恰恰是报告文学作家没有去完成的。

    记者:你有没有迫于一些外在因素,譬如经济上的诱惑,偶尔写一篇“广告文学”?

    何建明:这当然了。毫无疑问,我不隐讳的。今天是一个经济社会,企业需要宣传,它有宣传费,塑造一个企业形象,或者一个地方的形象,我写了不少这样的东西,他们给的稿费也不低。但这是我自我创作的非主流部分。

    记者:有人会纳闷,写矿工、写贫困生的,怎么今天写起了房地产商?

    何建明:这个没关系。我写《根本利益》、写《奠基者》,一分钱不给我,我也写。这个社会是多元的,我以作家身份去做这种事情,并没有觉得怎么丢脸。而且我写,不是鼓吹,吹胖了、吹坏了,不是。更何况,他也有他很宝贵的东西,完全是坏蛋、基本上纯扯淡的,也不会给他写。

    记者:你总说自己是业余作家?

    何建明:说“业余”,主要是因为时间上的关系。我从来没当过专业作家,原来是杂志社主编,后来又当社长,现在责任更多了,我把自己当成作家,但不是专业作家,是业余作家。

    这是我的遗憾。我一直渴望有足够的时间去写作。如果我有时间,我写得应该会更好。因为赶时间,我的作品写得比较粗,我自己承认,当然,这也与报告文学的性质有关。

    以前显得激进但真实,现在变得老练但拒绝“短见”

    记者:有人说,别人“批评”点什么,自己挨批评;何建明批评点什么,还得表扬。有人很奇怪,你写批判类的报告文学,写得“很安全”,国家领导给你掌声,而且越来越信任和重用你。

    何建明:这与做事的出发点相关。不是因为表现我个人而去写作的,是因为这个社会、百姓,咱们的党和政府,需要用我这样的手、笔去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或者是不好完成的。

    2002年之前,我有激进的一部分,但整体方向没有错,因为所写的都是真实的。后来变得老练了。

    记者:怎么老练了?

    何建明:2001年,我进中央党校念书,读哲学,对局部问题和全局的关系,有了更好的把握。一个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首先得有政治家的素质,第二是思想家,第三是社会学家,第四才是文学家,还要不失平民心态、普通人的情怀。

    记者:你说的时候把政治摆在思想、社会学、文学的前面?

    何建明:不全是这样。实际上是强调,报告文学作家首先要有大局观念,客观的、辩证的观念。这可能与我创作重大题材有关。刚刚我说完了政治素质,马上强调“思想家”。因为政治家有他的功利性,有短期效应,有其政治目的,决不能与思想家之间画等号。“短见”,我是绝不能全部服从的。

    不要认为你一个小作家,书卖得好全是你个人的原因

    记者:现在读者对当代文学的普遍性不满,你如何看待?

    何建明:我站在作家协会的层面,和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作家的层面,都能感受到,读者这种感觉和认识是准确的。当代作家人数并不少,但提供给读者的精良的精神作品并不多,或者说是很少,尤其是跟国家繁荣的经济发展很不匹配。我们没有大作品,包括我自己在内。

    记者:除了个体的才华,有没有什么共性的原因?

    何建明:我们当代的作家,包括主流作家的生活状态、创作心态、传播状态都跟以前发生了极大变化。

    现在大部分的作家,照我的话说,过的是一种贵族式的生活。著名作家物质条件都非常好,根本不用到现实生活中去谋生,看看网络、看看电视,过着“二手”生活、“三手”生活。生活状态不到位,情感就到位不了,作品也到位不了,出不了大作品。现在为什么职场小说热?尽管文笔差一点,但他写的是真实的东西。这些,这几年代表中国当代主流文学的作家,写得了吗?

    一个个在“大家”的位置上,生活状态不在那里。

    传播也存在着问题。作品好与不好,先给它炒热再说,而且以各种方式,读书会、研讨会这一类的。传播的方式不一样,完全进入一种广告的形式,进入一种非阅读情感的通道,而使文学成为一种商业化的、市场化的经济行为,它和文学本身的主体——作品背离,作品是让人家阅读了以后再感动的。

    记者:那你怎么看待专业作家体制?

    何建明: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专业作家体制是一个历史问题,它本身并没有错。我们国家这么大,养了多少平庸的人、平庸的干部、平庸的公务员,就不能养二三百的文学精英?问题不在于养和不养,关键在于养了谁。做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作品,决定了养的人对不对。

    记者: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王蒙说这是中国文学最好的时代。你怎么看?

    何建明:我理解王蒙的意思。现在这些写作者享受的待遇,实际上是最好的。如果没有中国这么大的市场,没有购买力,没有那么多人买你的书和版权,你哪来那么多稿费?捧起你的,是中国巨大的消费市场对于文化的需求。不要认为你一个小作家,书卖得好全是你个人的原因。

    跟大算盘连在一块打,小算盘打得才准确

    记者:对不同人的崇拜,一般渗透着一个人的价值观,我不知道你崇拜什么样的英雄?

    何建明:我崇拜保尔这样的英雄,但是他有一个缺点。

    记者:他有什么缺点?

    何建明:他冷静,冷静到自己宁可牺牲。这种刚性,放在国家、放在民族那一面是很好的,放在个人身上肯定会成为自残的东西。我喜欢一个人要么冷到你发颤,要么沸腾到燃烧。

    记者:就“英雄主义”,有一种说法是,为一己之私,打个人的小算盘,算不得英雄。但在这样一个多元的社会,许多人都会问:谁的算盘,能够完全摆脱个人的小算盘?

    何建明:对,英雄并不证明他不打自己的小算盘,真的,而恰恰英雄在打小算盘的时候,他跟大算盘连在一块打,所以他打的小算盘更准确。

    记者:刚一提到“人性”,你就说“性本善”,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人性的复杂性”,你怎么看待?

    何建明:人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当我是“善”的时候,可能对某些人、某些事是善的,但可能会伤害到另外一个人,你实际上是善的,你也没有想害这个人,但实际上你是害了。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隔膜,很多说不清的事情,就在于此。说实话,当我要写回忆录的时候,我就深刻地揭示这个。这就让我很痛苦。但总体来说,人最终要善,善总有一种归属感,终有一天人家会明白;即使不明白,你心灵也是坦荡的,也是安稳的。

    素描何建明

    1975年,何建明从苏州去了湘西,做“最苦”的工程兵。部队负责勘查地下战备水水源,所处的湘西山势险恶,经常有交通事故,“我们团长就死了,车开着开着翻了”。但是何建明很幸运,待了四年,在兵部“新闻报道已经出名了”。

    初去新兵连,何建明就凭借写过广播站小广播稿,成为军区政委“钦点”的新兵发言代表。新兵连还没结束,他就被调去当“报告员”了。从毫无专业训练,到“全军先进新闻工作者”,何建明称,全倚仗“学习扎实”。“我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东西,赶紧去补。早上五六点去排队买书,去晚了买不到了。天天到山上去背唐诗宋词。我写作上没老师,提高全凭琢磨,为什么人家写得好,慢慢自己就有感觉了。”

    1979年,《解放军报》调他去,何建明从湘西到了北京,但后来没能到《解放军报》。“到北京报到时,工程兵兵部把我留下来了,以全军先进新闻工作者的身份留在兵部。隔了一年,工程兵解散,大裁军,1983年,我就到北京军区。1984年武装警察部队成立,我又到武警,一直待到1989年。”

    1989年,何建明转业到矿产部,在部属的一家报纸、《中国国土资源报》前身,写冶金工程报道。两年后,成为地质部下属杂志《新生界》主编。1996年年初,调至中国作家协会下属的《中国作家》,任主编。2008年何建明到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当社长,2009年被任命为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何建明对记者说:“现在牌头比较大、比较多,你就写我是作家就行了。”

    就缘何“这些牌头,和何建明相关”,何建明眯着眼笑了:“你比人家强一点,人家把你捧上去,一捧捧到现在。”

    (发表于《北京青年报》2010年1月25日,记者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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