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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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后的第十二日,湛知臾握着罗盘乘舟飘荡在浩瀚东海中。天幕乌云蔽日,展眼间狂风暴雨将至,远处的天际闪过一道惊雷,轰然巨响自云端劈下,凛冽白芒顷刻间照亮了整片天幕。闪电一瞬即逝,天端又融入了一片厚重的黑暗中。

    远处波涛重岩叠嶂般排山倒海而来,将一叶木舟掀起又坠下,浪涛将这一叶小舟盘弄于股掌之间恣意嬉戏。一叶轻舟在海浪上浮浮沉沉,重重怒涛呼啸着破风而来,癫狂海风挂过湛知臾的面庞,耳畔回荡着风浪无休止的咆哮声,眼前重叠黑云挟裹着海浪扑来,身后是一望无垠的海面。

    前不遇瀛洲,后不见岸,湛知臾扶着小舟在心中骂了一声她那个留下几根刻着只言片语的竹简就登天了的亲老子。她紧紧扶住舟壁,低头盯着罗盘上的指针瞧。

    八日前,她在孟国徐府中从一场梦中悠悠醒转,尚未睁开眼便听见身旁有人朝着门口鬼哭狼嚎唤到:“家主!家主!她醒了!”小小书童瞧着貌不惊人,没想到这嗓子堪比啼春鸟,一声声呼唤险些没把她一双本就有些背的耳朵给喊聋。

    等到她迷迷糊糊坐起身靠着榻沿儿缓神时,孟令仪扶着徐老走进了厢房中。她正欲开口讲梦中见闻告诉徐老,徐老伸手止住她的话,径自开口同她道:“我知道三妹死在了痴林,也知道穆然那小子将自己的青丝封在了琉璃蜉蝣的尾巴上。你不用同我讲他们之间的往事。”

    湛知臾一张脸忽地便阴了下来。

    徐老讪讪的笑了两声,随后装模作样咳了几下,噙着一脸愁容黯自叹息,道:“依斐将我三妹的骨灰和这只蜉蝣交给我的时候,给我讲了一些三妹和穆然之间的一些事,她让我不要怪罪穆然。”徐老摇摇头,叹道:“唉,有甚好怪的呢?人死如灯灭,前生的人与事转眼间化作飞灰,只剩下一抔未能完成的心迹不能释怀。三妹死了这么多年,偶尔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梦见她时,她还是当年那副小童模样,赤着脚坐在芙蕖池边戏水,听见我唤她,她会扬起头笑着唤我一声大姐。可是近来我梦见三妹的时日愈发多,梦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小童模样。她披着一身血衣站在我面前,我唤她她也不动,只木木的站在我的面前,噙着蔓延泪光同我张口无声喃喃着一句话。”

    她皱起眉头,沉声问到:“她在梦里,同你讲的是甚?”

    徐老疲惫地阖上眸子,缓缓道:“她同我讲‘我要回去,回穆然那里’。”

    孟令仪听得周身汗毛倒竖,抬头望向湛知臾。

    湛知臾追问到:“她只说过着一句话吗?”

    徐老点点头,叹息道:“是,在梦里,她重复着这句无声的话。”

    她的眼里忽地凝聚起一团凛冽光辉。

    徐采苓的身与魂早已在三十年前便随着痴林里的秋风飘散在竹林间,梦里那个戏水的小童是徐老的念想,那穿着血衣无声哭诉的人又是谁?

    湛知臾缓缓低下头望向枕边的琉璃蜉蝣。蜉蝣的微单在日光下泛着点点波澜,尾端里的一线红丝安静的躺在蜉蝣里,沐浴着温和光线。

    她问徐老:“这几日,你可有梦见徐采苓?”

    徐老皱着脸摇摇头,道:“自你来了这里,我不曾梦见过三妹。”

    湛知臾的唇边忽地扬起一抹噙着淡淡冷意的笑。她拾起枕边的蜉蝣,将蜉蝣伸到徐老面前,问到:“你可是时常将它带在身边?”

    徐老心中陡然一沉,忙伸手指着蜉蝣道:“难不成是这东西作怪?”

    她抛起蜉蝣,蜉蝣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又跌回她手中。她道:“也不是这只蜉蝣在作怪,它里头被封住的东西想回到正主心里罢了。”

    穆冉心中的情丝记住的面孔除了徐采苓没有旁人,情丝生妒,不能言语,所以出现在徐老梦中的徐采苓总是身着一身血衣朝着徐老无声讲述着心众愿望。只是,多年太平无事,这根线忽地在近日生事?

    “徐老,您只在近日梦见过徐采苓身着一身血衣站在你面前吗?”

    徐老眯起眼思索着往事,随即摇着头同她道:“我曾梦见过三妹穿着血衣的模样。我记着我梦见过她两回,一回是在十八年前的夏天,她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两夜。还有一回是在十七年前,整整一年,她都在我的梦里死死抓着我的手无声痛哭,涕泪横流。她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抱着我哭,一哭便是一整夜,甚话都不讲。那段时日里,只要我一阖上眸子便能瞧见三妹在我面前哭。唉,老婆子的头发就是在那个时候白了的。”

    徐老扯了扯鬓边的白发,继续道:“说来也怪,我只在那两年梦见过三妹穿着血衣站在我面前,再有就是近来这段时日,中间十七年俱是平安无事。”

    湛知臾缓缓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森然凉意。

    十七年前,成历元年,痴林化为灰烬的那一日是成历元年的早春,穆冉的情丝在徐老的梦里化为徐采苓的模样恸哭也是在元年,怎的就这般巧呢?

    她望向徐老,道:“徐老,我已经替你解了惑,你将这只蜉蝣给我可好?”

    徐老缓缓叹了口气,问到:“可是与穆然有牵扯?”

    湛知臾点点头,道:“徐老,穆然早就随徐采苓一同葬在了痴林,坐在皇座上的人名唤穆冉。”

    徐老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也罢,这只蜉蝣呆在我这儿也不快活,你拿去罢。”

    徐老杵着拐杖转身离去,在一旁瞧够了好戏的孟令仪忽地走到湛知臾面前来。瞧着她手中的一小截龙檀木和空碗,湛知臾倏地便笑了。她取下乌木簪划破指尖,往孟令仪的碗中滴下一滴血,披上衣衫朝着门边走去。

    孟令仪忙唤住她,道:“你就不问问我要你的血作甚?”

    她回首轻笑,噙着一脸淡然神色道:“有甚好问的,你自有你的道理。”

    孟令仪愣了一瞬后随即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

    “别忘了我的鹓鶵眼,等我回来自会去孟国公府寻你。”

    湛知臾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院落的拐角处,孟令仪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去罢,等你从瀛洲回来,一切谜团都能解开了。”

    湛知臾在东海边等了三日,终是叫她在今日等到了漫天乌云和滔天骇浪,小舟在风雨中左右飘扬,罗盘的指针摇摆不定,天际忽地卷来一场飓风,将一叶小舟卷入浪花中。

    顷刻间,风浪打翻木舟,湛知臾被海水吞入腹中。落入海水的那一刻,罗盘的指针忽地往东南方跳了一下,一线电光火花在湛知臾的脑中划出锋芒。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凭着地图和罗盘便能寻到瀛洲。被海浪给掀进海里时她忽地灵光一闪。地图只能将她带到瀛洲的入口,罗盘确实能指引通往瀛洲的方向,但,她忽略了湛维痴札记里留下的那句“风雨大作”是何用意。

    立冬望日是为掩人耳目,风雨大作才是最为关键的线索。风雨大作迎来的是滔天巨浪,只有沉入入口处的海水中,罗盘才会指引瀛洲的方向。

    湛知臾一把捞住罗盘,沿着罗盘指引的东南深处游去。罗盘的指针在水里不停变换指向,湛知臾随着指针一点点沉入东海深处。海水灌入耳中,脚下好似有千万只手扯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拉扯,轰鸣声在脑中响起,周身像是被罗网缠住,罗盘险些从她的手中滑落。坠到一望无垠的黑处时,湛知臾撞上一块巨石,罗盘的指针忽地在这一刻闪起盈盈光泽,她倏地睁大眼望向罗盘,罗盘的指针停在了中央,指针上的光泽渐渐蔓延开来,随后整只罗盘都散发着银白光晕。

    瀛洲,就在这片海域之上。

    罗盘散发出荧光时,湛知臾瞧见自己的指尖也随之散发出点点星斑。挥动手臂朝着上方海域游去时,她瞧见自己的手臂正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澄亮荧光。游过海底巨石时,湛知臾从人间东海游进了瀛洲的海中,那一刻她周身忽地泛起一圈淡淡的白芒,随着她缓缓朝海面游动,她周身的白芒变得清莹璀璨,那一层柔和光晕愈发耀目。

    她只瞧得见自己周身血色正在一点一点消散,瞧不见她的眼眸变成了两粒泛着清辉的剔透墨块。

    等到她冲破水面的那一霎那,周身的光晕顷刻间消失不见,肌理上的粼粼光辉顿时褪去,两粒眼珠变成了寻常黑白模样。

    一直以来落在她心间的疑惑在这一刻生出根芽,只待有一日拨云见日。

    她抹去面上水痕,望向面前这一片悬在海面上的岛屿。展眼望去,望不见边际,只瞧见近处陆上盛开着一片赤色花草,海风拂过花草上空,拂来一片清奇异香,火红花草在风里摆着身躯,婀娜妩媚,宛如一尾红狐。

    湛知臾抬脚踏上了瀛洲的陆地,落脚处,脚旁的花草纷纷扭着身躯朝两旁躲去,一副对湛知臾避之不及的模样。她俯身向着一株草伸出手,那株草上开着的红花顷刻之间闭阖瓣叶,根茎上的叶片纷纷裹卷着身躯往里缩去。她往右挪了一步,脚边的红花纷纷阖上花叶避开湛知臾。

    “你回来了。”

    正低着脑袋同花草较劲时,耳畔忽地响起一声苍凉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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