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小莉在的时候，苏安娜还可以安心地在那个小饭店做那份又脏又累的工作。后来，小莉走了，苏安娜反而不能安心了。房东不肯降价，暂时也找不到人来，她那点钱，经不起这么折腾。她每天留意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一次次的碰壁和白眼在以前她其实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现在，她不想再看了。那些要求年轻漂亮､承诺高收入的文字越来越吸引她的眼球。钱啊，都是一个钱字，她发现自己心动了。是啊，只要有了钱，谁比谁低贱呢？小莉的梦想不是实现了吗？可她呢？这风吹雨打的两三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存折不过是些救急的三位数，那么，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爹在家还好吗？弟弟的学费不知道够不够？她曾经用模糊的地址给家里寄过两次钱，她担心弟弟没有钱开学，两次一共一千块钱。那是她三年来唯一的成绩。她总想着快了快了，可她越是这么想越是慢。像现在这样，到底要过多久呢？过多久她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现实一点看，就算过十年，她存折里能有多少钱？够买什么？再过十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总要结婚，找个跟她一样打工的，一天一天在城市的最低层熬着？熬到孩子大了，她老了，再也没有什么用了，然后她再回去，回到她从上初二开始就发誓要远离的地方？

    小莉走后的那几天，她一次一次地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个苏安娜。小莉不是说她可以迷死男人吗？可是，这两年来，她忙得连好好照镜子的心思都没有，她这么辛苦值得吗？她拉上窗帘，剥竹笋似的一件件脱掉自己衣服，重新站在镜子的前面，她可以这样一丝不挂地走到窗帘外面那个灯火辉煌的世界里去吗？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遇到小莉，她会走这条路吗？她那么好强，那么自爱，她是想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未来的。可是，那条路怎么就那么难走呢？她站在镜前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她想打消这个念头，然而越是抵抗就越是向往。

    小莉是个好姑娘，她对自己说。

    后来，她站在镜前，眼泪汩汩而下。然后，她穿上衣服，擦干眼泪，就那么决定了。她是那种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全力以赴的人，她辞了那份又脏又累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她做了很多准备，到了关键的一步却是那么地困难。这个不太像她的性格。4112？她记得那么清楚，已经说明了她的决心。她已经迈出来了，要是回头了，明天她还会来吗？会的，她知道会的。那么？她拿出梳子，蘸了点水，将一些不太服帖的头发压平；她最后审视了一下自己，解开了一直到现在还扣得很紧的第二颗衬衫纽扣。两分钟以后，她站到了4112的门前，她深深地呼吸了两次，最后摁响了门铃。

    他解开她的全部纽扣，然后是她的蕾丝胸罩，当时她抖得厉害，他感到奇怪，房间里暖气很足；一直到他不太顺利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一直到她的眼泪滚下来，他才知道她还是个处女。他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最后他给了她不少的钱，还说了对不起。

    因为这个，她莫名其妙地等了他半年。她总是那么不切实际，半年后她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妓女的。如果那半年之内，她遇到他，她一定告诉他，她不是妓女。后来不行了，后来她确信自己弄错了，她不是妓女怎么会去他的房间找他？她不是妓女怎么会收他的钱？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嫖客，他和其他的嫖客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己以为他不同而已，因为自己等了三天。那三天，是这辈子，自己最疼自己的三天，和一个嫖客是没有关系的。从良？那是她在做妓女的第一天萌发的念头。从良这个词她想过了，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词，应该是一个嫖客发明的，不良的是妓女，而要从的良一定是嫖客。他们，是像那个跟她说对不起，让她思念了半年的幻想新郎？还是像昨晚一边看研究资料一边猥亵她的伪君子？三年了，她还是那么天真吗？从良？哼，快了，不过，她不是跟某个男人，她要自己赎自己。这是她和小莉不同的地方，小莉还相信男人，因此小莉总是快乐的。

    她呢？她现在23岁，好在还不算太迟。再过些时候，嗯，再过些时候，算一下，她出来就整五年了。如果她当年没有晕场，也应该从医学院毕业了，应该风风光光地回去了吧？她的白天，属于她的白天，是不是真正来到了呢？她准备好了，在她应该毕业的那一天，从良!那么是不是从上初二就开始做的梦，不久就要变成现实了？

    梦其实还在继续着，只是射进百叶窗昏暗的光线，提示已经黄昏了。那么黑夜还会远吗？苏安娜痛恨黑夜，但现在，只有黑夜是真正属于苏安娜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白天!

    天又黑了，苏安娜的白天应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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