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吹了个口哨，胯下白马原地打转，踢踏不止，还拿鼻子冲他直喷热气，以示不满，这吓得江洵身后的赵内监急忙搂住他。赵内监不会骑马，江洵将他丢在自己背后，让他一路搂着自己来了杞国。想他江洵在郢都时，多少骄矜女儿想要亲近芳泽，他都不屑一顾，没想到他头一次被一个人抱得死死的不肯松手，竟是出自一个内监宫人之手，这要是传到他堂姐耳朵里，他真没有脸面回郢都了。
“马大爷，消消气，小的待会儿便带你好好歇息，马厩饲料一样不少，莫要再颠在下了。”
白马被他一下一下顺毛顺的脾气渐消，慢慢安分下来。
沈念在旁瞧到这一幕，无心开口嘲讽他，只盯着城门默默出神，手中缰绳将她的手紧紧缠绕。
“我说殿下，都到津都了，还愣在城门口作甚，等天黑吗？”江洵瞧着缰绳把沈念的手勒得一片红肿。
沈念回过神来，跳下马背，摸摸马脑袋，牵着马一步步走向城门。江洵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他也随她跳下马，顺手将赵内监拎了下来。
“江洵，你不必跟来，随我进了这城门，你可能再也出不去。”沈念拉着马，突然停了下来。
“若是我偏要跟着你呢？”
江洵依旧是一脸笑意。
“我没有在同你讲顽笑话。”
沈念扬起脸，盯着他，目光灼灼。
“在下看起来很不正经吗？”
江洵偏着脑袋问她。
沈念别过脸去，不看他，盯着城门道：“是。”
江洵收起笑意，换上一副严肃神色，把半个身子倾到沈念面前，缓缓道：“那我现在正经的告诉你，我偏要跟着你。”
沈念突然转过身，双目噙泪，大滴大滴泪水顺着她的脸滑落，他被她吓到，突然间不知所措，楞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泪水，却被她挥手打开自己的手。
她道：“江洵，我给过你机会，今儿你若不走，以后再想离去，可就没这么容易。”
“是，殿下。”
赵内监在旁揣着手，端着一副见过惊涛骇浪的过来人模样，实则纳罕这公子实在是情科甲子，这才一旬不到的功夫，已经擒获棠公主的心神，那些个宫里自诩风流才子的王孙子弟合该好好取经，投其所好有何用，心神皆擒实为上策。
“我说赵内监，揣着手杵在那里一脸傻笑作甚，还不走，等着我来抱你？”
“来了来了，奴自己会走，不用公子抱，公子这不是臊奴一张老脸吗。”
与此同时，杞国宫室琅玕殿内，赤金香炉升起依依檀香，身着织锦的女子容貌艳丽，面有妒色，双眸淌出狠戾凶光。她从毛毡上缓缓起身，芊芊蔻纸一寸寸轻柔的摩挲过一盏璀璨华贵的鸾冠，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快了，过不了多久，娘便能替你报仇，脚前有兔子挡住她的去路，那是侯爷前日为逗她开怀的玩意，她微蹙眉头，一脚将兔子踢得滚出去几圈痉挛不止。
“侧夫人，等来了，”翠玉珠帘被人撩起，前来报信的心腹宫人站定在碧云帐外喜上眉梢的道：“侧夫人，棠公主已经进内城了。”
她握住鸾鸟羽翼的手一顿，险些将整个羽翼掰断，迫切问到：“何时到的？”
“禀侧夫人，一个时辰前到的内城。公主刚进城就被咱们的人盯上。”来报的宫人停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与棠公主一同前来的人中，有一个是生面孔。”
侧夫人摆摆手道：“一个人而已，能生出什么事端，不打紧。”
“夫人此言差矣。”
寻声看去，只见重叠帷帐中坐着位黄衣姑娘，身形匀称，一袭柔软的长发顺着肩头垂在盈盈腰肢间，为缭绕氛围平添几分旖旎。隔着纷乱珠帘，依稀可见容貌动人，风姿撩人心魂。姑娘伸出纤指提笔沾染丹青，往锦帛上轻轻描画，并不看帘外宫人。
“你可有看清那生面孔什么模样？”
听见姑娘问自己，宫人凝神仔细回忆一番，道：“禀姑娘，奴在远处瞧着，见着那公子手持白扇，丰神俊朗同赵内监一路有说有笑。”
姑娘的心绪未受宫人言语影响，她盯着画中人空洞的眼眶瞧，这幅画她画了一个上午，至今未想好什么样的眼睛才配得上这等人物，从前不是没画过，只是点上墨汁的双眸不是黯黯无神，便是光彩炯然，这不该是那个人的眼眸。
“扇子上有什么纹理？”
“有纹理，竹叶纹，太阳底下看起来，波光粼粼的。”
秦华握住笔的手微微一顿，瞬时一滴饱满丰盈的墨汁顺着笔尖滴在了画中人眼角上。郢都江氏，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盘棋，下到如今，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清局势了。
“竹纹是霜竹还是青竹？”
“好像是霜竹。”
秦华眉头一拧，嘴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啧，画中人的双眸还未点上，墨汁已经全然融进画中，恍若一颗印在眸边的泪珠。她瞧着画，突然舒展开眉头。有了这滴墨汁，画不出眼睛也无碍，比起精妙绝伦的双目，她更中意于这双带着泪痕紧紧闭上的双眼。千寻百谋，不如无心之失，一双困扰了她多日的眼眸，在今日，已经阖上。她看着自己的画作，扬起嘴角笑起来。
江氏嫡系又如何，你既敢来，我便叫你有去无回。
侧夫人挥挥手，宫人弓着腰身退下。秦华方才的神色变幻被她尽收眼底，她有些担心这个预料之外的人会打乱她们的计划，瞧着秦华笑，她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还是开口问到：“秦姑娘，这个人会不会对我们的事有影响？”
秦华侧过身瞟了一眼侧夫人，甚么我们的事，那只是我给你设下的一个局而已，你不过是我扳倒杞国穆氏的一枚棋子。
“夫人尽管放心，一个侍从而已，不足为惧，将他与穆棠一同困在地宫便可。”秦华将笔放在笔搁上，站起身，看向窗外的远山青黛，道：“只要夫人按着我给你的法子，夫人想要的，信手拈来。”
侧夫人对着秦华谄媚地笑起来：“那便，一切随姑娘吉言了。”
秦华站在窗前阖上眼，听见殿外雀鸟啾啾啼鸣，打破清净，她蹙眉。
黄雀，始终成不了青鸾。
是夜，沈念坐在客栈客房的床边，从包裹中拿出一个丝帛包塞进怀里，轻轻推开门后，靠在门边瞧了一眼另一间早已熄灯的客房，她合上门走到窗边飞身跳下窗户。
“这么好的天气，殿下出门逛逛也不捎上在下，可是嫌在下话多啰嗦得很？”江洵翘着二郎腿四仰八叉的躺在客栈屋檐上，悠哉悠哉甩着纸扇，眼见沈念孤身一人出门，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殿下怎的如此倔。
“你，”沈念诧异地转过身，眼前这人怎的同一粒铜豌豆般蒸不熟煮不烂。“你不在客栈好好歇息，跑到人家屋顶上作甚。”
“乌云闭月，黑灯瞎火，正是干坏事的好时辰。难道只许殿下揣着银霜出门溜达，就不兴在下躺在屋顶瞅瞅这人间烟火了？”江洵一个翻身，轻飘飘落落地，如同那晚一般踏着月色款款而来。
“随你。”
沈念没好气的转身向前走。
江洵噙着笑意，跟在沈念身后，亦步亦趋，路过莺歌燕舞的歌舞坊，江洵拍手叫好伸出脑袋往里头瞧，沈念黑着一张脸不搭理他，路过醉生梦死的酒坊，江洵伸长了鼻子慨叹还是杞国官员会享受，伸手顺来一瓶花雕，自己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坛递给沈念，沈念依旧皱着眉头不做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