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道凌厉风声呼啸而来，一支金簪向她飞来，贴着她鬓角“铮”地一声扎进门板。她鬓边几缕青丝应声断落飘扬。
她偏头瞅了一眼金簪。金簪稳稳扎进门板一寸有余，簪上赤红玛瑙粒流苏正欢快地摆动婀娜身躯，晴空艳阳下，晶亮的琉璃折射着明艳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皇室的东西就是这般折磨人。
沈念站在不远处，看见自己扔出去的金簪险些钉到湛知臾脸上，她垂着手，嗫嚅着道：“知臾姐，我……”
湛知臾眯着眼朝她莞尔一笑，她心疼地摸着门板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纵是有滔天的怒火没地方撒也别拿我这门板出气啊！这门板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央人央来的上等金丝楠木哩。今日让你在门上钉个窟窿，瞧着多寒碜呐。”
沈念埋着头不吭声。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打那些金银宝器的主意，咱们好几个月没交租了，再这么欠下去，饶是脾性再好的收租人也得把我们俩撵出去。
胖宫人瞧得下巴都兜不上，这上一刻还在发狂掷簪的公主怎的在这女子面前乖觉成了一只没长爪牙的猫儿？这女子究竟何等来历？
湛知臾放下猫儿缓缓走进后院。她斜斜倚坐在正座上，随即伸出左手支着下颌，懒懒地看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宫人。她面带愠色，问他们：“不知两位何事来我这小店？”
瘦宫人抢白道：“我们是杞国宫人，奉旨来接棠公主殿下回杞国。”
湛知臾端起桌上的茶盏慢吞吞呷了一口茶。
“奉旨？奉的谁的旨意？天子还是皇后？”她把茶盏放在桌上，道：“我怎的不知我这么一个小店还藏了位公主殿下？念念，你可曾听过什么‘棠公主’？”
沈念捞起踱到她脚边的猫儿，道：“不曾。”
“既如此，两位请回吧，不送。”
瘦宫人怎会愿意无功而返，他见自己离沈念离得远远的，轻声道：“她方才可是亲口承认她就是棠公主了的。”
识相的胖宫人上前给了瘦宫人一腿，把他扫倒跪在地上，他摁着他的脑袋对湛知臾道：“掌柜的，适才我们多有冒犯，我们向您赔不是还望您多加宽恕。”
这些个宫里出来的人都是怎么回事，除了沈念，上至王侯，下及舍人，没有一个不是趁人不备“噗通”一声跪在人面前，这让她如何自处，她一向不大喜爱弯着腰同人讲话。
她瞥了一眼沈念，向他道：“同我赔不是倒不必，你们又没有得罪我。你且说说我这门该如何是好。”
他抬头虔诚的看着湛知臾衣摆，道：“掌柜的，地上的这些物什您若是瞧得上眼您便悉数取去，若是这些都入不了您的法眼，我们立即向宫里传书取一些您瞧得上的物什来补偿咱家的过错。”他顺着她衣摆往上瞧，瞧见湛知臾正杵着手臂打量自己，他连忙低头道：“您看这样成吗？”
没甚意思，果然各国的宫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湛知臾指着一地金光璀璨，道：“那可说好了，用这些东西抵我的门板了。”其实她起初瞧不出这些沉甸甸的金疙瘩与门口的两块老青石有何不同，在这世上待久了，她觉着只要世人欢喜这玩意，也便足矣罢。
胖宫人向沈念道：“殿下，还请您三思，世子真的撑不住了。世子他是真的想见您一面啊。”
沈念抱着猫转过身离开，留给院中三人一个决绝凛冽的背影，任由宫人在身后苦苦呼唤也不曾回头。
两个宫人跪在地上焦急地看向湛知臾，希望这位收了他们钱财的掌柜能帮他们拦住棠公主。
湛知臾叫他们瞧得有些郝然，道：“你们先起来。”二人默然相视，随即站起身来，依旧垂着脑袋丧着脸瞧着她。
湛知臾杵着脸靠在椅子上瞧着这两人神态觉着有些好笑，道：“你们把我脸上瞧出个窟窿也没用，是你们的棠公主不肯随你们去杞国，不是我不肯。”
掌柜的言下之意，便是她有意随我们回杞国？
胖宫人听见她这么一讲，见缝插针道：“掌柜的若是能为我们稍加劝慰殿下，我们定当为您赴犬马之劳。”
“这倒不必，你们且告诉我，是谁同你们主子将，棠公主在我这里？”
这回瘦宫人抢着道：“掌柜的，前些天从宫外来了个姑娘，她告诉我们夫人棠公主手中有一块㻬琈玉，㻬琈玉屑与瀛洲摩川草一同服下不但能起死回生，还能破除摩川草的诅咒，服下它的人能重新长出一颗心。那姑娘说棠公主就在尧国皇城一处名叫知遇的玉器店内，夫人便让我们来请公主回杞国。”
真是有意思，这世上除了湛氏后人，竟然还有人知道㻬琈玉。她既知道㻬琈，便应当知晓这块玉在她湛知臾的手里。这人以㻬琈玉为由，设法逼沈念去杞国，为的应该不是沈念，而是自己，可是这人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存在，反而让沈念成为众矢之的，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她眸中寒星闪烁，一言不发地盯着瘦宫人笑。
瘦宫人被她瞧得发怵，抱着双臂道：“掌柜的，奴可没诓你，那姑娘同我们夫人讲这些的时候，咱家就跪坐在殿门口伸长了脖子听哩。宫里那点子微薄月钱怎的够咱们过活，咱们宫里人都是靠这些见闻过活。”
“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那人是贵人，奴怎么敢拿正眼瞧她！奴只记得那姑娘纤瘦欣长。奴有晚当值，远远地瞧见那姑娘靠在宫墙上看月亮，一袭细长柔软的乌发就这么散开，像一匹绸缎在舞动。旁的，奴就不记得了。”
毒不过三分玉颜，狠不及一寸人心。
这么个蛇蝎妙佳人，要置沈念于死地，问过她湛知臾的意思了吗？知道她当年深一脚浅一脚背着沈念从雪地里走出宫室有多难吗？她当年亲手从阎王殿拉回来的人如今被人放在油锅上当着自己的面翻滚煎炸，真当她湛知臾是副让人拿捏在手里搓扁揉圆的好脾性？
这趟杞国之行，必去无疑。她要好好会会这个在背后推了一把沈念和自己的人。
于是她眯着眼笑起来。两个宫人被她这冷着脸发笑的模样吓得寒毛倒竖，这掌柜的能把跋扈骄纵的棠公主收拾得服服帖帖，现下她挥挥衣袖了结了自己还不是眨眼间的事。
“今晚你们在这住下，明日一早我们随你们去杞国。”
瞧见湛知臾说完话径自回房，两个宫人各自松了口气。这叫什么肥差，一路都提心吊胆，半条命都悬在半空摇摇欲坠。两个死对头经历了一番生死挣扎，在彼此性命攸关的时刻陪在对方身边，此刻瞧着对方也不觉着对方眼斜口歪了，胖宫人觉着瘦宫人娇小玲珑，瘦宫人觉着胖宫人丰腴圆润。二人你拍拍我肩膀，我搀你一把，颇有些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意味。
日暮时分，湛知臾端着碗站在沈念房前。乌色门板上刻着寥寥几根瘦弱的苍竹，青青竹叶迎风招展，仿佛推开门便能瞧见姑姑笑着给她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
十几年光阴已逝，她还是那副模样，可是木门已经很老了，门背后的人也不会再有以前那些人了。
她轻声推开老门进屋，瞧见沈念叉着腿侧身躺在浅浅的窗沿上，橘猫乖觉地蜷成一团躺在沈念的腹部。一人一猫，孑影相吊。幽幽斜阳垂在沈念纤长瘦弱的手臂上，明暗光影毫不留情的将她扯成两截，也不知这温柔地暮色是在抚慰她还是残忍地将她的晦暗阴沉陡然揭露，戏谑的同她讲：“瞧啊，你的阴惨连暮光都遮盖不了”。
听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念睁开眸子远眺，橘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挪挪腚换了个称心的位置继续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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