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是风起云涌的云中山。
这里,是波涛滚滚的滹沱河。
云中山下,滹沱河边,是在1980年代中后期震动学界、名扬中国的原平县。这一时期的原平县县委书记吕日周,就是从这里北越宁武关,满载着一个山西省改革试点县的成功实践,来到朔州。
本书原拟要为读者讲述的,是朔州市首任市长吕日周,是朔州人眼中的吕日周。但是,当他来到朔州之前,他已经在朔州以其概念的平面展现开来。我采写吕日周在朔州的故事,精选之后再返民间向故事的见证人核实。我发现,故事没有疆界,民间没有疆界,故事有深刻的民间亲缘,我被故事牵引到了宁武关以南的原平市(原称原平县,1993年撤县设市)。
我看到,朔州曾几乎有幸再版一个灿烂而活力的原平。
(二)
我们不得不回顾,不得不探寻。一回顾就被卷入了一代风云,一探寻就进入到千古浪涛。游走在民间原平,穿行于今古崞县,作者眼前展现了盛大而独特的滹沱河三角洲文化——
山西,京都之“表里河山”;原平,“全晋之机枢”。秦太子扶苏与大将蒙恬统十万大军在此戍边,后却双双蒙冤。公元471年前的原平人感蒙恬将军之忠,立庙以祀。公元前114年汉武帝刘彻在此设县以来,原平是汉人出击匈奴、迁徙匈奴的文化大交融之区,也是历受战争创伤之地。战争不断摧残原平,文化不断滋育原平。北宋著名政治家、诗人范仲淹有咏原平地方之诗《楼板寨口》一首云:/“数年风土塞门行,/说着江山意暂清。/求取罢兵南北去,/满楼苍翠是平生。”/生于原平县茹越村的东晋著名文学家、哲学家、佛学家慧远,博解六经,学富五车,有传世之作12卷……就是这样的原平,引来天下人物“尽折腰”,又输送原平人物满天下。吕日周主政原平,集原平碑林于市,繁星般的原平人物与江河般的原平历史,曾会集于1986年改建后的前进大街。
阳光照亮在近代以来的滹沱河两岸——
从滹沱河两岸走出家门后:国民党元老、著名爱国将领续范亭为抗日而在中山陵剖腹明志,毛泽东称赞他“有云水襟怀,松柏之志”;共产党著名人士薄一波巧妙周旋于同乡阎锡山政权周边,为新中国作出独特贡献;热血青年梁綖武先与督军阎锡山恩恩怨怨,终以远赴东瀛做了教授;晋军军长李服膺天镇抗日遭屈杀,二战区第七集团军总司令傅作义痛惜而言:“可恨可惜又可叹!”;赵尔陆、赵守攻、刘杰、李三楼、刘子干、郭固邦、张移风等革命先烈永垂不朽。建国以后,阎武宏、白清才、杜五安、薛荣哲、杨安和等人士,身负悠久的原平文明走上山西的领导岗位;傅全有、陈明山、兰保景、王玮珍等军人,携卷独特的崞县雄风戎马神州荣膺将帅军职。
河水无言,历史两分。滹沱河两岸也出了阎锡山、张培梅、张培勋、徐永昌、张树帜等前时代显赫人物……
我又特别注意到,与滹沱河并行着的另一条“河”:它就是滹沱河岸西社村曾组织“忻代宁公团”的开明绅士续西峰(续桐溪)先生,于1912年主持开凿的民国时代著名的民心工程——广济渠。广济渠当时全长32公里,有支渠54条,浇灌着两岸28村6万亩良田。到1985年,扩建至全长48公里、受益面积11.3万亩……呵,这样的民声中,我的主人公就要展现了。
原平,这个有2560平方公里总面积、46万多人口的晋北大县,历史文化影响深远,势力派系盘根错节,形成一块群雄逐鹿、斗争激烈的独特土壤。鉴于这里地域广阔、矛盾复杂,历代县官都是上级政府按州官标准而挑选的政治人才。到中国共产党执政以来,原平县委书记大多在忻州地委兼职。1983年,山西省选择这样一个县为综合改革的试点,这需要派怎样的领导人呢?
本书主人公吕日周,在历史的风云下显影。
但,潮水正在消退,细节已经远逝。我还能给读者追来一些风丝云片,涛影浪花么?
(三)
在寻找老故事的路上,常常要邂逅不断发生的新故事。我不得不冒着文笔芜杂之险,而把一场奇异的打架故事叙述在这开卷之先。
2004年底的一天,最后一道阳光隐到山后之际,我所乘坐的晋H65919号“原平——轩岗”中巴车,行至阳武河桥头。天气很冷了,可是车上的人们却忽然热烈起来——
“………”
“说啥说啥?你说啥?你把那话再说一遍!”三个当地口音的农民挽起袖子涌向车后座靠窗户的那位城里人模样的中年人。那人先发过一句什么议论,可惜车里嘈闹,我没有听清,就见三个农民不依不饶地要兴师问罪。那人见事不好,忙支吾说:“我说那姓吕的,又不是骂你们……我也是听人说88年有的干部告他……”
“你骂我们,倒不算个甚。你贬低吕书记那可不能依你!你好好说说吕书记怎得罪你了?你、你……”三个深红脸膛农民越骂越来气,扯起那人领口,那人一慌,说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三农民推着那人喊司机:“桑师傅给咱停车,咱把这个没良心东西掀下去算了!”那司机还真听话,“吱——”的一声,停车当路,自动门“呼塌”一声大开了,三个人真的动手把那人推下了车。我赶紧上前解劝,与车主王改平简短交流,趁便把那位城里人模样的兄弟拉上车,并帮他对农民赔了几句好话。中巴车又开动了,我三问两问,才知他们双方都与吕日周个人概不相识。
这场打架故事一下把一些类似故事也翻涌上我的脑际来:
——一个曾在当年当过原平某重要部门领导的人,在他的寿宴上被一位参加寿宴的农村干部当场掀了桌子。原因是该干部借酒劲大骂吕日周对干部不好,而掀桌子的人列举吕日周给他们村群众办的诸多事情,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吕书记哪点不公?
——原平前进大街上的一位小药店老板,在给一个青年顾客包好一包草药后,听说是给吕书记配的,说什么也不收钱。他说:我这卖药宝地还不是吕书记给修下的?
——原平同川地区某村(吕日周曾在该村亲手指点打出一眼深井)一位妇女,从1985年起,年年春天要挑一篮头茬苦菜托人送给吕日周。到1989年春的一天,她又提了一篮叶尖儿刚泛红的嫩苦菜出到街上问谁进城,村干部却告诉她:吕书记吃不成你的菜了,他已经调走了。妇女哭着把这篮苦菜拿回家,摆在柜顶,天天端起篮子看一眼,直至苦菜干朽。
……
中巴车上沸然的人声,把我从新老故事的震撼中拉回来。我从他们的嘈杂的本地话中听出了一个大意:20多年来,宽厚善良的原平老百姓有一条严肃的感情戒律:不允许任何人讲多年前的县委书记吕日周半个不字!中巴车上的几位听出了我的口音,就把我当作了知音,向我盘问吕书记调到朔州的情况……
我却一时无语。我唯有在心底强烈地感叹着——
天籁难掩,民爱难灭,口碑难焚!
二〇〇五年四月十六日
一、搭台唱戏幕未谢
政府大搭台,贤人显身手
1983年,树叶亮起金黄色的时候,原平县里有一条快讯风传在全社会——新任县委书记就要到了,据说他才38岁。不论抱着什么目的与想法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希望:新来的领导年轻,有冲劲,正好给咱们办事……
首先是管思想宣传的人们。中央要求开大马力进行改革开放的宣传,而省里则还是以前的调子,甚至还有一些上面的人不断打招呼叮嘱,要求每句话要来历,有出处,要求严谨……他们并不怕得罪中央,也不怕得罪省里,但他们担当不起本县的压力。本县高层指责他们不帮忙尽添乱,原平的思想混乱,局面混乱,他们掌管话语的人们是罪魁祸首;而社会上的人们则甩报纸骂大街:都啥时候了,就咱县这帮喉舌还在唱老调,这改革的春风啥时候能吹进原平县!
他们翘首盼望新书记到来,调子怎么定,你年轻勇猛,你定。
其次是大楼里的高层。多少年的社会主义,如今出现了杂音异调,一些明明反面的行为就敢大搞,敢公开,敢放肆……世象正在大乱,大厦就要崩塌,年轻的新书记,你赶紧来扛一膀子吧,防止和平演变啊……
再次是社会上的声音。穷了多少年的社会主义,好不容易出了个“要吃米,找万里”,“要吃……”的新说法,责任田也分到咱户里了,可还是腿没腿的迈法,手没手的抓挠,不知道怎么才能挣点钱过个好光景……年轻的县委书记,你脑子里包袱比较少吧?你要来快来,来了给咱老百姓指个出路……
来了。就这样,新任县委书记吕日周在40万双期待的眼睛中,于1983年10月3日,登上原平县委大楼。
县委见面会上,新任县委书记跟班子成员一一握手过后,忽然问:“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他叫兰锡田……”
这是多么“稀奇古怪”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一不问班子成员们的思想动态,二不问原平干部队伍,三不问境内出的大人物……而是问到一个普通甚至干部,而且还是个大有争议的人?
也好,你提到这个人,咱就从这个人入手,清理原平的混乱局面——
“做水利干部的,又是修理、加工,又是魔术、唱戏,兰锡田那一套纯粹是不务正业!”
“老百姓喊他‘兰司令’,这可不是个好听话儿……”
“真是毛手毛脚的孙猴子,把个同川灌区闹成个花果山了,又瞎折腾进县城里来了,赶紧制止住他吧!”
“原平出现了很危险的混乱局面,与这人大有关系!”
………
干部们哪里知道,这回,他们的政治敏感度却比老百姓慢了半拍。就在他们还没有转过脖子的时候,到任不久的吕日周,却在民间传奇起来。传奇,从原平东部的同川传出来:原来,咱这位县委书记上任以前就已经来过咱同川了,他会向着咱老百姓……
故事,发生在倒回四个月的时光里——
1983年5月,中共山西省委政策研究室干部吕日周随同省委副书记王庭栋、秘书长张长珍,来到原平县的同河灌区调研。
一条同字形河,绕流于原平东南部和定襄县北部五十多个村庄,这个同字框里,便是自隋朝时就设了铜川县,自明朝洪武年间即被誉为梨果之乡的著名的同川地区。在这个闻名全国的梨果之乡,历史上出过隋代大哲学家王通,坦腹晒书的郝隆,北方革命巨子续桐溪,剖腹明志的续范亭等等人物。在这块从来都了不起的土地上,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行走在同川的丘陵沟壑之间,36个高灌站高高低低隐约其间;广袤的受灌土地已布满刚刚耕种过的犁沟,其中的9000亩坡梁地上,梨花灿烂,红努努的甜苣菜拱破初春的地皮,显示着水分充足的别样春光。吕日周随同省领导实地观看了各高灌站及其受浇土地,观看了依崖而建的一所灌区大院,观看了支持着灌区事业的一系列小型企业……他们走着,看着,听着。所有的人都在介绍着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在传颂着这个人,每一景一物都在引发着这个人的故事——这个人就是出生在这里的职位不高而雄心很大的传奇人物:“兰司令”。
“兰司令”者,原平县水利局同河水委会主任兰锡田也。
在同川地区东社镇的同河水委会办公室,吕日周随同省领导听取了兰锡田的汇报,这是他们此次调研的主要内容。
文化大革命的硝烟还未散尽的时候,毕业于山西水校的省水利水保站干部兰锡田调回他的故乡,穷名在外的“糠同川”。同川人因为缺水而缺粮,缺粮而吃糠。兰锡田担任这个股级官之时,这个水委会有人员3人(其中老翁1名、女临时工2名),有经费276元,有设施一桌一章。县水利局开会的时候懒得通知他们,怕的是他们要钱。
兰锡田就是为改变家乡这一切才回来的。他行动了起来,数年时间,创造了多方面业绩。首先是改造同河河道,治理水害,治滩造田近万亩;第二是一手创建了有人员320人、年产值26万元、年投入水利资金210万元、可浇地25000亩的新灌区。新灌区事业涵括修理、服务、养殖、加工、文艺等多行业的小型企业(团体)27个,固定资产110余万元、高灌站36处、包括105间房屋的灌区大院。
在同河新灌区业绩中,有两件重大创举。其一,他选择同川地区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的赵双沟作为治理中心,在12里长的沟壑流域里,筑起12条拦河大坝,栽植杨树等树木12万株。
其二,依托治理成功的赵双沟流域,在他的300人灌区职工队伍中创建了全国罕见的农民工退休制。制度规定每个加入的农民工正常工作(指完成承包任务,无违法违纪问题)达17年之后,即可办理手续,享受退休待遇。在职工资及退休待遇的数额,比照国家企业正式职工而略优。但是,兰锡田知道,国家的制度没有人怀疑其保险系数;而他的事业再兴旺,只是同川本地事业,他要另有一套保证交给他的职工。有数不清的记者问过兰锡田:你拿什么保证大家的退休金?但所有前来采访的记者都来到赵双沟实地看过,看过的记者又无一例外地确信:兰司令的退休金要比国家的退休金更保险。然后,他们在各自的媒体上报道了兰司令的退休制度:每个领到退休证的退休职工,均得到灌区划给的120株大树作为退休保障。在灌区未能及时按月发出退休金时,该退休职工可每月砍伐一株作为当月退休金(一棵树的市价比当时的月退休金额略高);每砍伐一株后,该职工即原位补植一株并加以维护。这样,划给的120株大树,可当该职工10年退休金,10年后,补植的新树也已长成大树,循环往复,职工终生养老有望,流域永保郁郁葱葱。如此一来,全灌区人气之旺,事业之盛,持续而长久。
随同省委领导调研的吕日周,心里明镜一块:这兰司令的创业要点有二:一是他心里有众人,有使命感,有责任心;二是他走的道路可叫作“调动民气”四个字。
吕日周的心最后凝注于兰锡田的另一面沉重。兰锡田的创业过程中,虽然也感动过一些“上帝”,因之而得到了不可多得的支持,但更多的是长期遭受压制,先后12次挨整。在“富民司令”新观念与旧体制的冲突下,“兰司令”在时代的大舞台,担当了一个戴着镣铐的舞者。
省委王庭栋书记、张长珍秘书长在调研结束时的讲话充分肯定了兰锡田的方向。这,成为日后形成的原平县“政府搭台,群众唱戏”大改革的一个实践依据。
不久,吕日周又一次随同省委书记李立功到同川调研,再次听取了兰锡田的汇报。事业成功的喜悦,无法排抑世事的辛酸。汇报着的兰锡田先是叙述,转而成为哭诉,继而泣不成声。在省委领导突然而来的温暖面前,叱咤风云的兰司令就成了一个倍受委屈的孩子。埋头作记录的吕日周,正是从这赤子的眼泪中,看到了原平县的希望所在。当李立功奋然命笔,为兰锡田题写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一心为公不怕邪”的“驱邪符”的同时,吕日周的原平大发展蓝图已经成竹在胸。
在过去多少年,我们一直在这样一个怪圈中绕脖子——上面,文件等待实践;下面,实践等待文件……解放思想是一种政治韬略,又是一种政治艺术。吕日周运用了这一韬略与艺术的政治家,便是畅游了政治的大海。他的信条是“先实践,后文件——在实践中统一认识”(这一点在往下的多处故事中可以看到)。他认为,“富民司令”兰锡田的典型实践,便是县委文件的发源地。为了开掘这个发源地,他接连实施了三个政治动作——
动作之一,围绕兰锡田的实践,解放思想大讨论低调展开:兰锡田把水土流失、缺水缺粮的“糠同川”“闹成个花果山”,是过还是功?同时,在多场合提出一个中性调子:“要学习兰锡田的优点,帮助他改正缺点。”
动作之二,命县委党校等掌管意识形态资源的部门,中调展展专题调研,由反对兰锡田的人牵头,到同川去实地调研,不评论,不表态,看见什么记述什么,写回调研报告来。
吕日周的案头成堆成摞了,它们中报告的事实是出奇的一致。但背后的风言风语却并未平静,有的在评说是非,有的在猜测方向,而另有不少人则被自己的调研结果所说服。吕日周感慨而幽默地说:“看来,我得给‘兰司令’好好当‘政委’了。”
动作之三,请老百姓出来高调讨论,召集群众代表座谈会,听老百姓论改革,说开放,问老百姓原平发展大计。如此,兰锡田及其事业得到明确定性,兰锡田的经验得以正面总结。兰锡田,这个代表着解放思想的符号,受到全省和全国的广泛关注。
1984年,兰锡田成为国家水利水电部劳动模范。此后,他和他领导的同河水委会成为名扬全国的典型,他被邀请在山西省各地经常进行巡回演讲……
原平大唱戏,沧海变桑田
“富民司令”兰锡田在全国扬名,原平县解放思想大讨论扬起了最大声浪,原平县意识形态领域实现了在政治分歧最大时期里的最大一致——官民一致,上下一致,论行一致。1983年底,原平社会气顺心齐,县委新政号令畅通,改革开放的思想真实落地。
兰锡田借助同河水委会这个小机构,以他自身的能人品质组织动员了同川地区群众,创造了有史以来的奇迹。吕日周结合自己过去做大队(村)干部时的创新实践,将兰锡田的业绩分析概括为“能人搭台、农民唱戏”。他适时凝结而为一种最新的经济改革发展模式——“政府搭台、群众唱戏”——号令原平县国家行政事业企业单位,利用闲置设施、场地、资金等所有可动员的资源,全部开办可吸纳农民参加从业的经济组织,搭起各类台子3800多个,组织原平县40万人民走进发展城乡商品经济的创业天地中。
在县委,他们在推行改革;在社会,他们在推进发展;在更大范围,他们是在推广经验。很快,原平受到全国的关注。
仅有一个兰司令当然不够。“以发展经济的眼光看人,到处是贤人”(吕日周语),像兰锡田这样的大大小小的“司令”,原平县不是绝无仅有。
吕日周和通讯员齐拴田骑着自行车来到柳巷村蔬菜大棚种植大户岳拴明家,他要“提拔”他做个带动整个原平的“蔬菜司令”,让这在北方尚属“早春”物候的白色农业普及原平!
时为1984年的初春。继“兰司令”之后,吕日周访问民间贤人,早已了解到柳巷村当过教师的岳拴明有头脑,他搞起了原平第一家塑料蔬菜大棚。县委书记来到一个农民家,岳家人非常激动。岳拴明的妻子赶忙倒水。但是,一杯茶水还热着,吕日周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岳拴明要走。岳妻觉得没有招待好贵客,匆忙间抓了一把自家种的葵花籽追出院外来往吕书记的衣袋里装。吕日周一手托着自行车把,一手忙来捂衣袋,岳妻却死硬要往里装。岳拴明见了,心里一窘,忙说“人家是县太爷,你拿那些‘麻烦籽’难看啥哩。”吕日周接口道:“什么县太爷,是公仆!”说着话,走出了小巷,岳妻手里抓着那一把“麻烦籽”眼看着吕日周跨上自行车,一摆手,他丈夫坐上县委书记的车后座,心里念着“公仆”二字。
吕日周把岳拴明拽到自己的自行车后架上,驮了他直奔蔬菜大棚地,现“地”说法,他给岳分析市场,谋划发展,并亲手指点方法。
“准备怎么发展?”县委书记吕日周问。
“种菜三到五年,挣钱三到五万。”辞职教师岳拴明答。
“不行!”吕日周指了指岳拴明目前只建了6亩的蔬菜大棚,对岳的全部承包地一挥手臂:“挣钱三到五万是一年的任务。要给原平人带个致富的头!”
这样,岳拴明把30亩承包地全部建了日本武藤联栋蔬菜大棚。“岳司令”蔬菜大棚的规模和水准很快引起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关注省委书记李立功,省长王森浩前来视察;从省至地至县各级干部频频前来视察和参观;省科委16万元专项资金在县科委的指导下用于这个蔬菜大棚试点。如此,“岳司令”在1984年到1985年的二年当中带动起全原平县的塑料大棚潮,白色农业,一时潮涌原平。
而岳拴明本人,则很快由一个“蔬菜司令”发展成为“搭台唱戏”经济大潮中的一个工业大户。今天,企业家岳拴明赫赫有名,其手创的密封件连锁企业,客户遍及华北。他深有感慨地说:“人一辈子的发展机遇没有几次,我的前程是从吕书记那自行车后架上得来的。”
家住云中山下孙家坪的郝钱柜,万没想到这个一不通汽车路、二不通电的最偏远小村,还能有县委书记来访问他。拽出岳拴明来不久,吕日周乘坐的212吉普沿着没有路的山沟,颠簸了整整一上午,从原平城钻进了原平北部的孙家坪。
郝钱柜多年如一日地植树、植树……经济、用材各种林木种植了上千株,与兰锡田在同川地区创造的“花果山”,有异曲同工之妙。吕日周要再“提拔”郝钱柜做个原平的“植树司令”,一路行来,心中没底。而当他看到郝钱柜的第一眼时,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郝钱柜正在读着吕日周的书:《三晋百宝》。此刻,一个偏僻乡村的农民给县委书记的鼓舞,要比领导干部带给农民的鼓舞更深刻,更欢欣。
中国在进行民主革命的时代,靠的是干部在千千万万群众中播撒革命真理的火种。中国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要让亿万农民经济翻身,则同样是一场艰苦的革命。吕日周在原平推行的改革,不是先入手某个局部或一个项目,而是立即推进了全面的、综合的改革,要建设一个新原平,一个富原平。
改革,首要的是让老百姓换脑筋。为了使社会意识全面扭转,吕日周营造着全新的政治导向。
1984年的大年初一,吕日周带着张国粹等县委干部下乡给专业户拜年。早晨不到八点,他们来到柳巷村岳拴明家,村干部岳三娃看在眼里。他极尽做干部动员人之能事,在本村“复制”了六个“岳拴明”后的又一个大年初一,他迎接到了吕书记也给他的登门拜年。
县级地方,每年春天要有一个例行的“三干会”——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顾名思义,三干会就是一个干部大会。但1984年春原平县的“三干会”却开成了“发财大会”。大会取消了参会资格限制,取消了发言身份限制,取消了食宿指定限制……从会议的组织,到会议的内容,一切都在竞争中,一切都在开放中。
会场上的情景是:会场大门一开,谁想听谁可以进场,自愿自费自便;谁想讲话,谁就可以登台;也可以在会议专设的若干分会场“唱对台戏”。在以往领导干部作报告的议程上,登台的是聘请来的科技人员,是来自农村的专业户。他们以科学技术的声音,以创造财富的声音,改变了一个“三干会”的调子。原平人在这个会议上得到的最深的概念,就是县委书记吕日周发人深省的歌谣:
“加工加工再加工!”
“出门出门再出门!”
“发财发财再发财!”
会场以外的情景是,参会的村干部领取了会议补助费后,随意选择自己满意的招待所食宿。上阳武村干部除了吃好、住好外,还省下钱给村小学校买了一副铁炉筒子。县政府招待所顿时慌了手脚,自动改革,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优质服务。
“发财大会”之后,各种形式的座谈会、现场会接连召开。原平的民气调动起来了,全县的“搭台唱戏”展开,吕日周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彻通宵。
最先起步的是“富民司令”兰锡田所在的水利局。长期以来,他们作为兰锡田的直接领导者,既有对兰司令艰苦创业、一心为公的赤子心怀的具体了解,又要顶着上面压制兰锡田的直接任务。在这种处境中,他们充当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角色——曾给予兰锡田以纡回的支持,在上上下下前后12次对兰锡田的打击中,他们始终没有真正配合。现在,“向阳花木”早行动,他们搭的台子叫“水利综合服务公司”,经理便是兰锡田兼任。
水利局的起步和“兰司令”的新任,向所有原平人宣告了新经济时代的到来。县城里的红旗礼堂和县政府招待所,分别承包给一个工人和一个农民。国有企业开始股份制改革。交通局利用城北一块拟建宿舍楼的场地,成立联运公司,吸引农民车辆1000辆和从业人员3000人加入。农民的经营活力结合了交通局的政策支持,效益如春潮滚来,司机工资由原来的每月550元提高到1100元。到1986年,联运公司发展到3000辆运输车,9000多人加入。业务一扩再扩,联运公司在各乡镇开办分公司,覆盖了原平城乡。
1984年的原平县,速度惊人地出现了恰与民主革命时期的情形颠倒过来的情形:那时,为了战争的胜利,亿万民众围绕主力军的作战这一中心而全民总动员,纳军粮,做军鞋,抬担架,承担后勤服务。而现在,原平县所有国家、集体单位及社会力量,围绕40万民众致富这一中心而全体总动员,设立公司、服务部,划出资金,规划地盘,提供全方位的后勤服务。为农民搭起了大“唱戏”、“唱”大“戏”的舞台。
按照省委批复的原平县综合改革方案,原平县打破条块、行业、所有制、城乡、脑体力之间的界限,创造条件促使各行各业互联,多种所有制并重,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促进劳动力、资金、技术等资源及各种生产力要素跨城乡、跨所有制、跨行业的流动,实行不同内容,不同形式的优化组合,形成大规模的商品生产和新的生产力。“搭台”以来,进城“唱戏”(离土务工经商)的劳力占全县总劳力的40%。
解剖“搭台唱戏”中形成的某一个企业可以看到,其中常常是既有国有、集体企业、事业单位的投资或设施、场所,又有农村集体、个人的投资;有科研机构、大专院校的技术指导和咨询,又有商业部门的服务。这样的企业,不是行政指挥时代统一命令下的某方面对某方面的支援,而是利益结构的创新,经济组织的创新,也是理论高度的创新。
创新,历来是保持先进性品质的体现。县委书记吕日周将手创的新事业抽象化,先称“混合经济”,后又归纳为“社会主义融合经济”。这一县级地方的理论产品,后来成为受国务院领导肯定、受学者关注的经济理论。复旦大学教授徐桂华来到原平作了大量调查,给予详细论证。北京大学教授、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将原平经验从经济学角度进一步概括为:“多方联合,社会集资,兴办实体,承包经营。”国务院副总理万里肯定地说:“你这还是社会主义的嘛!”
全县“集镇经济一条街”(至今有名的“小集镇”)在县城应运而生。220多经营户以及他们所带领的务工农民2300多人入驻街中,设铺立业。在这条著名的街里,有一大批经营户脱颖而出,由当年的农民而成为今日腰缠万贯、闯荡天下的大老板。仅一个屯瓦村就出了杨文珠、陈巨高、赵书平等30多个大老板。南白村农民刘申文在“发财大会”上听了县委书记吕日周“千改革万改革,改换脑筋是第一项改革”的演讲,就下了决心。刘申文是个有见识的农民,他说:“三十年领粮领救济,不如一上午开会开脑筋。”刘申文入驻小集镇,开办了黑白铁铺面。短短三年时间,刘申文的黑白铁加工小店,在小集镇上发展为一家以铁业铸造加工为主业的中型企业;今天,刘申文早已走出原平,“飞”出山西,成为中国大西南一位房地产商。刘申文、陈巨高他们常说:我们如果是一条条的龙,而1984年原平县的“小集镇”,就是一个把鱼养成龙的海洋。
昔日穷名在外的“糠同川”,却是个遐尔闻名的梨乡。兴建同川水利事业的兰司令,使这里72村的9万多人解决了吃饭饮水问题,告别了贫穷;发动“搭台唱戏”发展热潮的县委书记吕日周,使他们走上了速度空前的发展。吕日周引导并亲手示范,使同川梨品种全面更新换代为酥梨。“搭台唱戏”开始后,一批批同川人带着他们自产的酥梨,和自己加工的梨干梨汁梨脯和梨罐头,从同川走进县城,有的同县糖酒公司等单位共同搭台,唱起酥梨外销之戏;有的入驻“小集镇”,就地销售。经过数年的淘金洗礼,他们解决了壮腰包问题的同时,更解决了一个换脑袋的问题和长远发展的出路问题。三、五年后,他们从原平“小集镇”出发,走向全国。现在,活跃在中国江浙与东北之间的最为挥洒自如的水果商,是山西原平的同川人。他们,已经走出国门,成为东南亚最大水果商团队。
盛产酥梨的同川,已经演变为“盛产”水果商的同川。经济层次的提升,带来人文结构的演进。
集镇经济一条街,这个“把鱼养成龙的海洋”,愈来愈受到原平人民的热爱。吕日周带领县委一班人从原平的幅员、资源、人口和经济发展速度以及对外幅射、吸引能力等诸方面因素出发加以分析,看到了它的使命和前途,部署了以“一条街”为中心的“百里长街”规划。百里长街南起原平南端的界河铺,北讫原平北端的班政铺。全街全长98.6华里,原是纵跨原平南北城乡的一条公路。“百里长街”规划实行前店后厂,上项目160多个。到1988年,是“集镇经济一条街”建设以来的又一个三年,“百里长街”雏形已就。
“我们要把原平建成黄土高原上的一颗绿色翡翠!”吕日周紧接着提出了久蕴在心的更新的、更宏伟的蓝图。
“百里长街”发展的同时,县委又部署了原平历史上天字第一号工程——扩建前进大街工程,和“城市三整顿综合治理”工程。前进街是原平县城的一条中心街道,街宽仅有8米。其现状与发展的原平县显然严重不适应,但是,改变它的难度之大,是一般人绝不敢想的事情——扩建拆迁范围内,除了本县的很多企业与民户外,驻扎着忻州地区所属的企业多家,山西省的局属企业一家,更有北京军区503部队的军营120余亩。
但是,吕日周是坚定的。
部署之后,他南下忻州、太原,北上北京,亲自奔波在地区和军队的协调中。不到半年时间,所有的“上帝”都被感动了:忻州地区的机械厂、山西邮电局的电杆厂拆了,北京军区的军营移了,原平的众多沿街单位迁的迁了,不须迁的拆了院墙建了院中绿地。沿街单位,机关透亮,一楼一画,一门一景。新世纪以来再次由他创造的被广为传颂的长治“拆墙透绿”工程,在当年的原平,已有实验。10里之长、43米宽的前进大街上,是现代化的两块版式上下隔离的街道。中心隔离带和街两旁,布有条块均匀的5段绿带。绿带内,街旁是花木、灌木、常青树;街心是葡萄、金针、瓜类、梨树、苹果树。绿带与大街,围合叠映,高高低低,层层次次。春风一度,绚烂无比。每年秋天,大街上要收获大量水果,仅葡萄一项就可收3000斤。城建局收摘下来,先把第一篓梨、第一筐葡萄、第一车西瓜送到驻军之后,又按老干部、敬老院、驻地单位、学校、本县干部群众这一次序进行发放。
在扩建后的前进大街中段,新建一栋仿古建筑,吕日周亲自为它命名、题匾:知春楼。楼前的10条廊柱上,吕日周和原平文人一起尽情挥洒,楹联笔墨酣畅淋漓——
奎光岭上飘梨香五峰莲花尽收眼底
老君洞中流乌金云中阳武皆通脚下
绿柳红柏掩映亭台楼阁
白鸽紫燕歌舞城镇乡村
红杏不畏冷风吹说放就放
绿水敢破坚冰锁到流即流
楼台上春光一色
梨果共黄花齐香
天涯山下遗石鼓记千年往事
滹沱河上架长虹造万代福音
到1986年,“两桥两城两路两园”县城“四个二”工程的成功建设,与“翡翠原平”相映成辉:修起两座立交桥,建成一座自来水城和一座液化气城,拓宽京原路、永康路,新建街心公园、市场公园。
社会秩序、交通秩序、卫生面貌三整顿综合治理成效与建设同步。1985年至1989年,原平县连续被评为全国、全省卫生红旗县城,1987年获国家建设部规划管理奖。忻州地区和山西省于同一天在原平召开现场会。原平县设立专门接待机构,接待了前来参观的全国10多个省区的地级以上领导人、山西省110县市领导人,共有8万人次,涉及500多个县。
在参观者眼里,原平的前进大街是建筑家的作品,是雕刻家的作品,是书法家的作品,是文学家的作品,是美容师的作品……那时,一句经典赞叹广为传播:
“原平,水平!”
在1980年代及以后的日子里,声名远播的“大花园”原平城,不仅是“黄土高原的一颗翡翠”,而且还有一个引人遐想、令人深思的著名现象:原平大街上的梨,落在街边没人拾。
沧海桑田的故事从童话中走下来,在原平县落地。眨眼之间,一个新原平展现,一个富原平站立,一个“翡翠原平”真实地光耀于华北大地。
二、冷冷热热问百姓
“干电喇叭”,何事长鸣
在原平东部的阎庄一带,作者听到一句民谣性的俗语:“宰相肚里能撑船,吕书记耳朵能听刺。”
故事是这样的——
1984年春,正是“搭台唱戏”大潮涌动,原平社会大建设、大改革、大发展的关键时刻。吕日周却在一次县委常委扩大会上提议了一件“题外议程”:建立一个群众上访每周接待日,内容是在这个每周一次的固定时间,全县各部门领导集中接待和处理群众上访。
这是缘于吕日周抓住过一件“小事”;他因之联想到经常出现在县委门口的上访人堆。
反对意见提出来了,理由是一个例子——“干电喇叭”。这例子无人不知,一经提起,众人应和:“干电喇叭”灰说六道,灰皮邋遢,长年告状。像这样的人不接待还乱闯乱闹,接待起来不是把堂堂党政机关乱了套了吗?
吕日周一笑:“我提议这个接待日,也是因为这个例子:‘干电喇叭’!”他说:
“这个女人,名叫常迎芳,是阎庄村的,年龄大概在50岁左右。她就一件事儿,儿子占了她的屋子,却不养活她。在咱们当干部的看来,这好像是鸡毛小事,可是对常迎芳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外号叫她喇叭,意思是她常叫唤;又说她是装了干电池的喇叭,意思是她叫唤的声音很难听。常叫唤是不平则鸣,她没有出路了,告状叫唤就是可以理解的了;至于很难听,则是我们听的人用错了耳朵的问题,我们没有用同情的耳朵去听……”
吕日周接着要求讨论两个问题:一是社会上为什么会产生告状“喇叭”?二是怎样让“喇叭”消声,让群众的声音好听?
会议从对待群众的立场问题上取得共识,决议形成——
内容:原平县委县政府确定每周群众接待日,接待并解决群众反映的所有问题;
时间:每星期一;
地点:干部学苑;
参加人:全县各部门领导人及办公室负责人,县委常委轮流值班带队;
方式:分口接待上访群众,事情明确的当场答复,需要研究的三日内答复,需要调查核实的一周内答复;
要求:热情主动,迎送有礼。
现在,这座位于县委县府办公楼中间的一次可容纳200人活动的7间房子的建筑,其身份可谓是连升两级。以前它只是一个会场,除了“三干会”、人代会之类大型会议,基本赋闲。吕日周来到原平,要建设学习型干部队伍,“干部学苑”的牌子一挂,它成了一所地道的干部进修学校。每周群众接待日建立后,它又身负干部与老百姓之间的桥梁之责。
一个百人上访团,黑压压地涌到原平县委第一个接待日。县委书记吕日周、县长赵杰和近百名县级、科局长(主任)及其办公室人员刚刚坐定,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且,他们不是“干电喇叭”,不是原平老百姓,他们是一群北京知青。每周群众接待日制度,通过电视和广播的反复播送,向全县公布。最先闻声的,是这个知识性群体。
在众所周知的那个时代,知青像一群鸟,从自己的世界飞到另一个世界,来欢快地接受“水土不服”的改造。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由“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农民的过程中,与当地农民婚配。当他们的农民家庭刚刚建立,城市故乡又向他们招手了。一夜之间,他们如梦方醒,清楚地知道流淌在自己血脉里的依然是城市之梦。于是,与当年上山下乡时同样壮观却更加凄楚的返城大潮出现了。而同时,产生在他们身上的农民配偶及其子女,却是一个国家也很棘手的问题。
来到滹沱河畔的是数百名北京知青,他们中有100余人与原平农民婚配。返城大潮开始后,这个百人上访团多次报告、上访,历访各级,艰难而悲怆。原平每周群众上访接待日建立,他们在第一时间把这一国家性的、历史性的难题交到一个县委面前。
吕日周与赵杰在这第一个接待日,亲自接待了这个百人上访团。
在制度承诺的一周之内,原平县委研究了解决方案,到下一个周一,答复北京知青如下:
1、凡在原平参加工作的知青,县政府承办对其配偶及子女的户口转办、工作上学安排;
2、凡要到原平之外城市工作的知青,原平政府通过请示上级、争取政策等做法,负责陆续解决其配偶与子女的户口转办、工作、上学安排。
3、原平县鼓励、动员知青重返原平参加工作和经商。凡愿在原平工作的,由原平县政府根据情况妥善安排;凡愿在原平经商的,三年内免收税务和工商费。
答复后的半个月时间,北京知青获得了原平县的满意安排,他们高兴地给自己的幸运、也给原平县委创立的接待日起了一个新名:“绿色星期一”。
年约50余岁的“干电喇叭”于第二个接待日到来。县委书记吕日周和农工部长、两办主任一起接待了她,她所述情况果与吕日周的了解基本一致。吕日周亲自答复:
“大嫂,你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你的问题,这个星期内解决。你就放心吧。”
平时看惯了白眼,听惯了喝斥的她,把县委书记一声诚恳的“大嫂”听在耳内,顿时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在场干部无不动容:谁说她是“干电喇叭”,谁没有人性唤起的时候……
次日,吕日周带人到达阎庄,召集阎庄村干部在“干电喇叭”儿子家现场办公。吕日周亲自说服她的儿子把住宅腾让给老母亲,并承担赡养之责。儿子无房住是又一层问题,当场协调村干部批给宅基地;县计委批给部分平价木材,让他自己再购买部分议价木材,就完成了盖房。
从此,这位妇女不再告状,而是逢人就讲吕书记和各级干部的好。人们发现,她的声音原来很柔和,她的面貌很善良。
“绿色星期一”群众上访接待日举办不到一年,原平县出现了历史上空前的长达数年的零上访(主要指往太原和北京的上访)。
宽于民则严于吏:“绿色星期一”群众上访接待日建立巩固的同时,原平县建立了机关岗位责任制,对全县干部明确五个字:职、责、权、奖、惩。责任制推行后,原平机关变化显著。8点上班,7:50时所有干部到齐,楼下的自行车整整齐齐成列成行,楼上办公室一律窗明几净紧张有序。就连商店服务员,也都转变为站立服务,笑脸迎客。
“天鸦扫雪”:此忱通天
每个人的时间,按理说,都有公共和个人两种属性。但往往,这属性难分得明白:你正在用饭,或正在洗头发,但因为你是周公,你得把送入口中的饭三次停下咀嚼而吐出来,把醮入水中的头发三次握在手中,出门接待来客;你正在睡梦中,但因为你是个医生……
可是如果你去晨跑锻炼了,起得这么早,时间这么短促,行踪又这么不定,不管你操何职业,都难有人找到你办事情。所以,作者仔细观察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晨跑的时间是块完全自留地。
但是又有一种情况另当别论:那就是你晨跑的方向何在?
做县委书记的吕日周的晨跑是民间暗访。在晨跑中,他像一个十足地道的闲人,听到最真实的民声,看到最具体的百姓生活,“干电喇叭”的情况就是他的晨跑收获之一。
有了收获,他的晨跑就骑了自行车延伸了距离,延伸了时间。
上任原平县委书记后的头一个月——1983年10月25日,吕日周晨跑的方向是县城之西,他到了农田中。大片大片秋茬地没有秋翻,枯干的玉米叶在秋风中飘摇。这是为什么?
农村改革,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多起来。吕日周晨跑归来的上午,组织召开常委扩大会,研究农村工作方针的相应改革。会议结束,县委关于农村工作的新文件起草下发,全县各公社(乡镇)立即着手安排了秋耕工作,并按会议规定时间报上来秋耕亩数。后数日,吕日周省城开会归来,中途突然掉转车头,绕道东南,进入同川某边远公社去检查。没有秋翻的秋茬地仍然大片大片,吕日周车停路边,独自一人进村访问。村人见一个没有社队干部陪同的不速之客,只当他是个买卖牲口的,就照实述说了村里因刚刚分了地,很是困难,“今年的秋茬是耕不成了。”
立即返回县委,连夜召开常委会,研究秋耕再落实,并研究对某公社虚报问题的处理,决定对公社党委书记就地免职。开赴各公社的秋耕调查组于次日出发,秋耕亩数的水分,在寒冷的秋风中被挤干。
1985年春,吕日周骑自行车到大牛店乡某村拜访一位老红军,路遇农民焚烧秸杆烧死了一棵大柳树。他当即指示县乡有关部门作出严肃处理,要求责任人以毁一赔十原则补植新树。
完了这些事,他到了那位老前辈家里,老前辈口称“辛苦”,他指着自己骑来的红旗牌自行车,憨直地说:“比你们闹革命那会舒坦多了”。多年之后,吕日周读到那位老前辈的儿子在北京某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才明白当时老前辈口称“辛苦”其实是另有微意。老前辈目睹了吕日周真的是实实在在长期骑自行车下乡,而不是偶然故意装样子,才吐露出实实在在的敬佩。
1987年夏的一个早晨,吕日周骑自行车西出县城,见同太公路上有两家人正在铺摊庄稼。公路碾场现象也是农村改革后的又一个普遍问题。他上前说服两家农民收卷起庄稼后,就回到县委安排各乡镇为农民协调打粮场,禁止公路碾场,一疏一堵,解决问题。安排后,他亲手做了“疏”的工作:写了一首歌谣,打印出来由乡镇干部在全县农村中散发。歌谣曰:
这里问题很简单,
帽子岂能当鞋穿。
公路交通大动脉,
不能碾场把穗摊。
汽车开来快变慢,
司机只能当牛倌。
这种损失难计算,
阻碍交通易车翻。
汽车往来如梭穿,
农民收粮不平安。
为图省事伤性命,
年年为此出事端。
汽车尾气吹秸杆,
沥青晒化粮食粘。
此粮吃后得癌症,
因为粮食受污染。
思想工作党支部管,
摊开的庄稼赶快搬。
至今谁还不听劝,
依法办事找公安。
叙事至此,余绪未尽。后面的故事就是县委书记吕日周连原平的乞丐也认识。
故事还在晨跑中,晨跑跑进了饭店。饭店里服务员懒腰一坐,用下巴指挥着好几个乞丐为早来的食客端饭,给厨房里取东拿西。读者一定从这故事中想到了:那时候的饭店是国营的。情景倒也有趣,吕日周没有因此发出政令,他在油腻的餐桌边坐下,吃着一盘由一名60来岁老丐端来的油条,喝着一碗由一个15岁左右的童丐端来的老豆腐,打下了一篇研究其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腹稿:
1、服务员为什么能够用下巴指使乞丐?这是因为她们手里掌握着一定规模的公共资源,可以调拨来转换为替代生产力,再把这替代生产力化公为私。
2、乞丐为什么甘心听从服务员的指使?这是因为他们幸遇“改革”,饭店服务员为他们设立了一个虚拟机制,运用它把他们身上的剩余生产力转化为他们的目标:吃饭。
3、他们的角色是否可能或已经发生了转换?是,国营饭店服务员在她们自设的虚拟机制下,报酬不变而劳动减少,已经沦为本质意义上的乞丐;而乞丐们则因自身生产力价值的特别开发,而提升为国营饭店的服务员。
4、他们之间的地位关系可否发生真实、具体的颠倒?这就是一个关于改革深化、再深化的大问题……
吕日周把他的所见所思带到县委会议上。在原平县综合改革风起云涌,社会变化深刻全面的事实面前,作者想起一句哲人的话,大意是:思想来自于行动,行动成就思想。作者没能力作深度分析,还是继续介绍吕日周的“行动”故事——
吕日周自赴任原平时下的头场雪起,就自执扫帚一把,亲身上街扫雪。吕日周的扫帚在前进大街挥动起来,从县委县府大楼的干部起,城内各单位干部等于接到一条动员令。6个冬春,县委书记吕日周自始至终没说一句关于扫雪号令的话,但以亲自扫雪的带动力,形成一部无形的以干部义务扫雪为内容的“原平扫雪法”。
原平城外以东10里,高高的天鸦山上有原平八景之一:“天鸦扫雪”。传说古时一女名叫天鸦,为迎候吃喝嫖赌久出不归的丈夫石虎回家,扫雪上山,化而为石。天鸦的痴心感动上苍,这个山顶因为被天鸦扫过,所以从此不管下多大雪,都不落雪花,恰像被人刚刚扫过。县委书记吕日周的行动,让原平干部联想到本地传说,凭添了十分的自觉:“我们跟着吕书记做个活着的天鸦吧。”由是,原平县城及各乡镇单位,每有落雪都是即下即扫,像天鸦山顶一样从无积存。
扫雪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吕日周调离后的第二天。
吕日周调离令宣布之时,天降大雪。吕日周踏雪而去,原平干部骑车上班;积雪突然等候在对它早已失去防意的原平干部脚下,一日之内18人摔伤,其中,一位女副县长摔断了手臂。
故事在转折之下的韵律可谓余音绕梁,多年不绝:
——原平老百姓当日清早出门,一看满街积雪,就相互问询:是不是吕书记调走啦?前进大街中段文具店李老板,手指县委方向对一位早来的顾客说:扫雪“天鸦”走了,您可千万小心点儿。
——很多原平干部多年以来一直慨叹:宁跟扫雪领导受冷冻,不跟吃喝领导去胡混!
——故事当事人吕日周反思于多年之中:“扫雪应效天鸦,法治要管石虎”;没有领导人的带动不行,光有领导人的带动也不行。
常剑花:一生作家梦成真
现在,作者坐在原平籍女作家常剑花面前。
1990年代,常剑花的中篇小说《十七岁》在《山西文学》头条发表,引起反响。多年来,山西作家、编辑们对常剑花的赞誉,以及她富有传奇色彩的奋斗史,时常飘入作者耳内。目前,作者又耳闻她正在潜心于一个大部头,遂亲来常剑花就职的轩岗煤电公司拜访她。
但,我与她素昧平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说:“我听说你也是出身农家,你的起步……”
“我的起步,要从原平县委书记吕日周说起。”
说起吕书记,常剑花的话头儿很长。在轩岗城里的轩峰宾馆,她与我彻夜长谈——
那时,我是原平县子干乡东下庄的一个村姑,我的工作是放着家养的三只羊。1983年底,我听说新来的县委书记重视人才,过了大年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中说我是如何如何地爱写作,如何如何骑30里路的自行车进城去借书,如何如何……信后,我还附上我的诗作。我写信是写信,可我没抱多大指望。人家县委重视人才是重视建设原平的干才,咱们搞创作的,人们不都当“雕虫小技”吗?所以,元宵节我进城观灯,铺盖卷已经打好在家。我要到太原打工去。
我观灯回家,才一跨进门槛,就听父母二老喜气洋洋地告诉我:公社里来干部说县里吕书记叫你到县呢!次日,我进了县委,被人直接领到常委会上,一圈儿领导在开会,县委书记吕日周叫我坐下。我激动得好一会儿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直到临末有人安排说“小常明天就到文化馆工作去吧”这句话,才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我断断续续听人们讲到这以前的情况:
——吕书记看了你的信,也看了你的诗。他说你的诗写得好,有才气,有激情;
——吕书记下乡,专程调查了你的情况;
——吕书记说了,原平要大发展,不能没有文学事业的发展,县里要扶持你这样的青年,直到把你培养成一个作家。
………
有一次,吕书记来到文化馆给馆长讲:“小常是个作家苗苗,馆里不要给她安排繁重工作,给她学习、创作的宽松条件。”
按吕书记的精神,文化馆安排我随着县剧团下乡下厂。整个原平县展现在我这个村姑眼前,我的心,我的笔,就像春天的溪水,夏天的花草。我天天想写,天天能写。写下的作品在忻州的《春潮》杂志和省级报刊不断发表。
第二年正月二十,我下乡顺便回家,父母二老又一次喜气洋洋地给我叙述说:前两天公社干部和少先队排着队伍,敲锣打鼓来到咱家。妈给人家说“你们是不是走错了?我们家没有劳模呀!”人家说“没走错,你家闺女可会写文章呢,县里安排我们给你家挂牌子来了!”我妈乐的什么似的,指着门头上的牌子叫我看。牌子上书“创作之家”四字。
我激动,我爹妈比我更激动。父亲说:“照旧时代的说法,吕书记可是你的恩公。你可得好好地写文章,报答恩公!”
当时我虽然只有18岁,心里却有比爹妈更深的感动,更远的想法。原平正在发生空前的大变化,吕书记窗口上的灯光常常彻夜通明。他有多少文件要批,有多少书要读,有多少文章要写……而他还能把一个写诗的村姑如此扶持。我本来就是个心劲要强的人,你说这知遇之恩我该如何报答?
“接着,你就创作了《十七岁》——这算一个好的报答吧。”作者接口问道。
常剑花点点头:“吕书记调走后,我潜心于更大的创作,发表了这个中篇。”
中篇小说《十七岁》依托一个农村少女的情感历程,表述了1980年代城乡大变革在人们意识形态中的反映。小说观念前卫,笔调清新,是当时山西文坛的醒目之作。发表《十七岁》的这期刊物一面世,《山西文学》编辑部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来客手拿一本《山西文学》进门就问:“《十七岁》的作者常剑花,是不是原平人?”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来客露出满脸欣慰的笑容——他就是原原平县委书记、时任山西省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的吕日周。
“编辑部老师们赞叹我的小说,那是鼓励我。他们告诉我吕书记造访编辑部的经过,我知道这鼓励更大了。”常剑花讲着,目光中透出无比的辽远和清亮——
“我在这个中篇的基础上再发展,写成25万字的长篇小说《花期》,这里面写到了一个县委书记对文学青年的扶持和关爱。1996年,我的《花期》出版了,想亲手送给吕书记一本,可是他总是下乡,他还是那样忙。”
2001年10月份我到长治办事,一位长治的文学朋友领我去见吕书记,可是见他正因一桩骡子官司,批评某公安派出所失职放跑了盗骡贼又不把骡子交还失主,他痛心地说:“派出所给人民创造了什么环境?”于是我不忍心打扰他,默默地离开了。
“他给了我改变人生的帮助,我却连一本书也没送给他。我的报答就像小说里的一个悬念……”
知遇之恩,历来是中国知识分子可为之献身的高尚动力。我由此出发,表示对创作不息、进军大部头长篇的常剑花的理解。
但是,常剑花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故事还很长,她的心事也更重——
1996年,常剑花走出轩岗,走向全省。在文坛已有影响的她,被聘为一家省级报纸的记者,在山西范围内采写、发表了大量专题。采访对象介绍经验时,她要挖根源;采访对象讲困难时,她要问背景。随着眼界大开,她不断地探寻、研究山西的经济、社会、人文。此期间,厚重的山西历史文化也同时展现在她的眼前。每走出一个历史遗迹,她就买一本相关的书,急切地研究起相关的历史。
作者知道自己的功力无法描述别有一番意境的今天的女作家常剑花。作者只约略听明白了她对前面提到的“知遇之恩”的新的理解——
当年,在发展的浪潮下,一个文学青年得遇一位全面而优秀的县委书记,肇始了她的文学前途;
后来,在改革的推进中,他们又以一位体制改革领头人和一个经济与改革的研究者角色,不期然在各不相同的层面上行走于三晋大地,而同样获得了民族进步的思考。
“给吕书记的报答,我要出成就,更要有思考。”常剑花微微一笑,望着远处,自信地说:“当我再出了新书,我一定新书旧书一齐送给吕书记。”
石建华:半枝蜡烛缘份长
出原平城西,即是解村。解村人故事未言,先唱民谣曰:
解村来了石建华
办学富民一枝花
暗访来了吕日周
一访访见半枝蜡
把解村人对作者谈过的记录略加整理,大致有如下故事——
1986年的时候,县委书记吕日周和两个干部,骑自行车来了我们解村学校。他一进院先看到新建的一栋两个教室,就笑着走进后面,又看到一排新建的学生宿舍,一色砖碹窑洞共22间。吕书记满意地进了教室,教室里老师正站在新黑板前教书,娃们正坐在新桌凳上念书,吕书记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就动手打开一个娃娃的文具盒,又打开一个文具盒。他窜了行随意东一个西一个又打开了好多个。盖住最后一个文具盒,吕书记一操手出了教室,对校长说:
“用电不正常吧?”
校长搓着手说:“啊呀就是呀,学校各项建设都闹好了,就这电……吕书记你是怎看出来的?”
“吕书记发现学生文具盒里面有蜡烛。”吕日周的一位随员笑了笑说。
吕日周说:“娃们文具盒里都有蜡烛,或长或短,都是半枝。这说明学校用电不正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作者听到这里,不免替这个乡的领导担忧:“这么说,乡领导被查住了,是要受处分了?”
“不不不,吕书记来了原平,我们解村就来了一任顶好的领导,石建华书记大年三十还在太原给我们农民调磷肥呢。我们公社共19个村,就给建起24座砖窑,其中轮窑(大规模烧砖的窑)就有6座,一年产值有3000万元,光烧砖收入就每人增加260元钱。我们解村的砖厂成了全县新建的十大市场之一,省委书记李立功还来参观过哩。”解村群众神往地回忆着旧时光景。
“是不是他只顾了富民,办学的事有些耽搁?”作者还是放不下半枝蜡烛的故事,而解村的老干部们回答说:
“那时候我们解村的办学事业位居全县第二!吕书记就是因为解村办学名列前茅了,才来检查的。”
县委书记吕日周到任召集的第一个县委常委会,开在老县城崞阳镇的范亭中学。就是在这次会议上,决定了范亭中学迁建到县城的大工程启动;同时,吕日周提出:“原平县要用三分之一的精力抓教育,三分之一的财力投教育,三分之一的时间管教育!”石建华本人也对教育情有独钟,他于1983年底来到解村当书记,动员了乡、村、群众三方面力量根本性地改变了解村乡的教育面貌。
但是,乡政府眼皮底下的用电问题确实还没有解决好。解村人说:那时各方面事业起来得快,用电一时没有跟上,乡级各机关用电都还在使用原有的农村线路,电力不足,线损过大,时常停电。
吕书记检查到半枝蜡烛后,石建华闻讯赶回机关,召开紧急党委会。有的同志指出:“谁不知道这电业部门是条管?这用电问题,县电业局跟不上,我们乡里可确实是为难了……再说了,吕书记也没说这是咱乡政府的责任。”石建华感慨连声:“大家感觉到没有,三日不进城县城里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原平县都在发展的压力下了,我们顾不得谁该谁了!”在这次党委会上,做出了尽快改造用电的决议。在解村乡努力的基础上,电业局感动了,他们在一时无法组织材料的条件下,发动了一场集中全县范围闲置用电设施的工作,仅用三个月时间就组织到时价5万元的材料,为解村乡解决了机关用电。一台新的变压器就装在学校墙下,从此解村学校电灯雪白,用电稳定,蜡烛,从孩子们的文具盒里消失了。
但是,“蜡烛故事”却还没有结束。
且说石建华离了解村乡,没离了半枝蜡烛的思考。1997年任原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后,他留意于农村教育,发现有很多贫困孩子念不起书。他想,这不还是前进过程中尚未解决好的“半枝蜡烛”吗!当年“三个三分之一”的实践还鼓舞着他,他办起了一个“原平市助学爱心网站”,把成绩好而家庭贫困的孩子们连姓名带照片贴在网上。时为2005年3月。从5月份运行起,不到5个月时间,网站就收到全国各地13个省市爱心捐助者给原平贫困孩子们的26420.5元爱心捐助金。原平市领导很重视老石的成绩,给网站建设拨付经费5000元。
这时,离开原平20多年的老书记吕日周发现了这个网站,也发现了建站人石建华。当年,年轻有为担任了乡镇书记的人很多;做出公认的政绩的人也很多。20多年后他能记起石建华,主要是半枝蜡烛的故事之后,他能主动承担用电改造责任并且用仅仅三个月时间完成这一工程。2005年7月5日,吕日周为该网站捐助1000元,请老石代为确定受助人。银子付过,吕日周还为网站欣然题词。
2005年7月10日,中央电视台、中央教育电视台联合开办的“同在蓝天下”节目,采访了山西省吕日周、侯育红、石建华三人的专题。在这次专题采访中,石建华又认识了山西省太原市的青年企业家侯育红。侯育红滚打市场,青年有为,深为吕日周的改革理论折服,追而随之,对于吕日周关注到的亮点,每每出资赞助。见到石建华,侯深为他的事业所感动,为原平贫困孩子欣然捐款3000元,并表示今后每年都要为原平贫困学生捐款不下3000元。
老书记吕日周的题辞又给了石建华以新的信心和发展的启发。回思当年解村办学的一系列经历,老书记前前后后对原平教育事业的关爱,他又有了将助学爱心网站建立长效机制,建设“爱心互动工程”二期平台的规划。首期平台有二,是贫困生与捐助者的现在时:一为贫困学生受助平台;二为贫困学生捐助基金会。二期平台也有二,是受助贫困生有能力回报社会的将来时:一为他们再行捐助那时的贫困生,二为在原平建一座爱心纪念馆,树一塔于馆内,将前后捐助人及受助人刻写于塔上,也刻写于历史。
二〇〇五年七月二十日
铁炉无火,冷冷热热问校长
这里,要讲一只铁火炉的故事,可以说这只“神奇的铁火炉”燃烧出的热度,点燃了全原平县的教育事业。
1984年,全县“三个三分之一”的工作安排之后。一个初冬的早晨,吕日周和两办主任贾真、张国粹,再次凌晨5点出发下乡检查。6点不到,他们来到石寺乡。停车路旁,三人悄然走进石寺学校。正是早自习时间,他们要到教室去看看。一排破旧的房子,读书声从那低矮窄小的窗户中传出。其中一间教室,烟满门窗,学生门里门外地乱着,没有正常读书的迹象。三人于是三步两步进了这间教室。
一个铁炉子安在教室中间,周边堆着炭,炉里的烟全从炉膛底下钻出来,满教室煤烟滚滚。炉子近处几个孩子还在侍弄着这个有烟无火的炉子,全教室的孩子则有的揉着烟呛流泪的眼睛,有的搓手捂脸,呵气跌脚。吕日周拨开孩子们,上前察看炉子。铁炉生火本来是全靠一盘横架在炉膛中央的炉齿盘子,上盛炭,下通风,才能正常燃烧。而现在他面对的这只铁炉,却没有炉齿盘子,孩子们用两块断砖支在炉膛底部,再垒上炭,试图点燃。
“你们的炉齿盘子哪去了?”吕日周蹲下身子问烧炉子的学生,学生答说是烧烂了,而“没到日期烧烂了,校长不给换!”
吕日周径直来到校长室。
校长室里,校长刚刚洗罢脸,砖地上洒了水,炉火响着欢快的声音,满屋暖意融融。此时,几个不速之客突然排挞而入,校长认识县委书记,正要动问“来得早”,却闻脸如黑铁的吕日周手指火炉开言道:“好啊,你的炉子能烧火呢。来来来,咱俩把你这炉子给孩子们换换,也好体会体会怎样关心下一代。”
吕日周说着话,就把一个与铁炉同高的骨牌凳拉近,一边摆手制止了随行人替手,一边抓一块毛巾衬在手中,把炉筒子一提,放到凳上。校长一看这架势,半明不白地接受了“命令”,也抓一块衬物在手,和县委书记一头一个抬了炉子走进那冒烟的教室。
校长的炉子很快燃烧在教室里,校长与县委书记又抬着那个浑身冒烟的铁炉返来校长室。到了门口,吕日周示意放下炉子,缓声道:“放下吧,也不用再烟熏你了;这个炉子我比你了解,它没有炉齿盘子了。”
接下来,他们在校长室落座,吕日周脸上“气温回升”,手按胸口,语重心长:“干你这一行的,首先要有对孩子们的热爱之心。重视教育、关心下一代,光依靠政策措施肯定不够啊。”
面对满脸愧意、惶恐不安的校长,县委书记吕日周恳切地替他说出了心里话:“你定这个炉齿盘子不到日期烧烂了不予换新的规定,一定是办学经费困难——我发现你们院墙和操场都不像个样子了。”
校长挨了批,也受了关怀。在这间暂停烧火的屋子里,校长浑身发热,搓着手走来走去。就在校长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刻,吕日周严肃地说:“有困难你可以反映嘛,事情不能不办啊。我们县财政也不宽裕,但是各级干部可以和你一块想办法。”
早晨连接着上午。屋子里的炉火重新烧起来,吕日周现场办公,与学校领导、石寺乡领导一起开会,研究安排了组织当地群众投工、石寺乡筹集部分资金、县财政拨付部分资助金“三条腿迈步”的办法,改造石寺学校5间危房及维修院墙与操场。
次年夏,石寺学校修茸一新,必要的办公经费也得到补充。
在故事的纽带下,石寺小学校与所有原平学校相连接,换铁炉子与换原平教育前途相连接。
次年底,原平县走石寺学校“三条腿迈步”之路,将占总校舍数40%的危房校舍全部改造,新建校舍25%,新建和维修面积近10万平方米,全县学生坐进了安全而明亮的新教室。
位于同川中部的东阎庄村女支书温玉婵和村长樊威发动集资,在1985年夏一连气建起新教室25间。原平北部的长梁沟“富甲忻州”,但其教育却与经济发展不相适应。县委书记凌晨搬铁炉的故事传到长梁沟,乡里马上和村干部商议:“铁炉子三条腿儿,搬成了气候;改善办学条件‘三条腿’,创造了机遇——咱趁热打铁赶紧动员集资,修一所新学校!”于是,“一旦倡议,应者云集,万众齐心……集百万,历四载”,一所中等规模的长梁沟中学建成了。原平干部马增祥感慨系之,激情赋词:
“……予慨之,大千世界,芸芸众官,职不在显,位不在尊,为官一任,荫及百代。领悟之,实践之。政绩矣!政德矣!”
三晋名校范亭中学,是在吕日周亲自关注下重新迁建的。1946年,抗日民主政府以原平籍一代爱国名将续范亭先生名字命名,建校于县城崞阳。40年风雨飘摇,范亭中学已是一派沧桑老态。吕日周进校看到,学生从教室墙上裂开的缝中能伸出拳头去,麻雀飞到宿舍争吃学生的酸馒头,厨师站在锅台上用铁锹铲饭锅。他说:范亭中学再不修,续范亭先生的亡灵不会安宁!县委常委会现场开在本校,决定:范亭中学要修就不能是修修补补,而要迁址县城,再建新校!
在吕日周亲自主持下,先后争取省投、地投并地方筹资共380万元,在县城前进西街划地110亩,新建了建筑面积2.2万平方米、可容纳2000多人就读的新范亭中学。历时五年,在他离开原平之前,把这所历史名校从老县城破旧的校址迁出来,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使它在不久之后荣膺“南康杰,北范亭”之美称,名列山西省首批重点中学,成为山西省爱国教育基地、国防教育基地。
新范中的大型建筑除教学楼、办公楼、餐厅以外,还有科技楼、范亭图书馆和续范亭纪念堂。1997年,江泽民主席来到原平,为范亭中学里的续范亭纪念堂题了匾。
温泉有源,功功过过说支书
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在原平县生产条件最好而生产情况最坏的问题企业“化二”(原平第二化工厂),刚上任的县委书记吕日周不到行政,不见干部,在生产工人的宿舍里连住一周,直至一片真诚感动了工人,从工人嘴里掏出了真实,为这个厂组建了新的领导班子。
在忻州地区,在山西省,原平是个工业大县,农业大县,财政大县。在原平,任何一方面领导工作的效能,都将产生对经济大局的重大影响。1983年秋吕日周到来之时,原平的国营企业绝大部分濒临破产,工业经济跌入最低谷。吕日周亲身深入一线工人中,明察暗访,对各企业现有领导班子及其管理情况,有了深了解,作了大调整。
三个月时间过去,时当1983年底,原平县推行了一场企业易帅风暴。调整要点有三:一是民主选举,不拘一格,土专家侯仁等多名位居中层的能人,被破格提拔当了厂长(经理);二是唯才是用,不避“争议”,胡新华等多名机关一般干部和有“毛病”但却更有个性的副职,被县委书记亲自点名启用;三是新帅点将,自主组阁,县委县政府不插手。令人耳目一新并且大吃一惊的一批企业领导班子登台执掌了帅印。
时当我国农村改革刚刚开始,工业改革尚无风向之际,原平甚至推行了能人承包经营的试点。
1984年,原平工业经济全面复苏,各企业生产经营不但恢复正常,而且很快进入发展快车道。年底之前,各企业所有的仓库都产品爆满、原料爆满,很多企业又搭建了临时库房。各企业的产品市场大开,畅销全国,有的甚至打开了国际市场。据当年的报道,1984年第一季度与1983年同期相比,原平县工业利润增加了149.7%,财政收入增长28.8%。
1985年,原平工业经济效益翻了一番。
1986年,再翻一番。
1987年,再翻一番。这一年,仅一个“化二”的产值就相当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全县的国营工业总产值。
原平工人说:吕书记对咱工人有“一怕一不怕”:只怕工人气不顺,不怕工人多挣钱。
企业领导班子调整后,各企业出现人事新风:不再提正式工合同工临时工之类说法,“三工”得到“三个一”:一视同仁,一样待遇,一般照顾。
企业效益增长,工资制度改革,职工收益提高的幅度令人眼红。机关干部一见心动了,纷纷请调,情愿放弃原来优越的职位,到企业工作。一个机关干部流向企业的热潮一度涌起,县委曾一次性批复过20多名到企业的干部,先后共有100余名干部得到下企业的审批。振兴企业的同时,大大减轻了党政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压力,此为一项额外收获。
如果要给上述原平工业经济的改换天地找一个注脚,却是一则吕日周与农村干部的故事——
1985年春,原平县城以北30公里的大营镇大营村街头。
若干不大像干部模样的人走着,观看着,和村民交谈着。满眼民居几乎都是危房,街上的村民几乎没有一个穿着新衣服。他们看到的是一片贫穷萧索,听到的是满耳的不满、消极。
于是,数位客人寻到了支书陈某人家,支书的宅院却把他们吓了一跳,高大门楼、钢筋水泥大房,这是在原平城里也挑不出几所的豪华住宅!
支书接待的客人,正是吕日周等县委领导。
一场严肃的谈话进行在这所大营村里鹤立鸡群的大屋——
“我们发现大营村人很穷,住房都是危房了。你谈谈贫穷的原因。”吕日周用尽量平静的声调问。
“人懒,不听话!”支书顺口答道。
“还有吗?”
“……乡里、县里也没有支持帮助,村干部没办法。”
“你要求乡里县里怎么支持帮助?支持帮助了你怎么干?你有思路吗?你把你的思路汇报过几次?”
“………”
“我看办法有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个没本事的人嘛。”吕日周环顾一眼支书的大屋,变了声调。
“……”支书瞧一眼吕书记的眼色,低下头发起汗来。他妻子正在炒向日葵籽,炒锅激烈地响着,拿炒匙的手剧烈地抖着。
吕日周命令道:“你三天之内给我交上检查。一检查你工作失职,认识你在大营人民贫穷问题上的责任;二检查你自己是如何盖起这高门楼大瓦房的;三提出自己改正错误的想法。如有经济问题,立即召开群众大会公开退赔。”
吕日周带人离开了大营村。在回县城的路上,吕日周一者愤慨,二者思索……在大营街上,他捕捉到一些信息,他在启动着一个思路。
第二天,大营村陈支书前来县委上交检查。他承认自己的失职和经济问题,“……今天贪点这,明天占点那,只顾自己盖房,忘记带领大伙脱贫致富的责任……”
向上检查后,陈支书紧接着召集了全村群众大会,主动检查错误,并退出一笔现金,又在后来以实物方式陆续退出自己不该占有的利益。他的行动,得到了村民的谅解。
第三天,吕日周主持,在大营村召开了大营镇村镇两级干部现场会。大会主题有二:一是各村干部尽快拿出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思路与方案,凡是有经济问题的,要像大营村支书一样主动退赔,争取群众谅解。二是充分肯定了大营村支书主动认识错误和勇于改正错误的行动,鼓励他当好党支书,积极为村民办好事。
会后的一个星期时间,大营镇又有6位村干部主动退赔多吃多占款物共1.9万元。全乡各村干部都提出了相应的致富发展打算。
需要请读者特别注意的是滚天雷声响过之后,那一阵细小的毛毛雨——会后,吕日周离开大营村前,与陈支书圪膝对圪膝,有一段引发大营范围后来的沧桑巨变的简短谈话。吕日周说:“我第一次来村就听上年纪的人讲,这村过去有老财人家打井打出过‘热水井’;群众还说,这村风土气候适宜发展水果林木。你设法探明温泉,引导村民多种果树,切实走出富路来。”
就这样,陈支书拿出他多年来从未使过的劲头,实实在在地把大营人脱贫致富的责任承担起来,奔波在共同致富的道路上。他第一件办理的具体事,就是自费请水文地质队前来探明温泉。
如通常情况一样,陈支书经历了很多曲折,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他最终探明,大营村地下果然有一股品位极高、流量也很大的温泉!三个月后,在支书的工作基础上,村、乡、县共同努力,大营村西部开凿了三眼温泉深井。据测定,温泉水温44℃,水中含有氟、硼酸盐、硅酸盐、氡气等。可以治疗皮肤病、粘膜伤口和溃疡、牛皮癣、湿疹、痒疹、炎症及银屑病等,高氟地下热水可以使人体某些免疫能力增强。
吕日周继续关注,协调指导,打开了大营温泉开发利用的局面。首先是村集体和原平县供销社投资,建起一座游泳池和宾馆。其后,大营村人围绕温泉兴建了小型商店饭店等各类服务设施,这些设施和原平县供销社的设施至今都在为大营村人受益。
陈支书打出温泉后,主动辞去支书一职,带头承包了村里的一个小水库,首次养鱼成功,做出又一个致富示范。
大营温泉引起了各级关注,当时的副省长霍泛,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张维庆先后前来参观,他们为大营温泉题了词,高度赞赏当地各级干部带领群众脱贫有方,致富有路。
至1988年底前,原平县委对于大营温泉的发展,采取的是巩固、稳定和引导的思路。
到1992年后,山西省、忻州地区、原平县很多单位纷纷投资,大营温泉范围兴建了如林的设施。〖这里,作者提请读者注意,大营温泉与大营村此后的局面如何,不在本书表述范围。
下面,故事南出原平,登堂入室——
原平县大营温泉开发后,吕日周向地委建言:开发顿村温泉!调查研究是他之所爱,他之所长。他每事总是预先掌握着必要的第一手材料。他提出一系列数据和具体情况,指出:位于忻州城北的顿村,有着比原平大营温泉条件更好的温泉水源,开发它,对整个忻州的经济发展和知名度提高,都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吕日周向地委的建言传到民间,顿村两名干部在数日后寻到原平。在吕日周办公室,村长说:“好吕书记哩,你给原平办好事了,你也给我们想想办法。”见吕日周面有踌躇之色,支书马上用意良深地跟话:“你又不单是原平的书记,你也是忻州地委的委员嘛。”
一个月后,吕日周出差趁便,牺牲探亲时间,联系到两位太原老板,不久,领送到顿村。就是这两位老板——石明明、王朝中,开启了后来闻名遐迩的、成为全国旅游度假胜地的顿村温泉的大开发、大建设。在今天广袤而繁华的顿村温泉区,石明明、王朝中建设的设施无人不知。当然,也有不少人还知道:在这两个名字的后面,还有本辖区以外一个县委书记的名字。
当滚滚温泉水在大营村流淌成致富的方向之时,吕日周又动员云中河流经原平县区域的38个农村,引云中河水种莲养鱼。新事物面前,为了带动民众,县委动员并支持民兵预备役打了前锋。书记吕日周不止一次亲身指挥那些铲土机干在挖鱼塘的劳动中。苦战半年后,原平的黄土地上,出现了278个鱼池,养鱼水面积2910亩,投放鱼苗65万尾,到1987年,年鱼产量可达8万公斤。一塘一塘,水波荡漾,莲荷香飘,鱼跃虾游。世代耕作的北方农民,自兹破天荒吃上了自己养的鱼,自己种的莲藕。今天,我们在原平市城里所见的水产经销点,有一多半是本地产的鱼。38村人为自己的土地而欣喜,为自己亲爱的县委书记而欣喜。
一则关于功与过、赏与罚的故事,伴随着一个县委书记的名字和一个村支书的名字,从温泉水边流到云中河岸。
温泉水永远滚热,云中河永远流淌,好故事常说常新。
施肥打赌,邢一民送粮
1985年3月24日,吕日周下乡了解农民春耕情况。各项扶农、助农措施都已安排,传统的农业意识在农民的头脑中还严重存在,他要抓落实,最是不放心科学种田的落实。
这天,他来到王家庄乡的永兴村的田野,碰见一个农民,他们开始了一番对话——
“你叫啥名儿?”
“我叫邢一民。”
“你这块地今年是要种高粱了吧?”吕日周观察着,又问:“你这施什么肥?一亩施多少?”
“就是高粱。一亩施百十来斤磷肥。”
“一亩留苗多少?”
“……留苗多少不知道。”邢一民想了想说。
吕日周叫邢一民停下耕作,与他详细谈起来。他问邢一民为什么不敢多施肥,邢一民说是多施也不增产,浪费。吕日周就给他分析计算了一番地力与高粱株距与施肥多少的关系,鼓励他再多施一些。吕日周说:你这地是水地,照这地力你应该每亩留苗12000株,施肥要施200斤,其中碳铵150斤,硝铵50斤,保你比上年增产。
看到邢一民心存疑虑,吕日周笑着提出:“咱俩打个赌怎样?”
邢一民一听,县委书记要与他打赌,直起腰爽快地同意。吕日周说:“就照我说的这样种,要是减产了或是浪费化肥了,我负责赔你损失;要是增产了,你负责向全县农民宣传这条经验。如何?”
邢一民同意,吕日周说:“那好,秋后我再来看你。”
秋后,吕日周还没有来得及到永兴村,邢一民来县委了。他扛着一袋高粱来向吕日周认输。还没见着吕书记,他对县委办公室的同志们说:“我和吕书记打的赌,我输了——照吕书记的意见留苗施肥,我今年比去年每亩增产了160来斤。”邢一民高兴过后,又为难地说:“可是照打下的赌,让我向全县宣传,我实在是没法。”所以邢一民想送县委这一袋高粱,顶了输债。吕日周闻报,哈哈一笑,对县委干部说:“当然是我们替他宣传了。高粱背来了,就送到食堂,按粮站的价格给他结算了。”
但是邢一民说什么也不要钱,他把高粱背着送到食堂,扭头就走。邢一民边往外跑边大笑着说:
“我打的赌输了,可是我种的地赢了。”
纳谏发奖,吕日周认错
在原平内外对县委与县委书记吕日周如潮的颂扬声中,作者也寻找到了一个出错、认错的故事——
那是1987年,县委根据某位领导的提议,为了更加美化县城环境,决定实施引阳武河水进城的工程。工程开工后,县委收到一封反对该工程的群众来信。
说到这封信,有一个简短的背景:县委搞政务公开,开通着一个社情民意的通道。一是鼓励全县干部群众大胆给县委提意见,提建议;二是要求各级各部门任何人不得阻挠上访或隐匿信件。
吕日周打开了这封来信:“……县委提出把阳武河水引进县城,美化环境。我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错误决定……”来信摆出四条理由后,又痛切地说:“请领导三思,确实不要不顾时间、地点、条件,绝对地、孤立地、静止地看问题,挫伤全县人民已经高涨起来的积极性!”吕日周认为来信反映的意见是正确的,而县委的这项决策是错误的。他把这封信拿到常委会上,代表县委作了自我批评。根据吕日周的意见,常委会决定停止这一工程,并向全县人民公开道歉。
1988年春,县委在县城的红旗礼堂召开全县干部大会,当场宣布刚刚开工的引阳武河水进城的工程停工,并当场发给写信人——县检察院办公室主任吴克勤建议奖30元。
这场认错事件后,县委的威信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赢得人民群众更大信赖。原平群众说:“过去长官意志,往往是张书记的工程李书记填,现在吕书记自挖自填,高!”
三、是是非非听实践
公费医疗:国家黑洞谁来补
“公费医疗是国家体制中的一个黑洞,是一个难补的黑洞,黑洞之上的盖子,除我们原平人以外,从未听说有人揭起过!”
从原平市政府和卫生系统干部们的激情讲述中,我们领略到了什么样的难度、意义、水平?我只感到这已经远远不是一篇故事,而是一个世纪的传奇(本篇的来源,与其它篇章恰好相反,是先听干部讲述,后请群众核实的)!
1986年,原平县方方面面的改革、建设进入了纵深,这时,县委又要攻克一个国家性的难题:公费医疗制度的改革。
那是干部人均工资150元的时代,而公费医疗中时常爆出的故事却是另一个水平:某老干部一副中药报销8000元,一对干部夫妇,没有得什么大病,一年要报销医药费3万元。“一人公费,全家吃药”的现象非常普遍;每年的公费医疗数额,占全县总财政的一个惊人的比例!
一个原平县,全县吃公费医疗的人数近1万人(其中离休人员700人),以现有医疗费报销额度计,原平老百姓每年要为此负担近100万元!而且,人数在不断增长,报销额度也在不断提高。县委算过本县的帐,又算了一笔全国的大帐:全国公费医疗每年要吃掉一个辽宁省的财政。
想改革吗?上无政策,旁无先例。脱离了具体规定而根据精神改革,实在是少有勇者。创造过“搭台唱戏”大改革经验的原平县委,敢为天下之先,下决心要打一场公费医疗制度的改革之战。
在这一历史使命上,吕日周和县委首先投射出人事视线。1986年底,薛孤乡党委书记任先艇调任县卫生局长,立即着手制定以公费医疗制度改革为中心的卫生体制改革的总体方案。原平县女副县长王芷芳是个“在朝”的扈三娘,卫生体制改革这场“战争”开始后,乃至今天,人们公认,王芷芳的力度,就是吕书记的力度。
1987年,经充分的民主讨论,广泛征求意见,原平县卫生系统体制改革方案出台,报经县委同意后正式以红头文件下发。其中公费医疗制度,在原来吃财政人员医疗费全部实报实销的制度基础上,进行了大幅度改革。改革方案公布如下:
离休干部与二等以上残废军人仍然实行实报实销(为防止虚报,需经党支部讨论通过)。
二、建国后参加工作的干部,根据医疗实际情况,分层按比例报销:第一层,凡患有癌症的,报销住院治疗费90%。第二层,凡患有心脑血管疾病的,报销住院治疗费80%。第三层,一般疾病未住院的,按工龄长短,以人头和年度为单位,给付定额医疗补助;其中,25年以上工龄的,发给60—70元;15—25年工龄的,发给45—60元;1—15年之间工龄的,发给20—45元。
改革制度推行的当年,公费医疗支付增长率即降减到18%;1988年,降减到16%;1989年,增长率消灭。改革之后,每年省钱30万元;以此类推,年年一笔,这就推进了卫生体制的第二方面改革:农村卫生事业建设的强化。物质形态的这一显见成就,又彰扬了意识形态的效果,原平农民一片声叫好:
“还是共产党的干部觉悟高,给咱老农民腾出看病钱来了。”
就在群众的叫好声中,吕日周、王芷芳、任先艇等正在承受着一场空前的围攻。方案一公布,一些干部为维护既得利益而激烈发作。他们立即寻找大额医药费条子,成群结伙地来踢任先艇办公室的门:
“我这是共产党给我报的,你这个小小的县级卫生局长有什么资格取消?”
“你不改革还罢,你要真改革,我就叫你马上给我报条子!”
“………”
夜晚,任先艇下班回家,家里满满当当坐着找茬的众。平常摆在他们脸上的矜持与雍容一扫而空,个个拉出红了眼的决斗状态。任先艇的妻子忙着给客人端水递烟,每到丈夫与客人话不投机之际,就要以她的方式,对客人献出加倍的热情。在王芷芳和任先艇家里,这种“宾客盈门”的现象一直持续了一年多。
从白天到夜晚,从机关到家里,王芷芳、任先艇等一次又一次地讲改革;讲人人有给改革事业作贡献的义务;讲原平公费医疗已经形成严重的黑洞,不改革总有大家都发不开医药费的一天。任先艇拿出多年来惯能服人的看家本领,但是,一头一头的汗水还是不停地冒出来。每当精神难以支持之时,吕日周就来到他们身边:“改革是另一种形态的战争,我们是有作出吃亏的准备的。毛主席说过,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之中。”
从王芷芳、任先艇他们这些骨头上啃不下肉来,不理解的老干部们就寻到了县委书记吕日周。他们上门的上门,打电话的打电话。人代会刚刚开罢,吕日周与县人大主任回到县委时,被几个老干部包围。吕日周从改革的必然这一高度出发,发表了即兴演讲,结论是“实现体制与机制转换,人人必须选择暂时的痛苦。”老干部们闻言散了。
1988年春,吕日周出席老干部新春座谈会,他语调热情,情词恳切:在卫生体制改革中,原平老干部配合了,支持了,战争时期的革命精神发扬了,“再立新功”做到了。一番赞扬之后,再请老干部们给县委提意见,老干部们默然端起了茶杯。
但是,预料中的事情发生在散会后。走出会议室,有人开言道:“我们一辈子打江山,今儿个还叫你三句好话哄出门来了?你吕日周比日本鬼子和国民党还厉害!”一人开言,众人应和,县委大楼的门口就是又一番情形出现。吕日周坚信一个“理”字,他跟出来笑着说:“不是我这个接班人比国民党厉害,是你们才比国民党厉害!”此言一出,一位老同志瞪大眼睛,激烈反问:“我们怎么比国民党厉害?”吕日周又笑笑,说:“你们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嘛。”这句话又使气氛缓和了。吕日周又说:
“各位老前辈们,老同志们,你们打败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那是进行了一场革命;改革是第二次革命,你们愿意在新的长征中当逃兵吗?你们想想,原平各级干部开展这场改革,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啊。”
从县委到政府再到卫生局,改革事业,阻力重重。吕日周和他的战友们顶住压力,度过最为艰难的时期,那种敢为人先而又取得成功的喜悦是巨大的,它覆盖了过程中所有的痛苦。
1989年元月,吕日周调赴朔州市。但他对卫生系统的改革,配套了相适应的人事基础,这场改革在他走后得以坚持下来。由于有副县长王芷芳的支持,卫生局长任先艇力度不减。6年后的1993年,任先艇升任原平市副市长,继续分管卫生,一如既往地坚持改革制度,把这项曾经惊心动魄的艰难事业,平稳地送下来,王芷芳和任先艇及其他同志,像农民看护着打粮场一样,保护了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到2000年实行医疗保险制度之时,任先艇回顾峥嵘岁月,感慨万端。他最大的感慨是:吕书记敢于改革,又能认准:原平干部对改革是具有一定的承受度的。
这场公费医疗制度的改革,是迄今为止全国罕有的改革,它理顺了民众之心,因此而推进了原平县各方面的改革与建设事业,它是原平历史上造福深远的一件大事。
住房改革:谁家住房谁购建
当华北各地住房改革尚未展开之时,原平县却已经尘埃落定。原平县从1984年开始住房改革,春风早度,至少5年。
建国之初,人们按照当时的“能见度”来安排制度设计,不可避免地将其内在缺陷遗留给了后人。而后人中又有很多人不敢设想前人所处的制度设计条件,把前人所确定的一切当作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半步。干部住房与干部医疗,在建国伊始干部缺乏的时候,很简单地确定为国家包办。但是,时光老人走到了1980年代,其中的问题与缺陷发生了严重的积累和明显的暴露。按照原有住房制度,原平县在1984年有3000名干部(含教师)等待政府给房住,9000平方米的住房等待政府拨款维修。而且,等房住的人数在不断增长,等钱修的房子年年产生。这是存在于财政上的、政治上的又一个黑洞,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1984年,在各方面改革建设全面展开之际,一方面众多干部缺房住,一方面大量公房缺钱修的矛盾,作为一个新的改革思路,渐渐凝结在吕日周的头脑中。
“搞产权改革,把房子卖给住房人,住房人自己承担维修责任,政府个人两方便;政府征地规划组织统一建设,让以后的住房干部自己投资建房,政府个人两省钱。”这一在现在看来平平常常的做法,当时形成于吕日周的头脑中时,却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把这一想法交给县委常委一班人讨论,一班人没有找到文件上的根据,也没有找到理论上的不通。很多官员在“做什么”、“怎么做”的抉择面前,眼睛向上等待红头文件。即使头脑敏锐的干部,也要捕捉到一个可见的风向来决定自己的政治动作。在领导原平各项改革事业过程中,吕日周常讲一个思想:“中央精神也都是由我们各级组织的实践来形成。我们不去主动实践,就是对上级的不负责!”他以愤世嫉俗的强烈态度反对“实践等文件,文件等实践”的政治怪圈。吕日周说:没有禁止的就是可以做的,我们原平县就再来开垦一块理论上的荒地。
方案形成了:其一,公有住房一次性出售,现住干部优先购买;售价按原来的造价减去逐年折旧费执行;其二,统一规划,职工投资建设,新建住房按现行造价执行。这样,购旧房的,每平方米原价100元,减去折旧为60元;为鼓励购买,一次性交款者再予优惠,一般4000元左右可购房一套。其中,刚刚建成的48套待分配住房,按新房价格,也加入到公房出售的行列,张榜公布,公开出售。投资新房的,资金压力略大一些,但除建筑成本外,其它各费全免,这样取得一套新房的产权,当时的人们也明显感觉到了政府在改革中给予了住房人一大照顾。
住房改革,原平首创,所以逻辑上分析出来的好事,到了行动上,还是需要带动,吕日周号召县委一班人“先天下之乐而乐”一回。县委副书记张存寿和政协副主席冯子敬率先交款,各购旧房一套;接着,大楼其他干部和局级干部动手,原平市人大副主任(当时的城建局局长)郭耀荣今天也还住着那时所买的三间旧房。动员完成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原平的住房改革进入高潮,手中还没有多少钱的干部们,发挥了“娶媳妇”效能(娶媳妇时花费大,人们转亲投友以筹借,是民间社会筹资集中办大事的典型做法),把购房、建房的款项交上来。
住房制度改革以来,全县建设新房每年最少达到4000套,出售旧房速度更快。不到三年时间,全县住房改革完成。售房款共收回100万元,新建房共建1500套。
住房改革除了实现产权改革的重大迈步这一意义外,在当时显见的意义是县财政一下减下去一大笔建设费和维修费,省出一笔城市公用事业的投资。同时,全县干部原来排着队等住房分配的问题,以及公房分配中种种猫腻问题,都釜底抽薪,根本解决。城建局干部老赵讲了一句话,被干部们会上会下地传开来:
“政府收回了以前的款,干部住上了以后的房,县委办了改革的事,原平修了‘前进’的街。”
住房改革,引起了继“搭台唱戏”之后全国各地新一轮前来参观取经热潮,原平县不得不再度设立接待应酬和经验介绍的专门机构。在1987年至1988年间,原平的住房改革经验又一次为全国的产权改革作出了先行者的贡献。
旧楼新楼:是是非非看实践
在本单元第二文中,读者看到了原平县前进大街的大拆建,约略知道了拆迁的难度和进度。其中一项拆迁却别有一番意趣——
扩建拆除令宣布后,军营与省、地单位的拆迁都开始了,拦路虎拦在本县商业局所属的一栋二层楼。这是一栋原平县商业经营唯一的可称为楼的建筑,上五间,下五间,共130平方米。在当时,它位居原平中心地带,是原平商业繁华的代表,也是原平人的精神寄托。原平人一说“大楼”,就是指的它,“大楼”是原平人心仪的地方,是原平人约会的地方。就在它被拆除那天,还有一对恋人约好了晚上要在“大楼”下见面。
但同时,它也位居拟建的前进大街的当街。自1958年建成以来,前进东街的交通事故,每日发生不上一次,也要平均一次以上。1964年的一天上午,在这栋代表辉煌的“大楼”门前,发生了行人与自行车相撞、行人与驴拉小平车相撞、行人与汽车相撞三起事故。人们谈论这段街上的交通事故,就像述说自己家茶甜饭淡那样平常。
但是,一切变革都是痛苦的。没有利益的痛苦,也有脑筋转弯的痛苦:
“商业系统的利税全靠它拿,拆了楼影响了年度经济任务谁负责?”商业系统的人说。
“拆了楼老百姓上哪买东西?”闲坐在街前台阶上的人们说。
“全县就这一颗眼珠珠,能挖了它?”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说。
“大楼”拆除后的建设方案已经反复讨论而确定。但在“一站二慢三观看”的普遍性政治品性面前,中国有着近30年的争论传统。原平的“大楼”亦莫能外。没有人去研究新的建设方案是否科学,是否合乎原平发展需要,却都集中在可否拆迁“大楼”本身的争论中。而且,关于拆迁的争论范围日益扩大,争论的形式层出不穷。
这天,吕日周正在参加一个关于“大楼”拆迁的争论会,城市三整顿办公室负责人张国粹前来汇报,他有一个新的拆迁方案……吕日周单独听他简单谈了一下,想起邓小平的“不争论”思想,他微笑了一下。他一面支持了张国粹的思路,一面安排讨论干部继续组织讨论……
张国粹回到办公室,马上以单独的方式做了行动安排。次日晚,商业局长兰玉池和整顿办领导成员公安局长张虎伟、城建局长柳淮北等人被整顿办紧急召集。他们一到,就听到宣布拆除“大楼”的决定。宣布后,立刻到现场,而现场已有铁十三局工程队带着他们的大型推土机在整兵待战!静静地等候在现场的还有县供销社主任张润玄、粮食局长党补恒及二轻局长。看得出,财贸系统很多建筑的相同命运都已排在这个长期以来的辉煌代表的后面。
只一顿饭功夫,人们走了,铲土机走了,夜晚的静寂吞没了一切。几乎没有人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来到这里。他们在这里转来转去,转了好一阵子,才惊异地发现,那么一栋“大楼”,忽然间不翼而飞。他们就是日间约好在此见面的一对恋人:男的叫罗明有,女的名李慧平。
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也是一个并不喧嚣的夜晚悄然而去。又一个平静的早晨在鲜红的太阳照耀下,降临到没有了“眼珠珠”“大楼”的原平城。
上午,县委三楼大会议室,关于前进东街商业局所属百货公司“大楼”拆迁问题的讨论会又在举行。人们接着昨天的议题,正在可否拆迁、何时拆迁、如何拆迁的问题上,一层层展开讨论,忽有一年轻干部风风火火闯进会场报告说:“那大楼已经没了!”主持人听罢,回头望住吕书记,吕日周笑笑,说:“你们可以继续讨论嘛。”
但,人们纷纷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在后面的一位干部边迈步出门边幽默地说:“开会开会,那边一开,这里就会;事情不开,议而不会”。
半年后,原平社会为前进大街的大楼而重新沸腾起来。在原“大楼”的相应位置,接连三栋三层高的商业大楼拔地而起,三栋楼以及附属设施建筑面积近1万平方米,相当于原来那栋“大楼”的67个!新楼起新名:茵茵楼,迎春楼,交电楼,县商业局所属的百货公司、服务公司、交电公司全部进驻。
天下原无确定的成见,一切都在改变中。原来最反对拆除“大楼”的人们,此刻感慨最深,他们眼望三栋大楼,自嘲地说:“原来是咱文化不高,没认得大楼的‘大’字”。
当前进大街的主干段前进西街还在建设中,前进东街的三栋大楼就已经名声远扬,招引得不但原平城乡入者如潮,而且邻县市群众也都慕名争相前来购物观瞻,原平商业繁华,空前之大观。拆除后,商业部门组织货源,大量购进,恢复营业的本年度最后三个多月时间,营业额超过以往全年的数字!
尘埃落定,原平干部中流传着这样一句思考的话:
“拆楼是非是拆掉的,建楼理由是建起来的。”
新字旧字:对对错错观空白
这是一个曾经长期缺水的村子。
这是这个村的一眼水井井房。
这是这个水井井房上的一段井铭文。
叫成“井铭文”,也是作者看它写的位置,又问村人写时的情景而杜撰的。究竟可算得什么,村里人们自己也叫不来,可是它却在当时被有的人提升为树碑立传的“碑”:
“吕日周帮助老百姓打出一眼井来,还让农民给他立了一个碑!”
这叫碑吗?好端端的故事却留了个啼笑皆非的政治尾巴。
故事,又敲开我们的门了——
“原平以东到同川,马尿汤汤泡捞饭;同川东部到山西,不给喝水给吃梨”。这民谣一听就知道我们到了严重缺水的地方了,但地理上却要晕乎一下:原平、同川、山西,究竟孰大孰小,哪儿跟哪儿?
1984年春,上任才几个月的原平县委书记吕日周和县委办主任贾真,跟着民谣的指引,来到缺水最严重的同川地区南白公社。公社干部招呼县委领导进屋,吕日周却驻足当院,出神地观看一匹刚好回到机关院子的驮水骡子。有两个人从骡子脊梁上舁着水驮子进了伙房,骡子的脊梁颤抖着,肚皮底下汗水一股一股,红毛一绺一绺。吕日周再跟进伙房里看那一对高约一米,粗可一抱的扁形木桶,拔开上面的草塞子,两个人扶了桶咕咚咕咚往水池子里栽。吕日周问:一天要吃几驮水?伙房的人答:没客人时一天驮两遭,来了上面检查的就加一趟;公社已经熬倒三任骡子了。
吕日周和贾真在公社机关没呆半小时,就向北去。站在尚义村东的坪里,又有两个村庄进入视线。公社干部告诉他,对面一村叫沟北村,在六七十年代多年打井,打过七八次都没成;东边山底下一村名叫山西村,同样是缺水。同川地区缺水却盛产酥梨,所以有客人到来,主人不倒水不斟茶,而是端一盘梨出来。公社干部还告诉他说:我们南白一带海拔比原平城高出500来米,又是同川的边缘,所以连兰司令大搞水利的光也沾不上。吕日周望着这个把一个省名也给盖了的山西村,心里默念着“马尿汤汤泡捞饭”的民谣,想:大名名不大,梨乡不出名——“边缘山西”,要从解决缺水困难开始。
沟北村人迎接了吕日周等人。村中面朝东方建有一座古老的堡门,门头上砖雕着“凝秀”二字,老乡李官月、刘芒太说这是唐朝时候刻的。刘吉河、张九存等人接着感慨地说:你是自唐朝以来,来过我们村的第一个县官。吕日周叮嘱村里人把堡门楼上快要倾塌的部位修好,保护这个古迹;然后,就和村干部去巡看打过井的地方。
这天,吕日周住在沟北村。晚上,他四处串门,到人们都入睡后,他才回到村干部为他找下的房东家。第二天上午,他仍在各处走,见人就问。吃过午饭,他喊村干部,说声“走,到南咀去”,就大步流星向村东头走去。
在沟北村东、山西村西,有两坪叫北咀、南咀,不到一天时间,县委书记吕日周已经把北咀、南咀盘了好几个来回。此刻,他直奔南咀坪北部,指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土丘说:“你们马上在这里钉个木桩。”村主任刘存文叮当连声,木桩打下,抬头看吕书记。吕日周接着说:“打井队来了,你们就叫他们在这儿下钻,肯定能打出水来!”
40天后,省第三水文地质队在吕日周指定的位置打井成功,井深444米,沟北村人望着白汪汪的一股深井水冒出来,又是感激又是赞佩:“这吕书记,简直是手拿柳树枝点水的菩萨!”
而水文地质队的技术人员,则更敬佩这位县委书记的调查研究功夫。原来,这南咀坪上在文革前打井“八年抗战”,窟窿九处,有八处确实无水。吕日周访到一位年已八旬的姓刘的老汉,从老刘嘴里掏出了一段历史,探明了最后一个窟窿里的秘密——沟北村打井时,正闹文化大革命,打井队人心不安。这第九个窟窿刚刚见了水的时候,发生了大规模武斗,打井队乱了套,前面的人走了,后面的人也停了活。而公社和村里的干部也都没人敢前来探视,怕的是站错了队挨斗。那天,老刘一个人悄悄摸到南咀,一位最后要离开的年青技术员看见老刘孤独而失望的眼神,心下不忍,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一边用下巴点一下最后一个窟窿说:“这里有水,大锅锥掉进去了,打不成了。”说罢,技术员也走了。
刘老汉对吕日周说:“那个地方至今高出一点,是个小土丘,全村就我记下这个地方了。”他介绍罢又悲观地说:“这事跟谁说也没用。你是县委书记来一趟不容易,你问,就跟你说说。”
刘老汉的言下之意,跟县委书记,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吕日周回县以后马上就安排人联系水文地质队,把沟北村一件最大的事情落实了。
到秋后工程收尾,他们要盖井房了,支书刘月伟叮嘱副村长刘本勤:“咱沟北村出这股水不简单,你给咱好好地写上一篇话,刻在水房墙上。”村长刘存文特别强调:“你写时,千万不要忘了感谢吕书记!”
副村长刘本勤是位住在乡村的诗人,性格十分内秀,文才也自了得。他负责打井工程,亲眼目睹了县委书记吕日周来到南咀坪亲身调研的经过,亲眼目睹了山西省第三水文地质队到来,在吕书记指定的位置上下钻,短短40天成功打成水井的经过。经村党员大会通过,刘本勤拟出的稿子就“发表”在水房向阳的水泥墙上:
乘三中全会之春风,得吕书记之关怀,应“三水”(指省第三水文地质队)之援助。以民意之迫切,于建国卅五之春天,毕至功成。突变历代旱涸,滋桑泽园,助益四化。
——沟北村党支部、管委会一九八四年十月十日。
次年春,沟北人正在栽种刚刚引进的新酥梨品种,县委书记吕日周再次来村。上一次,吕日周入村就安心住下,又是村里村外调研,又是连夜开会,说了翻身致富又说打井还讲梨树要更新品种……这次来,他风风火火劈头就问:“你们给我立了一块什么碑?赶快拆掉!”
村长刘存文一看这架势,心上有些发毛,他在心里说:“吕书记自去年春天起,我们每次去找他都是热情接待,诚恳帮助,夏季在红旗礼堂相遇那次,他还给我和刘本勤每人一张戏票呢,给了戏票还问我们酥梨品种调换得怎么样了。这次来却为何如此扫兴?”
刘存文越想越不通:再说我们也没有立过什么碑啊!
刘存文、刘本勤只好晕晕乎乎地领着吕书记到了井房上。
看过井房上的文字,吕日周也是心里嘀咕了一番话:“就是这个了,告状人告的树碑立传,就是这墙上的话了。”临离开时,吕日周声调缓和,平静地指示说:
“你们把那上面‘吕书记’三个字抹了,改成‘县委’二字。”
吕书记匆匆走了,不通晓政治风云的沟北村人如释重负,又无比遗憾。他们马上找到泥水匠刘树林,要他和了水泥抹去“吕书记”,覆盖上“县委”。
但是,正如任何一种制造品一样,改装货和组装货总是无法与原装品相比。你看,20年后的今天,“原装品”虽经覆压,却还依稀可辨,而人为“改装”的内容已经脱落不存。
作者凝眸于三字改两字的位置,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插嘴说那是谁谁专门爬上去抠了的,他说谁谁说了,这两个新字不如那三个旧字写得好,谁谁想叫好的露出来。小男孩说的谁谁是个清楚的名字,作者本当把这名字记在文中,但由于我不知道文化大革命究竟结束了没有,不想给我的各个主人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遂就此作罢。
如此,本文中的一个空白,就和沟北村井房上井铭文中的一块空白一样,意味深长地留在世间。
四、千年老树历沧桑
丢不掉的步武
今天,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位居山西县级医院之翘楚。2004年,原平“一医”通过国家二级甲等医院的高标准评审验收,成为山西省唯一的县级模范医院。“一医”是原平的骄傲,是原平改革史的一个标本。
原平人凡说起“一医”,或在前进大街路过“一医”门口,都能马上指出三个名字:吕日周,王芷芳,李文增。
1983年底,吕日周。
全县企业易帅风暴掀起的日子里,吕日周又来到县医院。
他曾不无自负地打比方评价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杂技师——他身上转动着许多个盘子,他从不因其中某一个盘子之重要而停下其它任意一个。他说,进入佳境的杂技师,胸有全局,身有“三到”:意到总体,盘子全转;气到部位,指挥连续;力到个别,谁慢拨谁。
现在,他要用力拨一下县医院这只几乎停转了的盘子。
这是12月中旬一个上午。
医院大门紧闭,小门半开,在小门半道,一个正往出走的年轻男医生与正要进的搀着一个老妇的小伙子立眉瞪眼。正好,吕日周就不远不近地跟随了这一老一少,混着往里走。
进了门厅,西头墙下暖气片旁打开铺盖睡着一摊人,东头墙下暖气片上斜倚着二个穿白大褂的女士。一老一少里的小伙子赔着小心问白大褂:“大夫,我妈胸脯疼,找谁看?”白大褂之一朝里扬了一下下巴,小伙子忙顺下巴方向一望,不明白,回头向白大褂意欲再问,然而二白大褂已经顾南面而言他去了。
吕日周就随了一老一少在楼道里踅踅转转,走了三处地儿,最后进到一个房间。进门前瞅那门头上的牌子,模模糊糊是“内科”二字。屋里,浓烈的烟雾下,一名中年男白大褂用力吸着一棵卷烟。吕日周动手拉开屋门,烟雾飘散了一些,看到房间的墙上挂着一把苍蝇拍子,一顶狗皮(抑或是质地不良的狐皮)帽子,帽子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窗户上面的玻璃有一块破了,堵着一张人民卫生报。地上,除了烟头,全是痰迹。里里外外,整个一个车马大店。
回头看,一老一少叙述了大半天病情,没听见那白大褂吭一声,只见他龙飞凤舞开出一张方子,朝桌边一推,也来了一个面南而坐。吕日周说:我领你去药房。
考虑到读者的情感负担,药房所见,此处从略。
只说吕日周帮小伙子抓了药就直奔医院会议室。院长不在,有认得县委书记的,立马叫人,在县委书记率先坐下后,分管副县长、卫生局长和院长迤逦而来。
开会了。吕日周历数他入院以来40多分钟之见闻。然后,正如读者在本书前前后后所看到的做法一样,吕日周在县医院这个“病人”身上,一针一针地下针灸。他提出一个中心问题,围绕它,要求在座每个人和全院医护人员,每人拿出一套改革方案;要求卫生局和县政府立即为本医院制定整改标准;要求医院在限定日期整改。整改不合格,院领导全体辞职。这个中心问题是:
“为什么社会主义社会里的病人,来到共产党办的医院没人答理?”
数日之间,一套套方案送到县委。吕日周审读两夜,抽出其中一份。这份方案思路清楚,套语全无,中心思想落脚于改革二字。该方案认识问题很到点:医院的为人民服务性质永远不会被否定,但却有可能被改变——这就是管理是否适应。
但是,按传统组织观念,这个方案的作者不在提拔梯队。吕日周说,破格提拔,是县委组织路线的带头改革!
于是,该方案的作者进入组织部的考察视线。
1984年初,王芷芳。
这个方案的作者名叫王芷芳,本院一位业务素质良好的女主治医生。根据组织部门的考察结论,吕日周建议:破格提拔王芷芳为本院院长。
本院医生当本院院长,可谓轻车熟路。树有根,水有源,王芷芳对本院每个环节的漏洞洞若观火。1983年12月下旬,王芷芳上任院长,下的第一着棋就是对各部门、各环节的管理改革。新的制度很快推行。王芷芳和所有医生最重视的一条,也是作者和读者最关心的一条:人事制度与分配制度的改革。
数日之后,各科室都换上来一批业务素质强的人当了负责人。有些业务素质强、但不适宜负责的人,通过科室业务承包的改革办法,给了他们以相对等同的机遇。一位医术精湛的牙医,因之而承包口腔科业务,他从此不再过星期天。
中医科是分外冷清的一个门槛。改革后,分配制度与诊疗量、治愈率密切联系,多名老中医十分振奋,从自办的小门诊上抽身回来,中医科骤然扩大诊疗量。
各个科室,原先躺在资历簿上领工资的人慌了,恼了,但也动了。全院人员,一夜之间仿佛完成一场部队调防,全不是原来的面孔了。病人进院,就是进了医护人员的视线,这个科的医生见了那个科的病人也会热情有加。
一切都如安装了自动化发条,车马大店面貌原来只是皮毛,当王芷芳于上任第5日再返一线巡看时,狗皮帽子和苍蝇拍子已经不见,门庭两头的暖气片下面,光洁的地板上有一个清洁工不停地拖洗。
到1994年底,医院各项指标的完成直线上升。全年门诊量由1983年前980多人次/年,提高到2600人次;床位增加30%,床位使用率78.4%,治愈好转率90.2%。1994年,医院制定轮训医护人员计划,下乡巡回诊疗计划,当年两项分别落实20人次、110人次。一年时间,王芷芳主持兴建了医院五层高的住院楼和三层高的办公楼。
当然,王芷芳所做的,没有作者所述的这样轻松。她要勇敢地顶着利益既得者的仇恨之险,她还得做个勤政的院长……读者在本部上一单元中已经看到了她的风姿,在此后原平县风起云涌的改革大潮中,她被称为“在朝的扈三娘”。
当然,读者同时也已经感到了,县委拧紧了一颗人事的螺丝,就等于重新运转起来一架锈蚀的机器。
王芷芳高效率改革的成果引来原平人惊讶的目光:卒伍队里竟有如此猛将。在原平县领导班子快速年轻化、专业化的背景下,王芷芳于1984年底升任原平副县长,继续分管医院工作,她把她的改革套路完善再完善,贯彻再贯彻。
1986年,李文增。
时当1986年,原平县把传统物资交流庙会办成物资、人才、科技、文化全面大交流的盛会之后,乃原平县破格用人、大胆用人使经济快速发展以来。原平县人才新政气候大成,渠道开通。这期间,医生李文增从阳泉市返回原平。
李文增在新调入人员的会议上,听到县委书记不讲官话,不说套话,心下感动,觉得自己有了巨细可参的楷模,有了夙夕仪照的典型。在这意境初成的感觉中,李文增担任了原平县医院副院长。
1993年9月,李文增升任院长。自兹,他长久以来的默观与品味,早已酝酿在心的那些步武,那些曲调,一一挥洒。他用11年时间雕刻了一个人生的典型再版。数年间,他继续改革,一手创建了覆盖整个原平的乡村医疗网络,既赢取了民心,又扩大了事业支持系统。
原平“一医”的“软件”,到李文增时代继续升级:评选形象医生、形象护士;评选“文明患者”,开展医患互动活动,实行人本管理,实现和谐建院。
一枝一叶总关情,满池馥郁起香风。迄今为止,原平“一医”发展为拥有4000平方米的门诊大楼、2000余万元医疗检查设备、3000万元总资产,年门诊量近10万人次的大医院;已经走上高速发展的轨道,成为忻州卫生系统和原平社会众所瞩目的一颗明星。
走不出的光影
作者少时偶观芭蕾舞,看到演员的舞蹈始终离不开由上方罩下来的那个光影,心里就有很深很深的向往与怅惘相混杂着的思绪,在悠悠地翻滚。那时的我,想像那如影随形的光影,必是那舞者的理想,必是那舞者的宿命。
2005年的春天,作者见识了张国粹的人生,少年时对了芭蕾舞者的感想,一下翻腾上心头来,犹是向往,犹是怅惘。
坐在我对面的张国粹在讲述,在抽烟。历史的烟云和烟卷的云雾,一同翻滚在他的口中。我已经被他的烟呛得很难受了,可他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停下提问,捏起一个烟头观看一番,问:
“这红河烟多少钱一盒?”
“两块六。”老张从远年的沉湎中回过神来,又掐灭一只烟头。
我不免联想到平常所见干部们抽的烟是另外一些品牌,随口再问:“那么云烟和芙蓉王……”
“嗬!”老张好像吃了一吓:“云烟六块的,七、八块的,芙蓉王二十三块半哪!”言罢,别过脸去。
这就是张国粹。当年也曾叱咤风云,但却和今天的人群与生活,和而不融,格而不群。
当年的“城市三整顿”办公室,担负着新原平建设的核心使命。要把人们从长久的习惯中改变过来,谈何容易。主任张国粹日夜坐阵,在矛盾集中的创业时期,他亲手解决过无数重大问题,原平的社会秩序、交通秩序、卫生面貌的变化程度,不是“改观”,不是“扭转”,而是再造。到1985年春末的传统庙会,人山人海,步行都十分困难。一支由三部吉普组成的省地领导视察车队,要从京原南路南端北进再西穿前进西街到达县委,通过两公里长的庙会中心地带。张国粹坐阵办公室电话指挥,只15分钟时间就让车队顺利通过。同时,所有视察者和前来参观的人还惊讶地发现:偌大一个庙会,街上竟然没有一块瓜皮,一只果核!只此一点,就让全体视察者赞叹不已:原平县的秩序堪与国内文明大都市相比肩。
因此,当年有新民谚云:“历年庙会管理干部一大队,不如吕日周领导下的一个张国粹。”
那时经历过多少艰难,张国粹隐而不言;而每讲到当年的辉煌,老张就满脸红光,闪耀着年轻的光彩。看得出,在老张的世界,激情鼓舞,虽今犹昔。
张国粹讲述的下面的现世“童话”,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光影是如何烙印于亲历人之心的——
“童话”之一,县委机关用车制度。
县委县府共有212吉普车6部,由张国粹负责的整顿办统一管理分派。县委常委7人,副县长6人,其他班子正副县级领导6人,以及其它局室领导若干,包括县委书记吕日周在内,各领导、各部门领导根据工作需要,向三整顿办公室提前上报用车计划,整顿办再按派车规定派车。
县委书记吕日周骑自行车下乡,常常汗水淋淋的情景,每个原平干部都看在眼里;在没有任何人使用专车的环境下,任何工作都没有因之而放松丝毫。
“童话”之二,县委来客用餐和陪客制度。
制度主要内容有三。其一:来客不论级别职位,一律伙房就餐,不下饭店。来客饭菜优于机关就餐干部,是四菜一汤;对于外省客人,可另加南瓜、红薯、红面鱼鱼等原平风味。其二是陪客规定:是哪个部门的客人哪个部门负责人陪,一律禁止一客多陪。其三:陪客人员自付饭费,每餐5元。
能让来客就餐的机关伙房,是在城市三整顿初见成效之时整顿起来的。那时,伙房有一个,但未带家属的单身干部却大都在宿舍(有的宿舍就是办公室)埋锅造饭。炊事活挤占了干部的学习时间,油烟味熏染了办公环境。进伙房一看,“山药圪蛋不剥皮,锅里白菜带着泥。”怪不得大家。吕日周提出,县委机关和干部生活范围也应在整顿之列,责成张国粹继续负责,整顿机关食堂,并订立一套来客用餐标准和干部陪客制度。张国粹动手了,经过半个月时间的努力,建起了新伙房:伙房有常备饭菜五凉五热、主食三种,干部持票购买,随意就餐;厨师白帽白褂,桌椅整齐划一,碗筷自备,统一存放;制度在墙,字画高挂。新伙房建设以来,不但饭菜优良,而且价格合理,一些带家的干部也常常来吃大灶。
新伙房里另一个就餐现象是:领导平易随和,落座没有等级区分,很多青年干事是和吕日周、刘润堂等领导干部,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了共事的岁月……
在吕日周调离原平的第二年,张国粹调任原平交通局党委书记,又于三年后兼任常务副局长。后来的机关里,股级以上干部都配有一部类同专用的车辆,都可根据业务需要报销一些烟酒饭帐;唯独张国粹坚持不要配车,没有陪客费用报销。俗云:宰相肚里可撑船;张国粹却无法在自己肚里作一个船头大掉。在物质利益朝他敞开大门的情形下,长年骑着那辆漆皮剥落的红旗牌旧自行车的张国粹,选择了内心的安宁。
千年老树
2004年4月3日,清明节的前一天,民间的寒食节。
山西省政协副主席吕日周基层调研,途经原平,忽然想起原平城外的一座寺庙,和寺庙里的一株老酸枣树。他驱车绕道,来寻访这一件白云与岩石之间的行藏。
出原平城东行十里许,见莲花山白净的沙岩;再前,是此间有名景观“风吹石鼓响”;石鼓之下,石鼓寺静静地坐在一湾宁静的阳光中。
明天,这里就是万人攒拥的盛况。盛况潮涌,已有20年。
1985年春,吕日周与张和平等人东入同川途经此地,被那个栩栩如生的“石鼓”所吸引,走进这所已经就像一个遗迹的小庙。小庙的屋宇潦倒圮塌,满地荒草,从断墙外蔓延到断墙里,偶有野兔从人的脚前箭一般射出去。
当时,原平县各项事业正在如火如荼展开,资金及各项资源都在紧张状态。但,吕日周了解到,这所小庙承担着一个庙会传统,既是一个文化产物,又有集贸市场的功能。吕日周认为,这在民间,在农村经济,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它关系到老百姓的生产生活,还关系到民心。他提出协调意见,由周边各村庄群众集资修缮,集资村派人看管,香客进香收益与庙会收益,归集资村所有。改革,是一个基本原理,它既可以运用于一县大局,也可以运用于一庙之存亡……当年,小庙修葺一新;次年清明节,石鼓寺传统清明庙会恢复。
后有原平作家常剑花套改唐人杜牧诗描写石鼓寺庙会恢复后的盛况:
清明时节即纷纷,
路上行人换了魂!
借问农家喜何事?
钱粮梨果奠新春。
又是清明盛会时,吕日周迈步跨入一别20年的石鼓小庙。他的面貌与风华正盛的原平时代,已大有不同,但住寺老人韩绪田与常英明还是一眼就认得。
“吕书记……”韩常二人跑下前院,抓住老书记的手,一时语咽。
“你们好!”吕日周握着二人粗糙的手掌,声音与目光诚挚如旧。问过二人的生活起居,他注目于寺前那株老酸枣树。这是一株年已超过1000岁的枣树,树身高可4米有余,树冠阔约3米方圆。其年龄与“身高”,都是枣树世家的奇特“人物”,完全可以入得吉尼斯纪录。吕日周主政原平的6年中,陪全国各地取经者曾多次前来参观石鼓寺,也多次“访问”过这棵生命奇特的老酸枣树。此刻,他看见它虬枝发越,甚是健壮,虽在铅华净洗的初春,但未落尽的枣子还零星挂在枝叶间,他指着树,问韩常二人:“咱这老朋友,还是老样子啊?”
住寺人老韩老常知道老书记的爱树之心,就说:“我们保护着呐”。
但是,吕日周细察之下,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同。
在吕日周的心目中,这棵已经活了1000年的老酸枣树,与那些殿上的塑像相比,就是一尊生命的神像。1985年春,他协调整修石鼓寺,特别叮嘱不可损害了老酸枣树;秋季,他和其他干部特意前来给老酸枣树的树周松了半径一米的土,在沿边筑起土围堰,又在堰外砌了砖。从此,当年的看庙人就担当起为它浇水、施肥的义务。
石鼓寺的看庙人换了几茬,吕日周发现了的变化,就是老酸枣树底下那一圈围堰没了,一米半径的土也不是经常松动的样子,施肥浇水就显然更有些废弛了。
他问老韩老常各是哪村的?家庭生活情况如何?来到石鼓寺有多长时间了?老韩答说是张家庄村人,家有老少10口人,才来没几天;老常答说是东下庄村人,也是才来三个月。老韩老常领着老书记殿里殿外地看了一圈,就出到前庭。一钟一鼓之间,吕日周把目光再次投向那位无言的“千年老者”。然后,他掏出自己的100元稿费交给韩常二人,嘱他们恢复树周的围堰,继续松土,施肥,浇水……好好保护这棵老枣树。
暮鼓晨钟
作者在次年的清明节后也来到石鼓寺。
寺门之前立着两块新碑,镌写着近十二三年来捐钱款额;寺门两侧倒卧着多块古碑,上面是历代人投银之数。古代人畏惧鬼神,当代人要修功德,人们自觉地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殿堂之上的塑像上。站在旧碑与新碑之间,作者侧首原平城,历史的风云滚过胸间。
在这块土地上,吕日周不断地播撒着理想的种子——
在这里,他主持一举迁建了范亭纪念馆、范亭图书馆和范亭中学,使这所在抗日时期就已兴办的、以一代爱国名将续范亭先生命名的名校,获得第二次生命。他要以先进的理想刷新地方文教。
在这里,他大力开办国防教育,与驻军一道建设了声名远播的“双拥模范县”,并以“在什么时候想起子弟兵”的著名言论感动了北京军区驻原平所有官兵。他曾以超群的格调建造大众的政治理想。
在这里,他不止一次把中央精神送到最普通的群众中。愈是国家大政方针,他愈是喜欢和群众一起学习。像苏龙口这样的偏远山沟,他带着中央精神曾多次前往。他要让每个老百姓知道,政府永远在他们中间。
在这里,他接待了来自中国部级、各省各级学习参观团,并从这里出发,以一个实践与理论的富翁,走向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的饥渴的中国。
在这里,他盛情款待了一位送来11棵日本新高梨树苗的著名专家仲济学,由此肇端,经过努力,于1984年与日本荒尾市签约,建立了原平与荒尾的友好城市关系。首次访问日本,他为原平人民带回来苹果树、梨树秧苗各二棵,分别栽植在县城前进大街和同川,由此引发了当地人民调换果木品种的习惯。
……为提升原平城的品位,发展原平,他还有无数宏图远略有待施展。
…………
云中山风云翻覆,滹沱河浪涛起落。
作者走进石鼓寺的后殿,向供在上方的介子推母子掬了一躬。提出“君王三赏”伟大思想的春秋一霸晋文公,却把对晋国事业有大贡献的“不言禄”的介子推“禄亦弗及”,遗忘掉了。由是,名士偕母入山、文公悔而放火的传说就以文化的形态,演绎着一代代三晋人的心灵倾向。当时晋国绵山大火的火星在随风四飞,传说的风就把那火星与这星火传送到了原平的莲花山下、石鼓之前。古代原平人依意立寺以纪,遂有石鼓寺。
今天,一钟一鼓之间,作者看到了历史的巧构:吕日周主政原平时的“搭台唱戏”富民大改革的火星还飞于绵山脚下——介休企业家李安民自带3000元经费前来学习。李安民得此真经,企业规模与效益迅速发展。今天,李安民的安泰集团拥有数亿资产,他是被授予“全国优秀经营管理者”等称号的“中国十佳民营企业家”。在介休,借鉴了“搭台唱戏”经验的企业家,还有如介休三盛焦化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宋本智,成为闻名三晋的环保大王。
揖别了一钟一鼓,作者对历史的深邃与神秘生出敬畏,吟句曰:
“莲花石鼓几重天,石鼓莲花两不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