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不过如此了,我又何以对梦境那样留恋呢?这就由菊花锅想菊花,由菊花想到我的北平旧庐。我在北平,东西南北城都住过,而我择居,却有两个必须的条件:第一,必须是有树木的大院子,还附着几个小院子;第二,必须有自来水。后者,为了是我爱喝好茶;前者,就为了我喜欢栽花。我虽一年四季都玩花,而秋季里玩菊花,却是我一年趣味的中心。除了自己培秧,自己接种。而到了菊花季,我还大批的收进现货。这也不但是我,大概在北平有一碗粗茶淡饭吃的人,都不免在菊花季买两盆“足朵儿的”小盆,在屋子里陈设着。便是小住家儿的老妈妈,在大门口和街坊聊天,看到胡同里的卖花儿的担子来了,也花这么十来枚大铜子儿,买两丛贱品,回去用瓦盆子栽在屋檐下。
北平有一群人,专门养菊花,像集邮票似的,有国际性,除了国内南北养菊花互通声气而外,还可以和日本养菊家互掉种子,以菊花照片作样品函商。我虽未达这一境界,已相去不远,所以我在北平,也不难得些名种。所以每到菊花季,我一定把书房几间房子,高低上下,用各种盆子,陈列百十盆上品。有的一朵,有的两朵,至多是三朵,我必须调整得它可以“上画”。在菊花旁边,我用其他的秋花,小金鱼缸,南瓜、石头、蒲草、水果盘、假古董(我玩不起真的),甚至一个大芜菁,去作陪衬,随了它的姿态和颜色,使它形式调和。到了晚上,亮着足光电灯,把那花影照在壁上,我可以得着许多幅好画。屋外走廊下,那不用提,至少有两座菊花台(北平寒冷,菊花盛开时,院子里已不能摆了)。
我常常招待朋友,在菊花丛中,喝一壶清茶谈天。有时,也来二两白干,闹个菊花锅子,这吃的花瓣,就是我自己培养的。若逢到下过一场浓霜,隔着玻璃窗,看那院子里满地铺了槐叶,太阳将枯树影子,映在窗纱上,心中干净而轻松,一杯在手,群芳四绕,这情调是太好了,你别以为我奢侈,一笔所耗于菊者,不超过二百元也。写到这里,望着山窗下水盂里一朵断茎“杨妃带醉”,我有点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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