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婴垣篇破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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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肆虐,漫天银刃落向人间,泛着皑皑冷光不知疲惫地劈凿着山巅上的石壁。入眼处,重嶂山脉宛如一条泛着点点银粼的长龙,伏在诡原上陷入沉睡中,等待着那片炙热的雪花落在它的眉宇上,它便睁开血红双眸,抖动着身躯拂去寒雪,向着人间厉声咆哮。

    君不见,诡原山,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厌烦旧鬼哭,天阴雪声湿啾啾。

    山壁上的寒冰蓦的裂开一线长痕,一只红狐趴在冰壁上,迎着风雪举起爪子,一寸锋芒在火红狐毛中泛起粼粼寒光。那只狐狸抬起爪子朝着那道缝隙用力敲去,只见裂缝周遭顷刻间生出细细密密的斑驳裂纹,宛如一株破碎的牡丹,刹那间砰然断裂,片片碎冰落向山谷中。红狐从山壁上落下,跌进了一袭麻衣的怀抱里。

    那麻衣女子拂去小狐狸额上碎雪,望着山壁上那一处若隐若现的玄色洞口,她的面上爬上一片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浸着几分无奈。她将小狐狸放进石头后,揉着小狐狸的脑袋轻喃道:“睡罢,睡罢,等醒来,我还你一片澄明山原。”

    说罢,麻衣女子拂袖踏进了那一处玄色洞中,自她踏入洞中时,周身衣衫泛起一层粲然光辉,莹莹光辉随着麻衣女子的脚步一点一点消逝,顷刻间,那一抹素麻衣角被混沌之色吞噬,那一片玉白光辉也好似从不曾现身在这片山巅之上。

    石壁上的玄色洞口吞吐着一片混沌,诡原的风雪依旧呼啸在山谷中。

    只有那一片素麻身影消失在了风声里。

    恍惚间,风声中飘荡着小狐狸打开山壁前语重心长地叮嘱那麻衣女子的话。

    她道:“夫人,半个时辰之内你一定要出来。山神爷爷说过,山壁只能打开三次,在你来垝垣之前,山壁已经打开过两次。若是你没有在半个时辰内出来,便再也出不来了。”言毕,小狐狸望着她的肚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尾巴。

    那时麻衣女子站在风雪中默然望着山壁,她俯首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回首对小狐狸道:“瞧来,你很是欢喜我腹中这孩子。”

    小狐狸抬起爪子摸摸耳朵,摆着尾巴娇声道:“可是他瞧来倒不是挺喜欢我嘞。”

    麻衣女子拍拍肚子,噙着清冽笑意对她道:“无妨,他是这等不讨人欢喜的性子,天下生灵都不得他欢喜。你同我讲讲,你可欢喜他?”

    小狐狸点点头,蹦跶着咧开嘴道:“欢喜欢喜,我自是欢喜的。”

    那麻衣女子兀的笑了,眼中泛开一圈圈涟漪,她蹲下身子跪坐在小狐狸面前,抬起手揉着她的脑袋,柔声问到:“诡原的风雪这般凄厉,你一只狐狸住在这里可会害怕?”

    小狐狸望着麻衣女子的面容,眨眨眼道:“山神爷爷不见了的那一年,山壁里时常传出哀嚎声,鬼哭狼嚎,像是有恶鬼将要从山壁里爬出来吃了我似的。那一年我怕的不得了,可是我总不能离开诡原跑去人间罢,害怕归害怕,但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着我的山神爷爷。每当山壁中传出哀嚎时,我就跑到山巅看着雪花落下、听着风雪声划过我的耳畔,阖上眼眸,仿佛山神爷爷就站在我的身边,像从前那样笑吟吟的拎着两只鸡腿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回头找他要鸡腿吃。渐渐地,我就不害怕那山壁里的嚎叫声了。再后来,山壁中的嚎叫声愈发衰弱,年复一年,终于归于平静,我再听不到从前那样惨烈的声响。自我有记忆起,我记住的第一个人便是山神爷爷,他同我讲,我是他的孩子。嗳呦,这老头子扯起谎来都不脸红的,他见过哪个人能生出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来?山神爷爷说的一本正经,我瞧在鸡腿的份上也就没有拆穿他,老老实实唤了他六十多年爷爷。我不想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们为何会把我扔在诡原的山脚下。嗐,说着我就来气,便是要扔了我也把我扔到一个好地方去啊,不求朱门绣户,好歹也是个暖和的地方啊,把我扔到一片冰天雪地里算甚?还不如利利索索在我脖子上拧一把来得痛快。若非爷爷听到了哭声,循着哭声在山脚下找到了我,我现在也是山谷里的一小撮骨头。在夫人您看来,这里一片冰天雪地,山壁里封印着婴垣玉,是个极为危险的地方,但在我瞧来却不是这样。”

    “或许在世人眼中,诡原是一处鬼厉阴鸷之气横行的穷山恶水之地,山谷中堆满了无家可归的尸骨,山原上飘荡着鬼魂的哭嚎声,山巅落下的碎冰会将人的脑袋上砸出一个小窟窿,一个不留神,你便成飘荡在诡原里的一只孤魂野鬼,前不见人烟,后不见来时的路,只能日复一日的对着灰蒙蒙的雪哭诉前尘往事。”小狐狸扬起爪子指了指远处那一片泛着点点红蕊的山谷,笑着对她道:“其实不然,世人大多只见心中所想,并不知皑皑雪山下也会开出株株寒香彻骨的梅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躺在诡原的山谷里,风蚀雪噬,一点一点融化进泥土中,他们的血肉成为了泥土。一株株梅树从白骨下伸出枝桠,向着风雪扬起脑袋,吸食着土里的血肉朝着天际慢慢站直腰身。你看,这漫山遍野的梅树蜿蜒曲折,几乎要将山原包裹进一片片红白交加的繁华芬芳中去。梅花就是尸骨的新生。”

    小狐狸将爪子搭在麻衣女子的膝上,环顾四周,随即压低声线挤眉弄眼地对她道:“夫人,我同你讲,你莫要告诉旁人。你看,躺在山坳边上的那具白骨,他的魂白日缩在山洞里睡觉,等到夜里就飘出来,缩着个脑袋坐在一群鬼魂后头听旁的鬼嚼舌根,听到精彩处还会兴奋得直搓手,昂起脑袋喊一声‘赏’。我想他生前一定是个爱听书的富家公子哥儿。那边相互倚着的两具白骨,生前是对仇家,它们原是来诡原一决生死的,谁知那一日诡原雪崩,将他们两个人都埋进了雪里,两个人一命呜呼,把自己交待在了这里。两只鬼早些年见着彼此还打得不可开交,打到腾不出手脚时还会张嘴咬对方。啧啧啧,两只鬼打得惊天动地,那时整个诡原的鬼都跑来瞧热闹。他们打了十多年,打着打着,忽地在一日便不打了。诡原少了一桩热闹瞧,缺牙巴老鬼的赌桩也少了一桩大生意。后来不知怎的,两只鬼见面不仅没再张牙舞爪地招呼一阵对方的亲娘老子,反倒搭着对方的肩一路有说有笑地飘到山巅瞧月亮,从诗词曲赋一路谈到歌舞酒剑,最后两只鬼竟在山神爷爷的见证下结成了异性兄弟,啧啧啧,用山神爷爷的话来说便是‘只要活得久,不仅活见鬼不是一桩难事,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易如反掌’。你再瞧,山坡上那株歪脖子树上吊着的是前朝小皇子,刚做鬼时唯唯诺诺,在湖边瞧见我张嘴同他打个招呼都会尖叫着东奔西窜,一副窝囊模样。后来在鬼堆里混的久啦,他终是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瞧见人家长的有几分模样的俏鬼都要腆着脸追在人家身后讨几句骂才心满意足地离去。有一日一群人从山坡上丢下一具还喘着气儿的女公子,那女公子面上、身上被划满了刀痕,一张脸冒着汩汩热血,恰巧那一日山神爷爷不在这里,救不了她,我和一群鬼围在她身边,她回光返照睁开眼,望见周身围满了一群鬼,活生生噎了一口气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一群鬼在她身边干着急。然后那鬼皇子不知从何处飘来,跌跌撞撞地从一群鬼后头挤到那女公子的身边,哭得泪眼婆娑。就在他握住那女公子的手时,那女公子的嘴边露出一抹笑,随后脖子一歪,眼中淌下一行泪,那口热气从她的嘴中冒了出来。两只鬼就住在了山谷的深处,隔三差五打上一架,两只鬼的嘴里没少冒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前朝秘闻来。还好山谷里住的的只有一群鬼,若是叫旁的人听见了,传到大尧去,怕是大尧的天都会被掀翻大半边。夫人,我同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山神爷爷和诡原,我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雪,更喜欢那群不着调的鬼。对于人来讲,这里是一处没有人烟的绝境,可是对于我来说,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我唯一的亲人化做了山巅的风和雪,落在诡原上,滋润每一片荒芜之地,我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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