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木樨篇穆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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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昂起脑袋,眯着眼得意地朝着维愚笑。

    维愚在心里为穆桦捏了把汗,不知世子以后会否被这个足智多谋的妹妹掀翻在阴沟里还替她欢声高呼。

    “殿下,日色不早了,我该离开了。”维愚起身离去。

    穆樨唤住她,道:“姐姐,其实我哥哥也是个木头疙瘩呢。”

    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心事,如今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穿,她忍不住自嘲。

    或许,她的似水柔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动声色。

    或许,穆桦这块榆木疙瘩早已有所察觉,但就是不解风情。

    或许,木头疙瘩只会浮在水面,永远不会沉浸在这汪春水里。

    然后她转头对穆樨笑着道:“是啊,世子他,是块木头呢。”

    穆桦拍了拍穆樨的脑袋,笑着道:“哥哥带你去听书。”还未走到茶楼,穆樨已经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口水沾湿他一片衣衫。

    忽地,湛知臾脑中的场景一晃而过,岁月和熙被厮杀夺掠所取代。

    那日穆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园中木樨树下,手中把玩着簪子,她不明白为何新帝登基仅半年的工夫,宫中来拜访的叔伯越来越少,甚至连一向和蔼的柳、林二位叔叔都同父亲断绝了来往,奶嬷嬷也是市场唉声叹气,母亲昨日被外祖父叫去何府,只剩她和这棵老树在漫天银白汇总相依。

    听宫中的老嬷嬷说,母亲身体孱弱,父亲便种了这棵木樨树,以祈求福泽,希望能以树木灵气庇佑家人。她伸手拂去低枝上的雪,自言自语道:“才不是这样呢,母亲极喜木樨。父亲在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便知晓。父亲种下了你,他希望日日能见母亲展露欢颜,所以我的字也是‘樨’。他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只一味胡说。”

    “樨儿!”不远处穆桦满脸是血的朝她跑来。

    她的手被他一把攥主,她正要惊呼出声,却被他另一只手捂住嘴,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虚弱地道:“樨儿乖,不要出声,跟着哥哥。”

    穆桦拽着她一路狂奔至书房,一把将她塞进矮桌角下的暗格里,他趴在地上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道:“樨儿,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哥哥回来接你,好不好?”未待她作答,他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径自起身。

    眼看着哥哥转身要走,穆樨来不及思虑,哆哆嗦嗦地攥住哥哥的衣角,颤声问他:“哥哥,樨儿害怕。”

    “樨儿乖,不要怕,闭上眼睛,等哥哥回来。”

    她不为所动,依然不肯松手,穆桦温声轻语道:“樨儿你要听话,不然哥哥真的不要你了。”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不敢哭出声,任由泪水肆意淌滴。她拔下簪子,紧紧地将它握在手心,以为这样,便像握住哥哥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蜷缩在暗格中的穆樨听到宫中有沸腾人声和打砸声传来,她想推开暗格门前去探寻究竟,可是想到哥哥的嘱咐,她仍闭着眼,只紧紧攥着簪子,等哥哥回来接她。

    正殿内,穆桦手持白璋端坐案前,静静的等待即将发生的屠戮,视死如归。

    文庭带兵踏破宫门的那一刻,他站在火堆前,凝神看着这一簇妖娆起舞的赤红火苗。贪妄嗜食的火焰一寸寸蔓延开来,灰蛾羽翼被焰火燎伤,噼啪作响,它仍顽固地振着残损瘦弱的双翅飞向火焰。火苗嗤嗤升腾,它扑向火中任由火焰吞噬,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失殆尽。如此也好,求仁得仁。

    像极了如今的朝廷,昏淫无道,却不乏有识之士满心欢喜扑向朝政。他们未曾料到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也不知这些人到头来会否心怀怨恨。

    他平静地把手中冰凉的笏投进火里。他爷爷传给他父亲的象牙笏,被他亲手了结。七十载荣耀光辉,七十载为民请命,七十载与有荣焉,终化为一缕轻烟。

    也好,先祖一代一代绵延迢递的福泽,由后代亲手了断,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他记得他陪穆樨看戏时,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婉转唱道:俺曾见八百里金钩玉舍奉牙笏,也曾见银屏翠幕遮朱篦。鸦鬓罗绮簇锦云,白马公孙抛琼玑。嗟呀呀,好一派风光霁月瞧不尽,羞煞旧朝垂眉翁。轮台高悬,韶光轻换。俺眼见这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东流去,也眼见这朱颜绿云霜雪垂。哇呀呀,黄粱梦醒知何处,依山枕云好去处。锦衣贵胄竟不如俺跛癫子自在逍遥。孰言金颗玉粒饰奴娇,尽不如俺钵中残羹冷炙暖人肠。

    台上的戏行云流水的上演着,台下坐席中叫好声此起彼伏。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一言不发的听着静静抹眼泪,在一片欢声叫好中驼着背慢慢离场,喃喃自语道:“庶子欺吾年老。”

    那时穆桦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仅此而已。

    往者不可追,白笏今成灰。

    文庭带兵踏进正殿,他挥手示意身后人止步,自己朝穆桦行礼,继而摊开天子敕令,朗盛宣读:“平成侯穆琰,残戾跋扈,为政不仁,戕害子民。罪行昭彰,实难宽恕。念苍天好生之德,特赐穆琰一脉自尽。”文庭阖上敕令,垂着头避开穆桦双眼,道:“世子,请上路。”

    穆桦淡淡地笑了,当真跛足颠道人和王侯世子,真不知孰乐孰悲。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那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他在这一刻,尝到了他的无力感。

    他轻蔑地看着文庭,道:“穆仁走狗,不值一顾。”

    文庭垂着脑袋,不作响应。

    身后有年轻气盛的士兵高声替他们的文大人反击,骂道:“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吗?你老子现在都灰溜溜地同庭掖的耗子抢泔水,你不过是咱手底下的蚂蚱,捏死你易如反掌!咱们兄弟看你能狂到几时?”

    “穆桦,还不伏诛!”

    “他娘的,这些个狗东西向来不把咱们当人看,如今也叫他尝尝咱们受过的苦!”

    “大人,只需你一声令下,咱兄弟们就上前把他拿下!”

    落井下石,是件比锦上添花更能振奋人心的事。

    这位末路世子从未见过这些士兵,遑论不远万里跑到禹国亲自欺压他们。

    人在作恶时,总是要为自己的恶行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则下手时麻痹自身尚存的良知,以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施暴,二则身后到了阴司面见阎王,历数过往时,好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恶找一个说辞,以证并非自己存心作恶,而是时势迫人,不得已而为之。

    穆桦冷眼看着这些眼冒精光跃跃欲试的人,忽然放声大笑。他捂着胸口,“唰”一下指向文庭,厉声道:“穆桦生年二十,行止无误,唯有与你结义一事,实属毕生大错。我季国穆氏一脉,绵延百年,质朴唯忠,纯思无佞。汝等奸佞,为祸国道,今穆桦割袍断义,与汝断去旧日种种,此后与汝再无瓜葛。”他挥动白玉璋割下一片衣角,扔向文庭。

    烈风起,卷起那被穆桦仍在地上的织锦碎步,携裹细碎雪粒一同在空中飞扬。

    穆桦的衣袍被烈烈狂风掀起,衣袍下汩汩流血的腿纹丝不动,伫立在地,像一枝寒霜点点的青竹,身将死,不轻易让穷风吹动身形。

    “家国不宁,奸佞当道,你们便是灭了我季国穆氏一脉又如何!天下贤良何其多,尔等小人穷尽毕生亦屠不尽!太祖,您若在天有灵,您便睁眼看看,战火连绵,尸横遍野,您的子民何其无辜!今日,吾以吾血悼国运不济,以期来生太平盛世,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他轻轻扫了一眼面前故作镇定的文庭和穷凶极恶的无知士卒,最终握紧冰凉刺骨的白璋,狠狠刺进胸膛。他睁着眼看漫天飞雪缓缓飘下,胸口有炽热暖流汩汩涌出,可是他感受不到痛意,大概是今生所有的痛和恨都用在了禹国政殿上不分黑白的那位身上,所以他缓缓倒下的时候只觉得冷意铺天盖地袭来,嗜骨的冷意一点一点包裹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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