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恨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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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湄与朱厌成婚的前两日,湛知臾正与杜公闲话池鱼,忽地便有那小药童火急火燎跑来寻人。待小药童跑到二人身前叉着腰喘气时,杜公气定神闲的瞥了那小药童道一眼,捋着胡须道:“这又是在哪个师兄那儿受了气来找老夫给你出气呦?”

    小药童摇着脑袋含糊不清道:“不是。”

    湛知臾学着杜公的模样笑着道:“那便是哪个姐姐惹着你了?”

    小药童将手里的布袋递向湛知臾,穿着粗气道:“山门来了个驼背老爷爷,他没有请帖,被十师兄拦在了山门。见念念姐姐也在山门,那个爷爷把布袋递给念念姐姐,唤她转交给你。念念姐姐打开看了布袋后忽地就不笑了,让我拿着布袋来找你。她说你看了布袋自会去山门找爷爷,念念姐姐带着爷爷去了会客厅。”

    闻言,湛知臾面上的散漫神色渐渐散去,她伸手接过小药递来的布袋。粗麻布袋略有些沉,她抽开麻绳,将布袋里的顽意倒进手心,两颗粗粝的玄色玉石滚入她的掌心,湛知臾的笑意登时凝结在了面庞上。

    她凝眸盯着手中的玉石,森冷清辉自眸中一闪而过。她将玉石放在身旁的石头上,拔下乌木簪便往指尖刺去。她将指尖伸往玉石上方,一滴血自指尖渗出滴在玉石上,玉石沾染血水的部分发出微弱红芒,随即一点点吞噬掉整滴血。

    杜公微微眯眼望着她手中的玉石,开口道:“符禺眼?”

    湛知臾咽下惊诧,沉声道:“是。”

    杜公招了招手,小药童躬身离去。待小药童走远,杜公忙开口问到:“可是故人?”

    湛知臾蹙眉摆首,她拿起布袋,蓦的瞥见布袋中躺着一页纸,伸手将那一页纸拿了出来,垂眸瞧去,纸上只书着一句字迹清秀的话。

    “拒霜花开,得见佳人。”

    湛知臾的眸中渐渐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她垂眸将这页纸递给了杜公。杜公瞥了一眼湛知臾苍白面容,低头看向纸页。

    “拒霜花。”杜公忍不住喃喃。

    湛知臾轻声道:“是。”她轻轻抖了抖布袋,一朵拒霜花从布袋里飘落在她的掌心。湛知臾凝神望着这朵拒霜花,沉声道:“杜公,拒霜花可是孟国徐府的家徽?”

    杜公点点头,道:“你母亲外祖是上一任徐府家主,当年你母亲为了助大师兄去瀛洲,不惜以身犯险,从世交家中盗来罗盘,你外祖震怒之下将你母亲逐出徐府,直到你母亲外祖逝世,她都不曾再回徐府。”

    杜公说完后兀自摇了摇头,叹息道:“都犟。”

    湛知臾缓缓合上手握住拒霜花,娇艳花蕊在她掌心中被揉碎成泥。

    瞧见拒霜花的那一霎那,华服道人醉醺醺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蓦的想起华服道人喝得酩酊大醉时抛给自己的一句叮嘱。

    “知竹,好好游戏人间,不要去徐府,也不要去漆吴山,不要探寻往事,好好活下去。”

    这句带着醉意的叮嘱时隔多年在她的耳边响起,山风挟裹着惊诧自耳边呼啸而过,她抬眸望向天际,只见满眼疑云,湛知臾眼底波澜翻腾。

    老道,你为何要叫我远离徐府、远离漆吴山?

    老道,我几时同你讲过我是湛知竹?

    你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赤龙长剑、符禺眼、摩川草和龙檀木之间的纠葛,对吗?你为何要一声不吭的把我带在身边游历,又为何不声不响的丢下我销声匿迹呢?

    “义父,你认识那华服老道,对吗?”

    杜公闻言默然垂首,捋着胡须不吭声。

    她阖上眸子,喃喃道:“他是既明的生父。”

    杜公捋须的手一僵,随后缓缓垂下手,叹息道:“我还以为能把这桩事带去黄泉路上,没成想还是叫你给发现了。”他叹了一口气,望向湖中游鱼。

    “因着何暄交出虎符下嫁文官,太祖念及何公与何暄的功劳暂且放过何家,而后太祖逝世,穆仁登基。穆仁遣文庭诛灭穆琰一脉,曾支持穆琰夺权的何家自然也受到了重创。一时之间,百年望族分崩离析,老三就是在那时没了踪影。我同江师弟寻遍孟国始终不见老三的去向。”杜公微微眯起眼,缓缓道:“景历末年,江师弟回到郢都看护符禺眼,第二年遭到青衣人突袭,再也站不起来。从那以后,我再没去寻过老三,将心思放在了符禺眼和青衣人身上。后一年春日,朱厌在山门瞧见一封钉在石柱上的密信,信中唤老夫前去何府救人,等我赶到何府大门时,何府上下尽遭屠戮,只有既明藏在何公大氅下躲过一劫,老夫就将既明带回了漆吴山。”

    “所以连你也不知既明生父去了哪里。”

    杜公哀声道:“是。”

    湛知臾缓缓摊开手心,翻手将花泥扔落在地。她噙着一湾秋水,沉声道:“义父,我想我要去一趟徐府。”

    杜公沉吟道:“不等既明一起去吗?”

    她摇摇头,道:“不等了。”

    杜公道:“那好,我们在漆吴山等你回来。”

    她道:“好。”

    湛知臾随小药童去会客厅寻那驼背老者时,山门又迎来两位面生的远客。因着二人手中有红锦信笺,林友鹤只当这两位佳人是前来道贺的故交,并未多问,带着三危和秦华踏入了山门。

    林友鹤带着两人向南苑走去,见三危一路上不言不语,他心中不禁生出疑问。他瞥了三危一眼,开口问到:“不知阁下同老师是旧时故交还是近日新友?”

    三危扬起一抹轻笑,带着淡淡然的语气同他道:“昔日老友,托杜公洪福老身才能有今日,因此特来贺一声新喜顺带叙叙旧。”

    林友鹤瞥见秦华抿嘴一笑,眸中噙着真挚光辉,心下的不安渐渐淡去。待走近南苑,林友鹤将二人安顿好后径自离开。三危冷笑一声扬袖拂过自己面庞,苍老面容登时化为一张灰扑扑的曼妙面孔。

    秦华靠在窗边瞧着林友鹤远去,环视四下,不见人烟。瞥见三危露出真容,她低声呵斥道:“把你的真容藏好!”

    三危一把拉住秦华的手,将她扯入怀中。她嗅着秦华垂在肩上的发丝轻声道:“怕甚,他们又杀不了我。”她捻起秦华的发丝喃喃道:“有我在,你怕甚?”

    秦华打开她的手沉声道:“穆冉让我们三日之内杀了杜仲,你准备何时动手?”

    “你这么着急,那便明晚罢。”三危挑眉轻笑,缓缓道:“漫山遍野都是红绸,一路走来尽是笑声,听的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三危的灰色瞳孔闪过一线狠戾,她冷冷道:“笑够了,总该听听哭声罢。”

    秦华从她怀中挣脱,站起身理着自己的衣襟问到:“如此草率,若是让人发觉了如何脱身?”

    三危扬起脸对秦华露出一抹轻蔑的笑颜。

    “只需你帮我一个小忙便可。”

    三危面上笑意更甚,秦华紧紧皱着眉头望向她,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步。

    是夜,一骑轻裘小将自山门奔来,瞧见文翕与穆葛正坐在厅中说笑,那小将直奔向穆葛,跪倒在穆葛脚前,伏在地上哀声道:“殿下,侯爷薨了。”

    穆葛的笑意登时凝固在脸上,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那小将。文翕伸来扶住她的手被她一把挥开,她沉声道:“抬头看着本宫,再说一遍。”

    “前日侯爷去津邑与豫章侯谈会盟的事项,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冷箭直中豫章侯左肩。来人攻势凶猛,侯爷只带了一队近卫。白羽卫到时,侯爷已经没了气息,只救回了豫章侯。”那小将扬起头噙着满眼泪光道:“殿下,侯爷薨了。”

    穆葛抑住颤栗死死揪住衣摆,她双目通红,眸中泪光隐隐,却始终没有淌下泪来。她带着嘶哑的声线道:“穆冉的人?”

    “是。”

    穆葛阖上眼眸,两行滚烫热泪自眼眶中淌落。再睁开眼时,眸中燃起汹涌怒火,不见哀痛。

    她道:“我哥哥呢?”

    “世子正在料理侯爷的身后事。”小将抬起头,道:“世子遣卑职来唤您回去接手两国会盟的事。”说罢,小将从怀中掏出一方密笺呈给穆葛。

    穆葛望见信笺上“爱女阿葛亲启”六个字时,颤抖着伸手接过密笺,低头看向密笺中的字迹,眸中有泪水不住淌落。她死死咬着下唇,任由鲜血从嘴角渗出也不曾松口。一纸秘事瞧完后,她扬眸看向何遇,眼中盈满疑虑与不解。

    何遇揣着手同她道:“由殿下接管两国盟军,是两位侯爷同鄙人一早便商榷好的事,这是侯爷的遗愿,也是鄙人想见到的未来。侯爷原想等大局已定再将手中事宜转交给殿下,不想突逢变故,只能提前将盟军交给殿下。”

    穆葛噙着泪光,自嘲道:“就凭我?”

    “是,鄙人相信殿下。”何遇噙着幽深眸光低头望向她。他道:“殿下可记得鄙人在殿下成婚当日赠与殿下的一把土?”

    文翕忙道:“记得记得,那把土还在她书桌上哩。”

    何遇问到:“那殿下可还记得鄙人将这把土送给殿下时,殿下同鄙人讲了些甚?”

    穆葛凝眸思索片刻,想起了自己当日的侃侃而谈。她拭去面上泪痕,垂眸道:“可是我甚都不会。”

    何遇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可是殿下有我们。”

    穆葛缓缓垂下双手,喃喃道:“为何是我呢?”

    “因为殿下有一颗仁心,有一颗王孙贵胄都没有的仁心,普天之下,能为子民担忧的只有殿下您一人。”何遇扬唇道:“或许穆仁、穆冉在即位前都曾为子民着想过,但他们最终还是迷失在了权位中,最初的一点仁心被泯灭得丝毫不剩。”

    他缓缓道:“殿下不必自责也不必心忧,我们会为殿下开路,所有殿下不能做的、不敢做的,甚至不屑去做的,都有我们替您一一荡平前路荆棘,而殿下您要做的,就是始终将百姓放在心上,始终怀抱一颗仁心,不要步穆仁和穆冉的后尘。”

    “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吗?”

    何遇沉声道:“是。”

    穆葛低头望向手中的密笺,眸中燃起异样明亮的光芒。布满哀伤的厅堂内传出穆葛铿锵有力的一声“好”。

    于是何遇的唇边扬起了一抹浅笑。

    穆葛与文翕随那轻裘小将下山回了季国。走之前文翕朝何遇扬起一抹苦笑,他叹息道:“再等我几日,我一定带着我爹的文书加入伐尧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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