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旅行边恋爱-偏向西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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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道难

    从香格里拉到稻城,就进入了四川境内。这条线路,每天只有一辆班车,如果客人不多,他们就不准备发车了。我们进站的时候,遇到了很多人吵嚷着要上车,车站工作人员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了出去。

    我们挺同情他们的,今天走不了,就要到后天才有车了。要是有急事,可都给耽误了。

    但是没有办法,司机说,车子从早上7:00出发,要到晚上22:00才能到达。他得休息好才能返回香格里拉,这么一来二去的,后天能到香格里拉就不错了。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条不守时、不靠谱的大巴路线。

    从路线图上看,从香格里拉到稻城其实不是很远。但喜欢诗词的人不会不知道,这里出过着名诗人李白还有他的《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行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诗中描述的一点不假。走到路上才知道什么叫“蜀道难”。车子在悬崖边把车里的人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玩着命地荡着秋千。

    我坐在窗口边上,被吓到十多次,结果都没出事,于是干脆就随它。怕也这样,不怕也这样,还不如不管了,静下心来欣赏雪景。

    这是我们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大雪山,据当地人说,这是梅里雪山,它紧紧地把四川和香格里拉链接在一起。我们兴奋得哦哦乱叫。车里的藏民们都看着我们,年长的笑起来,年轻的逗着我们跟着也叫起来。

    山下山石棱层,连绵起伏,沟底枯树参差,看上去像是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太婆,拄着拐杖立在那里回头看着我们,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一路过去,除了雪山、窄道、悬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连个加油的地儿都不见一个。当然了,我不是很关心有没有油,这是司机师傅的事情。

    我关心的是,有没有地方上厕所。

    结局是:没有。

    一路过来,车上的男士们都是下车,径直走到车屁股后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车里就我一个女的,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豪放,只好一路忍着憋着,口渴也不敢喝水。

    有“尿不湿”就好办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很简单了,四川好玩的地方,就像是羊肉串似的,串在两条公路上。从西向东,主要的景点有稻城、丹巴、贡嘎山、四姑娘山、还有乐山大佛和青城山、九寨沟……

    到了稻城,已经是八点多了。十二个小时的“甩饼”生涯,把我甩得天旋地转、四肢发麻。一下车,空气骤冷,脑子马上像是浸泡了冷水一样清醒。

    我们还没有找到旅馆就开始找车——我们基本靠抖动来保持知觉,重新从车里出来得积攒勇气。

    这时候,刚好碰到从东边过来的四个人,三男一女,具体地说是三个老教授,一个女孩子。其中一个教授是从国外回来的,女孩是他的学生。

    我们六个人一拍即合,决定明早一起包车去亚丁,约定地点就是车站门口。过来询问的司机很多,我们一个个谈了价格,最后决定选择一个名叫扎尔登的小伙儿。

    分开后,我们去找旅馆。大多不理想,主要是不太干净。

    最后我们选择驻扎在稻城青年旅行社。青年旅行社距离车站不远,老板居然是个深圳人,之前是个电脑玩家。那里的标间非常干净,70元一间。

    他把我们安排好就出去了。等我们出来,发现他正在用簸箕弄一段段的小东西,我们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他说:“虫草。”

    我们早就对这个东西有所耳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真容。

    他拿着放大镜把它们一根一根地放在手里,然后用小牙刷小心地把粘在上面的泥刷下来。看样子这东西是刚刚出土的,长得还真跟虫子一样。

    我对虫子没有好感,拉着璐璐走了。

    太冷了,没睡好。

    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来刷洗,遇到了一对老夫妻从八人间里出来,真能耐!收拾完毕一出旅馆大门,我们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来抗拒这寒冷的天气,赶紧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璐璐套上四季所有的衣服,背心、短袖、长袖、

    行冲锋衣,我的外套外面也套上了运动衣。因为穿得太多,我们完全失去了身形,但面对这要命的寒冷,也顾不上了。

    我们准备完毕,背着行李离开了旅行社,走向车站。

    稻城,被称为“最后的香格里拉”,其实大可不必。能成为“最后”,必定有“唯一”之处。

    稻城,其实和稻谷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冰雪环绕的小镇,四周高山冰雪终年不融,但在小镇里却能够看到青青绿树。

    稻城离“城”甚远,它只有一条街道,从远到近,就几百米的长度,这里除了旅馆,很少有别的店铺,连餐馆都不多,人和石头房子一样安详。

    清晨早起,沿着石板路来到街上,清凉的风漫过睡意,清醒得特别快。

    找不到行人,就剩下长长的灯影拖拽在身后,又跟随到前头,和人前前后后不知疲倦地追逐着,也是一种乐趣。

    我兀自玩着影子,不小心慢下几步,落在璐璐身后。我抬头看着堆满背包的背影远去,一阵不舍,赶紧追上去,心里暗自庆幸,这个时候不是离别。

    跑鞋在地板上发出声音,落在安静的路面上,增了几分欢快。我很快就握住了璐璐的手,很暖,璐璐张开手把我揽进怀里,簇拥着走向扎尔登的车子。

    扎尔登是我们包车的司机,在包车价格上,我们像很许多驴友一样难缠,但这个藏族小伙子似乎对我们这类旅行者特别有耐心,其他的司机都走了,他还站在我们身边,等着我们的回应。

    我们不是被他的坚持,而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他给我们的感觉不像是个生意人,而是一个想要交朋友的人。扎尔登是个登山运动员,平日里靠着开车养活自己和家人,每当山里发生危险的时候,他就会应邀去解救被困的探险队员。

    就这个瘦小的藏族小伙子,他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随车的人说,他能穿着拖鞋一溜烟地爬上小姑娘山(四姑娘山之一)——扎尔登是四姑娘山地区的藏民,在那里生活了多年,后来举家迁到稻城。

    扎尔登在四姑娘山是个很有分量的人。几年前,有三位探险者爬上了四姑娘山,下来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扎尔登当时接到消息,立马赶到,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三人遭遇危险的地方,但由于救援信息来得不及时,找到那三个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生还希望了。

    扎尔登看着死去的三名探险者,像自己亲兄弟逝去一样难过。

    他一个人爬上山顶,检查三人的遇难原因,发现是因为角桩还没有打好,第一个人就匆匆顺着绳子往下爬了。据扎尔登分析,第一个下去的人,在半山不小心没踩稳,就把第二个拉着他的人给拽了下来,接着那两个不牢靠的桩一松散,第三个人也给拉了下去,这么十几秒的时间,三个生命就这么没了!

    事隔多年,扎尔登每次遇到喜好登山的人坐他的车,他都会好好跟他们聊聊这个事情,希望他们都吸取教训。他每次说完,都忍不住叹一口气:“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呢!”经常随从他的车出来的朋友听到这句话已经很多遍了,每次都是回头看看扎尔登,笑一笑。

    扎尔登说,他是大山的儿子,来大山找母亲的人,都是他的兄弟。凡是来探险的人,找到扎尔登,扎尔登总是尽心尽力。他说,等他挣了钱,他就要发出邀请,给所有喜爱登山的朋友,请他们去四姑娘山免费吃喝玩乐。

    我发出了质疑:“如果两年后我找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扎尔登说:“只要你记得我扎尔登,就是我扎尔登的朋友,我会记得的。”

    我们请扎尔登去深圳玩。

    扎尔登的回答让我们出乎意料:“深圳有山吗?没山我不去。”

    这我还真不敢回答。深圳是有山,可那对扎尔登来说,就是几个小土堆而已。

    饕餮亚丁的人

    走了一会儿,扎尔登指着桑堆至亚丁公路旁边的草地说:“这就是桑堆的红草地。”这是一个仅足球场大小的水草滩地,水中有冰川漂砾物随意地摆放着,几头小牛在水边的草地上找嫩草儿,看点其实不多。

    扎尔登不忍我们失望,告诉我们如果10月初来这里,水中的水草就像在一个黑夜间突然就被染了色似的,变成一簇簇的红草,奋勇地扑向大地的深处,仿佛要跟季节一决雌雄。但到了11月份,就全部阵亡了,完全看不到红草的影子。

    说着话,阳光走出了清晨,我们也走进了桑堆,这个表述其实不怎么合适,是桑堆闯入了我们的胸膛,把所有的知识和记忆挤在每一个角落,满满的,都是桑堆的辽阔和美丽。

    桑堆的色彩是简明的,灰色的房子,白色的窗格,走近看,就像是中国古典戏曲里的面具一样,灰石板、粗线条、硬朗、厚重。白窗格,坦诚地张望着澄净湛蓝天空和平远辽阔的大地,像藏民的眼神一样干净。

    桑堆的房子是错落的,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像是洒在蓝天的白云。

    风吹过,屋顶的经帆呼啦呼啦地响起,一遍一遍地代替着藏民,向上天诉说着最后的愿望。房门口的石板围墙圈着一片空地,一只牧羊犬被绳索两点一线地拴在围墙里,听见人声,“汪汪”叫着,来回跳腾。黄绿的草地里,牛羊像星星般洒落在童话里。

    初到此地的人,不免落泪——这里离想象中的天堂如此接近。渴望生活在别处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找到了落脚点,这就像是在沙漠里,找到绿洲一样激动。触手可及的美,恍如海市蜃楼。可当和梦靠得太近,反而不敢轻易相信。但心灵已经被触及,渴望和实现,接纳和推拒的豁口已经被打开,不知名的眼泪唰地流下来。

    旁边车子里下来一位学美术的男孩,他奔出了车门,闯进了草原,狂奔一阵,张开双臂,扑倒在地,狠狠啃了几把青草。远远的,还能听见他的呜咽……

    到了吗?就在这里吗?

    我对活着的要求不高,但对活法却有自己的想法,常年吸着汽车尾气,压抑在狭小的空间生活,我很有意见。我已经盘算好了,将来我要买下一座山头当山大王,山下住人,山腰种果树。功能可分为山底吃饭,山腰收获,山顶聚会。

    我在为这个理想发呆。

    璐璐看着我认真地问:“你会不会在这里留下来。”

    我想了想说:“我想留下来。”

    璐璐有些着急了:“你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原以为只有年轻人才有省钱的喜好,没想到这几个老驴比我们还懂得节约。门票口四面环山,鸟都飞不过去。他们着急地从包里拿出一大叠打印纸,上面记录了老驴子们成功免票的路线。那路线得翻两座大山才能绕进去,就这几个老人和我们两个,那会是个要命的主意。

    扎尔登拿过来一看,坚决反对。

    我突然想起来:“教授们,别着急,你们不是有老人证吗?”

    教授一拍大腿:“是哦!”

    接着又是一句:“不对啊,没有啊。”

    我:“身份证也行,超过了65岁是可以免票的。”

    结果这几位都恰好是63岁。

    我逗他们:“您老啊,还不如在这里住上两年,再进去就可以免票了。”

    进了门票口,车子一路爬坡,从山下开车四十来分钟,到达山顶,停下来,往下一看,谷底处一簇村庄点缀着灰黑的高峰,就像是在瓦砾堆里珍藏的一颗翡翠一样。青草如酥,嫩得水盈盈发亮。牛羊懒散地在这里撒泼,却看不见人影,平静得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在这些美景里,缭绕着雪山、冰川、森林、瀑布、溪流、草甸、湖泊、海子、

    寺庙……在特定的日子里,在那些曲曲弯弯的小路上,朝圣的人们,扶老携幼,口中低诵经文,向神山参拜,祈求健康、幸福。野羊、獐子、猴子、鹿、

    藏马鸡……悠然自得,隐现于草丛林间,万物众生共同构成一幅现代版的世外桃源图。

    车子开到目的地,就是亚丁的入口了。那里等着我们的不仅是数钞机,还有许多分不清是骡是马的动物。叮叮当当地排着队,非常有秩序地等待着上山的客人。

    我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文明的经商。价格划一、队列整齐,让弱肉强食和不正当价格竞争绝迹。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再也不能依赖扎尔登了。

    亚丁,就是被称为“最后的香格里拉”的地方,藏语意为“向阳之地”。

    景区呈“品”字形鼎立着三座山峰:北峰仙乃日,意为观世音菩萨,为稻城第一高峰;南峰央迈勇,意为文殊菩萨,在佛教中排在《三怙主》雪山之首;东峰夏诺多吉,意为金刚手菩萨。

    在口子上,的确能够找到香格里拉的身影,但是真正的行程还在后面。

    扎尔登指着密林深处那深深的沟说走到沟底,是一个农场,你们今天的行程就算是到了。他们说的是当天的行程,来回亚丁得三天。

    我们六个人在这里分道扬镳了。两位教授决定骑马先行,那对师徒和我们一起背着背包上山。

    高原反应、负重,让我和璐璐不得不每走十五分钟就停下来歇歇,换换背包。坐下来,看着原始森林的青苔绵延着,贴着地面,伸向脚底,真害怕突然间,青苔长了眼睛,抬起头来,用湿淋淋的鼻子闻闻我们,然后像树妖一样,用舌头把我们卷进肚里。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脚边依然流水淙淙,银白色的石头镶嵌在小溪的边沿,水流从中间金黄色的小石上流过,就像是一条金线银边的彩绸。

    我们一路走,一路遇到了很多奇怪的石头堆子。璐璐先生很奇怪,累了想靠一靠,马上被我止住了。

    我没有见过这东西,但觉得它怪异,在树上、路边到处都有,而且大多是三块放在一起的。这肯定是人为的,藏族是个有神秘信仰的民族,我开始谨慎起来。

    我绕着它走了一圈,发现一块磨损的石头上面依稀写着“玛尼堆”,才想起来书上有介绍过藏民的灵石信仰。

    以巨石崇拜最为广泛,一些巨石既是朝圣者赎罪的场所,又被当地的村落视为神石。石块,其实是巨石的缩小,是神山的一部分。据说还有一种是在石块或卵石上刻写文字、图像,充满了藏传佛教的色彩和内容,佛尊、动物保护神和六字真言,堆积起来成为一道长长的墙垣,这种玛尼墙藏语称“绵当”。

    相传在创世时代,人们于冰山地带垒了两个巨大的石堆,以防雪崩带来灾难。但它却被后来的苯教徒认为是“两尊人间守护神道路的界标”。又说是“战神的堡寨”、“地神的路标”,人们路过时需绕行一圈,口里不停地念诵赞词,祈求神灵保安。

    后来,由于藏传佛教的融入,将刻凿有六字真言的石块置于其上,插以经幡,遂成为过往行人巡礼的玛尼堆。

    石堆本是藏人早期灵石崇拜的遗俗,不仅具有战神的特征,而且还是藏族众多保护神之一,过路人在石堆上添加一两块白石或其它石头,以此来表示自己对神的虔诚和恭敬。

    赶马的藏民说,每逢吉日良辰,人们一边煨桑,一边往玛尼堆上添加石子,添之前先用额头碰它,口中祈祷着,然后丢向石堆。天长地久,一座座玛尼堆拔地而起,愈垒愈高。它代表了藏民的追求、理想、感情和希望。

    在藏族聚居区,不论高山隘口、江河渡口,或者村寨道旁、田园寺庙,凡与生活、劳动、行旅等紧密关联,且能寄托人的意愿,满足人们崇拜、信仰需求的地方,都可以看到由大小不等的石头垒集起来、堆成具有灵气的塔形石堆,这就是玛尼堆,藏语称作“朵本”或“本尕”。每逢吉日良时,许多善男信女一边煨桑,一边往玛尼堆上添加石子,为来世造福。我和璐璐对神灵一向都很尊敬,赶快站起来,拜了拜,赶紧离开。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教授师徒距离我们一左一右的。一路上走过,我们对这位六十多岁的教授心生佩服。这座年轻人都能爬得喘不上气来的山,他居然能够和我们不离左右。

    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各人拿出补给来补充体力,我和璐璐忙着吃,就为了尽量减少负重。

    我偷空抬头看看他们有什么宝贝,发现教授居然从他们两个人的背包里,掏出来十多瓶水。

    我的天!这该有多重啊!

    老人家舍不得扔。

    可怜的小女孩,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半桶水都装进自己肚子里。

    两个小时就到达了冲古寺,我们在这里吃了一餐午饭。看着兴高采烈沸腾了半个小时的面条还像铁丝一样硬邦邦的,璐璐和我哭笑不得——这里是高原,柴火煮饭很难熟。但想想买它们时的价格,我和璐璐狠狠地把这些不熟的面条全部装进自己的肚子里,然后上路。

    经过一段山路后,我们就进入一片松树林,藏青的松林中夹杂着杜鹃林,美丽的珍珠海就像是珍珠似的洒落在这一片青青的森林中,分外纯净美丽。

    右侧,仙乃日的雄伟和雪山的瀑布、溪流交织在一起,寂寞地围绕着一片宽阔的平地,仙乃日雪山仿若在远远地注视着它们沉默的模样。

    吭哧吭哧地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沟的尽头,天色变了,突然下了小雪,抬头望山,那雪峰上,白皑皑的一片,尖尖地仿佛能刺穿阴霾。

    骑马来的退休教授惊呼起来:“啊呀!明天又看不到日出雪山了!我来了六次,每次都失望而去,这是第七次了,难道明年再来?”教授顿足不已,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痴迷景色的老人,他好像是发狠了似的,一头扎进藏民的帐篷:“我就是住,也要住到太阳出来!”

    帐篷里的条件非常艰苦,风呼呼地从帐篷的下面扫进来,里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箱,每张床上,都有四五床被子。在这里睡觉,不冻死,都能让被子压死。

    老教授不管,他说太阳从这座雪峰出来的时候,满山的雪都变成了红色,就像是一座血山,壮美极了!他饕餮美景的表情,比起食客有过之而无不及。

    璐璐的反应可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一进来看见这个露底的帐篷就冲我大叫:“不行,不行!这里不能住人,咱走咱走!”

    但看看天色已经晚了,璐璐识趣地拉着我回到原来的帐篷。我们在呼呼的风雪夜里,相拥着过了一个晚上。

    夜里北风呼呼地吹,听起来像是聊斋的配乐,我很想像鸵鸟一样,一头钻进枕头里,但一想到脑袋下的那只油亮亮的枕头,我就头皮发紧,咬牙哄自己数绵羊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璐璐瞪着眼睛异常清醒地对我说:“你说,那老头还活着不?他一个人睡。”老头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我们说的话,咳嗽了两声,璐璐捂着被子偷笑起来。

    一行人收拾行装,我望着水盆里和煤炭一个颜色的水,终于决定不洗脸了。

    我们很快集合,一大早开始出发,目标是卡斯沟。

    卡斯沟。斯,是藏语,意为天堂的驿站。我们穿越俄初山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向下进入狭窄险峻、飞瀑湍流的东义河谷。

    知道什么叫走晕了吗?就是像机器一样,毫无知觉地往前迈,不知道要迈多久才能走到。

    卡斯村寨,据说这是通向人间天堂的重要驿站。一条小路蜿蜒着伸向另一片原始森林——卡斯沟,这就是佛教典籍中提到的世界八大寒林之一的地狱谷(尸林)。谷内山峰壁立,形貌与佛教书籍中提到的地狱谷一模一样。

    据传拜神山的人们穿越地狱谷的时候,都要手摇着转经桶,唱着嘛呢之歌,脱去鞋子光脚行走,体验“下得地狱才上得天堂”的酷刑,以此提醒自己要行善积德。穿越十八层地狱,便到达了天界:念青贡嘎日松贡布。

    我们走到了这里就开始返回了。

    回到农场,就遇到了下雪,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我们再也没有力气走回去,璐璐把外衣脱下来给我,一路哆嗦着骑马颠簸回去。

    走出农场,我们发现在一些已经荒凉的草地上匍匐着好好几个藏民,他们手里拿着一个铲子,低着头一个劲儿找什么东西。

    中篇:偏向西土行璐璐大喊:“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藏民抬起头来笑笑,并不回答。

    我知道他们不会说汉语。

    这个时候,旁边赶马的小姑娘对我们说:“他们在挖冬虫夏草。”

    冬虫夏草!

    那种妈妈宝贝得不得了的药物?我印象中的冬虫夏草,总是妈妈木盒中里三层外三层里包裹的一个小柴棒。没想到它就长在这里,还是用找、用挖才能弄到的。

    据说这个冬虫夏草,生于鳞翅目幼虫体上,寄生在虫草蝙蝠蛾的幼虫体上,一般只长一个子座,少数有两到三个,从寄主头部、胸中生出至地面,每年5-7月份或者11月份开始出现子座,但不发育。自然分布在海拔3000-5000米之间的高山草甸和高山灌丛带,所以冬虫夏草几乎集中分布于青藏高原:青海、西藏、甘肃、四川、云南、贵州、新疆等地区。冬虫夏草的人工栽培进展较快,利用菌丝体可以深层发酵培养,其培养物用于保健品和制药。

    在这里见到的冬虫夏草就不是人工培植的,而是全天然的冬虫夏草,价格很便宜,一根才15元,这要到卖到外面就会翻几十倍。

    璐璐眼馋那些天然的虫草,又没有钱买——钱在我身上呢,我反对奢侈浪费,这让他一路上都在唠叨我。

    赶上了扎尔登的车子,璐璐还忘不了那些虫草。扎尔登笑笑告诉我们,现在的冬虫夏草很好卖,但就是太难挖了,一年比一年难挖。冬虫夏草的繁殖其实很艰难的,有些冬虫夏草正在繁殖,或者还没有来得及繁殖,就被挖走了,孢子落地还得有好的天气和土壤才能发育,不然很快就死去。很多人知道冬虫夏草值钱,很多人加入了这个挖掘的行列里,所以冬虫夏草越来越难找到了。

    这时,璐璐又突发其想了:那当年红军过草地、爬雪山、吃草根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不小心吃到了很多冬虫夏草?

    相信那些编写历史书的人,最讨厌璐璐这样捣腾细节的人了。

    下坡的时候,璐璐就打住了,在后面大叫:“宝宝,我看见你的马屁了!”

    璐璐的话有语病,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只听得又“嗤”地一声响,我骑的马的屁股后一阵“白雾”袅袅升起,飘向后面的璐璐,璐璐赶紧转身捂着鼻子。

    马夫笑了:“天气冷,马放屁都成白烟了。”

    这趟下来,最让我得意的不是收获了风景,而是见识了马屁。

    中国之大,人人知拍马屁是什么意思,可真正见过马屁的恐怕也没几个。

    举个跟放屁有关的例子。

    比如国人喜欢说“放狗屁”,人人都知道是胡说的意思,但谁真正见过狗屁呢?南方人压根儿不可能见到狗屁,因为那里天气热,这狗屁一出来,就与空气的形态如出一辙,无色无影,味儿倒是挺足的。

    不知北方人是否能够有幸在天气冷的时候,见到形成水汽的狗屁。

    同理可知,马屁不容易遇到。这时候,我才觉得从此该对拍马屁的人有个公平的评价。

    总结见马屁不易的三点理由:

    1.天气原因。

    2.个人因素,不是谁都会注意到这东西的。

    3.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能力放屁的。

    综合以上三点,我为我见识到马屁感到自豪。

    老驴的牛气

    旅行者很少不经历“拼车”的,我和璐璐更是以拼车为乐的人。漫漫长路,拼车能够认识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轻朋友。当然了,最好是能够坐到当地人免费的顺风车,拖拉机也行。

    从稻城到丹巴没有直达的班车。我们从稻城坐大巴,打算到雅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子下车,再从那里转车。

    拼车对象最靠谱的就是大巴车上的乘客,在车上,我们了解到同排一个带着半岁大孩子的女子也去丹巴,便和她约定好。拼车最好找足四个人,一来车子刚好坐得下,二来四个人均摊比三个人省银子。

    我们得再找下一个目标。

    到了中午,大巴在一个水电站边停下,这时旅行中的另一个节目即将上演:拼饭。

    拼饭就是几个人坐在一起点菜,一起买单。这个也很科学。两人吃,尝不到很多东西,却要付很多费用。十个人吃十样菜,荤素汤菜都有,还不贵。

    璐璐一到饭店就扯着嗓门大呼:“过来过来,我们一起点菜吃。”

    这一嗓子还真引发了好几拨人的响应,其中还夹着一对老年夫妻。其他人三三两两地也各自找同伙坐到了一起。

    菜上以后,我们埋头大嚼,都挺开心的。

    到了买单的时候,璐璐数了一下,12个人,140多元,平摊下来每人需付13元。

    璐璐看那两位老人正忙着从自己的兜里找钱,开口说:“我提议,两位老人就免了,这顿咱们年轻人请了,如何?”

    一个东北小伙子大声说:“没问题。”

    其他人也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两位老人愣了一下,忙点头跟大家道谢。

    从这里我们就算是认识了,跟他们聊了两句,原来他们也是对“驴子”,还是对老驴呢!我们心服口服,两位老人以如此体力,居然能够这么长时间一直坚持。得知他们也去丹巴,就决定一起包车走。

    几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那小镇。我、璐璐、两老、抱着孩子的女人,总共六个人分头寻找去丹巴的车。

    大妈选了个小出租车,价格是200元。结果我们一看,五个人坐不下。

    大妈把大爷拉到一边咕哝了一阵,大爷不说话。这时候大妈走过来跟我们说:

    “现在坐不下五个人(女人和小孩子一个位置),让那个女的自己走吧。”

    大妈说话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女子正抱着孩子守着一大堆行李。没有我们,她根本顾不过来。

    我断然拒绝了,说:“不行,我们事先跟她说好了的,不能半路丢下她,何况人家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呢。”

    大妈不高兴了,但她也没办法,这种情形,要想省钱,非和我们一起不可。

    这样的话,我们就得找个六个位置的小面包车才行。路边过来一辆,我们和司机还了半天价,从400谈到300,总算搞定了。

    300元算五个人,每人60元,比抛下女人选小车的价格(4个人200元)

    多了10元。这笔帐不是我算的,是大妈算出来的。

    大妈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她说:“啊呀,你们不听我的,如果刚才坐那个小车,我们早走了半个多小时,现在费了时间不算,还多掏了10块。”

    女人不知道她说什么,我听了可有些不高兴了。

    璐璐先生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没理会这些细节,高高兴兴地跟老头子攀谈起来。

    这两位老驴友,已经游遍全国好多地方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们。

    大妈一直插不上嘴,瞅着空,又开始唠叨那个多花的10块钱。

    这下我可就不高兴了,心想,她怎么就不想想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少付了10元餐费呢!

    璐璐听到了她的话,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

    很快,太阳下山了。

    老太太又发话了:“你看你们俩,不听我的,早走也不会弄到太阳下山。”

    早走也就早半小时。我狠狠地白了一眼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假如是年轻人,我会毫不客气告诉他:“那你死跟着我们干吗?”

    中篇:偏向西土行这时候老头的脸挂不住了:“行了行了,别说了!”

    车子在黑暗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下车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住宿,我们把行李堆在一起,让璐璐和大爷出去找旅馆住宿。

    璐璐很快回来了,说前面有个旅舍,很干净,也不贵。50元的标间,但是只有一间,剩下一间是普通房,20元一晚。

    大爷还没有回来,老太太不好拿主意。

    那个女人说:“我住普通房好了,就一个晚上。”

    这时候大爷回来了,边走边说:“前面有一家,65一间。”

    看大爷也找到了房子,我对璐璐说:“我们东西多,就住50的好了,近一些。”

    大爷点点头,跟我们告别。

    这时候,老太太突然发飙了:“走,我们走,我们有的是钱,比你们住得好!”

    我们压根不明白老太太说什么。

    小气的老太太把她老伴的脸给丢光了,他不高兴了,狠狠地把行李往地上一放:“你说这些干什么,说这些干什么!”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老太太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可我没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她驴了一路,终于牛了一把。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吐了出来,把来自老太太的浊气统统呼了出去。

    你说,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不明白了呢!我是个直肠子,因为她是老人,硬是有话不说,这一路可把我给憋坏了。要换了是个年轻人,我会铆足了劲儿损他。

    等他们走了,我对璐璐说:“璐璐,我们以后可不要像她那样。”

    璐璐不认为我们会朝这种状态发展,不咸不淡地说:“那不会。”

    美人·大叔·尼姑

    丹巴当地的藏族属嘉绒支系,讲藏语,方言是嘉绒话,并以农业生产为主。

    藏区称这地区的藏民为“绒巴”(农区人)。只有语言,无文字,很多新一代藏民甚至只能说汉语,不会说藏语,大都已汉化。

    这里民风相当纯朴。丹巴藏民与其它任何地方的藏民有显着的不同,他们不像其他藏族一样生活在高海拔地区,丹巴的海拔仅为2000米左右。不依靠游牧生活,而是以农耕为主,所以他们的藏寨才修得如此漂亮。

    第二天,我们决定不再和那两位老人一起行动,老太太让人不太愉快。

    我们四处瞎逛,顺便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有很多美人。

    丹巴,其实也是一个小镇,坐落在一个水流咆哮的山谷里,我们就在谷底扎营。这里的牦牛沟景色秀丽,阳光从两峰的夹缝里穿出,天门似乎在这里打开,一缕光线和一束水流从高山上倾泻而下,几排木桥横过溪水,隐隐能看见小桥对面古老的民居。

    丹巴号称美人城。丹巴的美女大都拥有纤细修长的身材,而冬无严寒、

    夏无酷暑、四季无风沙的温润气候又造就了她们白皙光润的皮肤,她们含烟凝碧、体态丰盈,劳动的打磨没有使其粗糙、变形,反而成为了健康的必备要素,是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对于丹巴美人的来源,有很多种说法。据专家研究考证,以墨尔多山所在地——丹巴为中心的川西地区,是西夏祖先党项羌的栖息地。公元1年成吉思汗灭西夏国后,西夏大批皇亲国戚、后宫妃嫔从甘肃经川西高原流入丹巴革什扎一带,因这里山清水秀、气候适宜,便定居于此,将美丽与富贵的血脉注入这了一方膏腴之地。今年四至五月,宁夏回族自治区专门负责重建西夏文化的部门邀请三名美女出访,认祖归宗,引起轰动,在贺兰山南北传为美谈。至今,生活在丹巴革什扎河西岸的人民仍然保留着一些古代西夏国的风俗。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正值丹巴美女节,又叫风情节,每年5月21日至23日举行。2001年选出了一朵金花,两朵银花,五朵石榴花,还要选出一朵康巴之花,个个艳压群芳。今年甲居藏寨就出了一朵石榴花,据说她是歌舞团的演员。

    有俗语说:“到了丹巴,忘了娘。”这是否真实还不知道,但“来了丹巴,忘了女友”,倒是可能的。璐璐一进丹巴,就拉着我在大街上四处找美女。

    找了半天未果,只看见一些美婆婆、漂亮小孩,累得我们只好在店铺前的台阶上坐下,指着一些路过的藏族老奶奶说:“这个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那个婆婆风韵尤存”……

    这倒也挺能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

    很多人都跟我和璐璐一样,发现美人谷难寻,璐璐先生闲着没事,总结出两点原因:大部分美人都被邀请出山;美人结婚早,婚后劳作多红颜早逝。

    等到下午,街心广场上传来一阵音乐。许多人都来到这里,但大多数还是老太太。璐璐和我依旧没有见到美女,璐璐只好找些新鲜的人物,我也在继续寻找,回头看见璐璐正逮着一个被抱在阿婆怀里的小孩拍照,这可是未来的美女啊!

    我笑了笑,不料一转身就发现了一个美女。我叫了一声璐璐,一个劲儿指向那个女孩。璐璐丢下小孩朝我跑过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错,她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很是美丽。璐璐跑过去冲到她跟前嚓嚓嚓拍个没够。

    女孩直躲。璐璐放下相机,跟她说:“你怎么不去参加选美啊?”女孩说:

    “我在成都,刚刚回家来。”经我们细问,才知道她是丹巴人,也是成都的导游。

    能见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总算不枉费我们等了一个下午。

    见到美女我们心满意足,出去找个路人问有没有去美人谷的车子。

    这是我们省钱的诀窍,不马上包车讲价,先找当地人问问行情,这样我们就能够享受到与当地人一样的待遇了。

    顺着指点到了一道小桥边。那里有很多小车子停着,据说,这是当地人的公交车,一个人四块钱能走很多地方。

    我们在桥上跟司机谈价格,其他的司机都认定我们是垫板上的肉,开价很高,我们咬定几块钱的价格就不松口。

    这时候,有位大叔开口了:“上来吧,我带你们去,不过我得去洗洗车子。”

    上了车,才知道他叫曾阿热大叔。

    大叔带我们去洗车。璐璐腻歪着他,不阴不阳地说:“大叔,车子不用洗了嘛,洗这么干净干什么,又不是要吃它。”

    大叔说:“你不让人吃,洗什么澡啊?你让不让吃啊?”

    璐璐笑了起来:“我不好吃。”

    大叔:“你好吃,年轻,好吃。”

    他们正在争论老人和年轻人谁好吃的问题,这时候远远地从路的那头开来了一辆拖拉机。我眼前一亮:迪克牛仔?

    车上那个年轻人简直帅呆了:牛仔帽,牛皮衣,大胡子,黑壮黑壮的,还戴着副大大的墨镜,正是那种西部牛仔味道。

    味儿足,可就是哪里感觉不对!

    我记得牛仔们的坐骑应该是马,不该是拖拉机的。

    我笑得打跌,这个太后现代了!

    我让璐璐看,璐璐大笑起来。

    曾阿热大叔看见来人,不由得也笑。拖拉机开近了,神奇地停了下来。

    大叔跟他说了几句话,我们正好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

    他很快走了。

    大叔说:“那是我儿子。”

    我们目瞪口呆。

    大叔看上去跟儿子年龄相仿,看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呢。

    大叔说:“我18岁就有了孩子了,现在都做外公了。”

    璐璐问:“你现在几岁啊?”

    大叔回答:“38岁了。”

    大叔很得意。

    璐璐也很得意,一路上跟大叔炫耀他看美女来了。曾阿热大叔吓唬他:

    我们藏家姑娘身上都带着藏刀的。他指着腰间别着的一把弯刀,这种弯刀刺进人的肚皮,能把人的肠子钩出来。

    曾阿热大叔把我们带到他村里——甲居藏寨。车子从谷底开上山,从车窗外望去,悬崖峭壁,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璐璐一个劲儿提醒大叔开慢点,大叔豪爽地哈哈大笑。拐过一个大湾,悬崖就被甩到后面,迎面而来的,就是丹巴着名的寨子:甲居藏寨。

    璐璐和我欢呼着纵下车子。

    满山葱葱郁郁地生长着树木,房屋错落在葱茏的树林里,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藏寨依山而卧,白色主调与绿茸般的背景巧妙搭配,把神秘的古老风水学说与浓厚的宗教文化底蕴融为一体。

    房子都是两层楼的建筑,就像是别墅群,白身、红顶、花窗、美檐,集大方、

    富丽、简约于一身。春天夜晚的藏寨艳丽无比,水光、雪山、草原、溪流和洁白的羊群,带着袒露的纯洁迎接着世人的目光。一座座错落有致色彩鲜明的乡土民居,从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梨花丛中探出头来,似乎比游人的眼睛更加惊奇。

    我们进了大叔的房子,发现里面墙上也画了很多美丽的图景,莲花、仙人、云朵……恍若进入一座寺庙。房间里面更是色泽丰盈,床是敞开的,床沿很矮,有点儿像古代皇帝的卧榻,床上画满了花鸟虫鱼。如果倒退几十年,我会以为进了地主的官邸,但这只是藏家平民曾阿热大叔的家里。

    阳光落在二楼的院落里,我搬来一张椅子,惬意地端着水杯坐在边缘,一个不小心把水杯打翻掉到楼下,一声长长的“嗯——”,吓了我一跳,我跳起来往下一看:我把水倒在大叔家的小牛身上了,小牛不满地看着我。我咂咂舌头,大叔笑起来:“不用怕,它不会怪你的。”

    在大叔家玩是很惬意的事情,大叔很热情,打酥油茶、喝酥油茶,吃藏菜,哄小狗……想怎么样都可以。大叔不介意陌生的年轻人在他家里“撒野”,他喜欢看着跟着一起乐——大叔38岁,已经做了外公了,儿子看上去跟他像是兄弟一样。

    在大叔家玩了一个上午,下午大叔带我们去了碉楼群。

    那有个村落名叫梭坡,有着名的碉楼群,丹巴素有“千碉之国”的美誉。

    丹巴的古碉外形像高方柱状体,有4角、5角、6角、8角、12角、13角之分。

    高度一般不低于10米,多在30米左右,高者可达50到60米,一般有10余层至20余层。在梭坡,黑乎乎的碉楼有几十层楼高,全用砖土砌成。

    据说,有些碉楼是打仗用的防御碉,有传递情报的烽火碉,碉中间有些小孔,外宽内窄,易守难攻,这些碉楼从上到下分布着,明显地分出了几道防线,看得出来当时的人民对战略的部署状况。但这些碉楼并不是全部用来打仗的,有些是大户人家用来纪念生子的,还有求福保平安的风水碉,避邪祛秽的伏魔碉,有些是用来观赏的——碉楼纪念了村庄的欢欢喜喜和轰轰烈烈。

    千百年来,这些古碉经受了战争的洗礼、风雨的侵蚀和地震的考验,至今仍岿然屹立在荒野里、村寨中,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古碉还没设有门票口,幸好我们来得早。大叔说,这已经申请了世界文化遗产,估计我们下次来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在大叔家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小尼姑耀慈。她俗家名字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耀慈是个十九岁的广州姑娘,除了她那一口纯正的广东话,从表面上,看不出她跟广州有什么联系。

    耀慈长得瘦瘦小小的,脸上还带着因为年龄关系存留的青春痘,一身出家人的长衫绑腿打扮。正值豆蔻年华,却已是一位云游天下多时的出家人。

    看着她,我想起《阿Q正传》里的小尼姑来,她们也许就是同一个年纪的人。

    耀慈走了很多地方,到曾阿热大叔这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她在这里等待一批经书到来,等书本来了,她会带着书去德格。

    看完碉楼,大叔就走了,我和璐璐告别他回到街市上,准备洗些照片留中给大叔,正烦恼洗出来怎么交给他的时候,正好遇见耀慈。

    耀慈穿着长袍,挂着布包,手里拿着一本书,还抱着一袋毛豆。袋子被划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她跟璐璐一边说话,豆子一边从袋里散落,我跟在后面捡。

    璐璐提醒她:“豆子掉了。”

    耀慈说:“随缘吧。”

    于是我不再捡。

    豆子有豆子的命运,可我还是宁愿它们被吃了,也不愿意它们被踩扁了。

    璐璐先生对耀慈豆蔻年华出家为尼的举动很不理解,老是追问她为什么要出家。

    我倒是没觉得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王国,有些人的王国如杂货铺;有些人的王国分为上下两层,上下有分寸;有些人的王国并列着,进退自如;有些人只是拥有了几件东西。

    而小尼姑的王国就是拿香火供奉心中的佛。

    只要快乐、充盈,怎么都好。

    大学时代,有个女朋友曾愤而扬言:大不了,我做姑子去。

    我倒不支持这种负气的做法。

    愤而为尼,与乐而为尼,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希望将来不论做什么选择,尽量地都要为快乐做决定。

    勤驴懒驴进山沟

    告别了小尼和大叔,我们打好行李去四姑娘山。直达的班车已经满了,我们只好随手拦了一辆小面包车,跟当地人赶集似的到了中途,然后再转车。

    这一路上还真是长见识,司机看我们一路东问西问的,就顺路指点我们:

    这是红军行军的地方,那是红军驻扎的地方……

    这一带山谷流水咆哮,没想到还真是个红色旅行。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位名叫巴朗的老人,为了不让山神墨尔多强占四个美丽的女儿,与墨尔多展开激战,重伤死后化为巴朗山。巴朗老人死后,他的四个女儿不畏强暴,继续与墨尔多山神抗争。她们向蜀山之王——贡嘎山神借来日月宝镜和人参仙果,打败了墨尔多。墨尔多打开了天河之水的闸门,眼看就要给当地的老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四位勇敢美丽的姑娘毅然化作四座大山,挡住了汹涌澎湃的天河水,保护了当地的百姓。

    这就是四姑娘山的传说了。

    从丹巴去四姑娘山,很难有机会坐到大巴,人太多了。我们没坐上大巴车,只好拼车走。路上有公共厕所,车子停下来给我们上厕所。我一进去就跳出来了:蛆虫已经爬到厕所门槛上了!

    我深恨旅途中如厕麻烦的状况,只好一路憋着到了四姑娘山。

    下午我们出去探路,刚好遇见几位驴友。他们也是来探路的。

    门票160元。

    我们共同把目光聚焦在门票口旁的一座山,从半山腰上去,应该能够进到里面。我们派一位男士上去,半晌,他回来报告说,上了半山后就是山崖,没有绳子不能下去。

    没戏了。

    这时候,我想起扎尔登来。从亚丁回来的路上,扎尔登给我们一个朋友的电话,让我们来四姑娘山找他。

    我们给他打电话,他答应帮我们。

    第二天我们旅馆门口来了一辆小巴车。司机叮嘱我们,到了门票口就蹲下。

    门票口,查门票的工作人员拦下小巴。我和璐璐听得一声刹车,立刻从坐位上滑下来夹在前坐和后坐之间。

    我还好,能挤得下,璐璐先生胖,不仅左右受挤,上下还受压——他的肚子太大了,折下来很辛苦。就听得他在后面“嗯……嗯……”时不时地哼哼,我差点没笑出来。

    司机怕被听见了,跟查票的工作人员瞎扯两句,赶紧开车走。

    转弯处,他回头问我们:“怎么了?没事吧?”

    璐璐先生委屈地说:“我的肚子里的食儿都快挤出来了!”

    我们就这么混了进来,然后才知道我们进的是双桥沟。

    四姑娘山风景区由双桥沟、长坪沟、海子沟三部分组成,全长30余公里。

    长坪沟景区是三条沟中景观最丰富的一条。沟内有喇嘛庙,古柏幽道,沙棘树林,绝壁飞瀑,原野,藏族房舍,雪山,海子,枯树滩等景观。公路只修到距沟口约3公里的喇嘛庙,再往前只能骑马或步行了。

    海子沟景区内有花海子、浮海、白海、蓝海、黄海等10多个高山湖泊,湖水清澈见底,蓝天、白云以及层次分明的四周山色倒映湖中,清新宜人。

    海子沟边成群的高原黄鸭,伴着林中飞鸟那如美妙音乐般的啁啾在水面嬉戏,这是海子的灵性。湖中现存的无鳞远古鱼类是今天人们了解这块土地的活化石。

    我们进入的双桥沟,风景最为集中,最为迷人。

    天气冷,很少人会像我们一样大清早进山的,我们进山的时候,才六点多,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冷得贴心贴肺的。这时候进山还太冷,我们在山口边遇到了管理厕所的一个小姑娘,她邀请我们“进厕所”去避寒——原来在几间厕所旁边有一个小房间与厕所连着,她晚上就住在这里。进了她的房间,有个小火炉,还满暖和的。我和璐璐挤在一起烤火,就不愿意再出去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小姑娘看不惯我们这两个偷懒的旅行者,催着我们上路。我们不好意思,只好挪了出来。

    一出来就把我们冷得直打寒颤。我们硬着身子,走向山口。进了山口,迎接我们的是一条通向深沟的木板路,木板路还附着一层霜,白白地伸向树林,走在上面很是湿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大跟头。

    走出木板路,听见水声淙淙,一片豁然的土地呈现在眼前,然而这不是一片绿洲,而是一片枯树滩。四面葱茏的山簇拥着一片辽阔的枯树滩,不能不让人惊奇,难道是“病树前头万木春”?枯树滩,顾名思义,就是一片枯木。

    这些枯木生长在沙地里,被水流围拢着,枯木倒影在清清的水流里,别有一番苍凉。

    我们跳上沙滩去拍照,旁边还有两位租鞋子和衣服的藏民。他建议我们租他的衣服,我一看,长袍是拖着地的,不适合走路,就拒绝了。

    但璐璐看上了他的藏服,决意要拍照。他脑子一转,跟老板商量:“这样吧,我们租你的鞋子,你借衣服给我们拍拍照就行了。”

    藏民大哥好说话,马上就答应了。

    璐璐和我在这里穿上了美丽的藏族衣服,拍下了合影。璐璐看起来真像个藏胞!我突发其想,对璐璐说:“如果我们结婚,就不用拍婚纱照了,这就算是了。”

    璐璐不置可否。

    我们换上了藏民的水鞋,走路的确方便多了。

    在长达30余公里的双桥沟内,挺拔险峻的山比比皆是。画屏口有锅庄山,撵鱼坝附近有犀牛望月、企鹅嘴、尖刀山,沟内山山不同,处处皆景,景景有别。有低山地带常见的成片桦木林、柏杨林、青枫林,也有高山地带的云杉、

    冷杉、红杉,还有成片的沙棘、灌木、落叶松。这种立体分布的植物与雄壮奇特的高山一结合,构成了双桥沟的八大景观。

    从五色山走进去,群山慢慢向两边退去,出现了盆景林。盆景林中间夹着一个珍珠滩,盆景林中长着数以千计的百半沙棘古树,既苍劲,又秀美挺拔。

    珍珠滩的雪水从山上流下,穿过树林,淌过草坡,在阳光下,如一粒粒珍珠在石上跳跃、熠熠发光。珍珠滩后面水草坝、撵鱼坝两个百亩大的草甸递次向沟内延伸,花儿居然形成花带,横卧在草甸和山坡。据说,秋色在这里绽放,佛光常会出现在山岩上,这就是四姑娘山之所以被称为东方阿尔卑斯的原因。

    进双桥沟,从上午6时到下午5时,我和璐璐全程用脚丈量了双桥沟的长度。这是我们此行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也是我们冲路上遇到的浙江籍老板显摆最多的地方。

    快到沟底,我们才遇见这位身材魁梧的浙江老板,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嫩嫩的,骑在一匹疲惫的马匹上。他原来只想骑一程的,马夫要了50元,结果是他骑完了6个“一程”,付了300元。这个时候,他已经懒得走出沟了,决定回去还骑马。我们笑他离谱,他笑笑说,我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呢!

    两个星期前,他报了旅行团去西藏,刚下飞机,就感受到了高原反应,头疼欲裂,还喘不过气来。他立马作了一个决定:立刻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他找来导游小姐,要求立刻离开西藏,还没等导游小姐扣除毁约金把余款还给他,他就自行买了飞机票一溜烟地飞回了宁波,6000多元的旅费一分不剩。

    快回到口子上了,我们也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坚持着每走100米才停歇一下。这个时候,我们回头看他,发现他没有骑马了:到了山坡下,马就不许上栈道了,他只好下来自己走路。他喘息着,一副就累得要死了的样子,歪歪地靠在栈道的护栏上。我们看他一个人独行,就停下来等他,顺便取笑他。

    他还满不在乎地说:“别这么笑我,我每一年都要去好多地方游玩,也是个驴友啊。”

    喔吼!一头懒驴。

    驮着钞票走的懒驴。

    闲着没事,我们趴在栏杆上聊天,不知怎地就聊到了藏族的婚姻制度。

    刚上来的导游接话说:“我们这一带的藏民啊,原来是可以混居的。”

    璐璐来劲儿了:“怎么个混居法子?”

    导游说:“一个藏族女子结婚后,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子,可以到他的帐篷里去过夜。”

    璐璐神奇地看着他:“现在没有这样了吧?”

    我想了想说:“那藏家男人的绿帽子不是戴得跟塔一样高了?”

    全车都笑了起来:“那是一片绿油油的哦。”

    导游说:“那个时候,没有绿帽子这种说法。再说了,这是以前的婚姻制度,现在是一夫一妻制了。”

    卧龙山盗贼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四姑娘山,等车的时候遇到了昨天一起探路的几个驴友,他们去峨眉山,我们去乐山。同路,都到成都转车。

    我们拿昨天免票的事儿跟他们显摆,没曾想,这几个人更狠,昨天半夜就进去了,在景区里边搭了帐篷睡觉。

    车子刚开到半山,就遇到了云海,兴奋得璐璐大声高叫。在云海上看云海,感觉就像亲身体验孙猴子腾云驾雾一样惊奇。

    璐璐太兴奋了,忘记了在高原地区应该保持情绪平和,很快就产生了高原反应,我给璐璐拍了几张照片,他一溜烟地钻回了车里。

    车走了两个小时,我又开始寻找厕所了。

    一路嘻嘻哈哈地,他们又拿我要半路上厕所的事情开涮。我无所谓,人有三急,天经地义的。

    走到卧龙这个地方,已经是下到山底了。这就是军事家诸葛亮的出生地?

    我真不敢相信,我就这么来了,一点儿仪式都没有。

    但现在这里可没有诸葛亮,只有大熊猫。

    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些大型的建筑物,司机告诉我们,那里就是养熊猫的地方,中间还隔开一条小溪。

    这个地势可以防备有人偷熊猫。

    我们用相机的长焦镜头当望远镜,果真发现了几只熊猫。

    在干枯的小树上,攀爬着这种肉呼呼、毛茸茸的动物,有一个还被夹在树枝和树干之间,摇摇晃晃地挣扎呢。

    在我们右手边,还有好多猴子。我们拿了面包扔过去,它们全都跑了,等安静下来,它们派了只小猴子过来看看,发现是吃的,又一哄而上,全回来了。

    这里好像是一个动物乐园。

    司机让我们跟猴子玩了一回,继续朝前开。前面是个检查站,三四辆车子都给截在那里。

    我问:“查毒品啊?”

    司机说:“不是,查珍稀动物。”

    在这里人可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

    司机:“这座山里有很多人来偷捕珍稀动物,查得很紧。”

    查到我们前面一辆车子了,检查的人很仔细,每个包的打开来看了。

    我凑过去:“没必要这么看吧?这么结实,藏了动物也闷死了。”

    检查人员没有理会我,继续找。

    这个时候,他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像是工具箱的样子,打开,里面全是工具。他招招手,司机把车厢关上,刚刚要开走,他立马喊停,一个箭步上去打开车厢,翻出刚才那个工具箱子,倒出工具,打开夹层,居然发现里面有一只类似鸡一样的动物!

    几个人上来把司机带走。

    我太惊奇了,忙问:“你怎么发现的?”

    检查人员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说:“动物得呼吸,呼吸就得有孔。另外,动物得拉屎拉尿,这就有味道了!”

    真厉害!

    轮到我们了,我们乖乖地把行李拿给他。

    过了检查关,车上那几个损友,又开始拿我如厕的事儿开玩笑了:“你是珍稀动物也没有人敢藏你,这么多排泄物,两下被查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混蛋!

    岂有此理,全不当我是女孩!

    乐山大佛

    我们到乐山是为看大佛来的。

    乐山大佛是世界上最大的佛。我第一次听说乐山大佛,居然是在丽江的时候,从那个云游世界的俄罗斯小伙子Marks那里听来的,好生惭愧。

    乐山是彝族聚集地,“小凉山山不凉,人情似火旺”,就是彝族人的象征。

    彝家以酒当茶,客人进门先敬酒,主人抱来一坛酒,倒在别致的酒杯里,对客人说:“有饭一碗大家吃,有酒一杯大家喝。”在这种场合下,即使你滴酒不沾,也无法推开那盛满酒浆的海碗,哪怕只是用嘴舔一下,主人也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们的平和开朗,恐怕与这个地方佛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分不开。

    乐山照耀了所有的人,偏偏就没有照到我们头上来。在这里,我们爆发了旅途中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不是个斗勇的人,一吵架就会显得非常疲惫。在大理答应了他不离十步的诺言,在生气的时候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心念一体地坚决认定,我要一个人走剩下的路。

    失去爱的根基,一切惩罚都无处安家。我至今未想到除了远离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陈词滥调中的“沟通”、“交流”太公式化了,我讨厌解释。

    璐璐怎么拦也拦不住。他给我银行卡,我不要。我身上就大约1000元,他死活不让我走。

    他死死地跟着我,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他都像跟屁虫一样。我想他以为我生气的时间不会很长,性子过去了,就晴空万里了。

    但这次我真拧上了,乘着他给我朋友打电话的当儿,我挣开他的手,一转身溜进人群,找了辆近处的汽车躲了起来。璐璐赶紧放下电话追过来,这个时候,老板抓住他:“你还没给钱呢!”

    璐璐急得不行,回头冲着店主大吼:“我女朋友走了,你放开,回来我给你10块钱!”

    店主不依不饶:“你女朋友丢了关我什么事情?你给钱了就可以走了。”

    璐璐气得发抖,从钱包里取出一元,狠狠地拍到他的桌子上:“给你钱,给你,钱!”

    璐璐甩开他,朝着我跑的方向追来。

    追了几步,他开始转圈:“李祺!李祺!宝贝!”

    本来想掉头走开的,这时候我发现我袋子里多了样东西:银行卡!

    刚才挣扎的时候,璐璐怕找不到我,及时把卡塞给我了。

    我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热。

    他身上除了卡,几乎不到100元。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我。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璐璐居然没有跑远,就近找我。我站了起来,璐璐奔过来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喘着气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我拿着卡,抱着他一句话不说。

    人们都说,旅行可以考验爱人。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旅行是享受生活的过程,不能当任务,尤其不能当成监察的任务。

    这次吵架,无意中让我见识到了璐璐的宽容忍让。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继续发扬着他豁达宽厚的心胸,偶尔我也会无心地欺负他。

    渐渐地,他学会了有效地抗议,有时候还会装可怜。

    晚上,我们换了双情侣鞋。璐璐的是蓝色的,我的是粉红色的。这两双鞋是我们买来坐火车汽车时用的,没有想到从瑞丽一直穿到乐山。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刚从旅馆出来没走多远鞋就掉了带子。

    璐璐搀扶着我四处找修鞋子的人,没想到简单这么修一下,就要20元,这有些不靠谱,深圳修鞋子也不用这么高的费用啊。

    好不容易找到巷子里去,果真是,只要5元。

    我们因祸得福,还在巷子里找到了非常美味的水煮鱼。那里真是个吃全鱼宴的好地方,并排着几家做鱼的店,门口已经摆满了桌子,吃完了马上又能添上人,一波接着一波地吃。

    更奇怪的是,六点多来这里吃东西大多数是在上学的初中生,成群结队的。到了八点,就是大人的场子了。

    我们两个人从六点吃到九点,店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我们两个人吃了一大盆,才花了26元。

    这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四川人都活得比较悠闲。

    吃饱喝足了,第二天去看大佛。

    来看大佛之前,我就想,是谁会想到在这么一片山壁上开凿大佛的?这尊佛如此恰到好处地矗立在这里,是否这座山的山形就具备了大佛最原始的形状?

    查询大佛的历史,才知道乐山大佛开凿于唐玄宗开元初年(公元713年)。

    当时,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于此汇合,水流直冲凌云山脚,洪水季节水势更猛,过往船只常触壁粉碎。

    凌云寺名僧海通发现这一状况非常不安,于是有了修造大佛之念,一来让石块坠江减缓水势,二来借佛力镇水。海通募集20年,据说当时有地方官前来索贿,海通怒斥:“目可自剜,佛财难得!”于是挖出眼睛来给贪官。

    但海通没有完成愿望就去世了,剑南川西节度使韦皋,得到朝廷资助,继续开凿,历时90年,大佛终于完成。

    到了江边才知道,其实乐山大佛不是一尊大佛,而是两尊。

    一尊横卧在江上,从广场隔着水可以清楚地看到佛的头部、身子和脚,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横躺在碧波上。

    而另一座大佛则是一尊坐佛,就是人们通常意义上说的乐山大佛,他的身体有一座山那么高,形貌是依着山形开凿的。走到佛的脚下,抬头不能看见佛的全身,得坐船开到江中央才能看得见。从大佛下面走过拍回来的照片,一无例外的,都是佛手、佛腿。这是由于垂直而上看大佛的原因,再好的相机在这里都不管用。

    我们在对岸坐了个需要摆渡的小舟到大佛对面的沙滩上看大佛,这样就把大佛慈祥的容颜看了个一目了然。

    乐山大佛的佛体岩石是红色的,经过常年风吹雨打,大佛的身体斑驳着水流山泄的痕迹,但他依然安坐在那里。日久天长,一些小植物渐渐地长到大佛身上,就像是绿色的袈裟,环绕着大佛,更显新奇。我们走后不到一个月,景区有关部门,就派人给大佛“美容”,据说是年久失修,所以要修葺整理大佛身上的裂痕和雨渍。

    进山里,一路都可以看到很多古代的墓穴。墓穴一无例外的阴森,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墓地的遗物和尸首完整地保存下来。在山下出土的墓穴,已经被相关部门接管了,规模颇为宏大,有房有厅,还严格地分了等级,从墓室和摆设上,能看出石棺中的人物在家庭或者说家族中的地位。

    进去里面,我感觉阴森森的。璐璐说,摸摸棺材能够升官发财。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了,如果真的灵的话,还不得家家放棺材,人人睡棺材了。

    不过我还是去碰了碰。这不碰还好,一碰,冰凉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脑部,还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的意思,吓得我赶紧跑出来。

    走到山下,那里有个渔村,全是餐馆。璐璐馋了,想吃东西,我们决定留下来吃午饭。

    走到渔村尽头,老板娘拉住我们:“我们这里的鱼,一鱼三吃。”

    就是一条鱼三种吃法。

    开价60元,璐璐先生以30元达到了目的:一桌上来,蒸鱼头、红烧鱼、

    鱼汤。

    一个全鱼宴上来,我们一扫而空。

    等剔着牙齿时才想起来,不该在大佛脚下杀生的,还一鱼三吃!

    叛逃者的现代生活

    蜀道难,到了九寨这里,还是如此。一路上惊险万分,谁知道这路怎么能够开凿出来。

    九寨是璐璐梦寐以求的地方,来到这里,他的高兴无以言表。一路上叽里咕噜地,引来了导游西斯库的注意,于是西斯库总抓他表演节目。

    西斯库是我们的导游,长得黑黑的,个子不高,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闪亮登场,告诉我们:“我叫西斯库,不是喜屎裤,我带的团里,有个朋友回去给我发短信写道:‘喜屎裤,我们以后来玩,还找你!’”

    记住了,我不叫喜屎裤!

    这个热情而真诚的小伙子,一路上折腾我们表演节目,闹腾了一路过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西斯库是个善良的导游,我们长期旅行在外,见识过很多导游。西斯库也跟别的导游一样,带我们去购物。但是下车之前,西斯库总不会忘记提醒我们:“这里的东西贵,大家别乱买。但是去还是得去看看,这是公司的意见,也是我们旅行社安排的路线之一。”

    谁都知道旅客买东西,店老板都会付给导游提成,这也是导游的重要收入之一。西斯库把每个旅客都当朋友,从不胡乱吆喝。

    西斯库在他们羌族寨子里是个人物,是个为文明叛逃爱情的人物。

    这个时候,我才记起西斯库是个羌族小伙子。

    西斯库是茂县附近的羌族人,羌族是中国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区是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茂县,他们原来就是一个农牧兼营的部落。

    就他这个年龄,很多羌族小伙子已经成了爸爸,在家里带小孩了。羌族的女人很勤劳,天天在外干活,而男人则在家带孩子、做饭。西斯库现在还是孑然一身,他不无遗憾地说:“我本来在我们村里有个女朋友的,后来没有在一起了。”西斯库很维护他的族人:“不是她不好,我们羌族姑娘没有不好的,是我们之间有说不出的沟壑。”

    西斯库是他们那个寨子里唯一一位读过大学的年轻人,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鼓励他念书,希望他将来能够在村里混上个一官半职的。西斯库也很努力,每天清早背着红辣椒到山顶上去晒,然后飞奔到远在10里外的小学去读书,下午下课后,再回到山顶,把辣椒背回来。这种生活方式,西斯库整整持续到高中毕业,后来上了大学,就一直住在学校里。

    大学毕业后,西斯库自然而然地成为村里的秀才,很快就有了一官半职。

    但西斯库呆不住:“那里太穷了!太落后了!村里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生活比外面的生活艰难多少倍。”他鼓动寨里的人把家搬到公路边上来,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人的生活。但这个过程很艰难,到最后,西斯库发现,光这么看看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他毅然决定一个人到外面来闯闯,再把更新的东西带回家。

    这个时候,西斯库面临了巨大的压力,来自族人、父亲、还有他亲爱的姑娘。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姑娘和他分手了。

    西斯库每天奔忙于九寨和成都之间,经常过家门而不入,却从来不远离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他说:“这里是我的家,我跑步读书13年的地方。”

    西斯库说这话的时候,是非常真诚的,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热爱的族人和亲人,而他们却如此不理解他,在他疲惫的影子里,带着很多孤独的色彩。

    在路上,我们进了一家茶馆。茶馆的阿妹是羌族人,我好奇地问她:“你认识西斯库吗?”我以为西斯库热情好动,人缘准会不错。没有想到阿妹撇撇嘴说:“他啊!花花公子,我们羌族阿妹惹不起!”说完就紧紧闭着嘴,再不愿意提起西斯库这个人。

    为族人公愤的西斯库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没日没夜地干活,就为了在成都市里安下一个家来。

    西斯库与族人孰对孰错?相信他只要有自己的坚持,就能勇往直前。

    在返回成都的路上,经过了西斯库的家。我们每个人都下车参观了他的新房子,顺便解了手。

    西斯库谈起他家的房子和家具,很有自豪感。他说:“你们看我的房子,很漂亮吧?这是我在外辛苦奔波赚回来的,今年家具都配齐了。我们全寨子,就我们家的房子最好、最漂亮。”

    2008年3月中旬,西斯库打来电话,他说他结婚了,还有了宝宝。电话是璐璐先生接的。

    他问璐璐:“李祺在干吗?在抱小宝贝吗?”

    哈哈,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在电话这边大笑。

    我们还为一切安好而庆幸。

    可后来,我发现完全没有安全感可言。

    假如没有5·12,假如没有地震,我一定忘记了西斯库跟茂县有什么联系。

    5月13日那天,我记住了茂县:西斯库居住的地方。

    2008年5月13日,我们拨了一天的电话,没有人接。

    2008年5月14日至19日上午,电话依旧没有人接。我们继续留下短信,期待回音。

    19日13:49短信声音响起。

    璐璐先生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西斯库!

    我跑过去凑近看。

    “谢谢你们了,手机一直没有信号,这次真惨哦,我们人没事,但家没有了……”

    我们赶紧打电话过去。

    西斯库的声音沙哑:“你们是梁璐李祺吧?”

    他依旧记得我们的声音。

    我们问他情况,他说话很急:“很惨啊!地震的时候,我还在九寨带团,听说地震,急着往家跑,汽车不愿意去,我徒步走了两夜一天,才到家里。

    路上水卖得奇贵,一瓶矿泉水卖到了10块钱……啊,你见过头和脚分离的人没有?那辆车子被大石头砸烂了,车窗外露出个血淋淋的头,耷拉在外面——太惨了!很多跟我一样往回跑的人,路上遇到了亲人朋友的尸体,看一眼,把衣服脱下来就盖上,边哭边往家跑,这一路太惨了……”

    我忙问他家里人的情况。

    他说:“我父亲去世了,一家七口都还在,可家没了。”

    放下电话,我们征得老人家的同意,决定把老家一栋房子给他,让他们全家都离开茂县,年轻人在外打工,老人家暂时安置在我们老家。

    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西斯库,西斯库半个小时后回短信:“我真想走,家没了,电视没有了,家电全没有了,但老人成天哭,就是不肯走。我想全家到县里去,那里吃饭喝水都方便点。”

    20日,四川大雨。西斯库发来短信:“下雨了,我到别人那儿要了点油布,想在公路边搭个小房。真累啊,看着全家人指望着我,心理真不是滋味!几天都没有洗脸了。”

    我们打电话过去,西斯库很苦恼:“我们全家都看着我,可我们这边没有水,也没有帐篷,全家裹着油布睡觉,看着老人和还不到两个月的孩子,我真不忍心啊!”硬朗朗的汉子,在电话那端呜咽着。

    20日晚当天的最后一个短信,西斯库说:“真要疯了!”

    21日,四川雨停。西斯库从家中的废墟里刨出一块老腊肉,揣着回到亲人身边做饭,边吃边给我们发短信:“我们开始吃饭了,真香,有羌族老腊肉。”

    一会又给我发来短信:“有机会一定请你们吃。”

    茂县还没有通电,道路不通,所托的几位记者朋友都还在周边徘徊,未能见到西斯库。

    记忆里,那简单而殷实的房子;记忆里,那些西斯库辛苦了六年备齐的家具;记忆里,那个开朗爱唱歌的小伙子。最后,剩下的就是电话里的那一声呜咽。

    听得心软的璐璐急得团团转。

    璐璐先生是个急性子,放下电话,就在电脑上捣鼓一通。四处找朋友帮忙卖房子:我们在惠州有套房子,房产证还没有拿到,璐璐先生就在网上贴出告示,亏本卖新房。准备拿卖回来的钱,给西斯库重建家园。

    接着我们又联系了南方都市报,珠三角地区掀起了一次“抗震救灾,南方招工行动”。珠三角地区许多企业老板给我们的奥一博客上的“我是你个婆”回帖或者来电,希望能够帮到西斯库。

    那几天,给西斯库去电话,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好。

    我们从来没有过那么需要帮助的时候,可我们感觉到了西斯库的变化,第一次觉得爱心对施者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受者来说,却是上天的礼物。

    九寨天堂

    一进九寨,西斯库就抛下我们,把我们交给另外一位导游。新导游领着我们去住处,这一路上的旅馆、小卖铺、饭店、商店,所有能聚集人的地方都在放这首人们熟稔于心的歌:

    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总有一双眼睛在守望。

    她有着森林绚丽的梦想,她有着大海碧波的光芒。

    到底是谁的呼唤?那样真真切切;到底是谁的心灵?那样寻寻觅觅。

    哦呵!神奇的九寨!哦呵!人间的天堂!

    你把那温情的林光,哦!洒遍山岗。

    哦呵!神奇的九寨!哦呵!人间的天堂!

    你看那天下的人儿,哦!深情向往!哦!深情向往!

    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总有一枝花朵在芬芳。

    她有着生命祈求的梦想,她有着日月轮回的沧桑。

    到底是谁的呼唤,那样真真切切;到底是谁的心灵,那样寻寻觅觅。

    哦呵!神奇的九寨!哦呵!人间的天堂!

    你把那童话的世界!哦!铺满高原!

    哦呵!神奇的九寨!哦呵!人间的天堂!

    你看那天下的人儿,哦!深情向往!哦!深情向往!向往!

    ——《神奇的九寨,人间的天堂》

    来到九寨,才知道“黄山归来不看岳,九寨归来不看水”不是开玩笑的,九寨的水的确冠绝天下。九寨的水喜欢用“海”来命名,其实只是一泊一泊的潭。在静静地欣赏九寨的水的时候,听到一句稚嫩的呼声:“妈妈!这能叫海吗?”也会不禁哑然失笑。

    只有孩子才会对美丽要求那么真实。

    九寨的美已经超脱了真实。

    都说九寨沟至少要去四次,因为每一个季节的美景都不同。我们来的时候,是九寨的夏天。

    夏天的九寨像秋天一样凉爽,被几个季节冰封多时的九寨,在这时已经完全解冻了,只留下余温,淡淡地散发在上空。尽管阳光依旧热烈,但拥抱着人的身体的,却是那长冬留下的汗衫。

    海子的蓝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大地,石灰质的海子地面,蓝幽幽地将色彩传递给清凌凌的水。地面上青山映着碧水,显得分外清凉。倒下的树木横卧水底,水草偷偷地爬上树身,这是大自然长出的盆景。鱼儿就荡漾在山影树形之间,听不到岸上的行人啧啧的呼唤。

    镜海是九寨沟最美的景色之一。蓝天、白云、雪山尽纳海底,形成了“鱼在云中游,鸟在水里飞”的奇观。湖岸的一根粗藤缠绕着一棵参天大树,它们共同向天空舒展。树和藤的缠绵,让镜海又被亲切地称为“情人公园”,恋人们远道而来,在这里拍照留念以表达他们对对方的忠贞。

    五花海是九寨沟的奇迹之一。规则分布的水中植物形成了诸如宝石蓝、翠绿、橘黄、浅红的色块,像无数嵌入水中的宝石。

    金铃海则由一大一小两个湖泊连在一起,象一对铜铃。小湖深103米,是九寨沟所有湖泊中最深的。

    以开阔的空间和深蓝的湖水着称的箭竹海,生长着大量的箭竹,是大熊猫饲养基地,因其邻近熊猫海而得名,也是电影《英雄》的拍摄场地。

    珍珠滩由不规则的石灰岩表面构成,溅起的水花像珍珠般四散开来,珍珠滩由此而得名,这边也是西游记的拍摄地之一。

    熊猫海瀑布流水被凸出的巨大岩石分割成几部分,重叠的瀑布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景色。

    ……

    我一路都在想着,如何亲近这些海子。无奈被栏杆拦着,熊猫海是封锁最不严的海子,我挣开璐璐的手,一溜烟地跑下去。石头棱角分明地磕着我,跑几步差点摔跤。璐璐惊叫着扑过来,这下惹来了管理员,几声大喝传来:“干什么?干什么!快上来!”

    护犊子似的威严。

    我赶紧上来,灰溜溜地从管理员严肃的眼皮底下走过。

    九寨和人毫不相干,人的喧嚣会打破九寨的宁谧。

    九寨的初夏连声音世界都是宁静的,这里没有蝉鸣,也没有虫豸。偶尔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看到一些小松鼠在近旁玩耍。璐璐丢下一片面包,小松鼠“嗖”地跑回树枝。璐璐以为它被吓跑了,没想到,不过半分钟,“嗖”地一声,小松鼠回来叼着面包走了。但没有走很远,也许知道我们不危险,所以变得大胆起来。璐璐又再抛出一块,这个时候小松鼠没有闪开,但动作慢了一步,一只燕子从旁边斜插过来,把面包叼走了。小松鼠站在那里,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下一片面包。

    一路走来,我们看着清凌凌的湖水,忍不住俯下去喝两口,站起来,就被垂下的枝杈勾住了。这些聪明的树枝,发现我们光关注了水,没有欣赏它,很是不平衡。我们这才注意到九寨的树——它们就这么活泼地、自由自在地生长着,毫不在意姿态是否美观,毫不矫作地呈现它自然的样子。这不能不让我想起《病梅馆记》,自然才是美,九寨的树懂得这个道理。

    一路回去,发现从门票口有海子的地方都修了栈道。仔细一看,才知道这些地方原来也是有海子的,就是不知怎么回事,都消失了。

    笼统地说,是环境污染。

    九寨是人文保护区域,在这里是禁止吸烟的。一般人在美景面前都难得想起烟来,但也有个别例外的情况发生。

    某天,有个老板来九寨玩,在海子旁边不由自主地掏出烟来。工作人员制止他,没想他竟然照抽不误。工作人员只好告诉他:“我们这里抽烟罚款500。”

    老板看都不看工作人员一眼,慢条斯理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一手吸烟,一手用钱扇风。

    工作人员也不吭声,等着他把两根烟都抽完。

    老板把1000元放到工作人员手里,抬腿想要走。

    工作人员拦住他:“我们这里抽烟罚款500。”

    老板不屑地说:“这里有1000,我抽了两根,我做买卖公平,童叟不欺。”

    工作人员说:“我们这每抽一口烟罚款500,您刚才抽了24口,总共12000。”

    老板急了:“你怎么没有跟我说清楚是一口500?”

    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说:“我还忘记补充了,不是500元人民币,是500美元,您看折算人民币是多少?”

    这是国内最抽的昂贵的烟。

    工作人员只是在吓唬他。他说,罚多少不重要,要紧的是有些海子已经干枯了。

    黄龙纪行

    黄龙的海拔比较高,据说很多人走到中间就下来了。我们这车人中走上去的还是挺多的,年轻人就不值一提了,值得说的是一对老夫妻。

    这对老夫妻可真够调皮的。老头临上去前,还偷偷地从座椅底下拿出他私下里买的青稞酒。他刚喝了一口,我大叫:“大爷,喝酒啊!”

    我是想提醒他,在高原地区爬山是最好别喝酒的。

    没想到这一叫吓得他赶紧将酒往怀里揣,回头对我做了个“嘘”的姿势。

    这时候已经迟了,老伴听到我的叫声,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住了老头。

    我闯祸了……

    老伴走过来,把手一伸。

    大爷还不撒手,嬉皮笑脸地说:“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就一点!”

    看来大爷是憋得不轻了。

    老伴强行从他怀里把酒瓶子夺过来,一边念叨着:“还喝,还喝!喝出毛病来,看谁照顾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珍重!”

    老太太边说边拿眼睛看我,这是希望我支持她的意思。可以想象,她在家也都是这么寻找儿女做同盟军的。

    这叫权利平衡。

    我笑了起来。

    导游过来了,说了句公平的话:“大爷,这酒可不能喝啊!待会儿上山高原气候反应会非常严重的!”

    大爷不好意思了:“好,好,好!不喝!可这一路都高原,什么时候能喝上两口啊!”

    两口子一路搀扶着,一路唠叨着酒的事情,慢悠悠地爬上去了。

    璐璐看着他们说:“真有意思,宝贝,你说我们老了能这么好吗?”

    唉,谁知道呢?许多爱都被掩埋在琐碎的事务中,直到老了,力不从心了,才从中奋勇起来,那时候身边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换了人了。

    我们都得学会珍惜幸福!

    有首歌曲是这么唱的:“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璐璐一边走一边怀疑,黄龙能比九寨美吗?

    刚刚经历了九寨的一场视觉洗礼,能在黄龙看到什么?

    走在黄龙山脚下,看着不起眼的小池子,满怀不甘地往上爬——见过了九寨,知道神的力量,就会要求更高。慢慢地往上爬,发现了美丽的五彩池:

    一个个镶嵌着像玻璃镜片一样的高低不同的浑圆形小池子,梯田般地交错排列着,各自呈现出它们自己的色彩,令一层层彩池全都活了起来,像是神仙座下的莲花宝座,在蓝天、白云、雪山下闪耀着神奇的光彩。

    和九寨的深远无法比,和九寨的宽阔无法比,但是它集中了它的所有,用孤注一掷的绽放,把美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集中放射,它能和九寨相比的,就是美的爆发力。

    因为季节原因,有些池子已经干枯了。就像是莲花瓣凋落一样,让人惊恐中带着心疼。九寨干枯的海子,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九寨海子的死亡与普通水池的死亡没有区别,就像是被蚕食的美丽一样,销声匿迹。但是在黄龙,这种死亡,就会像是对神灵的亵渎一样,明显地展现在那层层叠叠的圈点之中。

    九寨的海子,依然完美,如果没有黄龙的话。

    秦始皇的房子

    在九寨的四天,只包三天住宿。我们一路入住四星级宾馆,回到成都住宿条件一下子跌回解放前,这时才心有感叹:有钱还真不赖!

    看看那些又丑又贵的旅馆,我们决定立刻坐火车离开。

    成都的交通发达,到西安有直达的火车,我们就是乘着这趟火车来的。

    自从我们从深圳过来,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坐火车了。

    看见火车我总会有些亲切感,我是个习于流浪的人,火车是我最经常用的交通工具,最要紧的是,这是个便于发呆的交通工具。

    我们来西安是为了看兵马俑来的。

    兵马俑,本来在四年前我就有机会跟它谋面的了,那时候我上大学四年级,我最好的朋友约我一起去西安,我却在临走前一天发烧了。她一个人去了西安,还在火车站差点中了坏人的圈套。为这事我一直内疚,现在想来其实发热没什么大不了的,熬熬就过去了。

    那时候对兵马俑的向往,完全是学生时代的热情,如果那个时候去了,会有“上下五千年”的激动。但事隔四年,我从一个学生变成了一位女子,中间的光阴里插入了李碧华的《秦俑》。

    她说,上下三千年,冥冥三生缘。观时移世易,惟真情不渝。

    故事说的是:三千年前,秦始皇的郎中令蒙天放与求药童女冬儿相爱。

    后私情泄露,冬儿被血祭俑窑,蒙天放被泥封为俑像,深埋地下……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口含仙丹的秦俑蒙天放复活,巧遇酷似冬儿的女演员朱莉莉,二人在与盗墓贼搏斗中生死患难,再续前缘,朱莉莉再次魂归西方……

    八十年代,考古工人蒙天放,又见酷似冬儿的日本女孩靖子,仿佛冥冥中冬儿魂归故里……

    女人的三生就为一个男人的几个瞬间,这些对我还有我的朋友来说,都能从心里引发争议。而这次,我却和一个男人来到了这里,心里想,我才不要用三生给他三个瞬间呢,能普普通通天长地久就好了。

    璐璐先生完全不知我心里想什么,打着伞,紧紧拥着我,彼此暖和着向前走。

    据说,女生有情怀才会唯美,不知我心里是不是长了茧子了,还是说我长大成熟了。

    阴雨天里参观兵马俑,我们以为只有我们才会这样,没想到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两位菲律宾人,他们也来了。他们光着头,挡不住雨水,雨一直往脖子里流,我看着更觉得冷,使劲儿往璐璐身体里钻,恨不得钻进他的肉里,他被我顶到路沿上了,用劲儿才把我挤出来,但很快又回去了……这么来来回回,我回头一看我们走来的泥巴路,歪歪扭扭地留下一道很明显的S形脚印。

    兵马俑是个很牛的地方,璐璐和我拿了记者证也没躲开门票:在秦始皇的屠刀前,人人平等——宰。

    秦始皇是中国的第一位皇帝,他的陵墓里的兵马俑被称为“世界八大奇迹之一”。

    1974年2月,当地农民在秦始皇陵东侧1.5公里处打井,发现了与真人真马一样大小的泥兵马。从此,一个埋藏了两千多年的地下军阵被挖掘出来。秦兵马俑坑是秦始皇的陪葬坑,由一号、二号、三号坑和兵马俑坑组成。

    展出的陶质陪葬武士俑和兵马俑共计8000个,排列成阵,气势壮观。俑分将军俑、铠甲俑、跪射俑等。坑内还出土有数万件实战兵器,馆内有大型彩绘铜车马。

    俑坑中陶俑、陶马按古代军队的编队排列。一号坑内是由6000多件陶俑、陶马以及40余辆战车组成的长方形军阵;二号坑为步兵曲型混合军阵,有陶俑900多件、战车89辆、驾车陶马356匹、鞍马100余匹;三号坑中有68件陶俑、4匹陶马和1辆战车,它是一、二号坑军团的统帅部。出土的各类陶俑,按照不同身份分为将军俑、军吏俑、武士俑等几个级别,其服饰、冠带、神姿各不相同,千姿百态,几千件俑竟然没有一张相同的脸。

    兵马俑的分布异常严谨,阵势严整,防守攻击调度也很精细,看得出来秦始皇真的认定了,他死后能够在这里得到很好的保护。

    相信有灵魂能存活在地底的人,看到这个秦始皇兵马俑,就能看到人的虚妄。兵马俑是秦始皇的纪念,也是嘲讽。长生不老丹吃进了秦始皇的嘴里,没有让秦始皇成活,反而让爱情复生;希望肉身永存,结果还不如这些泥娃娃持久。这就是欲望的结局。

    关于对历史上下五千年的激情,在我身上已经不能复活了。对此我解释为,长大的人比较多疑。

    我们在一些土坑里,看到一些在挖掘的时候被损坏的兵马俑,缺胳膊断腿地卧在土坑里,感觉就像是亲历战争现场一样触目惊心。这个时候,关于《秦俑》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故事的唯美想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璐璐看得很贪婪,相机却不合时宜地闹起罢工来,璐璐急得满头大汗。

    正在这个时候,我大叫起来:太可恶了!

    璐璐赶紧跑过来:今天天气不好,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不同的是,外面的雨落在水泥地板上,里面的雨就落在兵马俑坑里。我说不出来我们有多惊讶!

    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工作人员,我一把抓住他:你看看,你们要赶快处理啊!

    工作人员看了我一眼:你有钱你修去!

    一句话噎得我气都上不来。

    秦始皇在千年后的今天落到没人修房子的地步,不知道他泉下会不会发怒?

    参观完兵马俑,坐车往回走,没多久上来一个导游,拿大喇叭对我们说:

    “有人去唐朝陵墓不?”

    车上人不多,几个当地人头都不抬一下,旅客模样的算上我们就四个人。

    这时候乘务员刚好走到我们身边收钱。递钱时,她用手压了一下我的手,小声说:“别去。”

    这时候,导游走近了:“还早,去吧。”

    乘务员走了。

    我们摇摇头。

    他转身去找另外一对情侣,那对情侣跟着下去了。

    璐璐回头问当地的大爷:“那儿好玩吗?”

    大爷哼了一声:“一个没开挖的破坑,用手一指,就算是看了。”

    我们笑了起来,感觉有些饿了,便回去找吃的。

    这地方吃肉夹馍最地道了,可惜送的汤,在我看来就是热过面条的水。

    华山夜半

    从西安城里到华山,那班车可多了去了,随便怎么都能找到,我们上了一趟直达的车子。

    一路上卖票的人殷勤得奇怪,到了地儿了,才知道他是一家旅店的股东,车子也是他的。

    车子一到站,他立马让大家收拾行李,说:“我们在里面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有职业登山的师傅给大家讲解如何上华山,一定要听。华山路上险,别出意外了。”

    拳拳之意,不容人怀疑。

    果真,他没有骗我们。有个似乎很专业的人出来了,对着一幅华山地图跟我们讲解了很久,我坐车晕乎乎的没有听进去。

    讲完了,他立刻开始兜售自己的房子,这种方法真是奏效,一路上培养起来的信任感,让很多人立马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

    其中也包括我们。

    接着便是卖地图、毛巾、同心锁等附带产品。

    璐璐先生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同心锁,马上就要买。结果一问价格16元。

    贵了,一把锁最多就2元的样子。

    璐璐拉我出来,顺便问了其他的旅馆,发现其他的旅馆条件更好,价格更便宜。这下发现上当已经来不及了,钱已经交给他们了。

    璐璐不忘同心锁,拉我到路边找了个老人打锁,价格当然也便宜了一大半。

    中国有句古话: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次算是领教了。

    我们半夜十二点被房东叫起来爬华山。

    我习惯性地观察地形:悬崖峭壁,高山巍峨,不是我这等鼠辈有所作为的去处。

    门票100元。

    夜晚出发,风很大,水声也很大。一路黑乎乎的,远远地就能听到人声。

    我们听着脚步声,感觉后面好像有人,又感觉旁边有人看着我们。我和璐璐像是贼一样东张西望地,就恨不得马上追上前面的人。

    华山的走势越来越陡,我们走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互相鼓励着走,感觉这鼓励比爬山还要花时间。每走一段就有一个店铺,奇怪的是店门上有编号,而且顺着山势,卖东西的价格也呈现上升趋势。

    我们在小店里小憩,跟店老板聊了起来。老板跟我们说,华山打雷下雨的时候不能来。有一天在他店附近有一对年轻情侣在树下躲雨,突然来了一个顶雷,两人身上都带了钥匙,雷一下子就击中了这两个人,雷声过后,地上一片黑色的焦炭,一点人迹都没有。

    一番话吓得我和璐璐唏嘘不已,站起来赶紧离开这个离冤魂不远的地方。

    追了一段,我们就赶上了前面的队伍,再走一段,我们就甩掉了很多人,感觉也不怎么害怕了。走到中间,我们还遇到了一个上山的老太太,一对年轻人正卖力地给她揉腿。几对夫妻都带着孩子上山,小孩子围着我们跑来跑去的,一点疲惫的样子都没有。

    我们很快就走到了一线天,路是笔直的,好像有85度的样子,璐璐走在我前面,我每走一步头都顶着他的臀部。璐璐很是得意,他被我欺压多了,终于找到了让我受委屈又不能发作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呢?他看我顶着他,就像是擦屁股一样来回蹭我的头,我很是愤怒,也没法腾出手来揍他。等上去了,这个家伙很聪明,故意跟我说别的事情,话题一岔开,我就忘了要惩罚他,等再想起来,已经不生气了。

    这是后话。璐璐对爬山是深恶痛绝的,但这次他一声不吭地坚持着爬上来,就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山下刻了一把同心锁,他一定要拿到山上去的。

    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东西对我们的感情有什么帮助,我只希望能少一些吵架就好了。璐璐对这不知哪里来的热情,一直爬到西峰,那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我们上到那里才四点多,日出在五点多。我们和几个路上遇到的女孩子一起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她们精得很,把宾馆的床单抽下来带上山,迎风裹着,却并不见得很冷。

    我跟着璐璐出门也不吃亏,他找了个山窝子给我窝着。风从窝口子上呼呼过,我在里面暖烘烘的。

    我们等到五点半了,太阳就是不露出脸来,在层云后面睡眼朦胧地偷看我们,可把我们等坏了。来一次华山不容易,这辈子能不能看到这个日出,就这会儿的事情。很多人等到这个时候,就耐不住了,在山角落里把身子藏起来吃早餐。

    我和璐璐不甘心,饿着肚子往上冲,就在我们走到仙掌崖的时候,太阳捉迷藏似的,一下子冲着我们笑了起来,红彤彤的脸庞一下子把整个佛掌似的仙掌崖都笑亮了!

    璐璐高兴地把我抱起来:我们就在这里对着太阳把我们的锁锁上吧!璐璐对着太阳把锁扣在铁链上,用劲儿把钥匙扔向悬崖。

    璐璐说,等我们老了,再来看我们扣在仙掌崖前的铜锁,那只铜锁上写着:

    梁璐永远爱着李祺。

    这只是个浪漫的小插曲,一点儿也不新奇。因为一路上的铁索,一串一串地,已经挂满了数以万计的同心锁了。

    据工作人员说,再过两年,就有管理员来清理这里海誓山盟的锁,这也不奇怪。

    我写华山这篇文章的时候,璐璐就坐在旁边写策划方案,我突发奇想,把璐璐的脑袋搬过来问:“璐璐,如果我们分手,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回到华山把铜锁撬掉?”

    璐璐笑我傻:“等回到了那里,我们肯定就和好了。”

    他说完亲亲我,再亲亲。

    我原本乖乖地,突然眼睛一阵热,说:“你再亲,眼泪就出来了。”

    璐璐以为我说着玩的,还亲。不到两秒,我左眼真的掉出来一颗眼泪。

    我很霸气地对璐璐说:“给我擦!”

    璐璐先生给我擦完,我的感动也过去了,没事儿似的转头继续写稿子。

    璐璐先生刚有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就碰了个钉子。他很不明白我怎么变得这么快:“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璐璐扔了钥匙,一把抓住我说:“你这下就跟我锁在一起了,你永远也打不开那把锁了!”他像是得逞了似的,自顾自地傻乐呵。

    对于同心锁,我没他那么迷信。我就不信,这一路上那么多同心锁,就没有一对是分手的。

    不过我还是满开心的,被看重的感觉还真不赖!

    正在他高兴劲儿还没消的时候,太阳又开始隐退了,收回了刚才的光芒。

    我发现璐璐头顶有个乒乓球大小的太阳在闪闪发光,我赶紧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好玩的照片:这是个头顶太阳的璐璐。

    璐璐是个很阳光的人,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止他笑起来。璐璐头顶太阳,最合适不过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太阳褪去了残红,发出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山体,我们看到了华山的真面目。

    整个华山南接秦岭,北瞰黄河,“远而望之若花状”,因为像花,所以有了这个近似的名字:华山。又因其西临少华山,所以也叫太华山。主峰有三座:

    南峰“落雁”,为太华极顶,东峰“朝阳”,西峰“莲花”,三峰鼎峙,人称“天外三峰”。云台、玉女二峰相辅于侧,36小峰罗列于前,虎踞龙盘,古人认为是西京王气。

    有好事者查明,“中华”、“华夏”这些宏大的名词,都因华山得名。道家抢先在这里驻足,使华山成为道教胜地。

    自古有“华山论剑”之称。

    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来看华山论剑,更没想到来华山谈情。但有璐璐在,此次行程注定是卿卿我我。

    我们走上西岳庙看华山。西岳庙是供奉西岳大帝华山神的庙宇,历代帝王祭祀华山神的场所。整个建筑呈前低后高的格局,从五凤楼看华山,五峰尽收眼底。

    东峰因峰顶有朝阳台可以观看日出,又得名为朝阳峰。附近的清虚洞前有一座孤峰,峰顶上有铁瓦亭一座,铁棋一枰。据说宋太祖赵匡胤曾在这里和陈抟老祖打赌下棋,谁赢可得华山,结果宋太祖赵匡胤三盘棋均败给了陈抟老祖,将华山输给陈抟,于是亭子被命名为“赌棋亭”。

    由北峰南上,一条长几十丈,宽仅二尺余,坡度极陡的山脊,这便是苍龙岭。

    相传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游华山,鼓足勇气爬上了“苍龙岭”,回头一望,大惊失色,认为难以生还,于是写了遗书投下山涧,放声大哭。于是,后人根据传说,把逸神岩认作韩愈投书处。

    中峰又称玉女峰。玉女峰形如鸟头,看似长发美人。据说春秋时有一年青人名萧史,善吹洞箫,引来秦穆公之女弄玉的爱慕。弄玉抛弃荣华富贵,与夫君同来华山隐居,玉女峰由此得名。峰顶有一巨大的石梁,形状像龟,后人为了纪念不慕荣华的弄玉,在龟背上建了玉女祠。

    西峰是华山最秀丽险峻的山峰。峰顶翠云宫前有巨石状如莲花,故又名莲花峰。这就是《宝莲灯》中沉香劈山救出三圣母的地方:翠云宫边上有一巨石中间裂开,如被斧劈,名“斧劈石”,旁边还树立一柄长柄大斧,这就是传说中当年小沉香劈山所用的神斧。

    走过几个山峰,回头看那条艰辛走过的路,必经的千尺幢、百尺峡、老君梨沟、上天梯、沧龙岭等绝险要道,就让我们饱尝了华山之险,幸亏是晚上上来的,不然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子呢。

    天亮了,这一路上就没那么坦然了,走在后面的人,听到我和璐璐接二连三的惊叫,都站住了,谁都不敢走。这华山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一点不为过。

    下山的时候,我和璐璐经历了肉体的历练和精神的惊吓,已经瘫软不能自已了,不愿意从原路返回,就顺着清洁工人的指点,跟着他走另一条路,这条路是当年“智取华山”的时候,解放军走的一条险路。

    现在被称为北峰,是登临其它四峰的要冲,不如其它峰高,但山势险峻,三面绝壁,只有一条山岭通向南面,地势十分险要,是易守难攻之地。

    “智取华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国民党残部想借华山北峰之险负隅顽抗,解放军在当地老乡指点下,用竹杆和绳子从绝境处登上北峰,全歼华山守敌。这次突袭很成功,除了一位战士在这条路上摔死外,再无伤亡。

    璐璐听了大叫:“还说自古华山一条道,不是两条吗?”

    清洁工笑笑不语。

    等我们到了路前,璐璐就后悔了:有这路还不如没有呢!

    怎么呢?

    那哪叫路啊!笔直得就像是90度,看看都怕,别说往下走了。

    璐璐连连叫苦。我劝他回去走原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去。

    清洁工也不说话,“噌噌”地往下走,就好像走平路一样,我们看傻眼了,以为遇到了丘处机道长,或者是老顽童呢。

    这一路,我们走了多久,腿就抖了多久。

    到了下面,我们脚一沾地就再也起不来了,赖在地上彼此对看着,就像是死过一次似的。璐璐说:“我们再不来了!”

    清洁工在旁边看着我们发笑。

    璐璐先生张嘴想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张张嘴,竟喘得发不出声音来。

    我的情况也不好,脚一着地,我也不管脏不脏,张着腿,瘫软在山脚下,感觉天旋地转。

    从华山下来的第二天,脚、腿、腰、手,全身的大块零件集体罢工。我们在宾馆休息了一整天,除了一瘸一拐地去吃饭,我们基本不下床。

    这是在养精蓄锐,为后面甘肃的行程做准备。

    早就听说甘肃被称为“口子”的说法了。我特意看了一下地图,还真是!

    甘肃就像是一个布袋,连接着新疆和南方。很多新疆人把甘肃称为“口子”,口子外是新疆,口子里是甘肃。

    口子里藏着奇迹,一个是敦煌莫高窟,一个是鸣沙山和月牙泉。

    从火车上下来,门口无数司机如饥似渴地从车门里探出头来。坐公交小巴25元,四人拼车30元。

    我们决定拼车,路上司机对我们很是殷勤。由于华山殷勤事件的启发,我们暂时不表扬他。车子开了三个小时,到了敦煌境内。

    司机说他带我们去找宾馆,我们同意了。同时还留了个心眼,半路上让他停下来,我们进去一家宾馆先问问价格:80元一个标准间。

    这下我们心里有底了。我想下车住在那里,那个司机却极力推荐我们进驻他说的那个旅馆。璐璐先生心软,跟着去了。

    进去一看,环境不如先前看的那家,还要190元。我们退了出来,回到原来那里。

    司机拿了钱还不舍得走,跟着我们进去宾馆。我对他已经失去了信任,他跟我们说明天坐他的车子去鸣沙山和敦煌,我不同意。

    我不想跟一个欺骗我们的司机在一起,时不时还得提防,这会增加旅行负担。璐璐先生健忘而耐心,一边登记一边跟他谈价格。

    第二天去鸣沙山和敦煌的行程,他要价每人90元车费。

    我在旁边看见一个老人家在收拾东西,感觉他像是云南和顺朝阳楼的老板。我冲他笑了笑。他过来拉我们行李,偷偷地从背后伸出三根指头,比了比。

    我知道了,老人家是在告诉我,明天的车费最多每人30元。

    我回头坚决地拉住璐璐说:不用了,这里有到景点的车子,一个人最多30元。

    司机一听我懂价格,立马降价:60元!

    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不理,老人家拉了我的行李走。

    他在后面追上来:“好吧,30就30,我明天还有两个客人,顺带拉上你们。”

    进了电梯,老人家说:“小姑娘,这里的人刁得很,可得小心啊。鸣沙山距离这里5公里,公交车1块钱;敦煌距离这里25公里,大概就20元的样子。”

    素昧平生,老人家的指点让我心怀感激。

    第二天,那个司机来了。车上有两个东北人,看样子是坐了高价车来的,我们一起先去了鸣沙山。

    “大漠孤烟、边墙障,古道驼铃,清泉绿洲”一首诗,包含了两个地方,一个是鸣沙山,一个是月牙泉。这两个地方,像是连体的婴儿似的,紧紧抱在一起。

    鸣沙山距城南五公里,环抱月牙泉,因沙动成响而得名。山由流沙积成,沙分红、黄、绿、白、黑五色。沙垄相衔,盘桓回环,形貌温柔。

    我们在鸣沙山可没有同行的两个东北女孩风光,我们没有从正门进去,从旁边的一带杏子林穿过,就看见一座沙山,这座沙山与鸣沙山对面而立,跟鸣沙山不同的是,这边没有设收门票的关卡。

    我和璐璐从山下的篱笆爬上去,这山看似很矮,可费了我们不少劲儿。

    踩一步上去,退半步下来。在沙山上走路效率极低,我走得都有些愤怒了。

    璐璐拽着我使劲儿往上爬,谁知我们走的路线是在山脊上,正是风口,风刮得我们一下子就成了泥人,我们赶紧从山脊上下来,从边上向上走。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坐在地上,啃两口面包补充体力。走走停停,花了我们一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朝下一看,一弯蓝色的月牙儿正镶嵌在沙漠中,这奇特的景象让我们半天反应不过来。

    璐璐说:“那是不是假的啊?是不是人工湖?”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月牙泉,月牙泉处于鸣沙山环抱之中,因为长得像一弯初月而得名。古人称沙井,后来又叫药泉,清代正式取名月牙泉。

    月牙泉水质甘冽,澄清如镜。流沙与泉水之间仅数十米。据说,即使遇到烈风,泉水也不会被流沙所掩没,常年地处戈壁,泉水也不浊不涸。

    这种沙泉共生,泉沙共存的独特地貌,如大漠戈壁中一对孪生姐妹,性格各有特色,一个粗犷,一个温柔。我们在山顶欣赏风景,感觉身上越来越热,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太阳开始高高地挂在头顶上。

    我和璐璐决定下山,但不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我们决定滑下去,我们坐在沙地上,用手在后面推,脚在前面滑,一下子就滑出了几米远。

    刚开始还觉得好玩,但滑了一半就后悔了:我们的裤子进沙子了!赶紧站起来飞奔下去。我们在山下跺着脚跳了半天想把沙子抖下来,没有想到沙子粘住了皮肤,怎么也跺不下来。

    看看四周没人,我和璐璐商量了一下,决定轮流放哨,把裤子除下来甩去沙子再穿上。我假意答应,哄璐璐换裤子,趁他不注意,拿起相机快速拍下了他在沙漠光屁股的照片。

    璐璐站在原地急得直跺脚,大呼上当:“你不能这样的!你不能这样的……”

    那天我赚了璐璐一天的体力劳动。这是赎回照片的代价。

    回到门口的集合地点,两位东北女孩已经等在那里了。一问才知道,她们境况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位身体娇柔,决定不跟我们徒步上沙山,于是经不住游说,跟着骆驼帮的人,骑着骆驼上去的。

    不想刚走到半山,突然起风了。这俩人急了,拍着骆驼往前赶。骆驼有骆驼的生存之道,遇到沙子就会集体卧倒。

    俩人看骆驼蹲下来了,没有办法,只好从骆驼的身上下来,准备到骆驼背后去躲躲风。

    更让她们想不到的是,这两只骆驼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她们还没有蹲稳,骆驼就蹭到她们身后去躲风了,这下两个宝贝完全暴露在风口上,被吹得灰头土脸。

    风停了,两人忙着整理花容上的沙尘,等摆弄完想要上骆驼的时候,发现那两只骆驼不告而别,自己先行下山去了。

    两人在半山上大喊大叫地骂了半天,无奈,骆驼听不懂东北话。

    两人一路骂着,很快就到了敦煌。敦煌没有鸣沙山热闹,虽然人多却非常安静。感觉像是走进地窖里了。

    敦煌的驰名来自莫高窟的宏博,与其说莫高窟是因为承载了历史和时间的重量,才得以厚重人寰,不如说是装饰了艺术的瑰丽,才得以照耀世界。

    这里保存了十个朝代的石窟,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的石窟群。五百个历经千年的洞窟,四万五千多平方米的壁画,两千多座彩塑,使莫高窟因此得名“千佛洞”。

    “千佛洞”里的题材基本取自佛教故事。在一座不大的洞窟里,游客脚下踩着的地板砖就有三层,一层是汉代的,一层是魏晋的,最上一层才是唐朝的。还有两个洞窟里有两尊大佛,一座坐佛,一座睡佛。坐佛据说是第二大佛,排名在乐山大佛之后。这座大佛虽然经历了时间的斑驳,色泽还是很明艳,线条尤其明快流畅。睡佛比较有故事性,据说是高僧仙逝后的情景,众弟子围绕在他的旁边,表情各异,有些悲伤,有些高兴,有些面无表情,有些淡定自若,这艺术成就比《最后的晚餐》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高窟还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物宝库,在藏经洞中就曾出土了经卷、文书、织绣、画像等5万多件文物,艺术价值极高,被称为“东方艺术明珠”。

    在我眼中敦煌就是用鲜艳的裙子,舞出的一段历史回想。到了才知道敦煌没有那些脂粉气,它和女人似乎关系不大,这里只有神灵,没有人,更没有女人。那无数的飞天图,旨在表演天堂纯真的美,裸露的臂膀只有美丽,没有引诱。这里曾经佛经缭绕,是一颗艺术的明珠,不是一串世俗的项链。

    时至今日,谁能真正记忆这个敦煌?

    大漠落日西下,只有一首荡气回肠的歌在莫高窟的记忆里:

    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只等我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沙流沙满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飞天》

    在这里,不能不提到的是一个人物,这个人,对敦煌来说,是一个成功的人物,又是一个失败的人物。他是一个道士。

    敦煌的成也道士,败也道士。

    他叫王圆箓。

    王圆箓祖籍湖北麻城县,出生在陕西,因为连年灾荒,流落于酒泉。此间入道修行,云游至敦煌,发现莫高圣境,于是长期居留于此,自觉担当起了守护的重任。

    他省吃俭用,四处奔波,集攒钱财,都用于清理洞窟中的积沙,据说仅第16窟淤沙的清理就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

    他曾经徒步行走50里,赶往县城找敦煌县令严泽,只为引起当权者的重视。但严知县不学无术,只不过把经文当废纸而已。1902年,敦煌来了新知县汪宗翰。汪知县顺手拣得几卷经文带走,再无下文。

    王圆箓不甘心,他长途跋涉800多里到酒泉,找到了安肃兵备道的道台廷栋。这位廷栋大人从欣赏书法的角度对经文浏览了一番,得出结论:经卷上的字不如他的书法好,就此了事。

    王圆箓无法可想,又斗胆给清宫的老佛爷写了秘报信。然而,大清王朝正在风雨飘摇之际,官员们顾不上这等小事,王圆箓的企盼杳无音信。

    1907年,斯坦因第一次来到莫高窟,王道士已伴随藏经洞又度过了7个春秋。在这7年中,王道士对藏经洞看守得很紧,卷本很少散失。斯坦因为了看到日夜盼望的藏经洞,想了很多办法接近王道士,但王道士避而不见。

    后来他了解到王对唐玄奘非常崇拜,就把自己装扮成唐玄奘的信奉者,欺骗王圆箓说他是沿着唐玄奘西天取经的路来的,这一招很灵。斯坦因曾这样叙述:“我用我那很有限的中国话向王道士述说我自己崇奉玄奘,以及我如何循着他的足迹,从印度横越峻岭荒漠,以至于此地经过,他显然是为我所感动了。”这次斯坦因用200两白银,就换去了24箱子遗书和遗画及其他文物5大箱。

    接着,1908年法国的汉学家伯希和,买走6000余件写本。1914年斯坦因再次来到敦煌,带走经卷600多件。日本的桔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国的鄂登堡、美国的华尔纳等人先后从莫高窟买走了不同数量的经卷。

    这时,当朝命官这才懂得了其重要价值,有人拿着求官,有人拿着卖钱,有人纳入私囊,千万百计窃为己有。一时间偷窃成风,敦煌卷本流失严重。

    1910年清政府作出决定,把剩余的敦煌卷本全部运往北京保存。在运送的路途中,几乎每到一处都失窃一部分,大量经卷散失。

    官方如此掠夺,使王道士倍感愤慨,《斯坦因西域考古记》纪录了王圆箓的实况“说到官府搬运他所钟爱的中文卷本致受损伤,他表示后悔当时没有勇气和胆识,听从蒋师爷的话,受了我那一笔大款子,将整个藏书全让给我。

    受了这次官府的骚扰之后,他怕极了,于是,将他所视为特别有价值的中文写本另外藏在一所安全的地方。”

    也许,在王圆箓看来,他宁肯把全部卷子卖给斯坦因完整地保存起来,或是由他自己保管,也不愿让卷子受此劫难。究竟是谁保护了敦煌卷子,又是谁损害了敦煌卷子,王圆箓自有他的看法。

    一百年过去了,谁也猜不透那个道士心里在想着什么,也许几百年、几千年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把秘密带入了坟墓,也把部分关于敦煌的思念,埋在人们的疑问里。

    璐璐先生比我有历史激情,听了王道士的故事回来,一路像是爆米花似的,激动得噼里啪啦。我想着一位作“斑驳画”的画家李玉滋先生,不知他是如何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躲到这里静修的。

    我回去后不久,在报纸上看到了李老先生的讣告。

    西藏血肉晶莹

    去九寨是璐璐的心愿,来西藏一直是我的心愿,这次终于达成了。

    西藏是个冰湖依偎的地方。

    西藏地处高原,冰川众多,其中来古冰川自古甚为有名。来古冰川位于昌都地区八宿县的然乌镇境内,它紧紧挨着有“西天瑶池”美称的然乌湖风景区,包括美西冰川、雅隆冰川,若骄冰川、东嘎冰川、雄加冰川、牛马冰川等六个大冰川,形势一泻千里,勇不可挡。

    然乌县还有一个着名的湖:然乌湖。它是冰川末端的融水形成的湖,水质很纯净,湖水碧绿得像一块翡翠,5月至9月,然乌湖旁的古来村,在湛蓝的天空俯视下,好奇地瞪着眼睛,雪峰一字摆开,荧光闪闪,映衬着油油芳草,美得不可方物。

    看着这些美景,很少人知道这里曾有个可怕的称呼:“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湖”,传说湖里有头水牛,湖岸有头黄牛,他们互相较量角力,死后化为大山,两山相夹的便是然乌湖。

    幸亏这只是一个传说,美丽不能承担太多死亡的重量。

    在离开的路上,有个年轻人谈起在邻省云南,说梅里雪山可能要修缆车,许多人很是兴奋,而在外上大学的藏族姑娘勒梅里却忧心忡忡。她说:“将来如果我们的雪山要修缆车,山下的人会富裕起来,可神灵就要发怒了!”

    不知哪位大师说过,知识如果和信仰在一起,就能够产生两个结果:要么乐观,要么担忧。姑娘的担忧让大师猜中了。

    走入冰山,如果不想起灌溉,不想起发电,不想起旅游业,剩下的都归自己所有,那该有多么富足?可更多的人想要拥有的,是勒梅里姑娘的神灵不想给予的。

    很快的,青藏铁路开通了,人们常说,“一条路可以改变一个城市”,如果这是真理的话,可以想象,勒梅里对青藏铁路的开通,带着怎样一种复杂的感情。

    对西藏,我有特别的想象,那是藏民给我留在心里的记忆。

    第一次见到朝拜的人,我奇怪地感觉到心有下垂的痛。

    我想起了那位出生在八十年代的作家,他从西藏回来,也不回家,跑来跟我说:他差点不回来了,(西藏)那是心灵唯一的去处,回来就像是离开故乡一样难过。

    他一路上几乎是哭着回来的,想着妻子,想着孩子,想着年迈的父母亲,所以他回来了。

    有多少人能够为了心灵的幸福,可以轻松地放弃负担,勇敢地承担内疚?

    但是藏民们能够。朝圣是每个人心里的梦,有长,有短,但都通向幸福——

    那是一种不同于快乐的感受:凝重、坚定、纯洁、澄明……所有美丽的词,都能到达心里。

    有人走了两年、三年,有人走了七年、八年,没有人在意在这段时间是否失去了对家庭的担当。对生命的担当,才是最圣洁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朝圣,心灵的归去,才是肉体应该走来的方向。

    我见到了藏民们出发的情形,从朝拜的第一步起,他们就在手上戴着专用的木掌手套,双眼直视苍穹。紧接着,“啪啪啪”三声,响在坦荡的大路上,第一声响在双手合十的头顶,第二声响在额头,第三声响在心窝。头顶佛,法在额,僧留心。这是藏民的顶礼。三声响过,再迈出一步,扑倒在地,手掌再次拍出沉沉的声音。

    是在告慰大地吗?爬起来的朝圣者,灰头土脸的,灰尘粘满了脸蛋、衣服,还有额际的伤疤、茧子:那是天堂的烙印吗?

    朝拜的路上,五体投地的人们,就这样站起来趴下去、躺倒,再站起来、

    趴下去、躺倒……就像是春天里爬行的虫子——也许只有在这时候,人们才能真的从形体到心里,忘记人类作为万物灵长的狂傲,真正向神灵、向苍天示弱。

    我们在滇川见到藏民,他们把经文印在经帆上,让经帆迎风飘摆,摆来一次就代表念了一次经,风把他们的歌声唱给天堂听。风动、帆动、心动,灵魂方可离开躯体,回到极乐。这是那些没有精力和体力出门朝拜的藏民们,不得已而为之的虔诚,他们不是舍不得离开土地。

    藏族是出世的民族,不会热恋土地,但会朝拜天空,西藏的苍穹,就是远处的梦想。藏族人相信,走一段路就能把一颗珍珠放在心里,走到某地就能澄澈地完成佛光下的热恋。他们坚信,走完这条灵魂朝圣的路,血肉晶莹。

    大学时代的嬉闹,被朋友说成是没有信仰的无赖,还觉得满时尚,但看着这些匍匐的身影,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惭愧,也可能是羡慕。

    璐璐在旁边试着学藏民朝拜,但由于没有戴上手套,也没有准备藏民一样的护手铁掌,三声拍响过后,擦地匍匐的动作就变成了点地而拜了,好像是在做瑜伽姿势。藏民看看他,也不理睬,顾自朝拜。

    璐璐是个纯然入世的人,没有那么多念头和遮掩,将来他一定比我快乐,不像我那么总会想太多。

    呼吸拉萨

    终于到了拉萨,心跳加速。

    拉萨是西藏人心里唯一能够配得上“圣地”的地方。这里终结了多少躁动?在喇嘛们红色的长袍下,多少愚顽被呼喝出躯体?

    朝圣者回家了,看着跪拜者在拉萨河边,洗净了一身的尘土,换上包藏了一路的新衣服,朝着布达拉宫信心满满而去。在宫殿里的跪拜,虔诚得只剩下献祭——把身躯和未来交给神灵。经历了一路的风霜雪雨,坚毅的精神、

    虔诚的决心、严格的宣誓,足以让灵魂充满自信地成为神灵的仆从。

    如此坚定地走向淳朴的真,感动了多少神灵?

    只有拉萨才有这种魅力。

    这是个神奇的心灵花园,厚重的民房,刷成了白色,以蓝天为背景,显得纤尘不染。布达拉宫雄奇的建筑,在一道道直指山顶的长梯引领下,巍然矗立。这里就是拉萨的心脏:布达拉宫。

    这里曾经留下我们唐朝文成公主的大手笔:传说公主进藏的时候,洞察出西藏其实像是一个侧卧的魔女,布达拉宫处于魔女的腹部,而大昭寺正好处在魔女的血脉中心,药王山摩崖石刻是魔女的腰部,罗布林卡寺、哲蚌寺所在处分别为左右两个脚掌,格萨拉康、敏琼贡巴、赤觉林、格日贡巴为四肢的四个关节点。公主秉承汉代佛教的慧根,决意在拉萨建设寺庙镇压住魔女。于是,圣地之中的圣地:大昭寺得以建成。

    拉萨以布达拉宫和八角街为中心,从布达拉宫顶上看下来,整个拉萨市都绿树掩映,唯有在八角街一带,经幡飘扬,桑烟缭绕。身穿朱红藏袍的喇嘛和黑蓝相间的藏民穿插而行,就像是蓝宝石群里点缀的红玛瑙,煞是有趣。

    在这里,我完全被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了,边走边看,没有发现脚下很滑。

    一个不小心,就滑了一跤,五体投地地扑倒在地。璐璐吓了一跳,大叫着“宝宝”,赶紧跑过来扶起我。

    我正疼得龇牙咧嘴,脑中闪过一个人摔跤的图片:李湘!我忍着疼,对璐璐说:“我摔得跟李湘像不像?”璐璐原来以为我会喊疼的,没想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他马上没良心地停止了啧啧声,小声地笑了起来。

    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带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情看着这座城市,只有藏民们安之若鹜,宁静得仿佛可有可无,让所有躁动的生存变得有些莽撞。他们的布达拉宫、他们的大昭寺,这些都是属于藏民的心灵领地,外地来这里的人们,只能看上一眼,然后退回到自己的场地:茶馆、旅馆——同心灵现实所展示的一样,寓居在此。

    拉萨的夜晚是宁静的,来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几个人住在拉萨的旅馆里,六个人一个房间,由于天气寒冷,我们紧紧地关着窗子。到了半夜,我感觉呼吸困难,就醒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做恶梦呢,回头发现璐璐也瞪着眼镜看天花板。

    我们小声交流几句,才知道各自的感觉是一样的。最后我们得出结论:

    高原氧气不足。我们六个人一个房间,还窗门紧闭,不窒息才怪。璐璐搂着衣服爬到窗边上,把窗口打开一道缝隙,我们才好受一点。

    第二天醒来,我和璐璐都还活着,没给闷死。

    白天,我们不想排队买票,刚好遇到的一位最杰出的逃客。他是位老驴友,三十岁上下,身形高大,皮肤晒得黝黑。老驴一路跟着我们侃大山,没有想到一到门票口,他就紧走几步甩掉我们,径直走向景区大门口,还装着不认识我们似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看得我们这些新手目瞪口呆,请教诀窍,才知道,这一路上很多藏民看着他的长相,都误认是族人。用他的长相逃门票,这一路屡试不爽,我们遇到他用这招的时候,他已经炉火纯青了。

    他还手把手教我们,去布达拉宫,不要走有表明“入口在此方向”的路,从另外一条路上走就可以节约上百元。去大昭寺可以在早上七点前,可以预先买好哈达和酥油灯,打扮得像个当地人,跟随早上朝拜的人流从左门进入。色拉寺的门口左边有一个巷子,一直顺着巷子朝里沿着围墙走,大约要走20分钟,可以看见一大片古树,接着顺墙根走会有一道后门,这就是僧人的睡房,穿过房子从台阶走下来就可以了。到哲蚌寺,应该到面对门口的右边翻过一座山,到一条公路,一直走就可以进入哲蚌寺,在山脊梁上可以看到哲蚌寺的全景,从门口进入绝对看不到。

    这些主意都不错,但是挺馊的,要靠先天的条件来完成。看看璐璐先生细皮嫩肉的样子,谁会相信他是紫外线下呼吸的藏民啊?再说了,我们没准备在神灵的面前耍赖。在乐山大佛脚下吃鱼就很不该了,我们不敢造次,乖乖地给钱。

    我们以不被发现为原则,这种逃票的法子得靠运气。我们想想,还是别跟神灵过不去了。

    一路玩过来,老驴还带我们见识了什么是“天下第一厕”。这是个厕所,一个高空厕所。进了厕所,根本不敢往下看——下面就是悬崖,排泄物从蹲姿的身体终端往下掉,经历几百米的海拔后,丝毫听不到声音,更别想闻到气味了。蹲在悬崖上上厕所,还真是别有一番生死滋味,不愧是“天下第一厕”。

    神湖闹剧

    从寺庙出来,老驴建议我们去日喀则、神湖等地。我们也问了几个回来的旅客,他们都说不错,于是我们就打点行李,告别了老驴出发了。

    去日喀则,拉萨有直达的车子,这个不是准时发车的,要等人满才走。

    从日喀则回来就更麻烦了,如果没有多少客人,车会临时取消的。

    我们来的时候还算是顺利,没有遇到如上不愉快的情况。

    一路上,司机在车里不停地放着韩红的歌曲《家乡》:

    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从这里展翅飞过/留下那段动人的歌。

    日喀则藏语称“喜噶次”,意思是“土质最好的庄园”,又被称为“如意庄园”:

    它是西藏境内色彩最丰富的地区。既有辽阔的草原牧场,也有肥沃的河谷良田,还有茂盛的亚热带丛林和高海拔的冰雪世界。为此,它成为“西藏的粮仓”之一,是西藏第二大城市。

    这里寺庙云集。扎什伦布寺是黄教六大名寺之一,由宗喀巴的高徒一世达赖根敦珠巴创建,是历代班禅的住锡地。寺内供奉的强巴佛像,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鎏金铜像。江孜白居寺则一寺容三派——萨迦教派,噶当派和格鲁派。寺内有闻名的十万佛塔,塔内佛堂、佛龛以及壁画上的佛像总计有十万个。而夏鲁寺是西藏唯一的一座保留了元代汉族风格的汉藏结构的寺庙,以历史悠久且丰富精美的壁画闻名于世。

    寺庙让人看不懂,我们去了最想去的两个地方:羊湖和珠穆朗玛峰。

    羊湖又叫羊卓雍湖,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由冰雪融水形成,是西藏地区最大的淡水湖。南面半岛上,有座古老的桑顶寺,寺庙的主持是西藏唯一的转世女活佛。据传,到羊湖许愿非常灵验,我们就奔着这个去的。

    同来的有一对欢喜冤家。在许愿的时候,男的对女的说:“我们两个许的愿可能相反,这样,神听谁的好呢?”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冰天雪地冷得要死,还有心思幽默。

    还没争论完神灵听谁的,旁边有个小孩拉着他们拍合影。

    这是要付费的,拍完了才说。那对冤家觉得不合理,就没有给钱。

    结果,这个看上去很天真的小孩发飙了,他从嘴里吐出一大堆咒骂的话来。

    女孩一听就火了:骂,骂吧,就是不给!

    她的冤家伴侣是广东人,信迷信。一听孩子诅咒,他立马从兜里掏出钱来,放在孩子帽子里。

    女的一看,火冒三丈,从帽子里把钱夺了过来:“不给!”

    男的把钱从女的手中夺回来,放了回去:“我要给!都诅咒了,还不舍得五块钱!”

    女的不依不饶,又拿了回来:“就不给他!”

    一对情侣为了五块钱忙得不亦乐乎,男孩看着钱从帽子里落下又升起,好不热闹。

    羊湖的闹剧上演完了,我们前往珠穆朗玛峰。海拔8848.13米的珠峰是喜玛拉雅山脉的主峰,也是世界第一高峰。

    我们到了山脚下没有上去,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呼吸困难让我们不得不停下来。遗憾也没有办法,我们不玩命的。

    在下山的路上,同来的小姑娘小安很是兴奋,由于太过于激动了,居然产生了高原反应。她只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大家忙着给她找车子,等了半天没有来。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过路的牛车,我们急得扔下小安,全都跑过去伸手把车子截了下来,经得主人同意,招手让小安起来上去。

    小安在百米远的地方朝我们摆手。璐璐先生以为她不要车子了,朝着小安嚷了几句,大声告诉藏民可以走了。急得小安手脚并用,呜呜乱叫。

    我听不清楚她说什么,走回去才知道,她起不来了,又说不出话来,她摇手是让我们过去,没想到璐璐先生误解了,急着她都要哭了:“你们要是把牛车给赶走了,我就活不了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地过来,终于到了萨迦小城。

    花教创始于1073年,因为教派主寺萨迦寺所在地呈灰白色,故得名萨迦(藏语意为白土),又因为教派寺院围墙涂有象征文殊、观音和金刚手菩萨的红、白、黑三色花条,故又称花教。

    这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用红白黑三种颜色涂成的,这源于萨迦派(花教)的深意。所以在这个小城里,房子应验着对信仰的虔诚,都呈现出宗教的意味。在这里,宗教信仰就是一切,一块石头都具有宗教的气质。萨迦小城,看上去就像是如意庄园里的一朵花,艳丽地开放着。

    藏地奇婚

    西藏不仅风景奇丽,有部分地区的婚俗也很奇特。

    几个兄弟娶一个女人?

    璐璐先生惊讶得直摇头。

    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浓雾顶村藏民格荣定珠和兄弟叫永争只玛,他们就有共同的妻子,这个家庭目前还有两个儿子。

    家里的分工非常明确,弟弟负责放牧,他负责农田,妻子负责管理家务和内政,这样的分工充分保证了家庭的和谐与稳定。

    半农半牧区,这决定了一个男人对农牧不能同时兼顾,一妻多夫家庭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男人正好可以解决这个矛盾。

    格荣定珠:一夫一妻和几个兄弟娶一个女人,哪种更好?

    得到的回答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是几个兄弟娶一个女人好,这样的家庭才能富起来,否则谁放牧?谁种田?

    这种故事我早就知道了。但听说在西藏的昌都地区一妻多夫的家庭更为广泛,为了满足这个好奇心,我们来到了昌都左贡县东坝乡军拥村,这里有一个家庭四个兄弟娶了一个女人。

    白玛朗措年近五十出头,非常腼腆。我怎样也想不到她居然是四个兄弟的妻子,八个孩子的母亲。

    璐璐先生丝毫不顾她的难为情:你们晚上怎么休息啊?

    璐璐满脑子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她没有听明白。我立马转了个话题:“你最喜欢谁?”

    她的脸红了:“我都喜欢,爱一个不爱另一个不可能。”

    璐璐先生插进来:“谁最好?”

    她:“一个比一个好。”

    那个问题没有回答上,璐璐先生很是不甘心。

    我也非常奇怪,他们这么住着居然一点儿也不别扭。这下我对我们的文化产生了些许的怀疑。如果没有人教我们嫉妒,教我们独占,是否我们也可以过上这种生活呢?我很想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但由于语言交流问题,我们的翻译也是个半调子,根本没有能力翻译出我真实的问话。我们把大多数时间都浪费在茫无所知的互相不理解上,除此再没有得到别的更加详尽的答案。

    专业的调查小组在这里留下了一些调查研究资料,从那里我看到了他们的结论:这是特殊地理原因造就的,维系了一个大家庭,避免了建房、分地,而且有效控制了人口增长。

    这个也能说得过去,在《大历史》里面,全是这种论调。

    网上有人认为这是强大的女性文化传统,一妻多夫制度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亡,它在一些特殊的横断山区顽强地延续下来。

    对这个我有不同意见。据我所知,深圳有些夫妻,各自允许对方有情人,而家庭结构却牢固不化,这不能归结于地理吧?总不能说,这是深圳的海风把他们的脑子给吹晕了吧?

    北疆奇团

    下车了,一阵热风吹来,牛仔裤管如同两只暖风筒子,捂着我直冒汗。

    抬眼一看,四面高楼林立,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帐篷王国,牛羊满山坡的情景。

    这能玩吗?

    这时候上来一个人,四十多岁,不胖不瘦的他问我们:“去玩吗?入团吧。”

    他把一张天昆旅行社的报价单给我们。

    880元四天。

    我们看了一眼,跟两周前一个香港驴友的报价差了400多元。

    我们斩钉截铁地说:“400元。两周前的价。”

    男子说:“这是两周前的价格了,政策变了,为了防止恶性价格战。”

    我们无动于衷。

    最后,他妥协了。带我们去找旅馆,约定第二天早上在车站门口等。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叫李广成,是天昆旅行社的负责人。

    到了新疆才听说这么一句话:“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大。”新疆的土地占了全国的六分之一。这个比例不是虚的,我和璐璐有些贪心,乌鲁木齐、喀纳斯湖、克拉玛依、吐鲁番……我们哪个都不想落下。

    为了避免重复走一条路,我们决定听从天昆旅行社李广成的建议,先走北疆,然后去南疆,最后才是中部。中部的交通最为便利,想要离开新疆,必须回中部走才行。

    走北疆,目的地是喀纳斯湖。

    从乌鲁木齐通向北疆喀纳斯湖的路,在地图上有两条,一条在东边,一条在西边。这两条路都会经过中间的一站:布尔津。从布尔津到喀纳斯湖只要三个小时的路程。

    一般来说,行人喜欢从东边去,从西边回来,这来回的整个行程就像是一个气球,而气球的扎口就是布尔津,喀纳斯湖就在扎口外的绳线上。

    这个团不是李老大一个旅行社自己组织的,而是各个旅行社拼凑起来的,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上了车子才明白我们这次遇到的是多么奇特的旅行团。

    结伴旅行的都是两个两个的,上车前,谁都只认识身边的这个人。上了车子,一阵闹哄哄的自我介绍后,才惊奇地发现这个团真是奇特:有旅行社老总、有记者、有导游、有军人、有道士、有和尚、有天主教徒、有海归、

    有老美、有新疆人、有卫生厅官员……更加奇特的是,那个和尚和道士,两人已经结伴同游了一个多月了,这个组合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团队中有个旅行社老总,发短信给他老婆:“老婆,我这个团真是百年不遇啊!有中美关系、台海关系、宗教关系、男女关系、民族关系、军民关系……”

    这是个好玩儿的团,但不太好赚钱。

    这个旅行团一路让导游郁闷不已:磨破了嘴皮,都没有人买东西。我们分析了一下原因,才发现这里的奥秘:

    导游、旅行社老总、卫生厅官员、记者——行内人;

    军人、道士、和尚、天主教徒——欲望节制者;

    海归、老美——谨慎消费者;

    新疆本地人——买东西干啥?

    这一趟下来,估计导游都恨不得把车子给拆了。

    导游其实也蛮可怜的,就靠这些回扣过日子。辛苦奔波了一趟,结果大家都这么吝啬。旅行能见识各种人的生活状态,视野广了,理解度自然也就宽了。

    能理解别人的难处,其实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知道别人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从东边一路走来,经过了近十二个小时的行程。

    我们稍微计算了一下,在这种热辣辣的天气里,生肉放十二个小时,一准儿发霉。这个车里闷放了800多斤的人肉,不发霉,也发酸了——走了近六个小时,团里的人都已经腰酸背痛了。我和璐璐时不时地站在过道上,揉揉发酸的四肢和毫无知觉的臀部,恨不得就地安营扎寨。

    终于到达了布尔津,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太阳开始下山,橙色的夕阳把蓝天染得绯红。路边的小河,河边的小树,小树下的石头,映入阳光最后一线热烈的笑脸,顿成浮雕,跃出美丽。

    汽车驶入美景后就戛然而止,温暖的颜色给我们许多江南的错觉,一下车,才发现布尔津其实有些冷,这种感觉直到我们一头扎入美食街才消失——

    这里太热了:俄罗斯太太(当地自制的一种饮料)的热情,跟着羊肉串、烤全羊、羊排的香气,热腾腾地汇入了整个美食街的吃喝卖场。

    团里的旅行社老总带着我们去吃烤鱼。据说这是种冷水鱼,在南方温暖的地方是养不活的。我们喝着“俄罗斯太太”等烤鱼,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立马荡漾开来,这个时候烤鱼来了!

    香嫩新鲜的烤鱼,是我和璐璐有生之年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我们一边吃一边叫好,还不停地递给旅行社老总吃的,四处行走吃喝不停的他早已没有了胃口,看着我们吃得欢快,他居然也吃下去一大堆烤羊肉。

    一顿饕餮下来,早已浑身是汗。漫步到美食街的尽头,竟然奇迹般地碰到了一条河,问问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教科书上经常提起的额尔齐斯河畔了!

    额尔齐斯河是我国唯一的流入北冰洋的河流,发源于阿尔泰山南坡,从源头至国界全长46公里。北屯河段绵延成一片绿色海洋,被称为“杨树基因库”,下游的布尔津河和哈巴河两河滩涂林立,沼泽密布,被誉为“大漠水乡”。

    这个意外给了我们很多惊喜,璐璐捂着一肚子羊肉跳腾累了,就靠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残阳下的河流。逆光把璐璐剪裁成一个镶边的黑白身影,卧在鄂尔齐斯河畔的栏杆上,流水悄悄地把他的目光带向俄罗斯。

    璐璐说:“如果我们住在这里,我每天带你来看夕阳。”

    这可是一幅不错的夕阳美景哦!

    这一路过来,我们被很多人羡慕,而我们却无端端地羡慕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年伴侣们。但愿我们老了,也能如他们一样相濡以沫。

    分房

    第二天一大早,这个奇特的团就进发喀纳斯湖了。旅行团的车子不能进入景区,我们到门票口就下车了,景区的车子在半路上等着我们。

    路上经过了卧龙湾和月亮湾。卧龙湾在当地称卡赞湖,即锅底湖,因形状像锅底而得名。从卧龙湾沿喀纳斯河北上约1公里,可看到一湾蓝色月牙形的湖,那就是月亮湾。月亮湾会随喀纳斯湖水的变化而变化,是镶嵌在喀纳斯湖的一颗明珠。

    车子在这些景点停下来让我们拍照。两位出家人站在边上,看着我们说:

    “我帮你们拍合影吧!”

    当然求之不得啦!

    道士给我们拍完了照片,我们举起相机给他拍,他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璐璐:“怎么不用呢?留个纪念吧,以后可能就不来了。”

    道士笑了起来:“拍照对你们小年轻才有意义,出家人拍了给谁看啊?”

    有道理,我们也不勉强,自顾自乐。

    进到喀纳斯湖边,要安排住宿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原来组团的时候,就答应了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到了喀纳斯湖旅馆,竟然变成了四个人一个房间了。

    导游“民主地”让我们自由组合。

    四个人四个人很快就站在一起了,最后剩下四个人站在草地中央:两个外国人和出家人的组合。

    这是个误会:一对不知道,一对无所谓。

    两位外国人显然不知道导游说什么,当发现所有身边站着的人,都走到旁边去的时候,他们就奇怪地叫起来:“why?why?what……”和尚和道士淡定得很,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有人上前告诉他们,是在分房,四人一个房间,现在就剩下你们四个人了。

    老外这下明白了,他们对看了一眼,然后盯着和尚道士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遍:道士头顶上扎着一个古代的小辫子,还插了根筷子似的东西,和尚整个就像是个外星人……

    一个老外表态了:“Doyouhaveananotheridea(还有别的办法吗?)”

    老外显然不明白道士和和尚是干什么的,他们怪异的打扮吓倒了老外。

    协议结果让所有的人都很羡慕:另外开一个房间,让老外住一间,和尚道士住一间。

    我们这边情况就不太妙了:四个人进了一个有四张床的小房间,被子只有两床。跟我们同一房间夫妻是东北人,两人的块头都很大,睡觉很是辛苦:

    两人平躺着,位子不够,只能一个人侧着睡,一个人平躺着睡。整个晚上两个人不停地换姿势,第二天起来,俩人成了大熊猫了。

    样板天堂

    恶劣的睡眠并不影响我们看美景的心情。喀纳斯湖的天空很美,蓝天白云纯净得一尘不染,红瓦白墙绿草地,让人不禁感叹这不是到了欧洲的天堂景色吗?

    我们靠近了喀纳斯湖,喀纳斯湖是我国第二深水湖和最深的冰碛堰塞湖,形如月亮。湖四周峰峦叠嶂,峰顶银妆素裹,山间绿树青翠,湖面碧波万顷,群峰倒影。

    喀纳斯湖的美,不比九寨,不比洱海,它独有一份灵秀,簇拥在草原中,与牛羊、红瓦白墙还有木屋一起偷偷地和瑞典风情竞美,成为中国“天堂的样板”,这里还有着“湖怪”的传说。

    在一份图瓦人关于“湖怪”传说的文字资料上这样写着:喀纳斯湖中有巨大的怪兽,能吞云吐雾,常常吞噬岸边的牛羊马匹——传说中“湖怪”能吞食整头牛。但“湖怪”到底长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的前辈还有捕捉“湖怪”的经历,但去捕捉“湖怪”的人最终都消失在了“湖怪”出没的地方。所以,至今图瓦人都不在湖中打鱼,不在湖边放牧。

    很多游人爬上山,在“观鱼亭”守候着,等待湖怪的出现,一般来说,都是失望而归的。专家们也在这里寻找着真相,争论这个湖怪是野兽还是巨鱼。但我们不必关心“湖怪”是否是哲罗鲑,那太费脑子,我们只需要知道有过这么个传说,让这个高原湖泊的美丽丰盈起来。

    足矣。

    喀纳斯动物传奇

    到这里的时候,是六月份。

    六月的喀纳斯还有点严肃,冬天的体温像丝带一样,飘在早晨和深夜。

    当凌晨一点的光线沉入黑夜,从小木屋的窗格子望去,远山终年积雪的峰尖,仿佛突入窗格,冰凉可触。

    就是在这冰封之下,白天喀纳斯的夏日显得春意盎然。天上的鹰没有了猎食的困境,收起了戾气,悠然地在蓝天自由翱翔。地上的羊儿闲着吃草,时而抬头看看天上的鹰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傲慢的羊儿。看着它们,突然想,如果没有食物链该有多好,这样谁都不会遭遇被捕食的命运。

    置身于如此环境,人会善良很多。

    正发呆,突然膝盖上感觉传来一阵热气,低头一看,一头小牛正用它的大鼻子朝我嗅了又嗅——它可能闻出了不同于青草的人味儿。我看着它,它也不害怕,朝我眨巴了一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用头顶了我一下,我一歪,退后几步。它站住了,我蹲下来,它居然毫不客气地拱开我的手,一头钻进我的怀里。

    一路上鸡啄狗吠,猪不理,羊不看的。小牛这个举动让我受宠若惊!我高兴地抱住它的头,摸着它那稚嫩的小角,再捧起它的脸来看看。小小的金毛绒绒地闪烁在太阳下,眼儿清澈见底,最可爱的是,它还一脸憨相。这个时候的小牛,和可爱的独角兽长得好相似。

    正在这个时候,“咔嚓咔嚓”两声,惊醒了我和小牛儿,小牛从我的怀里探出头来,看看握着相机慢慢靠近的璐璐,再蹭蹭我,撒丫子跑开去。

    看它跑去,我突然想起米兰·昆德拉说过:“牧歌式的恋情,只发生在人和动物之间。”小牛的离去,让我叹息不已。

    喀纳斯湖有灵气的不仅是小牛,这里的狗还很聪明。

    路上,我们聊起了图瓦族。图瓦族是蒙古族的一支,据说是当年蒙古族占领此地后留守这里的一支部队,后来他们在这里繁育后代。图瓦人以狩猎为生,善骑射、滑雪,勤劳朴素、勇敢强悍。他们信仰佛教,较完整地保留着古老的部落氏族观念和宗教信仰,至今剩下不到2000人。

    说起图瓦人,有位从小在边疆长大的汉族小伙子可就开始逗乐子了。

    他说:图瓦族人可爱喝酒了……

    他举了一个例子。

    图瓦人白天出去打猎,回来也没有什么消遣和嗜好,就喜欢喝酒,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就像是几百年前的祖先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一样,海喝一顿,各自摇摇晃晃回家睡觉去。

    这是图瓦人的习性,他们自己可能没有发现这么个规律,倒是那里的狗总结出来了:深夜村寨的路上,如果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狗就不吭气——

    看这摇晃的,咱村的没错!如果出现一个健步如飞的人,狗立刻就会扑上去:

    咱村夜里哪有那么清醒的人?

    根据这条定理,所有到图瓦族家做客的客人,无一幸免地被狗赶回主人家,直到醉倒。从此图瓦人的热情好客,盛名远扬。

    也就这小伙的撺掇,我们有了拜访图瓦人的意向。第三天早起,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我和璐璐就自己去找当地有名的图瓦老人,据说这个老人曾经被邀请去北京表演他的独门乐器。那种乐器很难翻译出来叫什么,我们知道,这是和图瓦人一样濒临灭绝的乐器种类。它是图瓦老人跋山涉水到大山里,从地下挖出来的一种植物的树根,经老人巧手制作,变成从他口中吹出来的音乐。

    老人特地为我们吹奏了一曲。乐声苍凉,能听到马蹄奔驰的声音,汉子的呜咽,女人的幽怨,孩童提着篮子拣羊粪蛋的声响……

    我听得入神,尽管我五音不全,却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完全沉浸在蒙古人草原生活的遐想中。

    曲终,我蓦然醒来,好像是大睡了一场似的,完全不知身在何处。有那么几秒钟,我忘记了璐璐是谁,忘记了身在蒙民草舍,忘记了道谢,就已经离开了他们和那首曲子。

    出家人的九死一生

    老人的歌声还飘荡在西行的回程路上,我们很快经过了中国有名的石油基地:克拉玛依油田。在一片荒凉的平原土地上,无数像鸡啄米似的打油机伸着不知疲倦的脖子,探入地底。

    在克拉玛依东北部,距市中心两公里多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山,当地人叫黑油山。这是油田重要油苗露头的地方,因原油长年外溢结成一群沥青丘,最大的一个高13米,面积有0.2平方公里,油质为珍贵的低凝油。“克拉玛依”维吾尔语为“黑油”,这个天然石油沥青山丘才得名为黑油山。这座黑色的沥青山以及它地下埋藏的石油在这里已沉睡上亿年。由于地壳变动,岩石产生断裂破碎,地下石油受地层压力影响,从岩石裂隙不断向地表渗出,石油中轻质部分挥发,剩下稠液同沙土凝结堆成这座黑油山。

    直到解放前,一位叫塞里木巴依的维吾尔老人,第一次在山旁搭了个地窝子,在集油洼地捞取原油,骑毛驴往返于乌苏与黑油山间,用黑色的油换取生活用品,当地人用此原油点灯,润滑车轴等。从这时候开始,黑油山才被发现。

    一车人都在争议着这些打油的人,是否就是当年兵团的后代人——这个红火的景象,不能不让人想起军装、锄头、吹号——那个热火朝天的红色激情。

    争论还没有停歇,就看见窗外一片孤城,像是废弃的土耳其城堡。司机高喊:“魔鬼城到了!”

    这就是乌尔禾魔鬼城,新疆三个魔鬼城之一,地处准葛尔盆地边缘,乌尔禾镇东北侧,南临大小艾里克湖,距克拉玛依市区100多公里。

    看着这一座座被时间雕琢过的高土坡,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曾经是一座美丽而富庶的城堡,城里住着美丽公主和威严的国王,后来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想象能把这里变成一个经历战争的历史名城,但事实绝不是。

    远在一亿多年前,这里曾是广阔的湖泽,生活着多种类型的恐龙家族,随着岁月的流逝,湖泊消失了。造山运动把湖盆地下面的岩层抬升成山丘土岗,因地处风口,千百年的冲刷,把松软的部分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比较坚硬的沙岩,便形成了今天这种奇形怪状的地貌。

    强风穿越,发出的尖厉呼啸,如同鬼怪嘶叫,如果遇到电闪雷鸣,天空或明或暗,山形飘忽变幻,如同群魔起舞,更加狰狞可怖,让人感觉如同身处十八层地狱。人的精神逐渐变得迷糊,莫名的恐惧袭来,似乎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随着魔鬼而去……魔鬼城就此得名。

    到了这里,北疆就再无处可去了,我们的北疆行到此处算是结束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提起一个人:那位头上留着发髻的道士。

    走了一路,我和璐璐都跟道士和尚坐在前后两排,一路的交谈,让我们熟悉了不少。走了四天,直到最后一天,我们才知道这个道士其实来头不小。

    道士在入道前是一个海军军官,而且他还是个手握大权的人物,一直喜好禅宗等书籍,年轻的时候在军队对很多宗教都进行了研究,找到了自己的信念和依靠。随着对宗教的了解深入,渐渐对权势的纠缠产生厌倦情绪,为了得到心灵的平静,他离开了军队,蓄发为道士。他游历了很多道教神圣之地:

    崂山、青城山、长白山……

    道士很爱笑,遇到危险也都笑嘻嘻的。那次我们在山上,车子在晃动,我们朝窗下一看,轮子都要掉出悬崖了,我和璐璐惊呼起来。他从后面拍拍我们:“不用怕,不用怕……”

    总算没有掉下去。璐璐和我惊魂未定,回头谢谢他刚才的安慰,发现他依旧笑嘻嘻的。

    璐璐:“你不害怕吗?你也看见了的!”

    道士:“我已经死过几次了,这不还没掉下去吗?”

    听说“死”字,我来劲儿了,催着他说。

    他笑着看小孩似的看着我说:“第一次的时候,是我还在部队,那时候好像是过节,部队里的兵都跑到食堂里领饺子吃。我去得晚,拿回饺子的时候,没几个人了,正在这个时候,一辆军车回来了,正在倒退。车尾巴那里有个人吃饭,开车的哥们从后视镜上没有看见他,把正蹲着吃饺子的那位给碰了,后面大叫起来,慌得开车的哥们顾尾不顾头,居然没看见我就在车头前,就慌忙狠踩油门——那个瞬间,我和饺子飞出去几十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我还活着,我一年才吃到一次的饺子,早就没影了。”

    第二次更惊险。吃了一次车子亏的道士,当年下定决心一定要征服它,于是拗死拗活地等到了学车的机会,还成了个好司机。有次首长派他出门取资料,他一个人开着车子上了一段很陡的坡,接着就是下坡,这个时候油门出了故障,踩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车子从几百米长的陡坡直冲下去,吓得他闭上眼睛等死。没有想到的是,车子下了坡,在平直的路上滑行1000多米,居然自动停了下来。他爬出了车子,瘫倒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次他真的是吓到了。好半天,他起来检查车子,发现油门刹车都恢复了正常,真是见鬼了!回到部队,他居然像孩子似的发起高烧来。

    跟他一路聊天,很快就到了石河子。

    跟道士告别时,我突然很喜欢这个经历过人世生死的道士。我挥手和他告别,他打开窗子,也不抬手,只是朝我笑笑。也许我们在他眼里,只是两个没有心机、只想省钱的孩子。

    这样也好。

    我们自始至终不知道他的法号,出家人不喜欢探听别人虚实,更不喜欢别人探听他们的虚实。他是谁很要紧吗?对他自己来说都不要紧,更何况是旁人。

    有时候,我会偷着想,假如我能承担内疚,我也许会有出世的可能。牵挂太重,或者太轻,我都可能撒手而去,至于会不会去剃度,那只是个形式而已。

    目前,我只愿我能像道人一样,在入世的精神里不改洒脱。

    兵团故事多

    告别道士的地方就在石河子,石河子距离乌鲁木齐很近,就是被称为“戈壁明珠”的地方。这是一座军垦新城,被现在人称为“小上海”的地方。

    石河子是兵团的成功范例:棉、粮、油、糖生产基地和轻纺工业基地拔地而起。全国唯一的以军垦为主题的博物馆,就坐落在有“军垦第一楼”之称的原农八师石河子市党委办公楼,展出的物品有5000多件,其中有29件属国家一级革命文物。

    在这个戈壁地带,绿化覆盖率已达到42%,形成行道树为骨干,环城防护林为屏障,三十里的花草带、园林小区……石河子人民公园绿色浓情、花香袭人、蜿蜒曲折,把江南的味道咀嚼得非常到位。着名雕塑“王震将军”、“军垦第一犁”、“边塞新乐章”还有周恩来总理纪念碑点缀在这个绿色长廊里。

    南方人很容易在这里妄自尊大:长棵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那里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没见过新疆的万里戈壁,就不要来石河子。去过戈壁,看到那要一望无际的荒山、乱石,还有寸草不生的景象的时候,你再回来看看石河子,看看在博物馆里述说的故事。让人感动的不再是石河子本身的成就,而是那几十年前战斗在片荒地里的军垦青年人——他们那么年轻!那么年轻,就把生命拥有的精彩都献给了这座坚硬的戈壁:那份狂热的执着,比这个戈壁的孤独更坚硬。

    这些戈壁故事,随着年老的兵团人的老去,真正理解兵团人的已经不多了。他们的后代对于兵团的印象是什么?天昆旅行社李广成大哥(我们叫他老大),就是当年那些军垦青年的后代。

    他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的父亲、母亲早已步入老年。李老大谈起他的父母的时候,也不无遗憾地说:“如果当年父母不是决定留在这里,也许我也不会滞留在这里的。”地理生硬的局限,让雄心勃勃的李老大有时候不得不退让一步。他还是怀念他的故乡山东,那里有他想念的奶奶。虽然老家人很多年前就已经走了,但他还是坚持每年回老家。

    来接我们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他是这么描述老一辈兵团人的:

    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爷爷辈就在这里了。我父母不是被兵团派来的,他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新疆汉人,我爷爷当年在解放战争快结束的时候,被抓去给国民党军官开车,上班才两天,国民党就完蛋了,军官也跑了,我爷爷觉得不对劲儿,一撒丫子,就跑到新疆来了。还在这里结婚生子,生病死去,后来我就出生了。

    这是后辈调侃的话,省略掉的东西太多了——其中就包含了很多老一辈兵团人的心酸和痛苦,还有他们的爱恋。

    石河子那里还有多少故事没有开垦?从来没有人细细说起过。明珠上的泪滴,就藏在兵团人宽广的胸怀里,隐忍的皱纹里。

    回到深圳,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兵团新闻网”,这个兵团新闻网有个广告——“让世界了解兵团,让兵团走向世界”。

    这真的是时候了。不然,几十年后,兵团就再无人纪念。

    过不久,《戈壁母亲》在全国电视台上映,这是兵团之幸。

    傻孩子的火车之旅

    从北疆回来,我们没有在乌鲁木齐停留,第二天就去了南疆。

    走不走沙漠公路?我们犹豫了很久,一路上也打听了很多地方。最后帮我们做决定的,居然是在喀纳斯湖遇到的那个道士。

    我们还在犹豫的时候,道士说:“去吧。”

    登上从乌鲁木齐到喀什的火车,才惊奇地发现,这列行程长达20多个小时的火车,居然只有一节卧铺车厢!

    我庆幸五天前买下了卧铺车票。

    就是提前五天,还是引来了惊异。对面卧铺的一位新疆母亲,带着20岁大的男孩,喘着气坐下说:“五天还能买到卧铺,我提前了七天!”

    我和璐璐觉得应该为此开瓶红酒。

    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乐呵呵的样子,母亲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看什么,一看人眼睛就不会眨一下。

    我本非美女一类,这一说让我很不好意思。

    母亲说:“我这孩儿,从小痴呆,看人也不知道眨眼睛。”

    我心下释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没有看回来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傻得让我们彼此都轻松,我看他,相信他也不会难堪。傻有傻的好。

    傻不好!母亲说:“我越来越老了,就这一个独子,我走后,谁来照顾他?”

    男孩听不懂,把长长的身子横卧在床上,把脸紧紧地贴在车窗前出神。

    母亲打了他一下:“听见我说话没有?”

    男孩回头笑笑,又转回去看风景。

    半分钟后,男孩回头,突兀地大声说:“妈,我听见了!”

    母亲没有理会他,继续跟我说话。

    半分钟的模样,男孩又回头说:“妈,我听见了!”

    又过了半分钟:“妈,我听见了!”

    ……

    母亲没有理会他,顾自跟我聊天。她也不是新疆人,尽管住在石河子。

    她是随着兵团来到这里参加建设,接着在这里成家立业,就再没离开这里。

    她曾经考虑过再生一个孩子的,但由于环境艰苦,一直到她四十多岁了才好转,这个时候身体已经很难再承受生子的过程了,只好就此作罢……

    夜深了,母亲怕他走开,让他睡在中铺。璐璐和母亲合力将这个长长的身躯,半扛半推地弄上铺位。我也爬上了中铺。

    母亲睡去,隐隐有鼾声。

    男孩趴在床上,挑开窗帘往外看——路过一个小村庄,灯火像一条飞蛇一样,从他的脸上掠过,虽然一脸惊异,眼神却出奇的平静。

    半夜醒来,睁开眼睛,发现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却已然睡着。

    我抬起身子,看看母亲。她已经熟睡,鼾声如雷。

    我猜想,在这十来年里,母亲肯定在某个熟睡后醒来的早晨,这么想过:

    若是这么一觉不醒该有多好啊!

    我很快就在这么遐想中昏睡过去了,完全不想,假如我有这么个孩子,怎么办。

    下了火车,母亲和儿子隐入人群,临下车教给我们两句新疆话:

    怕死啵?(多少钱?)

    热呵马蹄!(谢谢!)

    这两句话很管用,喀什不比乌鲁木齐,这里的新疆本地人很多,汉人很少,经常遇到不会讲汉语的当地人,时常要比划半天,而刚才那两句就是最常用的。

    (后来我们回来深圳,在上梅林美食街的烤羊肉串那里,用这两句话试了试一家卖羊肉串的人,居然试验出他们是假冒的新疆人!)

    喀什纪行

    喀什的太阳落山很迟,晚上十一点了,太阳还在窗子边上。

    我们住进的香格里拉宾馆是那位母亲推荐的,那里可以免费打长途电话,我和璐璐从外面回来,就呆在房间里拼命打电话。只有一台电话,我们抢着打,最后不得已只好协商,两个人轮流电话。

    后来我发现这不合算,璐璐的口水向来很多,他打一个电话我能看完一节电视节目。

    我不干了,死死抱着电话不让。修改协议的结果是,我打两个,他打一个。

    我们逐个给朋友打电话,一路来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他们都以为我们失踪了,突然半夜把他们吵醒,他们先骂两句,再责怪两句,才让我们叽里咕噜地报告行踪。

    璐璐每个电话都有个千篇一律的结束语:“你一定要来这里看看啊,不看你肯定会后悔的!”

    结果又惹来一顿骂。

    在喀什,能看的很少,新奇的倒是这里的风情。这里跟乌鲁木齐不一样,乌鲁木齐的汉人比较多,而这里却基本是本地人,游客来到这里还真有些麻烦,语言是最重要的障碍。

    艾提尕尔清真寺好找,在宾馆门口就有公交车直达。我们在车上跟一群当地人坐在一起。白胡子的老人冲着我们笑,非常和善的样子,但交流也就止于只有各自才明白的点头与摇头,完全是头部运动。

    艾提尕尔,意为节日礼拜场所,是新疆最大的清真寺,也是全疆伊斯兰教的活动中心。这座规模宏大的伊斯兰教建筑物始建于1442年,大寺砖砌方形拱寿门,大门楼高达12米,边缘环绕5个穹形壁窿状楼宇。大寺正门楼以浅绿色为主色,布满精细刻花,极富伊斯兰特色。

    来这里让我很是沮丧:这里有条规定,妇女未经过同意,不得进入清真寺。游客进寺要脱鞋,拍摄穆斯林礼拜的场面,需争取寺内阿訇(主持)的同意,而且不能站在朝拜人群的前方和侧面拍摄。

    由于条件限制,我们没有进去,掉头去了香妃墓。

    寻找香妃墓,问了半天路,没有人知道我们说什么,急得我们直跳,他们还是耸耸肩膀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香妃的陵墓,就在喀什城东郊。从外表看,香妃墓以土坯为主,绿色和紫色琉璃方砖砌成,色彩富丽、形状宏伟的大堂上,别致地挺立着一座玲珑剔透的塔楼。跨进陵墓,高大宽敞的厅堂里,筑有半人高的平台,平台上排列着大大小小72座坟丘。坟丘和平台,用白底蓝花的琉璃围砌着,香妃的坟丘就在平台的东北角上,静静地卧着。

    关于香妃,相传在清代乾隆年间,香妃的父亲艾力霍加和哥哥艾山霍加,在协助清朝政府平定和卓的大小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辅国公。香妃也因此被招进京,当了乾隆皇帝的爱妃。由于她保持着新疆维吾尔妇女的的生活习惯,头上戴沙枣花,身上有一股浓郁的沙枣花香,所以被人们称为香妃。

    后来,香妃的哥哥不幸去世,香妃思念至深,不幸病故,遗体由她的嫂子苏黛香护送至喀什。

    但据史实,香妃在清宫生活了28年,于乾隆53年去世,葬在河北省清东陵的裕妃园寝内,喀什的香妃墓其实只不过是香妃的衣冠冢罢了。但不管衣冠冢也罢,家也好,香妃的思念算是回到了哥哥的身边。

    “思念”!在这个黄沙满天的西域,显得那么艳丽。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念什么人了——可能是我的想念总是有处安身。我的脑子里总是熟练地记忆着十多个电话号码,我本意是用来求救的——我出门不太爱带盘缠,还老被人偷。

    记了电话,情况反而改变很多,从来没有遇到需要求救的事情,没想到却为思念留了后路。

    在距离香妃墓不远的地方,有个喀什大巴扎,是我国西北地区最大的国际贸易市场。喀什是古丝绸之路上的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商品集散地,当年由西安出发的商旅,无论走天山南路抑或过天山北路,均在此地汇合。古代有“亚洲最大集市”之称。

    市场设有5000多个摊位,有近万种商品,每天人流量达10余万。传统的巴扎本是星期日开放,现已改为每日开放,但是最热闹的还是星期天。

    那里的新疆地毯非常漂亮,而且很便宜。

    我们在这个集市外面饱饱地吃了一顿。大盘鸡还真不是吹的,真是很大一盘!鸡块也够大,还很有咖喱味。可能新疆人民不太喜欢吃鸡,所以比羊肉串还便宜。

    吃完了挺着肚子去逛集市,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但太阳还没有下山,所以店铺都没有关门。我们走了一圈,越看越喜欢,这里买条丝巾,那里买点画布,四处乱逛地快要走到出口了。

    一个店铺中传出来一句生硬的普通话:“朋友,朋友,过来我这里看看!”

    璐璐一回头就乐了:一位新疆老板,胖胖地笑着看我们。

    我和璐璐笑哈哈地走过去,这是冲着这个胖胖的笑脸去的。

    胖老板拉着璐璐说:“来,来,看看我的好东西!”

    璐璐在他的摊上翻上翻下,翻出来很多喜欢的东西:一张地毯,两张被套,四幅挂画,还有四个座垫。

    璐璐摊开这些战利品,指点着:这个给姐姐,这个给爸爸妈妈,这个我们用……

    挑完了,下面就是最艰难的价格战了。

    这对爱说话的璐璐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即便如此,璐璐还是遇到对手了。

    新疆人出了名地会做生意,侃价从几十元降到几块钱。

    几块钱我们其实可以不用讲就买的了,但新疆人对价格的认真,让我们从砍价上获得了乐趣,也就乐得跟他们五毛钱五毛钱地谈。

    璐璐谈着玩,我看着笑,新疆朋友也高兴。

    最后成交价双方都非常满意:居于不同地方会有不同的价值的观念。深圳100元不算什么,但在这里,他们算是卖到了好价钱了。

    老板开心得直咧嘴,还跟我们一起拍照留念。

    我们走的时候,抱着一堆东西,旁边店铺的老板像是盯着羊肉串一样看着我们。身后还有声声热情的声音:“朋友,朋友,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

    俺们可拿不动了。

    那天晚上,冲完凉爬上床,我们还意犹未尽。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次打开我们的战利品,一个个细细地欣赏了一遍。

    璐璐提议:“我们回去再买一些吧?走了就难得再来了。”

    主意一定,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爬起来了。早上七点左右,勤快的新疆商人有些已经开门做生意了,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位老板还没有来。

    我们正在失望的时候,旁边一家店铺的老板走过来。

    我们跟他说要找昨天店铺的老板买东西,按照我平日的经验,这个老板肯定会说,他很迟才能过来,不如到我这里看看。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居然说:“没事的,我有他的电话,我帮你打给他。”

    电话接通了,胖老板还真是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我们的时间不允许等这么久,看这位老板实在,我们决定跟他做生意。

    由于昨天已经知道了价格,老板也没有跟我们乱开价,很快就成交了。

    这个早上,新疆生意人的风范,打破了我脑子里生意人“惟利是图”的印象。

    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们也成了商人。可能受了新疆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做生意一直坚持着这么一个原则——永不抛弃同行。虽然我们时有被人坑的时候,但这个规矩从来没有改变过。

    和田旋风

    早上早起,我们找了个邮局,将地毯邮寄回家,临时又加了两条牛仔裤。

    从喀什起,我们再没有长裤可以穿了,后面的路,我们衣着简陋:拖鞋、西装短裤、大件T恤。

    从喀什出发,是去和田还是去塔什库尔干石头城,让我们挣扎了很久。

    香格里拉宾馆有深圳的几位驴友约我们去石头城,那里是古丝道上一个着名的古城遗址,是古代丝绸之路中道和南道的交汇点。据说城堡建在高丘上,地势极为险峻。城外建有多层的断壁残垣,乱石成堆,是非常独特的石头城景象。

    我们下定了决心要去石头城,结果一打听,去石头城得在喀什公安局办理边境通行证(他们周六、日休息),还要所在单位开好介绍信,或者找旅行社帮忙,需要花钱办理才行。

    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一听这么多问题,就打消了去的念头,直奔和田而去。

    六月从北疆到南疆,人就像是蛇一样一层层地蜕皮,从隆重的冬衣换成热辣的夏装,在心理上还有点措手不及。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从喀什到和田这一路上,竟然有那么多的旋风。汽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驰,两旁空旷的土地上,冷不丁地出现一些旋风。远看就像是用黄尘编织的瓶子,倒放着,扭着瓶颈,喝醉了似的四处摇晃。有些“瓶子”,旋转到公路边,碰到汽车上,哗啦啦地发出那种支离碎裂的声音。

    璐璐和我坐在最前排,看着旋风冲我们而来,他大叫:“快快!跑快一点!”一路惊魂未定的璐璐催着司机开快一点,司机司空见惯地笑了笑,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进:这只是两鼓风不小心撞在一起,打了个圈而已,跟人被撞了打圈是一回事。

    一路被热辣辣的沙尘炙烤着,我很盼望赶紧到达和田——那个满地都是和田玉的洁白无暇的地方。

    和田以和田玉出名,和田玉又名为羊脂玉,洁白无暇。早在殷商时期,商王的宫殿里就有用于阗美玉加工而成的各种用具。楚国时的王公贵族更以玉器作为身份的象征,到了两汉时期,越来越多的中原人士钟情于于阗美玉,各路王侯均遣派工匠前往昆仑山周围采玉。经过这些采玉人的辛勤劳作,昆仑山下的玉被大批运往中原,丝绸之路才得以渐渐繁盛。

    于阗玉是玉中上品,按类型可分为硬玉和软玉两种,以前者更为名贵,从色泽上可分为白玉、碧玉、青玉、墨玉、黄玉、红玉等。用昆仑山玉石雕琢而成的“大禹治水”玉雕,高达两米,有“玉中之王”的称号,现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内。

    我们在路上听当地人说,和田玉的开采很能见出采玉人师傅的经验,有些有经验的采玉师傅,每个月的工资高达1万余元。

    这是有道理的,玉从石出,如果一个不懂玉的人去采玉,可能会把一块能开采出好玉来的石头看作是废品。

    我们在和田却没有见到和田玉,反而见到了很多和田地毯,这里的地毯比喀什的更贵,几千元一张。地毯厂的规模不大,里面有很多当地的女孩子在那里织地毯。

    在和田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的,和田玉对我们没有吸引力,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真假,所以也不会轻易去买。

    和田本身真是让我们失望之极:到处都是灰尘,和软语温香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幸而南疆此行的目的不是和田,而是横跨塔里木盆地的沙漠公路。

    沙漠遭遇

    从民丰到轮台才是我们的沙漠之旅。

    穿越沙漠公路的车子满满的都是人,谁也不认识谁,可都会对一个人好奇:那个被安排到最后一排下卧中间位置的犯人。

    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南疆押解犯人不用专车,而是把他们放在客车里,跟旅客一起送出来的。上车的时候,上来一个便衣警察,走到最后一排跟旅客说,让他们换下位子。接着又上来两个人:两人的手用手铐铐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逃犯。

    我好奇地问:“人都说,不到新疆,不知中国大。这里应该是适合逃犯逃逸的好去处啊!”

    司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外行了吧,新疆虽然大,但是能活人的地方就那几个城市。这里很多新疆本地人,逃犯不懂新疆语言,来到这里不是自投罗网?所以,新疆的逃犯抓捕率是很高的。”

    路途中,三个人并排睡在后面的铺位上,逃犯睡中间,两只手分别跟两个警察铐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惊动左右。路上,逃犯有一次要求解手,三人自然不能手拉手去,一个警察解开手铐,另一位跟在后面,接着很快就回来了。

    一路无事。

    汽车不敢正午穿过沙漠公路,那个时候,温度最高,车子受不了高温,极可能引发故障。据说,曾经有人在正午穿越沙漠公路,结果汽车在中途爆炸了,车上的人尸骨不存。

    又有传说,沙漠中间曾经是楼兰国的遗址,在那里曾经出土过楼兰人的遗物。人们在墓地里惊讶地发现一朵正在盛开的雪莲花,娇嫩欲滴。人们小心翼翼地把花捧出来,刚到墓地门口,就一个瞬间的功夫,雪莲花化作一抹轻烟,消失在惊愕的神情里。就像楼兰国一样,一夜之间消失在地球表面。

    尼雅与楼兰,是我国最着名的两座已湮没的古城废墟,楼兰的神秘面纱已经被一点点地揭开,而尼雅仍旧是一片纱蒙脸。尼雅的前身是古精绝国,据有关文献记载,西汉时,尼雅是一个西域小国,他们的祖先是谁?来自哪里?到了哪里?为何湮灭……没有人知道。已发掘出来的部分建筑保存完好,除了土木结构的房屋外,还有河道和水渠。遗址中还发现写有古代于阗文字的木简及羊皮文献。据说,进入尼雅需要得到当地文管部门的批准,还需要交纳一定数量的文物养护费。

    神秘的传说,预热的情绪,进入沙漠公路后,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世界——连绵起伏的沙堆,挽起一望无际温柔的曲线,一直伸向远方。表面平滑得像婴儿的皮肤,吹弹可破。金黄的夕阳从天空落下,就像是太阳母亲吻着大地婴儿一样温柔。在这里只有广袤,没有巍峨,只有温柔,没有暴戾。从眼睛里,透出的疑问,根本不能穿透沙漠的温柔,直达它的冷寂和刚烈。

    谁又能从这样的景象里,想像到在这里曾经发生一系列的悲惨故事呢?沙漠的吞噬本性,沙漠的火爆性格,也许只有徒步穿越的勇者才能体会得到。

    半路下车休息,走下车门,我竟然发现有个新疆人,骑着自行车追着车子,送来了冰凉的饮料还有矿泉水。原来这一路上都有供给站,就设在路边上,他是上一个站的人员,本来是追前面一辆车的,但没有想到没追上,却刚好赶上我们这辆车子。看着小伙憨憨地流着追逐的汗水,我们每个人都不忍地买了一瓶水,璐璐兴致勃勃地跟他攀谈起来。

    入夜,我们又体验到了沙漠的另一种性格:冷峻。入夜的沙漠是黑洞洞的,气温骤然下降,冷到不能呼吸,生怕一呼吸,就将喉咙冻结。举头望月,冷森森地冒着蓝色的光,冰凉像是一张大手,从月亮上伸出,细细地摩挲着人的每一寸肌肤,无处可藏。

    走出沙漠公路,刚好是清凉的早晨,这才觉得经过的一天里,经历油锅,又入冰窖。庆幸完好无损。

    车子在半夜停靠在一排餐馆前,很多人下车吃饭。

    我们也下来了,遇见了个刚刚吃完饭,准备进入沙漠的单身姑娘。

    她在这里等了很多辆客车,但都因为太满了,没坐上去,她想坐货车司机的车子,马上被璐璐先生制止了:“要是他在半路把你怎么了,你哭都没有人能听到。”

    这是实话。

    姑娘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她,我想起我一个人单身行走的日子。可能别人也这么看过我迷茫的表情,但我没有担心过自己,而此时我却比较担心她。

    距离托克逊还剩下一个小时,这时已近清晨,天色微亮,汽车停了。下车,发现居然已经有很多车子停在路边上。

    醒来的人们纷纷下车寻找方便的地方——按照命相学的规则:男左女右。我毫不费劲地找到了我们女士该去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山头,翻过小山头,就是目的地了。

    我爬了几步,翻过去,站在小山岗上,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似乎还有些羊膻味儿。风一吹,浓烈的味道一下子把昏沉沉的我熏醒来,我睁大眼睛中一看:好家伙!漫山遍野的都是粪便。有些早已经风干了,成了粪块儿,挂在沙坡上,有些还新鲜地吮吸着沙坡,半干不干的披在地上。一眼望去,恶心地壮观着。

    我捂着肚子憋了回来。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胃就开始反抗我的对羊肉的喜好,自此以后再没吃过。

    等待婚礼的葡萄干

    从托克逊到下车,司机从窗里探出头来叫:“前面就是车站!”我们爬上一辆小面包,奔向吐鲁番。

    璐璐一到吐鲁番就大叫:“葡萄!葡萄。”

    六月份哪里是产葡萄的季节?只有去年留到现在的老葡萄干。但这不要紧,面对堆积成山的葡萄干,璐璐一样欢天喜地。

    我们问了价格,这个买一点,那个买一点,挑得不亦乐乎,璐璐嘴巴不停地在旁边边挑边吃,吃得老板好不心疼!

    “这个不能吃,这个不能吃……”老板跟在璐璐后面捂着杏仁、核桃……

    “啊呦啦,老板你不要这么小气嘛,我不吃怎么买!”璐璐就是说话也没停下手。

    我满满地买了一袋回去。

    第二天我还没有醒来,璐璐就醒来了,他把我摇醒:“宝宝,我们买多一点葡萄干吧?”

    我迷糊中回答:“嗯,买吧,困死了……”

    璐璐使劲摇着我:“我们买来结婚用!我们用葡萄干当喜糖。刚才我做梦梦见我奶奶了,可能她托梦让我们结婚了……”

    我觉得他脑子发烧,可能清醒过来就不这么说了。谁知这家伙居然瞪着眼睛不睡了,一直睁着眼到我醒来。

    我一睁眼他就拽我起床,说要买葡萄干去,说是结婚用的。

    可我记得我还没答应嫁给他,他也没求婚啊!我总不能因为葡萄干嫁给他吧?

    我能拗着不结婚,但不能阻止他买葡萄干,我们又买了满满的一袋子葡萄干邮寄回家了。璐璐搞定了葡萄干好像就搞定了我似的,心满意足。

    这一趟璐璐好像是为了葡萄干来的。

    葡萄干买回去,璐璐白发苍苍的老妈妈把它藏在缸里,等着璐璐的婚礼,这一放就是两年。

    我想,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收不到老葡萄干,估计也能收获半缸子葡萄酒吧?

    这是后话,且听下回分解。

    买完葡萄干,我们饮水思源地找到了葡萄的生产基地——葡萄沟。与火焰山的荒山野岭形成强烈对比,那一条条穿过山体的沟壑,沟底是狭长绿洲,而葡萄沟就是其中之一,那里绿荫蔽日、风景秀丽、流水潺潺、瓜果飘香。

    我们从那里经过,可以看见路边有很多类似蜂巢的房子,盖得整整齐齐的,墙上还有很多孔。这显然不是用来住人的,我们猜了很久不知道做什么用。

    问了当地人,才知道这是晾葡萄干用的。

    我们吃的葡萄从颜色上分有两种: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黑色的。红色的葡萄干就是在这种小房子里风干的,而黑色的葡萄干则是在露天晒干的,所以吃起来在口味上还是有所区别的。

    吐鲁番纪行

    吐鲁番是葡萄的故乡,来这里如果只是为了葡萄,那就太浪费了。很多人没有想到,这里可是《西游记》火焰山的拍摄场所,也是奇迹工程——坎儿井的生长基地。

    这一天吐鲁番的天气非常闷热,像是蒸笼似的。带我们去玩的是一位名叫哈尼克的吐鲁番司机,这是一位长得很高大的新疆人,璐璐评价他“个性不鲜艳”的司机——可实在得很呢。他一路带着我们、照顾我们,从来不跟我们讨价还价,还把我们当弟弟妹妹看,还带着我们到集市上去买水果,替我们讲价。

    我们很喜欢跟这个大哥说话,时不时给他嘴里塞吃的。我们请他吃饭,考虑到民族风俗习惯和信仰的不同,不敢去别的餐馆,带着他去吃大漠烤鸡。

    这个店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但他从来没有来过。

    吃过一顿,司机大哥就啧啧称赞:“我一定要带着我女儿再来这里尝尝!”

    他在内心对女儿的承诺还不只这些,他说,他要让女儿上汉族人的学校,学会普通话和英语,不想让女儿跟自己一样辛苦。

    看火焰山全景得上苏公塔去,苏公塔位于吐鲁番市东郊两公里处的葡萄乡木纳格村的高地上。苏公塔高44米,基部直径10米。塔身上小下大呈圆柱形,塔中心有一立柱,72级台阶呈螺旋形沿中心立柱向上逐渐内收,塔顶有一穹窿顶了望室,四面有窗。登高四顾,北面的天山、火焰山、葡萄沟,西面的吐鲁番市民舍,尽收眼底。塔系砖木结构,在不同方向和高度,留有14个长孔窗口,用以采光通风。

    塔身外部几何图案有15种,是维吾尔族建筑艺术的精华。苏公塔是一座造型新颖别致的伊斯兰教古塔,也是新疆境内现存最大的古塔,建成于公元1778年,迄今有200多年的历史,它是清朝名将吐鲁番郡王额敏和卓的次子苏曼,为纪念其父的功绩,自出白银7000两建造成的。

    登上苏公塔,看火焰山“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岑参)。

    说飞鸟不敢来,倒是夸张了。更夸张的是在《西游记》中描述的:“西方路上有个斯哈哩国,乃日落之处,俗呼‘天尽头’。这里有座火焰山,无春无秋,四季皆热,那火焰山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寸草不生。若过得山,就是铜脑袋、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

    维吾尔族也有民间传说:天山的恶龙,专吃童男童女,英勇少年哈喇和卓酣战恶龙七天七夜,最终将孽龙斩杀,火焰山就是染血的恶龙遗体化成的,伤口的鲜血化成了葡萄沟、木头沟等汨汨清流。所以火焰山上寸草不生,每当盛夏,气温飞升,赭红色的山体像飞腾的火龙,应证着传说。

    从火焰山真实的形貌来看,山形其实不高,山体长约98公里,主峰位于吐鲁番市区以东约40公里处,海拔高度为831.7米。但从外观上看,就像是排山倒海的火焰,红土火焰烧灼着蓝天,黑火焰带着烧焦的痕迹,冲着天空不甘愿的吐着剩余的信子。

    这就是当年孙悟空大战牛魔王的时候,跟铁扇公主打斗的地方,铁扇公主一气之下,连连摇扇,满山遍野的大火将山烧成现在的火焰状。从火焰山条条缝缝的条纹中,还能丝丝缕缕地看到山的灼痛。

    在火焰山主峰山腰、木头沟沟谷西岸的陡崖上,有个名为柏孜克里克的千佛洞。当地人为了增加看点,就在外面塑孙悟空、唐僧、沙僧、猪八戒四个人的泥像。我就在那下面催着璐璐学着孙猴子的怪样子让我拍照。

    正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位身着红色衣服的新疆女子从一段墙壁上走过,我扔下璐璐追了过去。女孩蒙着脸,看不见样子,但红色衣裙飘飘在黄土堆积的断墙边,这个场景太容易让我想起某个阿拉伯影片的剧照。这个火红的印象比火焰山给我的印象还要强烈。

    来吐鲁番不能不看坎儿井,从火焰山出来,我们就去看坎儿井。坎儿井是与长城、大运河齐名的中国古代三大杰出工程之一,主要分布在吐鲁番和哈密两个地区。

    我们看到的名气最大的坎儿井是米衣木·阿吉坎儿井,它全长5公里,最深处为80米,有200年的历史,它是维吾尔人米衣木·阿吉开掘而成的,当地人就以此命名。

    最古老的坎儿井是吐尔坎儿孜,已经有470多年的历史了。

    璐璐在井口咕咚咕咚喝了很多井水,还将矿泉水倒掉灌了井水进去,我们边喝边聊起坎儿井的故事。我忘记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这么一篇报道了,采访的是一位坎儿井老工人。文章说坎儿井工人长期用手挖井,手指头都变得又短又粗。

    我拿起璐璐的大拇指细细地看了又看:“你挖过井吗?”璐璐不明所以。

    坎儿井是干旱地区取用地下水的一种渠道,主要靠人工开凿。早在2000年前的汉代就已经出现坎儿井的雏形,汉代在今陕西关中一带有挖掘地下窖井的技术,称为“井渠法”。汉通西域后,就将“井渠法”的取水方法,传给了西域的当地人民,后逐渐趋于完善,发展成现在的坎儿井,这种技术后来传到中亚和波斯。吐鲁番现存的坎儿井大多是清朝之后的工程。

    坎儿井由明渠、暗渠、竖井和涝坝四个部分组成。潜流沿着暗渠引至地面,再由明渠引入农田或涝坝。四季水流不断,水量稳定。

    坎儿井是个工程,也是当地的功臣,坎儿井的清泉浇灌使戈壁变成绿洲,生产出驰名中外的葡萄、瓜果、粮食、棉花、油料等。

    从坎儿井出来,遇见在店里坐着给游客拍照的新疆美女——长得真是美!

    许多游客都跑过去抱着她们拍照,然后给照相费。

    璐璐拍了照,但没给钱就跑了。回来还兴冲冲地跟我汇报:他占了便宜没给钱。我本想再想办法对他以示惩罚的,还没想到好办法就被他打断了。

    迎面走来一位新疆胖少妇,他不停地捶胸顿足:“啊呀!新疆女孩长得就是漂亮,可怎么一结婚就不好看了呢?太胖了,太胖了!”

    许多新疆女孩结婚后,丈夫就希望把她们养得胖胖的,那样才能显示他们家境丰盈。这可苦了许多寻找美的游客,姑娘都戴着面罩,上了年纪的又太胖。

    这时,店铺里工作的姑娘嘻嘻哈哈地看着我和璐璐,我以为她们听到了我和璐璐的对话。

    就这么被别人笑,让我很不甘心,我憋不住问了一句:“笑什么啊?”

    她们说:“我们拿你俩打赌,赌你俩是情侣还是兄妹。”

    赌资是三盒熏衣草精华油。乖乖,我们还挺值钱!

    璐璐咧着嘴高兴:“夫妻相嘛,这都不懂。”

    那天我们穿着一样衣服出来,这是我的解释。朋友们的分析可不太厚道,说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长得圆咕隆咚的。

    艳遇物质

    从吐鲁番回到乌鲁木齐,值得去的只有一个地方:天池。

    天池之景,在我们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这不是新疆最突出的特色,我们期待的是在这里遭遇异国风情。

    但自从我们从乌鲁木齐火车站出来,就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异国风情,反而是出现了城市中常见的高楼大厦。问了问,才知道,乌鲁木齐的大巴扎才是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大巴扎是新疆的当地语言,翻译成汉语就是大集市的意思。这在过去的新疆,是各族人民交换物件、做买卖的地方。

    值得提起的是新疆人做生意的原则,他们从不喜欢短斤缺两,他们要赚钱从来不在歪门邪道上想点子。他们也不喜欢给你掺假,他们买东西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精挑细选,通常都是一把捧过来,称一称,只要东西不是坏的,他们都能接受——在他们看来,乱翻东西是对生意人不礼貌的表现。新疆人很多都是生意人,能够理解生意人的艰辛,遇到这种情况,外地人不懂,容易产生误会。

    来到大巴扎,就看见许多恢宏的建筑物,金碧辉煌的,顶上还有像是新疆男人戴的帽子样的装饰,煞是好看,墙壁上还写着几个大字:国际大巴扎。

    建筑物下面,全是商埠,一个店接着一个店,这里行走着各个年龄阶段的新疆本地人,还有些汉族人夹杂在中间。露天处,吃的东西摆得到处都是:土耳其风味的、新疆风味的……应有尽有。

    但这么狂吃还不是上等的吃法,在乌鲁木齐绝好的吃法就是进大巴扎里面去吃。交上个百来块钱,就能进入大厅里,里面不仅有烤全羊、羊排、烤羊肉、羊肉串等美食,还有很多家常便饭和果盘,这些食物都是任取的,这个时候得赶紧吃,还能近距离地欣赏到妙曼的新疆美女、高壮的新疆帅哥的舞蹈,那个秀色可餐,恐怕会让人忘记食物的。

    这是我们这一路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享受搭配得最完美的一餐。

    从喀纳斯湖回来,我们又回到了乌鲁木齐。但这一次我们的伙食就没有那么美了,奔波了四天的我们累得不想动了,随便在火车站附近找地儿吃饭。

    璐璐想念在布尔津吃到的羊肉,把我放在店里,一个人出去买羊肉串了。店里的伙计是四川人,上前来问我:“你们是不是日本人?”

    日本人?

    我赶紧回答:“我们是中国人。”

    被误认为是日本人让我很不爽。

    但他好像还是不相信似的:“你们的中文讲得不错,我以为是日本留学生。”

    璐璐回来我跟他说,他笑着说:“如果他们这么想,那我们的饭菜卫生就不保证了。”

    那顿饭我没吃饱……

    寂寞火车人

    从新疆乌鲁木齐到宁夏,没有直达的车子,我们要么从兰州转,要么从武威转。从兰州转,我们将在地图上完成一个“V”字形的行程,太不合算了。

    只好选择了武威这条路。

    到武威的车子人很少,我们能把车厢当卧铺,爱睡哪儿就睡哪儿。璐璐先生乐得合不拢嘴,这还没有高兴完,就发现了问题:这是个闷罐车,没有空调的!在日新月异的21世纪,遇到这种车子还真不容易。

    没关系,人不多,没有空调,我开车窗去。

    车窗是从下往上拉的那种,下方的半扇窗子打开,我们乘着凉看看外面黄沙连天的景象,还挺带劲的。

    可车子没开出去十几分钟,外面就起风了。沙子、尘土扑窗而来,打得我们睁不开眼。放在桌子上的扑克牌被吹得到处都是。这可怎么好?只好赶紧关上车窗!

    车窗一放下,汗就渗了出来,无奈又打开,这下不能全开了,只能半掩着。

    我们身材矮,开了窗子刚好正对眼睛,不得已直着脖子抬眼睛,愣是弄出两只长颈鹿来。

    这一路过去终于到了武威。

    武威有到宁夏的车子,我们打定主意不再坐闷罐车了,这一路别说打牌了,差点没拉断我们的脖子。

    上了武威到宁夏的车。不久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很斯文,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们抓他打牌,这次很奇怪,他的牌差得出奇,我们赢得没意思,他也输得没劲儿,就停战了。

    我们无聊,跟他搭话,他比较谨慎,但还是抵不住细问,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火车上的工作人员。

    璐璐先生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票,很奇怪地问:“你上车还买票啊?不是不用买票吗?”

    他很认真地说:“如果我亮出身份,他们会特别照顾我,这让我不舒服。”

    说着这话,他还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不停地摆正姿势,好像怎么坐都不对似的。这让我感觉他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可能是怕我们笑他傻,估计他也因此被人笑过。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孩子真是老实到家了。

    好不容易开口了。我和璐璐就用平日工作的本领,左一句右一句地从他口里套话。不想,一套一箩筐。

    他在宁夏车站工作了10多年了,多年来他就这么跟妻子分居两地,对他来说,他的火车和周渔的火车(电影《周渔的火车》)一样,奔忙在感情和生活之间。长期如此,他急切地希望调往武威——妻子家人生活的地方。

    在火车上遭遇我们,就是因为调令下来了,他回来收拾东西,离开宁夏。

    火车上分居两地的工作人员其实不少,很多人因为这个原因,纷纷离开岗位。这位老兄还提醒了我们:“现在的火车基本上是朝发夕至的,以前可不一定,有些半夜发车,半夜到……”

    璐璐问:“为什么改了?”

    他说:“有一年,一列火车上发生了重大的事件。同一年内,几乎所有的火车工作人员的家庭都不约而同地散伙了。原因是这列火车每天半夜发车,半夜到终点,这些工作人员回到家里已经是黎明,睡一觉,醒来家人已经上班去了。虽然有休息时间,但是这个休息时间和家人团聚的时间错位了。很多人长久没有和家里人交流感情,最后闹得爱人要离婚,还有些是因为长期得不到情感安慰,反而与车上的同事日久生情,移情别恋,最后终于导致家庭危机。”

    “这些不稳定因素,反映给上级,引起了关注,于是全国的火车发车和到达时间作了很大的调整,所有的长途火车,基本上是朝发夕至。如此才不影响列车工作人员的日常生活和必要的情感交流。这个人性化的变革,让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感情和生活稳定了很多,离职的也少了很多。”

    璐璐和我听得目瞪口呆。我们经常坐火车,经常看见工作人员的身影,却没有想到在他们身上居然曾经发生过这么多的故事。

    老兄和我们聊熟了,竟然用他的特殊身份替我们订了一个高档廉价的酒店客房。这酒店与车站有协议,凡是工作人员入住,一律有低折扣。最可惜的是,后来我们再找他电话的时候,发现早已遗失,从此杳无音信。

    行走,总能遇到各色各样的人和事,惊奇和惊喜总是有的。他走后,璐璐拉着我的手说:“不出来一趟就遇不到这些人,我们以后要经常出来走走才行。”

    为了遇见去行走,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人活着都在遇见——遇见事、遇见人。不过是有些人重复着遇见,从此成了朋友,或者是敌人。

    行走的好处就在于——还是成朋友的多。

    弹丸西夏

    到宁夏已经是深夜了,我们看看地图,发现宁夏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四处被大省包围着,伸展不开,如果不看历史,很可能会被遗忘在它的局促里——人们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西夏国的首府所在。

    而今,它的遗址已经成了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土堆,这就是西夏王陵。

    上千年前,党项族在这里崛起,党项族原属于羌族的一支。经过李继迁(元昊之祖父)、李德明(元昊之父)两代人的艰苦努力,控制了河西走廊,为李元昊的称帝建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经历发展、壮大和驰聘、冲杀后,党项族结结实实地在宁夏这片土地上扎根,安置下这个民族的光荣。宋仁宗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元昊正式称帝,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国号大夏,史称西夏。

    西夏疆域,盛时辖地二十二州,共历十帝,前后一百九十年,与蒙古、

    南宋成鼎立之势,这是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后三国”传奇。

    就在这三国局势日异紧张的时候,西夏国出现了内讧,西夏王夺走了儿子喜欢的姑娘,王妃的哥哥乘机教唆太子杀死了西夏王,并以弑父之罪,杀死太子,挟持幼小的王子,在西夏国作威作福,并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建立了西夏规模宏大的宫殿和高塔——这就是后来的西夏王陵。

    王子渐渐长大,夺了舅舅的权,将这个阴谋家千刀万剐。但这并没有救治千疮百孔的西夏国,这个国家在蒙古大军秋风扫落叶的杀戮下,萎然倒地。

    我们在博物馆看完这段图文并茂的历史,璐璐先生得出的结论是——昊长得好凶狠!

    真是造化弄人,一个在英武中旺盛成长的王国,就这样败落于来自内部的阴谋。

    是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偷偷藏起了西夏国中曾经的阴谋、荒淫、残忍、

    杀戮?也许是历史,是历史不忍目睹这个短命的王朝把丑陋继续下去。

    八百年的欲望和杀戮,不过是历史的一个决心,想和时间一起行走的古都,遂成一片土堆。

    我很想知道,之后的千百年,这个庞大的皇宫内苑在血雨腥风后,遭遇了什么?是商埠?是街市?还是一座鬼灵飘飘的森然之处?这都不得而知。

    能清楚地看到的是:千百年之后的西夏王宫,已经改名为“西夏王陵”,成为无数好奇的旅行者,满足猜想的圣殿。

    这里所遗留下的,只有布满棱棱角角的土堆。这些高高低低的土堆,似乎只要经历一场雨,就足以轰然萎地为尘、为泥。但事实是,它经历千百年的风霜雨雪,仍然有恢复体态的执着。这是这个民族的决心,还是历史不想让人们忘记西夏而故意的安排?这就不得而知了。

    从这个模棱两可的矗立姿势里,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富丽堂皇了,但依然能在风雨飘摇之后,看到曾经的西夏——现在的王陵,那疲劳的雄壮、萎顿的激情。

    似我这等胸无大志的女子,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为了权力杀父灭亲。

    璐璐先生说了句直面的大实话:“真没必要。”

    他一边说一边撅着嘴巴,那两片肥厚的嘴唇,衬在他的胖脸上,就像是在发胀的馒头上长出来的两片红豆芽。

    我又忍不住上去挤他的脸,他一边躲,一边叫:“严肃点,严肃点!”

    有他在,就是到了人民大会堂,我也能玩心大起。

    从西夏王陵出来,我已经有些累了。一路的劳顿,再加上闷罐车上那几个小时的长颈鹿生活,我的脖子还隐隐作痛。可这还有大半个下午呢,璐璐先生精神还很好,要让他停下来是不可能的。他一路滔滔不绝的,非要去影视城不可。

    去西夏王陵很简单,有直达的车子。可从西夏王陵到西夏影视城可不太容易,我们只好包车。

    影视城被围了起来,围墙有几丈高,全是土方垒的。我们一路走进去,没有找到门票口,很是奇怪。

    正想着打听下售票点在哪,有几个学生让我们帮忙拍照,我们就跟着他们进去了。没想到,这个地方刚好就是门票口,只是它的门廊设置得很像是景点。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们一顿玩。

    在西藏遇到的那位哥们,说的那几套方案,估计就是这样子的。这回我们可不是有意的。

    影视城里面一片黄沙,几棵枯树,寸草不生,危墙耸立,这是风景馈赠给影视城独有的历史的苍凉,也是喜好电影的人们的幸运。在这个影视城里,可以一景多用,塞外的黄沙满地,侠客的金戈铁马,炮楼土雕,洞房花轿,红星闪闪,神采飞扬……在这里稍微布置一下,就可以将意境表现的淋漓尽致。

    街铺上,什么东西都是假的,西瓜是塑料做的,我一下子能够扛起七八个——只要筐足够大;布匹是纸张做的,我一口气能撕下几块来;金元宝是空心的,要多少有多少……连人都是假的,永远都笑着。

    漫步进了一个小院子,那里只有两个窗格、一个拱形的门,旁边一棵小树——景象似曾相识,脑海里几句熟稔于心的台词,在此奇怪地呼之欲出: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

    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想着不禁哑然失笑。脚下站立的这个位置,正是至尊宝面对紫霞仙子说出那一段经典台词的地方。想着至尊宝瞎话张口就来,还能挤出鳄鱼眼泪的样子,才觉得周星驰这个天才搞怪的幽默,竟然如此浑然天成。

    我把刀架在璐璐的脖子上,听他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糟糕的是,璐璐记住了“割下去”前面的内容,忘记了后面的。

    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火上浇油:“要是这把刀是真的,你可真就报销了。”

    这么一玩,疲惫感一扫而空,我开始兴奋起来。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够玩得那么疯!

    闹完了大话西游,我们跑到结婚的屋子,那里是一个大炕头,估计是用作农村婚礼的场景。

    从屋子里出来,再抬头看看那片黄沙漫漫中孤立的房屋,那是新龙门客栈的老板娘曾经周旋在阴谋中央的场所,那妩媚依旧在房梁上影影绰绰,而她的泼辣却飞扬在沙起尘落里。关于她的爱情是否已经跟着爱人飞驰的骏马踏上归途,也许还需要另一部《新龙门客栈》续集来挑起人的兴趣——这又有何不可呢?这里是影视城,只要有足够的想象力,一所房子的场景就足够驰聘一生。

    往里走几步,发现横七竖八的酒铺、肉店、布坊、饭馆,一一走进,发现酒是假的,罐子是真的;肉是泡沫做的,人是泥土敷的;布是油漆的,饭是水泥做的……什么都是假的,不由得发现支持电影事业这么多年,竟然被视觉欺骗了,煞是不甘,又心服口服。

    璐璐和我这摸摸,那掐掐。在那里,我们卖过猪肉、开过绸缎庄、做过新郎新娘、还有个馆子……

    这二十来年梦想要干、又没钱干的事情,我们都干了一遍。

    羊肉泡馍之恋

    从宁夏出来,我们乘火车直奔呼和浩特,我们这是想去锡林郭勒草原的。

    到了那里,我发现我的精力已经有些透支了,很难想象,如果再骑马奔跑,会不会出事儿。精力旺盛的璐璐先生,也一改常态,有些蔫不拉叽的。到了呼和浩特的第二天,本该启程去锡林郭勒草原的,闹钟响了,谁都不提起床的事情,就这么昏昏地睡了一整天。

    后来还是我忍不住开口了:“璐璐,要不我们去北京吧!”

    北京是璐璐先生的老巢,也是这个行程里必去的地方。

    我们买了票,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北京的空气很闷热,却见不到太阳。璐璐不只一次跟我说起北京的天气,几乎天天阴霾不绝地压迫着人,璐璐一看这天气心情就丢了一半。

    那天无意中在的士司机的广播里听到这么个新闻:北京这几天的阴霾天气,经专家研究发现,是由于河北焚烧麦杆,烟被风吹到北京引起的。我听完哈哈大笑,这河北的麦杆不能天天都有得烧吧?

    下了的士,林小建律师就来接我们了。我乍一看,吓了一跳:香港明星刘青云?

    太像了!黑、胖、憨,还非常可爱!

    初识印象中的林小建,爽朗大方,听璐璐说,他在做律师前,在工地扛过包,律师是自学成才的。

    这让我由衷佩服。

    他是璐璐所有朋友中最好玩的一位,什么歪点子都能想出来玩。

    那天下午,他没有出去干活,一直陪着我们,玩得跟孩子一样。

    他拿了我的相机,光着膀子,下面一条裤衩,对着镜头突着肚子,摆出很多运动、健美姿势来。还催着让我给他设计动作,我把这几年看到的恶心人的动作都教了,其中包括芙蓉姐姐的“S”形。

    我们都笑翻了,他还硬拉着璐璐一起拍,弄出个黑白双星来。

    闹腾了半天,电话来了。放下电话,他立马严肃起来,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的,这时候,我才发现,男人才是善变的动物。

    这当口,璐璐爱说话的毛病又犯了:“林小建啊,你家的冰箱是不是新买的?”

    林小建:“嗯。”

    问:“我发现你家的电视机模糊了很多,没以前好看了。”

    回答:“用了很久嘛。”

    再问:“可我记得你去年才买的啊!”

    ……

    扰得林小建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说,璐璐,你能不能歇会儿?”

    我笑起来。林小建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林小建忙完了,回头对我说:“我佩服你!璐璐这么多话,你居然能跟他天天在一起。”

    不久,小李子(林女友)回来了。嘟着嘴,一看就是上班受老板欺负了。

    小李子见我们回来,我们就吃上了一顿好饭,接着又开始大闹天宫了。小李子比我们小好几岁,玩起来更疯。

    林小建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居然能把小姑娘从深圳哄到北京来。小李子是个实在的好姑娘,在我们还没有真正懂得钱的意义的时候,她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哪有钱经得起花的!”

    这句话是我们后来才明白的,没想到这女子比我们小几岁,生活经验竟然比我们还丰富。

    到了北京,璐璐就像是到了家似的,他在新京报做过记者,很多朋友还在北京。我们脚一沾地,他就拉开大嗓门打出去许多电话,接下来就是不停地赶饭局。

    在北京赶饭局跟在深圳赶饭局可不是一回事,我们从南三环赶到北四环足足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听说这还是不塞车的速度,很多人已经很羡慕了。

    要命的是,北京的公交车都是没有空调的,坐在热板凳上,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有车子从旁经过,这样可以擦出点风来,从此我对北京的公交车深恶痛绝。

    那几天璐璐吃饭吃得胆战心惊:北京的朋友给我不停地报料,短短几个小时,我对璐璐在北京的动向了如指掌。璐璐先生为交了一帮损友后悔莫及。

    最有趣的是他的爱情故事。

    璐璐和那个女孩谈了一个星期就到了圣诞节。那天璐璐出去采访回来已经很晚了,匆匆忙忙买了一朵玫瑰花,带了她去吃羊肉泡馍,吃完女孩就提出分手了。

    璐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回去朋友们的分析千奇百怪:“玫瑰花送一枝?太少了!一打都不够,该是999枝!”“不喜欢吃羊肉泡馍?该去王府井酒楼啊!”

    说起花,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也收过他一枝玫瑰——还是蔫了的那种。

    那天好像也是什么节日来的,他下班晚,匆匆到花店买花,结果只剩下两朵了,其中一朵是蔫了的,就是我后来收到的那朵。

    璐璐把花给我的时候告诉我:本来有两朵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女同事,被调侃走了一枝。

    老姐这么分析的:璐璐被人说了两句,只好送一枝出来。可送哪枝好呢?

    女同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枝好的,璐璐心里骂着“奶奶的”,嘴里祝福着,把好的花给了人家。结果她妹妹就没得选了。

    后来,他还带着我去吃羊肉泡馍,问我好不好吃。还特地告诉我,他在北京也吃过羊肉泡馍,结果把女朋友给吃跑了。

    有趣的人总是干有趣的事情,这能把身边的好友给惯坏了,忘记了作为好友得负担安慰的职责。所以,事情总是变得很糟糕,有趣的人把自己的惨事儿说了,别人都能拿它当趣事给听了。

    璐璐先生就是这么一种状况。回来,我总是没心没肺地笑他,一到大排挡就挤兑他。

    皇家梦园

    来北京玩,璐璐可是玩到抓狂了。他在北京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每个来北京玩的朋友,都是璐璐先生领着去玩的。

    我倒是一副很羡慕的样子。

    璐璐先生不以为然:“你一个月来故宫玩个七八次,试试!”

    那我倒不想这样,看一次就差不多了。

    来北京的人,各有各的愿望。北京自古至今就承载着不曾停歇的愿望:

    古来的学子,衣衫褴褛;今来的人们,就为了瞻仰这已逝去的皇家骄傲。

    北京市的布局,中为故宫,为天子在人间的寓所;左祖右社;南有天坛,北有地坛。就像是清代的服装一样,左右对称,有上有下。

    北京的建筑思想跟中国古代的封建思想如出一辙,讲究平衡、对称,那是上层的管理策略,又是散发又是聚合的,所有的外围建筑俯视的角度可以看到,它们向着中央聚拢,这就是皇家中央集权制的体现。

    故宫里,南区为处理朝政的地方,主要有三大主殿:太和殿、中和殿、

    保和殿。太和殿又叫金銮殿,是皇帝登基、册封、大婚等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中和殿是天子休息和接受朝拜的地方,保和殿才是天子赐宴和殿试的场所。这里不仅在外观上气势宏博,内里从上到下,纵深长远,人处其中,能感觉到皇帝心思的深远。

    南区为生活区,包括乾清宫、交泰宫和坤宁宫,这里是嫔妃们居住的地方,也是三宫六院的所在。这里的房间密集,紧紧相连,每个房间都有各自独特的陈设,而且橱窗众多,用来摆放稀世珍品和各种装饰用品。

    这峨峨宫墙内,多少嫔妃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又有多少人,来不及见帝王一面,就香消玉陨。走在南区以北的小庭院里,偶然间想起一句唐诗: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故宫的地板都用石板铺成,据说这是因为皇家害怕有人掘地偷袭,所以用了巨大的石板砖来堆砌地板。这就在天子的脚下,道出了皇家的软肋。高高在上的皇家,最终还是惧怕来自脚下的缝隙。

    走出故宫后门,有一条长长的红色巷子,走在这条巷子里,依稀能听到千百年前那些鸟飞的嗡嗡翅音。几个孩童走过,几多皇家的梦想和欲望都踩在这几声儿童稚嫩的鞋音里。

    故宫,遂然成景物。皇家梦想的千秋万代,早已成为春秋大梦,顶礼膜拜最终没有落在皇室的头上。人们寻古而来,不过是为了知识和见识。

    来这儿一趟不容易,我在这里感受到了皇家的气氛,却没有真的完全见识到皇家的气象。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的文字和我当时一样没有见识。那天我们去的时候,正巧颐和园等景观正在装修,从大殿外面看,就像是看一个建筑工地。可能景区为了安抚游客的心情,他们在工地外挂了一幅很大的宫殿图画,算是望梅止渴吧。

    过了近两个月,到了8月份了,我们在电视上突然见到北京景点维修不通知游客的批评性报道。北京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采访故宫的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被皇家气象熏陶得颇有气势,边走边说:“你不要问我,我们这是事业单位……”

    事业单位了不起啦?

    用北京人自己的话说:“牛哄哄的!”

    野长城

    从来知道长城,知道“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说法,却不想此次进京,竟然从璐璐嘴里听见了“野长城”的叫法,不禁好笑。

    璐璐在北京《新京报》工作,几乎跑遍了北京所有的景点,但来到这,还真觉得不虚此行,用他的话说,就是野长城的味道比长城足。

    避开传统的登长城路线,来到野长城脚下,全然不知名,也不见登临的开始处,只知道上了山,然后在半山上,突然出现一道笔直的长城,沿着山脊一直往上冲刺。这段长城比起八达岭那些修复过的地段来说,真的就像是野孩子一样,不服教训:踩上一级,以为站稳了,没有想到,下面是虚的,结果一脚还没有踩稳,另一脚就落下来了,每一步都走得胆颤心惊的。好不容易登上去,以为就可以看到连绵不断的雄伟壮丽的长城了,没有想到,这段长城就像是掉了队似的,怎么也找不到另外一段。

    我们只好再攀爬过另一座山,接着又看见了一段长城,这下我们不再上当了,知道上了山以后还是一小段,干脆停下来喘息。这下累得我一点观赏的情致都没有了,全然不理会这段长城叫什么名字,有多少年历史,只觉得这段长城破败得也够呛的,年年岁岁地,闪电、风雨、地震、塌方、风沙,都在它们的年龄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听说老长城有2000年的历史了,年轻的也有500-600岁,年老记事的本领,在这野长城上留下了许多不堪回忆的往事:有人居然把尸体抬到野长城边来埋了,许多地方都留下了这些人的足迹和踩踏的损毁印痕。

    谁都没有想到,千百年后,留下来的长城会比历经血战后更加悲愤。

    都说长城两边是故乡/你知道长城有多长/它一头挑起大漠边关的冷月/它一头连着华夏儿女的心房/太阳照长城长/长城雄风万古扬/太阳照长城长/长城雄风万古扬/你要问长城在哪里……

    ——《长城长》

    歌曲依旧嘹亮,谁知道长城还能长多久?

    从长城下来,我们又开始觉得累了。我们估计是天气原因,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林小建和小李子每天都问我们去哪里玩,知道我们行程快要结束了,在离开前一天陪着我们。

    林小建看我们热得厉害,赶紧出去买空调。他刚买了房子,手头有些紧,所以两个人一直就这么睡地板。我们来了,四个人一起睡地板。我和璐璐觉得这么睡挺好玩的,但林小建觉得不好意思。

    临行前的晚餐很特别:开着空调吃火锅。

    那叫冰火两重天。

    我们吃得不亦乐乎,至今都还想着如何在家享受这种生活。后来回到深圳,再没有人在家里这么胡闹,我和璐璐两个人吃火锅又有些太划不来了,从此就把那种味道放进了记忆。

    记忆火锅不容易,记忆林小建两人的好,可是件容易的事情。璐璐经常去北京,林小建总说,璐璐一去,他的生意就好。

    所以每每璐璐还在路上,我就给林小建电话预先通报:“我们家的财神爷又上你那去了!”

    电话里不停地传出爽朗的笑声。

    赌具

    一个星期后,我们已身在大连。接着便坐海船到了烟台,从烟台再到青岛。

    这是我和璐璐先生第一次坐海船,感觉还挺新奇的。我们花了点钱进了茶座看电视,还轮流到甲板上看海鸥。甲板上的旅客,手里拿着零食,抛向空中喂海鸥。海鸥反应还挺快的,这么一扔就能啄住,几乎没有落空的。

    看累了回到茶座里。旁边有位老兄困得在椅子上仰面而睡,巨大的呼噜声引来了璐璐先生。

    璐璐先生凑近一看,不得了!他流口水了!看上去流得还蛮严重的。

    在半张的嘴巴里,不停地流出了口水来。还神奇地冒着大大的泡泡,白亮白亮地发着光,长度已经从衣领到达胸前,近一尺长的流程。

    这种睡相实在不太雅观,我和璐璐正准备要拿起相机拍下来,身后一声咳嗽,那老兄的同伴回来了!

    我们赶紧收起相机。

    正在我们观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观赏我们。

    不一会,从邻桌过来一个男子:“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韩国人吗?”

    我和璐璐对看了一下,摇摇头。

    他又问:“是日本人?”

    我:“不是,中国人。”

    他欢呼而去。

    他跑回那张桌子,大叫:“来来来,给钱,给钱,一个人100!”

    他收了厚厚的一打钱回来跟我们道谢:“我们拿你俩打赌,他们猜你们是日本人、韩国人,结果我赢了!哈哈!多谢啊!”

    我们这是第二次被人当赌具了。

    我后来才反应过来,照规矩,他是不是该分我们点儿呢,至少得分点儿给我们的爸爸妈妈吧?

    很快就到了烟台,我们下车转了到青岛的车子。

    匆忙的行程,没给这次海航带来很深的感受。我以为自己的印象中,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海和几只追逐食物的海鸥跟着我们,没想到还有别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公交车上,拿一个年轻女孩打赌。

    有海的城

    青岛不是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而是一个去了还想去的地方。

    我到过青岛:24岁,一个人到了青岛;27岁,再次到了青岛;回来还想着青岛。

    璐璐犯疑了,别是看上什么人呢?

    我在青岛没一个认识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几年前,朋友跟我叨咕了几个地方,这些地儿号称“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其中一个名字叫“威海”,威海也在山东,在地图上跟青岛挨得很近。

    我对威海没有什么印象,这地方我没有去过。但朋友去过,是为了一个海外华人的会议去的,那时候,她母亲刚刚检查出来,是淋巴癌晚期。

    我以为她不会去,没想到她还是去了,而且异常清醒地坐对了车子,背着生病的母亲。她喝多了酒,坐在威海的海边,一直坐到天亮。有个出海的老人经过她身边又倒回来,蹲下来说:“小姑娘,好好生活着啊!”

    善良的老人以为她想不开,临走的时候,还帮着她拿走了边上的空酒瓶子。

    这个时候,即使是再坚强的她,也不能不对着一个苍老的背影落泪。

    有了这么一个景象,任她再怎么把威海吹上天,我都不敢去。

    啤酒、海风和老人,那是不能刻录的一个故事。

    我还是坚持我的青岛。

    一个人在青岛感觉很好,我住在青岛海洋大学,等我再去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中国海洋大学”了。

    这是个有历史的大学,闻一多故居就在这里。青青的蔓藤爬上典雅的小楼,这个景象无论如何都很难跟谋杀联系在一起。

    看看飘零的樱花,再看看青青的小楼,我才毛骨悚然。逃开小楼从后面穿出去,找了家破烂的小店吃东西。

    小店很小,很破,不管我从哪堵墙壁看,都能看到外面的行人。我要了个煎饼果子,又要了碗面条,还要了碗汤。

    这是广东的点法,广东的东西精致,在那里,三样东西大体能让我吃饱。

    结果上来这么三样东西:锅盖大的煎饼果子、缸样大的面条、花瓶般深的汤。目测过,无论哪样拿出来都能把我撑死——这就是北方的饮食习惯。

    我走的时候,店主很不高兴地看着我留下这么多东西。这种不礼貌让人很是受用,我该的,她也率真得很。

    我该往海边走了。我一向不认路,以前在别的地方问路,他们总是这么回答我:“往北走到交叉路口,然后向东走……”

    这种回答对我是不会有效果的,我压根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一想起问路还没有张口我就丧气了。

    这下走出来有三个路口,是不得不问路了。我逮着个老人问路,老人很热情,拉着我走上一个坡,再转一个弯,到了另一个小坡。他低下头指着前方隐约的海,对我说:“左边就是第一海水浴场,右边就是花石楼了。”

    我很高兴,不完全是为了老人,还有我期待的问路词汇:左边、右边。

    分不清东西南北,左右我还是知道的。

    青岛就这点好,没有人会跟你说朝东朝西,他们只用左边、右边。这跟青岛地势有关系,青岛的路是山坡,上了便是下坡,下了便是上坡,没有太多的井字。因此在青岛自行车也不是很多,许多年轻人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下坡好对付,下了坡还得上坡。这点平衡论教育了青岛人,他们很多信仰佛教或者基督教、天主教,心态比较平和。

    青岛的海湛蓝湛蓝的,依稀还能在栈桥上回忆当时日本兵在那里运输物资的情形。花石楼的楼道很小,我很怀疑肥胖的蒋介石会不会被卡在那里。

    在去崂山的路上,还有个养殖鲍鱼的地方,据说附近的一个村庄原来是叫“寡妇村”的,男人出海打鱼很多都没有回来,结果就留下一大堆女人在村里。

    这点很能看出山东人的大男子主义,真正的大男人嗓门大,气魄也大,不会让女人去冒险送死。这也是山东大汉的好处。

    现在这里是鲍鱼基地,寡妇村富得拿别墅当茅房,女主人成了女王,寡妇村成了“上门女婿村”,男人们都盼望着能进这些女人们的门。

    青岛好,还不在于如此实用,它的美是不用筛选和排名的——“红瓦绿树,碧海蓝天,移步换景,风姿各异。”青岛有三个海水浴场,夏天的时候,路边身着泳衣来来去去的人群,成为一大景观。海滩上更是人山人海,踏浪而来,逐浪而去,人声浪语,一波一波地扑面而来。

    青岛人还有个习惯:喜好喝扎啤。青岛是青岛啤酒的主产地,这里的人每天都提着一塑料袋扎啤边走边喝,这个奇特的景象,常常能引来外地人好奇的目光。

    璐璐第一次见到这个景观,小声问我:“他们提的是不是尿啊?”一路上找不见厕所的璐璐,看见青岛人手里黄橙橙的东西,不由地引发联想。

    我找到小店,买了两斤“尿”给他喝,璐璐围着奇怪的酒桶转来转去地又摸又拍,迫不及待地猛喝下去几口,苦得他直耿脖子。

    喝着啤酒到了老城区一块,我们就坐在别人家门口喝。感觉像是两个吃零食的小朋友。

    那里出现了一片绿树掩映的青山,树丛里不时地露出一角红色的瓦墙。

    寻路而去,看见那里一层层的小别墅,每个别墅的院子前几乎都种了松树,松枝从斑驳的墙壁里伸出来,静静地注视着墙外整齐的街道。

    置身于此间,感觉仿佛是到了德国——这种感觉是正确的,这些旧去的房子,就是在德国侵占青岛的时候建立的——风格大气,墙壁厚实,沉重的日尔曼民族气息从这矮楼的院落里悄然溢出。

    青岛可看的地方很多,而且大多数都留有德国的味道。

    鲁迅公园就位于青岛市市南区莱阳路,原名“若愚公园”,1931年易名“海滨公园”,1950年更名为“鲁迅公园”。依海边地形而建,抱海小径逶迤,浪激礁石,苍松虬枝。

    还有高家民兵联防遗址,是抗日战争时期高家、韭园、南台、北台、所里头5个村庄组成的民兵联防地区。至今仍有战壕、了望哨、报警钟、饮水洞、

    群众隐蔽洞、军械库洞、兵工厂和阻击战、地雷战的旧址。

    最具有殖民特色的就是天主教堂,位于青岛市市南区浙江路北端高岗上,原名“圣爱弥尔教堂”,是中国唯一的祝圣教堂。其结构是以钢筋混凝土与花岗石结合而成,大门两侧各耸立一座钟塔,塔身高56米,顶尖各竖4.5米高的巨大十字架,钟楼内悬大钟4个。配属楼房皆罗马式建筑,后方有两个大祭台,左、右下方对称各有两个小祭台,在1982年4月的复活节重新开放。

    另外就是名人故居。其中有老舍故居,就在青岛市南区黄县路11号。

    面南背北,楼下为老舍全家居所。老舍于1934年来青岛受聘于山东大学,直至1937年离开青岛。许多小说、散文和杂文都产生于此,其中有着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

    我们去的时候,管理人员正在晒书,一本本地放在床板上,旧得都发黄了,还卖得挺贵的。

    我们去的那段时间,看到报纸上在讨论“青岛是否是一个有文化的城市”,其实这个问题让外地人来说会好一些。

    一个城市有没有自己的文化,不但在于它被启发的年龄的长短,还在于它是否浓缩了文明。青岛让人记忆幽深的是近代被殖民侵占的历史,20世纪的文人们,给这个美丽的青岛带来的是一种有节制的绅士生活精神。

    青岛被侵占过,德国人在这里修建过铁路,在这里居住过——在第一海水浴场上面的一层层的红瓦绿树相掩映的别墅楼,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基督教堂、天主教堂,不正是德国人留下的印记吗?看那些虔诚的中国教徒,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和那慈善的面容——从来没有一个中国的城市能有如此虔诚的外国宗教精神。

    德国人到底给青岛留下了什么?是铁路,那个修建了十年,而后百年不必维修的铁路,这让青岛人记忆犹新的是德国人对事情的严谨精神。每个青岛人几乎都会告诉你,德国工程师在修建铁路的时候,为一个螺丝钉的大小问题,持续研究了几个月,此后这个螺丝钉面对季节产生的热胀冷缩的问题,都不再影响到铁路。青岛人从此学到了什么?学会了细节上的谨慎。

    耻辱的印记依旧昭然,西方列强侵略后的阵痛依然还在,但正是在这中西方疼痛的交流中,让青岛人学会了继承,也学会扬弃。

    离开青岛,我们都不同程度地有些失落。璐璐先生也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他比我积极,问了当地的房价和工资水平:一个太高,一个太低。

    没戏了。

    我安慰他:“没有关系的,只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

    喜欢青岛,不一定非要占有它的一部分,才算是拥有了它。就像是我们行走,我们把旅行当作是每天的生活,倒不是非得在旅途中自己做饭,才算是生活。

    回来,芒果网的朋友还说:“如果把工作当作事业,那就痛苦不堪,如果用游戏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很好玩。”

    这就是活着的乐趣。占有事物的成功感与痛苦感是并行的,在这种痛感与快感交替的日子里出入自如,才能活出乐子来。

    于是,我们后来这么选择自己的生活:伤害身体的工作不干;让人不愉快的生意不做;没意思的人不交……

    这些能够减缓我们堕落在日常生活苦闷的速度。

    泰山风月

    临离开青岛前,我让璐璐去崂山玩,璐璐对山没有兴趣,崂山他就不想去了。我让他去泰山,他勉强同意了:他是冲着泰山的名气去的。

    来泰山为了看景物,其实不如去看黄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泰山的真正价值不在于景色有多么美丽,它是一座文化山。石刻、碑文,一步一个。典故跟随景色,寸步不离。

    就连孔子登临处都不能例外。孔子登临处位于一天门北,为四柱三门式跨道石坊。古藤掩映,典雅端庄,额题“孔子登临处”五大字。扇子崖上,有明人题刻摩崖石刻“仙人掌”。经石峪在斗母宫东北方中溪支流的一片大石坪上,镌刻着1400多年前摩勒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部分经文。大字遒劲古拙,篆隶兼备,被尊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是泰山佛教文化的瑰宝。

    诸如此类文化字刻,比比皆是。

    山下的神庙和山顶的碧霞祠遥遥相望。

    传说自从周朝推翻了前朝后,姜子牙开始封神。结果碧霞仙子和她的哥哥同时看上了泰山,两人为了在泰山上设神像而争吵不休,姜子牙不好决断,最后决定让他们两个在确定的时间比赛看谁先登上山,先上先赢。哥哥身强体壮,以为一定能胜过妹妹,妹妹脑子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在前夜派人拿着她的一只鞋子放到山顶上去。第二天,哥哥健步如飞地跑到山上,妹妹还在半山腰慢腾腾地向上爬,等她上去后,哥哥已经等了半天了,正当哥哥宣布自己的胜利的时候,碧霞仙子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你后面,那里有我的一只鞋子,我上来已经很久了,等不着你,我自己玩去了,鞋子就是证明!”说得哥哥目瞪口呆也没有办法。姜子牙一看就知道是碧霞仙子搞的鬼,但也不好说破。哥哥没有办法,只好把位置让给妹妹。为了安慰失落的哥哥,姜子牙把山下的神位送给哥哥。

    于是就有了碧霞元君祠。

    璐璐先生听了这个神话故事,哈哈大笑,笑黄飞虎心眼太实了。一个神仙怎么能让这种小伎俩给骗了呢?

    我也解释不清楚,反正泰山能够让女神成为山顶之神,就必须有些原因。

    不过这种原因有些太牵强了,泰山一向是儒教之山,能让女人登堂入室,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反过来解释倒是可以的:女人之所以能够登堂入室,那正是因为她使用了诡计,让她高高在上,实际是在贬损她。

    ……

    咳!谁知道泰山在想什么,谁知道先人这么安排为了什么?

    像这类传说,泰山数不胜数,这导致泰山上的庙宇一个接着一个,香烟四处缭绕。

    在刚登上泰山不久的路边有一个石头,上面写着两个字,一个“二”字,另一个字比较奇怪,“虫”字上面还多了一撇,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璐璐猜了半天没有猜出来,我卖弄了一下学识,告诉他它指代“风月无边”,据说很多人都曾猜测过它的意思,都没能如愿,结果是郭沫若先生猜出来了,从此此景成为泰山的一大奇景,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这里还是历代帝王封禅的地方,所以帝王、书法家的墨宝随处可见,对书法、历史和历史人物深感兴趣的人们,对这里更是留连忘返。

    泰山上还有一个令人惊叹的景象:泰山挑山工。挑山工这个工作在泰山已经保持了相当长的历史了。往山上气喘吁吁地爬行的旅客,看着身边呼哧呼哧喘气的挑山工,挑着百来斤的货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攀爬的时候,没有不目瞪口呆的: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一条发黑的汗巾搭在肩头,汗水像是小溪从他们黝黑光滑的背上蜿蜒而下,深深的皱纹爬在脸上,一道道地含蓄着汗水,亮亮地发着光,直到最后饱满地溢出在额角,滴落在地上。

    喜好人物照片的老外们纷纷对着挑山工拍下了一组组珍贵的照片。很久没有温习中学课文《挑山工》的人们,看着这些曾经跃然纸上的人物,都抱着深深的敬意,自动让开一条路。璐璐追在这些人身边,问这问那:你挑了多少斤?挑一次多少钱……那些挑山工喘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就闭嘴不理会他。

    这一路上并不寂寞,我们还遇到了一位独行的年轻人,一路结伴而行。

    他叫小峰,华山脚下人,是个中学语文老师。他见到我和璐璐结伴同行,很是羡慕,张口闭口“我媳妇”,对不喜欢游玩的媳妇甚是遗憾。

    路上,我称璐璐阿宝。这是我们之间的昵称,小峰不知原由,跟着我叫阿宝,叫得璐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后一路听来,也就习惯了。

    小峰是个爬山好手,还是个游泳健将,他经常在华山脚下那个黑水潭游泳,曾经还在那里救起过许多溺水的儿童。小峰是个很感性的语文老师,他不喜欢让学生掉书袋学习,他喜欢把孩子们带到山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看风景,评讲课文——场地就在黑水潭不远的地方。有些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就在他上课的时间段里,背着父母来到水潭游泳,差点儿就没了小命。

    上泰山不险,但是很累,璐璐懒得很,没了上华山的精神支柱,他走一下就想不走了,特别是到南天门十八盘,泰山登山盘路中最险要的一段,共有石阶1600余级,为泰山的主要标志之一。泰山之雄伟,尽在十八盘攀登中,这看得璐璐倒抽了几口凉气。

    我威逼利诱,小峰连哄带骗,才把璐璐哄上山。路上的确是很累,但对小峰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每个星期都要爬一次华山的。走着走着,小峰突然想起一个好办法,他大叫:“走‘之’字型山上就不累。”听到这句话的不仅仅是我们,当我们爬了一半往下一看,下面层层叠叠的人,像是排练舞蹈似得,在走之字型路线上,整齐而富有韵律地挪动着。从山上往下看,煞是壮观。小峰和璐璐抚掌大笑。

    走上十八盘,进了天上的世界,这才算是走了99步,再上岱顶,就人山人海了,所有的人都挤在岱顶等待着拍下“一览众山小”的美景。

    下山的时候,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本来想走到中天门就下山的,没想到,好不容易走到那里,车子已经没有了。我们看看路边的牌子,才知道这段时间修路,车子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了。都怪我们没有仔细看。

    没有办法,只好走下去了。我那十根脚趾头,失去了坐车的指望,开始罢工了。我脱下鞋子,尽量让粗厉的石头按摩一下麻木的脚板,过了三个小时终于走出了泰山山门。

    从上山到下山,总共十三个小时。这是我有生之年最长的爬山记录,至今没有打破。

    这次是我第二次登临泰山,所以比较熟悉,我带着璐璐在大街上、市场上到处逛吃的。荷叶鸡、大辣虾、烤鸭……有什么吃什么。一点没有想到,我的肠胃没有当地人那么结实。结果第二天我们从泰山去曲阜的时候,刚上车,我就嚷嚷着要上厕所。车子在路上走,一路平原,没有地方可以解手。

    没办法,我只好忍着。一路上我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这是我在憋着劲儿。生怕一说话就松劲,一松劲就弄裤子上,这滋味可真难受。

    璐璐这人喜欢说话,时不时要打扰我,急得我直瞪眼。憋了我一个多小时,快要进曲阜城的时候,车子停下来落客,璐璐眼尖,看见前方有厕所:“快下去,那里有地方解手。”

    我瞪了他一眼,以为又耍我。这时候璐璐反而急了,推我下车。我原来以为他真同情我,没想到,我刚转身,他就对着我捂着肚子弯着腰的背影,哈哈大笑。

    我很快就回来了,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谁说如厕不文明,我就跟谁急!这是多美好的一个事物啊!

    都说生活在外是“神仙·老虎·狗”,旅行才是“神仙·老虎·狗”呢。

    所有跟“雅”沾边的事儿,一样样地稀释。

    上厕所、放屁、臭脚丫、蓬头垢面……只要是能让自己的舒服的,都可以做。

    如今想来,过去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梦周公

    从车上下来,我们坐车去孔庙,用的交通工具是三轮车。

    这里三轮车很是奇怪,人在前,骑车子的人在后面,感觉就像是坐在推土机上,人坐上去,就像是被铲着走的。

    骑车的人说,这是为了开拓坐车子的人的视野。这个很好玩,我们为了尝试这种感觉让司机多开了一段时间。

    到孔庙门口,我就给璐璐讲了一个孔子家庭的故事。

    孔子是个名人,孔子的儿子孔鲤资质平凡,但孔鲤的儿子孔汲很聪明。

    孔子恨铁不成钢,总教训孔鲤。

    孔鲤死后,孔汲对孔子说:“爷爷,我爹去世前,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他说,活这一辈子,他比我强,也比你强。”

    孔子:“说来听听。”

    孔汲大声说:“父亲要对你说:‘你爹不如我爹,你儿子不如我儿子。’”

    孔子听完大哭:“生儿子如孔汲,真令人欣慰,孔鲤可以含笑九泉了。”

    孔庙座落在曲阜城内,是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祭祀孔子的礼制庙宇,孔子死后第二年(公元前478年),鲁哀公将其故宅改建为庙。此后历代帝王不断加封孔子,扩建庙宇,到清代,雍正下令大修,扩建成现在的规模。它是一组具有东方建筑特色、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的古代建筑群,被古建筑学专家称为世界建筑史上“惟一的孤例”,与北京故宫、承德避暑山庄并称中国三大古建筑群,在1961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庙内共有九进院落,南北为中轴,分左、中、右三路,有殿、堂、坛、

    阁460多间,门坊54座,“御碑亭”13座。中轴线上有奎文阁、十三碑亭、

    杏坛、大成殿及其两庑的历代碑刻。孔庙内陈列着大量碑碣石刻,在全国是数量最多的,有我国“第二碑林”之称。

    大成殿为孔庙之主殿,唐代称“文宣王殿”,后改名为“大成殿”,为全国孔庙之冠,前檐十根雕龙石柱,龙姿飞扬,连紫禁城的龙柱也相形见绌。

    据传每当皇帝前来祭孔时,要将龙柱用红绫包裹起来,以免皇帝发现,惹来杀生之祸。

    最有意思的是孔府墙壁上有一段厚墙,是专门用来送水的地方,由于墙里面住着孔子的家眷,送水的下等人是不能见到这些女眷们的,所以在这道送水的墙上,有一个弯曲的小孔,水就从这个小孔送出,由于孔是弯曲的,所以送水的人也不可能从这里看见女眷或者传递信息。这个小孔,最能以小见大,集中体现孔子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思想。

    孔府与孔庙为邻,是孔子世袭“衍圣公”的世代嫡裔子孙居住的地方,是我国仅次于明、清皇帝宫室的最大府第,分为中、东、西三路,东路为家庙,西路为学院,中路为主体建筑。

    孔林是孔子及其后代的墓园,位于曲阜城北,园内古木森森,墓冢累累,孔子、孔鲤、孔汲三代墓周有红墙围绕。

    今人总在埋怨古风不再,其实还是很多人记得孔子的。

    9月28日是孔子诞辰2557周年,大陆与台湾同时举行了祭孔大典。而在此前的9月26日,一组韩国祭孔大典的图片也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

    韩国抢在中国之前大规模宣传自己的祭孔活动,韩国人的目的是拿祭孔大典申请世界文化遗产……韩国人特别强调自己的祭孔,他们穿清朝时期的长袍马褂,于每年的9月26日,全国200多所乡校同时举行祭孔大典,礼制、规模、

    气势试图超过曲阜祭孔盛典。韩国媒体的报道说:“要让世界上的人们都觉得韩国的祭孔最正统。”

    2006年“中国曲阜国际孔子文化节”上,五粮液酒被指定为祭孔大典的唯一祭祀酒。不过,有朋友称之为商业炒作。他抱怨说:“孔子明明是喝鲁酒的,干吗要喝川酒?”

    2005年中秋节,恰逢孔子诞辰日,北京180对夫妻面对孔子的画像宣誓:

    “永不离婚。”

    每到祭孔的日子,就是文化活动最活跃的日子。国家为出头,结婚为兆头,商品为噱头,都找到了孔夫子。孔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外国人、酒家、情侣居然会在他死去后的千百年里,突然找上门来。从此冷清的孔庙,突然就变得很热闹起来。

    谁都想拿孔子说事,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目的,说法也不同。作秀的人说孔子,实在不怎么对味。也有老师拿孔子说事的,但很多都停留在教案上,在我看来,说得好、用得好的,就只有一个——古典文学着名教授陈桐生老师。

    我有幸听到陈老师的课是在大学二年级,陈老师治学严谨,为人亲切,不刻意从分数上为难学生——他重视的是学生在古典文学熏陶下的人格培养。

    有一天,大家正在兴致勃勃地听课,突然听见陈老师在讲台上说:“李朗,你梦见周公了吗?”

    大家回头一看,李朗睡眼朦胧地站了起来,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由偷笑起来——大学课堂也时有春眠不觉晓的时候。李朗不明白老师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站了两秒。陈老师让他坐下,接着给我们讲了一个“梦周公”的故事:

    孔子是个勤奋而要求严格的老师,有一天,他讲课,发现他最小的一个学童伏在案上打瞌睡。孔子很是生气,把弟子叫醒。弟子睁眼一看是孔子,羞愧不已。

    孔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弟子是个很机灵的孩子,知道孔子非常崇敬周公,于是急中生智答道:“我梦见周公了。”

    孔子很惊奇,赶紧问:“那周公对你说了什么?”

    弟子回答:“他刚要说,结果就被老师吵醒了。”

    孔子以为弟子真的梦到周公了,就没惩罚他。

    李朗没梦到周公,也没有受罚,只是从此上课不再睡意绵绵。

    能拿孔子说事的人很多,但能像陈老师说得这么好的,几乎没有。孔子在我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他也有春眠不觉晓的学生,也会罚人,实在不值得拿来开涮。

    想起老师来了,我找了个电话亭给老师打电话。我在丽江给他打过电话,再次给他电话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老师以为我还在丽江,我告诉他我在曲阜。

    这再次让他吃惊了。

    我告诉他我这几个月的行程,老师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

    我感觉到了他的担心。

    老师一向待我如子女,很少看见他严厉的时候。读书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总是想着要出去玩,不巧,总是在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遇到他。

    我赶紧绕着走,等他走后,我竟然一点玩儿心都没有了,乖乖到图书馆去。

    老师不轻易批评人,他的担心和爸爸妈妈的一样,但他又认为或许区别于他的生活也是对的,只是不知道我能否承担这种生活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麻烦。

    在老师欲言又止的谈话里,我竟然安慰起这个可敬的人来。

    放下电话,我有些沉闷起来:“我又对不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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