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青蛉篇文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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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一浮推开门走近书房,乖巧杵在书桌上的白瓷盅落入他眼中。他背过手,缓缓走近书桌。昨夜酒醉时提笔落下的残诗不知何时被人划去后半句。他拿起纸来一瞧,前半句诗身旁规规矩矩躺着一句扭扭歪歪的诗和一团墨迹,像是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一时促狭捉弄他。他看着纸上的话,喃喃道:“月渡迷津。”萦绕在他心头的千重迷雾缓缓褪去,雾尽头,一个瞧不清面容的人倚着栏杆轻声哼唱旧时歌谣。

    文蟾蹲在屏风后头瞧着他入神模样,眸中泛起一层亮晶晶的波纹。晏一浮放下手中的纸,对着屏风道:“殿下,出来罢。”

    文蟾叹了一口气,皱着眉从屏风后挪了出来,她问他:“好没意思,你是如何知晓我在这里的?”

    他道:“除了你,还有谁会看我的诗。”

    于是文蟾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看向她,瞧见她的模样后,他一时愣住。她这是又和哪家的公子打了一架弄得浑身稀巴烂?

    她低下头瞥了瞥沾满污秽的衣衫,扭头在琉璃屏风中瞧见自己面上还挂着几道指印。她揪着衣袖用力去拭那道道顽固的污痕,衣袖拭过之处浮现起一道又一道红肿,好好一张脸,此刻真是成了三彩马,更显滑稽。望着晏一浮询问的眼神,她将头埋得更低,揪着腰带瓮声瓮气道:“我在府里学过熬汤的,阿吉在的时候我明明做得很好,到了你这儿就手忙脚乱,险些将我自己烧着,你看。”她伸出短了半边衣袖的手让他瞧。

    晏一浮看着她红肿一片的手臂,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这样于理不合。”

    文蟾听着这话当即沉下脸来,气哼哼瞥他一眼,扭身坐到了书桌前。她背对着他,兀自提笔沾墨。吸饱了汁水的笔尖在纸上游走,如同入水细鱼。

    湛知臾踱步到文蟾身旁,偏头瞧了书桌一眼。只这一眼,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只披着乌纱的青壳王八跃然纸上,文蟾提笔给那小王八添上了两道眉,细细瞧来,王八眉宇之间恰与晏一浮有几分神似。

    晏一浮望着她气哼哼的背影,眸中含着复杂思绪,他看了她许久,然后走到窗边的柜子前,俯身取出一个小瓷瓶和纱布后走到了文蟾身边。他温声道:“殿下可否把手伸出来?”她把画笔搁下,头也不抬地将手臂抬起,衣袖缓缓滑到她的肩上。晏一浮拧开瓶塞,将药汁滴在她的腕上,拿起纱布轻轻洇开药汁。清凉汁水顺着手臂缓缓淌下,自他指尖传来的温柔随着滑腻触觉自上而下蔓延开来。

    “殿下莫要再任性了。”

    “好。”

    “殿下也该对礼仪上心。”

    “好。”

    “殿下不要再给微臣熬汤了。”

    她不吭声,用左手拎起画笔在王八脑袋上画了好大一个叉。

    晏一浮把小瓷瓶放在桌上,低头看了看画纸,摇首轻笑,对她道:“这王八画得不错,只是少了几分神韵。”她扬起头瞥他一眼,将笔递给了他。他接过画笔,蘸了蘸赤色墨汁,提笔往王八腿上点了一圈红印,含笑道:“这才像我。”文蟾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正笑看着画作发笑,有小厮站在房门外唤到:“大人,有客到。”晏一浮留下文蟾随小厮去了前厅会客,文蟾坐在书桌前杵着下巴看着王八出神,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愁色。看王八看得愈发神烦,她对着屏风唤到:“青羽。”

    青羽立在屏风后头将方才发生的事瞧得一清二楚,他瞧见她炽热眸光中竭力掩饰的灰烬,也瞧见他坚定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兵荒马乱。他应声落地,化为青衫客。他对文蟾道:“殿下。”

    文蟾忽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切实回答。”

    他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道:“好。”

    “我的脾气秉性令人生厌吗?”

    “不,殿下很好。”

    “我的模样瞧起来很丑吗?”

    “不,殿下很美。”

    “我的身世同庶人一般低下吗?”

    “不,殿下很高贵。”

    “那他为何一直回避我?”

    文蟾眼眶微红,眸中泛起莹莹泪光,她咽下哽咽,沉声问到:“你说啊,为何他一直回避我?”

    青羽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微微张开的口缓缓阖上,他沉默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良久,一声喑哑低落的话搅碎满室沉寂。

    “他心里只有我那个早已逝世的母妃。”她阖上眼眸,滚烫泪水缓缓垂落,淌过面庞,滴在了红肿的手背上。她知道的,二十年前的晏司业和文鸢两小无猜。只待文鸢及笄,晏一浮便会向东照伯求娶这位不受宠爱的公主。可谁知就在文鸢及笄的半个月前,浑耶兵败,求娶公主,以结秦晋之好。六国王侯将这烫手山芋般的婚书扔给了东照伯,东照伯思来想去终是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于是文鸢披上一层层鲜红嫁衣嫁去了漠北,晏一浮因殿前失仪被革去司业的职务。自此,天南地北,生死永隔。

    文蟾抬起衣袖用力拭去面上泪痕,起身走向房门,青羽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唤住她。

    他道:“殿下,一定非晏大人不可吗?”

    文蟾的手顿在空中,她道:“是。”

    她推开门走向前厅去寻晏一浮,屋内的青羽看着她大步流星匆匆离去的背影,拂袖叹息。

    文蟾走近厅堂的大门时,忽地听到屋内有女子的声音传出。她登时沉下了脸,背着手一脚踏入前厅。甫一进屋,她便瞧见一个紫衫妇人站在晏一浮身旁,正得体地笑着同晏一浮闲谈,偶尔含情脉脉地瞟晏一浮一眼。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径直走向主座翘起腿坐下,唤来管家为自己奉茶。老管家瞧见文蟾面色沉郁,忙哆哆嗦嗦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她接过茶水在鼻端一晃悠,当即皱起眉头将茶盏放下。

    她冷着脸对老管家道:“我才几日不来,怎么这么老的茶叶都端上台面了?”

    那紫衫妇人听到这句话,面上巧笑微微僵住。一室氛围略有些古怪,人人都有些不自在。还是晏一浮先开了腔,他对那紫衫妇人道:“曹夫人,这位是文蟾公主。”他对文蟾道:“殿下,这位夫人是曹祭酒的遗孀。”文蟾冷冷瞥了他一眼。

    那紫衫妇人抬袖轻笑道:“多谢大人引荐,妾身知道了。”说着,她将腰肢一拧,偏过身来向文蟾盈盈行礼。

    就在她勾着脑袋还未起身之时,文蟾杵着下巴似笑非笑问她:“你是个寡妇?”那紫衫女子面色微凝,皮笑肉不笑对她道:“是,妾身曹姜氏是国子监曹祭酒的遗孀。”不待她说完,文蟾皱着眉头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忙着自报家门,本宫且问你,你一个遗孀,不好好在家里为亡夫守孝,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晏太保府中招摇,这是何居心?曹夫人,礼义廉耻可要好好牢记在心啊。”

    紫衫妇人被文蟾点破心事,恼羞成怒,站起身厉声道:“大尧历法中言明孝期为三年,亡夫已逝去五年,何来不顾礼仪一说?妾身来太保府向大人道谢,安守本分,坦坦荡荡。倒是殿下不好好在公主府接受女官教导,反而穿着仆役的衣衫在晏大人府中作威作福,这该作何解释?”

    听到这里,老管家脖间淌下涔涔冷汗。

    文蟾盯着那紫衫妇人,冷笑道:“本宫若是没听错的话,夫人这是在教导本宫?”

    那紫衫妇人被文蟾寒锋眸光盯得胆颤,缩到晏一浮身后默不作声。

    文蟾厉声道:“管家,给本宫掌她的嘴!”

    话音落地,老管家一哆嗦险些没跪倒在地。老管家战战兢兢瞧了文蟾一眼,又鸟悄儿瞅了晏一浮一眼,只见晏一浮微微皱眉,淡然神色间浮现起一抹愠怒。

    晏一浮道:“殿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语句中夹杂着疏远与责备,文蟾听来更是火冒三丈。她扭头朝老管家道:“本宫的话,你听不见吗?”见老管家仍是战战兢兢立在远处,大气不敢出,只缩着脑袋装鹌鹑。她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向着晏一浮身后的妇人走去,就在她扬起手要打在那妇人脸上时,晏一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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