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归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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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书斋,宽和光线细密交织在她周身,她站在空阔地上,阖上眼,感受光线的温热,这般灿烂阳光,却不如记忆中姑姑掌心抚过她额前的来的温热。

    等到她提着食盒缓缓归来时,陆氏杵着竹棍站在门外翘首,见着她来,陆氏松了口气,对她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湛知臾道:“婶婶说笑了,不回来,我去哪里?”

    陆氏拉起她的手便往里走,她对她道:“我给你熬了鱼汤,我记着你最是欢喜鱼汤了。”

    她笑着应她,缓缓沉下眼眸中的光华。

    她并非欢喜鱼汤,只是每每喝下一大碗鱼汤,湛维愚总会摇着扇子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脑袋道:“还是知竹懂事啊。”而这时,她的姊姊,真正的湛知臾则会对她嗤之以鼻,却只能在湛维愚的威逼下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鱼汤,随后一张小脸憋得青里泛红,一整日都讲不出话来。

    他的姊姊曾有一日扶着墙将喝下的鱼汤稀里哗啦吐出,她则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她姊姊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姊姊吐完后回首恶狠狠对她道:“你怎的甚么事都没有?”她偏了偏头,不解何意。

    她的姊姊索性坐在一旁的栏杆上问她:“我是指姑姑的鱼汤。你瞧瞧这全府上下,有哪个人能将姑姑做的东西咽下去?上回姑姑将她烧的菜倒在侧门口喂大黄,大黄眼见姑姑把菜往自己跟前一倒,便‘蹭’地一下爬起来,隔着远远的嗅了嗅那菜,一溜烟跑了,再也没回来过。唉,好好的一条狗,怎的便这样想不开,我被逼着喝了多少回鱼鱼汤了,也没同它那般一去不返。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做到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将姑姑熬的堂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你喝下去也便罢了,你怎能毫发无损?”

    她偏了偏头,对她姊姊道:“姑姑做的吃食和厨娘做的吃食,没有分别啊。”

    她姊姊瞪大了双眼,随即张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抹着笑出的泪花问她:“你是当真尝不出这味道吗,我的傻妹妹?”

    她略一思索,反问她姊姊:“甚么是味道?”

    她姊姊愣了一下,对她道:“味道啊,就是酸甜苦辣咸。世间所有的滋味都是由着五中味道交融而成。长街的糖是甜的,姑姑种在痴林里的兰草是酸的,父亲下酒吃的小黄鱼是咸的。”她皱着眉,认真思索道:“对了,还有叔父给的板子,是辣的。”

    “那苦呢?”

    她姊姊阴揣揣瞟她一眼,道:“你天天喝得精光的鱼汤不就是苦的?”

    她心下疑惑不解,她把姑姑熬出的鱼汤喝进肚中,满腹温热,她便觉着温热惬意,可展眼瞧阖府上下的模样便可知“苦”不是个好东西。同一碗汤,为何于她而言,甘之若饴;于旁人而言,避之不及。想来,感官不全,未必不是一件善事。

    她瞧着她满面茫然,问道:“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

    她垂下首,揪着衣摆,不吭声。

    于是她那个平日里大喇喇的姊姊拉起她的手,穿过长廊,迎着熏风跑到了长街,她买下一块糖,对她道:“张嘴。”

    她依言张开嘴,嘴中被她塞进一块硬邦邦亮晶晶的玩意,她含着那块玩意看着她的姊姊。

    她的姊姊这样告诉她:“记着,尝不出来滋味也不打紧,你吃得多了,自然会有旁的人眼馋你嘴里的糖,如此,尝不尝得出一块糖的滋味儿已不再重要了。”

    那时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牵着她姊姊的手慢慢悠悠晃回了痴林。

    陆氏端着一碗雪白鱼汤递到她手边,道:“嗳呦还烫着哩。”

    她双手接过木碗,在陆氏殷切目光下把碗沿儿递到唇边,张口吞咽鱼汤,还是只尝得出丝丝缕缕的温热,旁的,甚么也尝不出。

    她含笑道:“婶婶的手艺不减当年。”

    陆氏听得这话,嘴上虽忙道“哪里呦”,面上却是春风得意满面桃花。

    “母亲,姊姊。”董昭抱着婴孩跨进门,见着二人,道:“我把她抱来,带给姊姊瞧瞧。”方进门,董昭怀中婴孩毫无征兆的扯起嗓子啼哭不止,小小的手攥成拳头在空中挥舞,扭着身躯不肯平静。陆氏见状忙上前抱过那婴孩,将她搂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婴孩襁褓,那婴孩仍是扯着嗓子哭,闹得陆氏险些失手将她从怀中摔落。陆氏同董昭又哄又抚,急得手忙脚乱,那婴孩却始终不肯罢休。

    董昭有些恼了,皱着眉道:“这般年纪便如此蛮横,大了还了得。”

    陆氏将手背贴在婴孩额前,纳闷道:“平日里好好的,难得哭闹一次,今儿是怎的了?”

    董昭将那婴孩抱起伏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童谣,那婴孩才哭声渐止。董昭抱着她在屋中踱来踱去,忽地瞥见湛知臾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张口问她:“姊姊可是有话要讲?”

    湛知臾摇摇头,道:“赶了几天的路,有些困顿,一时失神。”

    董昭笑着道:“母亲方才便将你的厢房收拾清净,出了厅堂向左转便是姊姊你的厢房。”

    陆氏闻得此言上前将董昭怀里的婴孩抱过,向着湛知臾这边来。湛知臾见状倏地往后挪了一步。陆氏有些怔愣,不知她何意。

    湛知臾也没料到自己会不经思索便向后退,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董昭忙笑着对陆氏道:“母亲您健忘,姊姊方才便说了,她一路风尘,身心困顿,定是不愿将身上灰尘沾染给涵儿。再者,涵儿方才好容易哄睡着,你将她抱给姊姊,姊姊没有生养过婴孩,自是不大会抱孩子,万一她在姊姊怀中又闹腾起来,岂不是叫姊姊难堪。”

    有人给了台阶,陆氏自是顺势而下,她忙笑道:“嗳呦,是我大意了。快把你姊姊带去厢房,我来哄涵儿睡便是。”

    湛知臾低眉垂眸,翩然离去。

    董昭对她道:“姊姊莫要介怀。”

    她摇摇头,不发一言。

    哪里是涵儿脾性大,凭是谁的婴孩,见了我都哭闹不止,恍若见鬼一般撕心裂肺哭喊。

    她进了厢房,董昭道:“等明日我再带涵儿来见姊姊,想必涵儿定是极为欢喜。”她点点头,董昭笑着带上门离去。

    湛知臾便阖上眼向后倒去,缩在一张软床上,静静睡去。等到她再醒来时,推开窗,已是一片皎皎明月。于是她靠在窗边,望着银月,梳理着原本支离破碎的记忆。

    “姊姊,你能帮我把竹叶投进水里吗?”

    “给我唱支曲子,我高兴了,自然把你的叶子放进湖里。”

    “姊姊,把我的叶子还给我。”

    “你要从我这里拿走一样东西,你自然也要留一样东西给我,等你甚么时候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我便把叶子还给你。”

    “鄙人何遇,字既明,不知姑娘姓名。”

    “湛知臾。”

    “既明,你的心,是冷的吗?”

    “是。”

    “不必等我,来日,我自会去找你的。”

    “但愿,尚有来日。”

    既明,你我没有来日。

    情深不渝,不过是欠我一颗心。

    你留在我这里的竹叶,也不知被我丢在了哪里。

    现在这颗心,我不想要了,不如赠与你,换一片不知去向的落叶。

    说到底,不过是一颗心执着的向着原本的归宿靠拢,而那没有心的人却动了情。

    天边有悠扬笛声顺着流云飘过,不知是哪个不归人心潮起落,吹起了一支《折柳》。星河中泛起三两只孔明灯,载着谁家小儿女的心事摇摇晃晃浸在星河中。这样动人的曲子,这样圆满的春夜,真是令人生厌。她平静的伸了个懒腰,又一头扎进了软绵绵的被絮中,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蓬松软枕中,沉沉睡去。

    她这几日都跟只鹌鹑似的窝在被絮里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朝暮。陆氏纵容她,默许她的颓废。湛于牧见着她都贴着墙躲着走,更别提将她从榻上提起指着鼻子一顿臭骂。董昭几次站在门边,伸手将要敲门唤她,却在即将触碰到门是硬生生停下动作,然后黯然离去。最后还是湛中吕板着脸让董昭借着生辰的名儿把湛知臾提拉起来。

    董昭抱着陆氏做的新衣裳让她换上,她穿着柔软新衣,随董昭去往院中围桌。

    瞧见湛中吕板着脸举起一杯酒往喉中倒,陆氏坐在一旁同湛于牧叙说怀中的婴孩。湛知臾一扫近几日颓靡神色,乖觉道:“叔父婶婶。”湛中吕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她落座。陆氏忙招手唤她来自己身边,笑着道:“你来的正好,我同你兄弟还有昭儿商量过了,涵儿还没有名,你既然回来了,就由你给涵儿起个小字罢。”

    湛知臾问到:“涵儿生在几月份?”

    董昭道:“六月份,生她的那日正是大暑。”

    湛知臾垂首,指尖不住轻轻敲击桌案,顷刻,她道:“‘茵’字如何?”

    董昭偏了偏脑袋,念叨:“茵,夏木茵陈,盎然蜿蜒。是个好字。”她弯下腰,伸出手指轻轻拨了拨睡得正酣的女儿,眸中噙满柔情,轻声道:“涵儿以后可是有小字的姑娘了。”那婴孩吧唧了下嘴,继续熟睡。湛中吕瞧着这一幕,拉得老长的一张脸终是有所缓和。待酒足饭饱后,湛知臾摘了片柳叶,蹑手蹑脚爬上屋顶,靠在屋檐上,吹起柳叶。头上是璀璨星河,脚下是绽着波纹的瓦片,屋内有灯火安详,屋外月满篱落,良夜多娇。

    “湛姐姐。”

    闻得有人唤自己,她向着来人方向看去。这一看,手中柳叶被夜风刮到了檐下。来人俯身将叶片拾起,也同她那般蹑手蹑脚般爬了上来,许是这等偷摸行径干的没有湛知臾熟练,她挂在檐上进退两难。湛知臾对她伸出手,将她一把拉了上来。她摸着脑袋,对湛知臾抿嘴一笑,道:“湛姊姊叫我好找。”

    湛知臾看着穆葛,问到:“殿下成婚在即,何故前来寻我?”

    穆葛朝她吐吐舌头,扶着瓦片往她坐处挪挪,道:“正是要成婚了,我才来找你的。”

    她伸伸腰,锤了锤自己的背,靠着湛知臾肩膀道:“离成婚还有段日子呢,我母亲欢喜得不行,兄嫂都在忙着我成婚的事宜,也没个人愿意陪我说说话。那些个女官成日里只晓得‘殿下,您不该这样’、‘殿下,您应该这样’。你瞧瞧,把我折腾的得瘦了好大一圈。呆在侯府实在是无趣。前些时日,我父亲送出了几张请柬,请的人除你之外,都到了。我略一思索,反正这段时日,父母兄嫂都忙得不亦乐乎,有我无我并无甚么大碍,正好来寻你,反正多日不见,我也是怪想你的。”

    不待湛知臾开口,穆葛又道:“湛姊姊你放心,我这回出侯府可是给我父亲留了书的。”

    她瞧着目光灼灼喜笑颜开的穆葛,心下只觉无力。她借着穆葛成婚的由头,躲开沈念江洵,又在途中躲开何遇,想瞧瞧自己孤身一人能否找回一些往事的细碎记忆,现在好了,碰上叔父婶婶一家子,又叫穆葛亲自逮了个正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应对穆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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