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醒来后湛知臾还在沉睡中，他便同青衫客一齐走了入地宫。
他问他：“前辈后来可有见过小一？”
青衫客摇首道：“自那一日符纸在我面上烙下伤痕，小一哭喊着被带走后，我再没见过她。”
行路行至一个拐角处，青衫客忽地停了下来，朝何遇躬身行礼。他道：“我现在不过一缕残灵，等符纸的封印散去，我自然会跟着散去。我没甚好留恋的，生平唯一憾事便是与女儿分离三十年不曾相见。若是你能将我这缕残灵带到小一面前，我这一生便没有甚遗憾了。”
何遇问他：“鄙人要如何安置前辈？”
青衫客道：“借你的身躯让我暂居，等我从你的身躯中出来，便是灰飞烟灭之时。”
见何遇凝眸望着自己，青衫客低头笑了一声，对他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赖在你的身躯里不走。莫说我是一缕残灵，即便是灵气丰沛的妖物也不能轻易霸占你的身躯。”
何遇摆头道：“前辈误会了。鄙人方才是在想，前辈是残存的灵识，鄙人和未婚妻是寻常人，鄙人想不通为何我们能瞧见前辈。瞧见灵气丰沛的妖倒是不足为奇，碰见残灵倒是头一回，鄙人想，这样一桩奇事，天下间寥寥无几。”
青衫客听到何遇道他与湛知臾都是人时，心中一惊。他瞅着何遇瞅了半晌，缓缓开口问他：“上面那个小姑娘真的是你的未婚妻？”
何遇道：“入梦前不是，现在和以后是。”
青衫客见他神色真挚，砸吧砸吧嘴问到：“你同她相识多久了？”
何遇道：“今年暮春相识。初遇时，鄙人便已认定她是我今生发妻。”
青衫客扬扬手惊奇地望着何遇问到：“只匆匆半年，你便认定了她？”
何遇点头道：“是。”
“再不反悔？”
“再不反悔。”
见何遇眸中光芒不减半分，青衫客忙道：“你可知你那未婚妻身上的灵气丰沛得令人害怕！”
何遇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轻笑。他道：“鄙人现在知道了。”
青衫客急吼吼道：“万一你那未婚妻是个妖物，或者同我一般只是一缕残存的灵识呢？”
何遇缓缓道：“无妨。无论她是何等魑魅魍魉，她都是我的未婚妻。”
青衫客犯难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如何跟何遇开口。挠了脑袋半晌，他开口道：“我也不知你那未婚妻是甚，她身上的灵气丰沛是真，灵气干净得同露水一般也是真。你那未婚妻是有些古怪，倒也不是甚妖物，兴许曾受过得道高人指点罢。”
青衫客摆摆衣袖朝前走去，何遇随即跟上青衫客的脚步。
依着青衫客的灵犀记忆，二人终是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文蟾的棺椁。
何遇走近棺椁，将手心贴在冰冷棺椁上，缓缓阖上眼眸。
满室寂静中传出何遇温润声响。
“每时每刻。”
随着何遇的声响缓缓传入棺椁中，青衫客渐渐化为一缕飞烟沾附到了何遇的手上。
何遇的手心依旧贴在棺椁上，他垂首对棺椁道：“晏大人还有一句话想说与你。”
他道：“再度人间春月时，与卿携手共白头。”
何遇将这句话留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宫中，转身离去。关于战场的惨烈与黄尘飞舞下的肮脏丑事他一概看在眼里，却选择将晏一浮生平最后一刻留下的一抹温柔交给了文蟾。
这个跨越千里横亘三国的问题，终于在默默等候了三十年后聆听到了它想要的回答。
“晏一浮，你自何时心中有了我？”
“微臣每时每刻心中都有殿下的身影。”
“晏一浮，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回来，亲口告诉我你的答案。”
“微臣恐怕不能回来了。殿下，今生有负殿下所托，微臣深感愧疚。来世我来寻殿下，那时臣不再因惧怕世人冷眼与构陷躲避殿下，也不再因放不下心中执念优柔寡断。等来世，臣只是一介书生，会像今生殿下爱慕着臣一般深深恋慕殿下。殿下，再度人间春月时，与卿携手共白头。”
何遇只身回到内殿时，湛知臾睁着眼瞧他，眸中噙着疑惑。
他走近她身边，低头对她道：“封印解开了，青羽的残灵宿在我身上。”
何遇坐到榻边，俯身在湛知臾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软糯触觉烙印在她额间，湛知臾登时面色绯红，睁着眼愣愣的望着何遇。何遇扶起她的身子，背起她，缓缓走向殿门。
“知臾，我带你出去。”
湛知臾忽地意识到了何遇要干甚，忙喃喃道：“既明，你等等，外面还有……”
他一脚踹开殿门，光刃破风而来，直直射向两人的眼。殿外空无一人，鼓楼上的箭矢在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搭在了弓上。何遇凝神望着前方空旷的地面，搂着湛知臾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腿。
三日光阴淌过，文翕还未到。等到穆柯处理完琐事，天子安插在曲国的人暗中涌动，怕是想踏出重阴殿一步都难上加难。
他望着鼓楼上的引袍小将，微微眯起眼，缓缓道：“知臾，我记得你不怕这世间的刀刃。”
说着，他向前迈出一步。
湛知臾眸中光芒霎时凝结成冰。
“既明，你想干甚！你停下！”
何遇背着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他道：“我们不能再留在重阴殿，再等下去，可能我们都回不了漆吴山。”
他偏过头对湛知臾绽出了温润笑颜，抬起脚迈过了门槛。
“知臾，若能此生不负，想来死而无憾。”
一支长箭划破长空稳稳射进了何遇迈出门槛的腿上。何遇登时跪倒在了门前，湛知臾险些从他背上滚落时，他抬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腿，咬牙皱眉颤抖着站起身又向前走出一步。
“既明，停下，你会死的！”
何遇笑着道：“无妨。”
他背着她向前又走出几步，不出所料的，鼓楼上飞来一支冷箭扎在了何遇的肩上。何遇闷哼一声，停了下来。
片刻沉寂后，何遇抬起头继续朝着前方走去，眉宇之间尽是决绝，眸中光辉凛冽森凉。湛知臾喃喃唤她的声响被他抛在耳后。他自顾自的轻呓。
眼见何遇就要走下最后一层台阶，鼓楼上的阴袍小将急得直跺脚。身旁的副将忙道：“将军，那人马上就要踏出最后一层台阶了，再不杀了他，我们都得跟着一起死啊！”银袍副将抬起手给了那副将脑袋一下，急吼吼道：“你当老子瞎看不到他马上就要下来了？那人可是漆吴山的人，我敢杀他吗！”副将捂着脑袋缩了回去。
银袍小将推开连发三矢的弓箭手，自己站到了鼓楼中心冲着何遇朗声道：“何公子，你将这妖女交出来，停下脚步。卑职权当你没来过重阴殿，你的罪行卑职一概不咎。若是你再往前走一步，请恕卑职不能保存公子颜面！”
说罢，阴袍小将往后退了几步挥挥手，一列弓箭手站在垛口将箭搭在了弓上对着何遇。
何遇扬起头望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垂首轻笑。笑声中氤氲着浅浅的轻蔑。清冽笑声随风飘散后，他扭头对湛知臾道：“你在梦中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欢喜的时刻，只是可惜，我们没有并肩看那场烟花。”
“知臾，我不能陪你一起回漆吴山看云霞了。”
“知臾，忘了我。”
何遇向着最后一层石阶迈出了脚步。
阴袍小将高高举起的手将要落下、嘴中那声“放”将要吐出口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喝。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谁敢放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