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鸾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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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形在这一刻僵固,他仰头长笑,笑声凄怆悲凉,孤寂寥落。他终是明了父亲的心迹,原死死抓住老邢王的手终是缓缓松开。他抬袖拭去面上泪水,冷着脸对老邢王道:“儿臣,最后一次,叩谢父王教诲。”他像往常一般躬身跪地,叩首谢过老邢王对他的谆谆教诲,然后拂袖离去。他对宫外守着的唐太宰道:“父王的病还需加大药量,晚些时候让宝音再送一剂药来。”唐太宰恭谨道:“是。”

    他离开邢王寝宫的时候,唐太宰噙着笑意对他道:“恭贺殿下。”

    穆合背手对他道:“也恭喜太宰。”

    待穆合走远后,唐宝音不知从何处前来。他唤唐太宰移步偏殿,神色焦急的从袖中拿出一卷锦书递给唐太宰。唐太宰瞧完之后神色也同那唐宝音一般凝重。他问她:“这是你从何处得来?”唐宝音皱着脸,懊恼道:“昨日搜言政殿的宫人交给我的。”

    见唐太宰仍皱着眉头不吭声,她气得直跺脚,咬牙道:“早知这王位本就是传给殿下的,我们何苦煞费苦心布下这么大的局引殿下局!”

    唐太宰却在此刻露出一抹森然冷笑,眉宇间的哀愁亦是不见踪迹。“莫急,王座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邢王妃的位置你亦是当仁不让。至于这锦书,”他朝邢王寝宫方向瞥了一眼,道:“那位活不过今晚,这锦书有与没有,没甚么分别。只有殿下恨着老邢王,恨着穆甃,他的王座才坐的稳,你的妃位才能固若金汤。”唐宝音皱着眉细细思索唐太宰言下之意,不逾片刻工夫,她终是绽开笑颜,轻声道:“那便,有劳爹爹了。”

    唐宝音离开时忽地想到了甚么,她招招手唤来身侧宫人,对她道:“掖庭里那个对她主子忠心耿耿的蠢货也是时候该放出来了,将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她自会去解决一个麻烦。”细眉长眼的宫人点点头,转身去了掖庭。她噙着得志笑容,拍拍衣上灰尘,自言自语道:“忙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有个人将这场闹剧了结了。”

    湛知臾撇下唐宝音回了商暮府中。她回府瞧见穆甃对外界情形浑然不知的模样,肚中气不打一处来。商暮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有急促拍门声响起。小书童方系腰打开门,门外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厮拂开那书童冲了进来。穆甃被这场动静惊醒,披着布衣睡眼朦胧走出厢房,甫一瞧见那小厮,穆甃登时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小厮见了她,跌跌撞撞跑向她,跪倒在她脚前,哭得泪眼婆娑。她抱着她的腿哽咽道:“殿下,何故如此狠心,王爷薨了您都不肯回宫?”穆甃霎时如被惊雷劈中,她脑中嗡鸣声猛然炸开。她蹲下身,紧紧抓住那小厮肩膀问到:“你方才说甚么?父王不是好好的吗,暮郎前日还说父王晨议发了好大的火,遣白羽卫收押奸佞。”

    那小厮抹着泪道:“殿下,那是商暮骗你的,他骗你的。王爷病倒多日,昨夜薨了。王子合将我们这些服侍过您的人收押掖庭,昨夜婢子趁着内监不备逃了出来,才找到您。”她紧紧抱住穆甃的腰,哭着道:“殿下,王爷薨了,鱼娘被软禁,婢子们在掖庭中死的死、瞎的瞎,殿下,您为何不回来啊?”

    “殿下,商暮是王子合的人,他不是你的良人,他是唐太宰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在想法设法接近您。”

    “殿下,王爷死前还在念着您的名字。”

    “殿下,漪澜殿被烧了,言政殿也在昨夜失火,一切都化为灰烬。”

    湛知臾瞧见穆甃在书童的惊呼声和那宫娥的啜泣声中倒在了地上。书童忙跑了出去请医师,宫娥抱着穆甃痛哭流涕。她摇摇头,王宫里精心育成的兰草,辗转流离到宫外,自是活不长久。

    穆甃醒来之时,商暮坐在她的身边端着木碗轻轻吹去药上浮沫。他噙着清浅笑意,依旧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见她睁开眼,他道:“醒了,把这药喝了。你的桃酥我给你带回来了,喝了药再吃。”她掀开被褥,一把将他手中药碗推开。那木碗从商暮手中飞出,滚烫药汁洒了商暮一手。他垂下眸子,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想拭去穆甃指尖沾染到的药汁。

    她打开他的手,冷冷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穆甃,是不是?”

    他躬身拾起地上药碗,如墨青丝沾染到粘稠药汁。他背对着她道:“是。”

    她冷冷一笑,起身离去。她踏出厢房门,走到院中,瞧见门外已有侍卫将院门守住。于是她回身冷冷对他道:“你以为,你能困住我吗。”他端着药碗从房内走出,对她道:“或可尽力一试。”

    穆甃被软禁在商暮的院中,从新王即位到陶双鱼获封景陵公主辗转寻她踪迹,她都插着青鸾钗坐在商暮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城楼出神。湛知臾便在她和商暮之间来回兜圈子。

    新帝即位后的第二十七日,商暮减了一半侍卫,将从前的小书童放入院中与穆甃作伴。那小书童瞧见穆甃,先是双目一亮,随后赶忙垂下脑袋,别别扭扭同她行礼道:“殿下。”

    穆甃木木然回首,半晌没有瞧出来这人是谁。她神色恍惚的瞧着来人。那小书童对她道:“殿下,是我啊。我是小书童。”

    穆甃这才认出他来,她自嘲轻笑,道:“你从前不是唤我秋娘吗?”那小书童瞧着她不人不鬼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天气渐凉,穆甃变得贪睡。商暮偶尔来瞧她一次,她都是抱着厚厚的锦被睡得天昏地暗。商暮走近她,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的一线殷红后又匆匆离去。

    这一日穆甃好容易睁开睡眼,她起身不知要拿甚么东西,却被烛台绊倒,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她躺在地上瞧向湛知臾靠着的窗沿出神。瞧了片刻工夫,她对着窗沿儿道:“你是鬼吗?”

    湛知臾顾盼四下,瞧见房中没有旁人,而穆甃还在盯着窗沿儿瞧。她心中一惊,坐直了身子,指指自己下颌,对穆甃道:“殿下可是在问我?”

    穆甃轻声道:“是。”

    被梦中人逮个正着,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如今她被穆甃瞧见,心下已明了穆甃的去向。这个人,活不长了。她在梦中只会被将死之人瞧见。她垂下手,平静的看着穆甃。

    “你是鬼吗?”

    她道:“不是。”

    穆甃问她:“那你为何在这里?”

    她颔首沉思,道:“我是在我的梦里,殿下你也是在我的梦里。”

    闻得此言,穆甃却笑了起来。她躺在地上笑得艰辛,喉中发出空鸣,眼角却滑下两行泪来。她问她:“你是说,我这一生,不过是你的一场梦?”

    湛知臾道:“我是借这一场梦窥得殿下春秋。”

    穆甃平静的阖上眸子,神色凄然。没有回答,便是回答。

    她问她:“你看了多久?”

    她道:“从殿下方思慕商司寇到如今。”

    “那你觉着我这一生如何?”

    “殿下年岁尚轻,言说‘一生’,不免尚早。”

    穆甃冷笑着道:“你既从那时便一直看着我,便应该看见了我这些天一直将鸾钗中的毒下在茶水中,你知道的,我快死了。”

    湛知臾默然。

    她问她:“你又是甚么人,要在梦里瞧我?”

    湛知臾道:“身后人,因人有托,前来探知殿下踪迹。”

    她忽地就笑了起来,捂着自己腹部蜷成一团,紧紧贴合在冰凉地板上无声发笑。她道:“我这样的人,竟也值得有人惦念。”

    “无论是谁,都会有记挂着的人。殿下不想知道是何人托我入梦寻殿下行踪吗?”

    “不想。”

    良久,她道:“我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囚笼。”言毕,她又阖上眼沉沉睡去。

    湛知臾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这场梦终快要醒了。接下来的这几日湛知臾都靠在窗沿上吹竹叶,穆甃醒来时会盯着城楼听她吹竹叶。等到商暮又撤走一批侍卫时,她停下了往水中投毒。

    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明媚秋日,穆甃托那小书童为侍卫买上一壶黄酒,那小书童先是不肯应,他瞧着她生不如死的模样,终是点点头接过银钱,掩袖跑了出去。然后穆甃终是走出了商暮的院子。她将鸾钗留在了他的院子里,身着一袭布衣,缓步走上了城楼。

    她多日不曾出府,活在一片混沌晦暗中。如今叫这明艳光芒打在身上,不由落泪。她望着远方垂垂落下的红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一片秋心向暮,几缕晚照倥偬。

    她扬起头看着辽阔天际,远天无云,离雁掠过,留下几声哀鸣。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一只离群的雁,直至这只大雁的身形向着天边远去,她回首望向邢王宫,阖上眸子垂下两行清泪。她回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城墙,面容沉静,然后她爬上城墙,又阖上了眼眸,缓缓张开了双臂。

    秋风中响起喑哑女声,一瞬的工夫,这句含糊不清的话被风刮走,不知去向。

    湛知臾站在一旁,看着穆甃面带浅笑跃下城楼,听见她喃喃道:“没有桎梏能困住鸾鸟。”尽管看遍生死,看着她飞身跃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穆甃。扑出去捞了个空时,她才想起,这不过一场梦。她跪在穆甃跳下去的城墙边,攥住自己的衣摆,看向穆甃生前看着的那片天,看见了一片浓稠晚霞。

    湛知臾的身形渐渐消散时,城墙上那一块衣角已被秋风扬起,随着穆甃飘然坠下。商暮匆匆赶来怒吼着向她伸出手时,指尖擦过她的衣角勾住几缕清风,他扑到了城墙上。

    迟来一步,向来无可奈何。

    这场光怪陆离的皇城秘闻终是在她的叹息声中烟消云散。

    湛知臾这回醒来时,景陵公主已握着画卷候她的身侧,她支着面庞坐在她榻边昏昏欲睡,瞧起来似是等待已久的模样。湛知臾轻轻唤了一声:“殿下。”景陵公主睁开了惺忪睡眼。

    见她醒来,景陵公主忙将手中的画卷往她手中递,她忙问到:“姑娘你可有瞧见她?”

    她点点头,道:“是。”

    不待景陵公主追问,她继续道:“穆甃殿下在景历六年跳下了邢国城楼。”

    景陵公主厉声道:“不可能。”

    她抬起头,淡漠道:“你早就猜到她死了,不是吗?我的梦里,只能瞧见已经亡故的人。”

    景陵公主默然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早该知道。”

    “还请殿下释怀。”

    景陵公主抱起金羽衣,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偏殿,便是连殿门口沈念唤她都置之不理。湛知臾唤来沈念,对她道:“让她去罢。哀莫大于心死。”沈念指指桌上的青鸾钗,问她:“那它如何是好?”湛知臾轻轻抚了抚青鸾钗,道:“等我取了它的灵气,便将它还给景陵殿下。”她将青鸾钗收好,问沈念:“是要走了罢。”

    沈念朝她点头,道:“等安置好鱼娘,我便回孟国。”

    她道:“这样也好。”

    “知臾姐,那你要回知遇吗?”沈念偏头问她。

    她摇摇头,将景陵公主塞给她的画卷摊开,对她道:“我要去一趟漆吴山。”沈念低头瞧那画卷,只见画上群峰连绵、云山相接,一湍飞流前两点白鹭相依,郁郁苍林中几股细流汇成白水,涧边伏着几只白虎慵懒地舔着爪。

    沈念对她道:“好。”

    她离去之时,笑着对湛知臾道:“等你从漆吴山回来、我也解决了孟国的事情,我们再回知遇琢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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