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如果爱情从来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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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爱情忽然间被人辜负,你知道彼此再也无法继续往昔的完美。两颗心,就这样一南一北,逆向而行。那些曾经以为根深叶茂的诺言,那些曾经以为会一起实现的梦想,那些喜怒哀乐的斑斓时光,都随着旅程的结束,永远地封存在记忆中。如果爱情从来都不会辜负,我们是否能够走到天长地久的未来?

    爱的裂纹你看不到

    他们只是抬头向前,在没有分道扬镳之前,只有闲庭散步的路人,于无意之中,窥去了这一程行走途中,无法弥补的裂纹。

    一次在路上,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起初见两人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男人用手霸道地在半空里比画着什么,有指挥女人尽管照办不必追问的蛮横,便以为两个人或许是上下属的关系,否则女人不会在男人面前这般无助和怯懦。但我无意中瞥见女人眼里的泪水,和试图打动男人的一抹柔情,便知道这是恋爱中的一对男女。

    男人大约是起晚了,急着要去上班,女人听上去则要参加一场与工作有关的考试,但有些资料自己收集不到,便想要让男人帮忙去他所在的单位图书馆里收集。男人却一脸的不耐烦,说:“你自己去网上查就行了,这点破事还要来麻烦我!”女人试图撒娇,说:“要是查不到怎么办?那你就帮我查好不好?”男人手指着旁边的图书大厦,冲女人嚷:“这里面什么东西查不到?你只要进去,就能办到!”

    男人一边大声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指责呵斥着女人,一边提着黑色的皮包急匆匆向前走。女人则穿着高跟鞋一路紧跟着,又委屈地一遍遍问他,假如自己真的查不到怎么办,考试马上就要到了,这一次再通不过,工作的事情就麻烦了。男人这次头也不回,冲着前方的空气喊:“别那么磨磨叽叽惹人烦,你就自己去查就是了!”

    女人或许想要缓和关系,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问他:“我没有带钱包,想要吃饭,你给我点钱吧。”男人这次站定了,回头指着女人的鼻子怒气冲冲地喊:“我也没有带,你自己回去拿!”

    女人这次终于不再指望什么,怔怔地看着男人冷漠地转身,尔后迅速地混入人群里去。我不知道那一刻女人究竟在想什么,但她心里的失落和孤单,却是在脸上写得鲜明。

    我并不指望这个女人会自己看到她与男人之间的爱情,已经出现的纹路清晰的裂痕,我想如果男人在这场争吵之后稍稍温柔一下,或许女人就立刻又原谅了他,但是她始终不能明白的是,爱情只是一只脆弱的瓷器,一旦有了裂纹,那么注入其中的爱情的清泉,便始终会沿着那裂痕渗透出来,所以总有那么一天,爱情的甘泉流失殆尽,只留干涸的枯壳。

    又想起有一次住宾馆,隔壁的一对陌生男女,一直在无休无止地彼此抱怨和争吵,大约是因为两个人金钱上的纠葛,总觉得自己付出得过多,对方付出得太少,也不知究竟将钱花在了何处。我猜测这是一对来旅行的情侣,不知怎么,就在旅行中出现了琐事的争吵。

    我并不想分析他们感情中的对错,任何一种爱情,我们外人能够看到的,只是表象。就像脚与鞋子,合适与否,跟它的外形与价格,并没有多少关系,有没有磨出伤痕来,只有穿鞋的人知道。

    但是很多时候,那个穿鞋子的人脸上的神色,却暴露了这一程行走中,因为彼此的摩擦而生出的苦楚。就像我听不清这一对男女的争吵,却从男人试图将女人的声音压下去的气势中,以及男人摔碎杯子的暴烈里,窥到了这份情感不会长久奏下去的音符。

    我记得那几日的楼道里,总有人探出头来,寻找争吵与怒吼的声源。宾馆的服务生几次敲门,让他们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但都没有效果。到最后,他们干脆不理会服务生的敲门声,旁若无人地在房间里怒斥对方。

    世间的每一对男女,大约都会生出这样那样的矛盾,产生这样那样的隔阂。一般情况下,爱情并不会因此就枯萎凋零,假若处理得当,反而会成为旅程中的一场细雨,让彼此的心,感受到一抹清凉与湿润。

    但很多时候,那爱中的男女,并不懂得怎样收敛争吵时那些小小的咄咄逼人的细节,他们一味地指责、抱怨、喋喋不休、怒吼、喊叫、冷漠、无情,甚至厮打。他们以为狂风暴雨之后,一切又都会恢复到常态,可是他们没有看到,风平浪静之时,被摧残在地的情感的枝叶与花瓣,再也回不到昔日的枝头。

    他们只是抬头向前,在没有分道扬镳之前,只有闲庭散步的路人,于无意之中,窥去了这一程行走途中,无法弥补的裂纹。

    不能同甘,怎能共苦

    而甜都没有,又怎么能够奢求一个人,可以与另一个共苦?

    想起一个女子,三十九岁,正是女人一生中即将叶落花残的时候,都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可以守着一份稳妥的工作,一个果实一样闻得见芳香的儿子,和严谨老成的丈夫,踏实地一日日过下去。偏偏,就在婚姻的列车哐当哐当地开往平淡秋日去的一天,出了轨。

    她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与她相识许多年,都不曾听她有过抱怨,不似我们这些俗世中的女人,上班的时候,“柴米油盐”、“公婆孩子”、“上涨物价”,喋喋不休地,一个个说叨过去。生活在这样翻来覆去的斤斤计较里,变得如一锅煮烂的粥,呼噜呼噜喝下去,没有什么美感,但,至少不必担心温饱。

    所以看到她路过,却从不参与其中,便心生羡慕,以为她的幸福必是已臻化境,方才有此静寂如水的淡然。城市算不上大,因此可以常常看见她温柔地牵着儿子的手,去逛街,或者买一袋爆米花,一盒冰激凌,两个人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遇到熟识的人,笑笑,打声招呼。每日下班后,会一个人沿街将小店一路逛过去,淘那些可以摆设在家中的便宜饰品。同龄的女人,带着微微的嫉妒,艳羡着她的品味知性的生活;并因此八卦地猜想,她的婚姻,也定是这样如山泉水般,清澈、安静、温润。

    这样的猜测,很快就被一件看似毫无征兆的突发事件给残忍地剥开。她的丈夫,很不幸地染上白血病。她对他的病,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大家便纷纷为他们捐钱。原本嫉妒她的,也皆真诚地给予同情,并安慰她说,一切都会过去。都以为她会无助、难过,或者,当着许多人的面,毫无掩饰地流泪。但,什么都没有,她照例上班、下班,接儿子放学,就像,身边根本没有一个生命垂危的爱人。有人曾经在医院的门口遇到她的公婆,头发全部白掉,眼睛里的疼痛和绝望流淌出来,掩都掩不住。

    但更让我们震惊的,是她在此时,提出了离婚。与他们相识的每一个人,几乎是立刻就将心内的愤怒,嗖嗖地射向她。有人背后指点,有人当面含沙射影地讽刺,有人软硬兼施地予以引导,更有甚者,在路上扔她白眼,给她唾液,将最难听的话,脏水一样兜头泼给她。当地的小报,有穷追不舍的娱乐记者,天天在她的办公室或者家门口堵着,只为得到她为何如此无情无义的独家新闻。

    秘密,是她自己主动地给一个闺中密友说的。原来他们彼此是经人介绍认识,她对他,根本没有过一丝激情,不过是为了让父母高兴,便与他结婚。而他,也从来没有宠爱过她,十五年的婚姻,他们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当她与他走在一起,即便是手牵着手,都了无感觉。爱情的醇香,是那深巷里的酒,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可以抵达,忘情地抿上一口。

    她以为生活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她得不到爱情,也不再会拥有激情。家庭,不过是一种人生应尽的义务,除了自己给自己找一些乐趣,她完全地将自己的心灵闭锁起来。她亦以为,当他病倒,自己会生出同情,至少,会像一个旁观者,有些微的怜悯。可是,她发现,她与他,无法同甘,更不能共苦。她竟是比一个陌生人都更冷漠地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并顶着所有亲朋好友的反对和谩骂,毅然地与他离婚。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她便找到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并再一次,顶着所有人的鄙薄,张扬热烈地将自己嫁了出去。她在此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都被我们这些女人不屑提起。直到有一天,我们中的某个同事,婚姻起了毛球,做妻子的,开始讨厌丈夫的每一个点滴,而那些点滴,曾经是恋爱时妻子迷恋丈夫的理由。而当彼此产生厌倦,竟然连那些曾经美好的往昔,也无法容忍。同事就是在这时,突然朝我们感慨,原来,两个人,一旦不爱,一切甜蜜,皆成那枝头烂掉的苹果,招来无数的苍蝇,嗡嗡地扫荡了所有。而假若从来没有爱过,是连这样的一点烂熟的甜,也不会有的。

    而甜都没有,又怎么能够奢求一个人,可以与另一个共苦?那样的一厢情愿,想起来容易,却不知,处在其中的人,怎样努力地想要打碎,并逃离这样的栅栏。

    一份爱,即便没有栅栏,也一样忠贞驻守;而一旦爱走,任是什么铜墙铁壁都拦不住。同甘共苦,从来,都不能缺少其一。

    掌心纹

    而她,也终没有告诉他,她一直向往的,不是“帮夫”,只是一世平民的爱情。

    他和她谁都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好像是年少的时候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看手相,“相师”说他有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迹象,但爱情上需得找个甘愿牺牲的平凡女子相辅才是,否则怕是大器难成。她的手掌纹路是干净清晰、没什么枝丫的,“相师”便一本正经地说她这辈子有帮夫命,自己没什么成就,但却会是个相夫教子的好主妇。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了意。在人群暧昧的哄笑声里,不经意地抬头,两人的视线啪地对撞的那一刻,彼此便都将对面的人,刻入了心里。

    那时他们也就十五六岁,情窦初开,但也爱得单纯和执着。所以尽管他考入重点高中,她因为家境,被迫退了学,三年里却依然情真意切,每每见了都有说不完的话给对方听。即便是后来他去了上海念大学,他在车站里与她告别,还怜爱地刮她鼻尖,说命里注定了你要帮夫,可不准中途下车哟!她将每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间,又将溢出来的情思,织在细密的毛线里,纳入精致的鞋垫中,嵌到每周一次的信纸上。还有,瞒了家人,偷偷寄给他的汇款。可终于还是敌不过父母亲戚的百般阻挠,说她太傻,浪费大好的青春在一个长了翅膀的人身上,亦不想想一个卑微的初中生,怎能配得上已是繁华满身的才子?

    她起初还拼命反抗,想着掌心纹里写得明明白白,他们彼此命定了分不开,这样的差距算得了什么。只要,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后来母亲私自把她每个月的工资提前领取了,又给她介绍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小伙,她的心,才慢慢在突然没了他音信的日子里,将那个要飞出去找他的梦想收起来,过眼前切实稳妥的生活。

    两年之后,他大学毕了业,在上海找了份不怎么如意的工作。假期回来探亲,在超市里竟是碰见了做收银员的她。两个人在喧嚣的人群里,像许多年前知道了掌心里的秘密时一样,瞬间便触到了另一颗欢喜的心。是她不顾一切地先跑过来,抱住他,当着许多同事的面,大哭,他才将已经冷却了的那份爱重拾起来,用刚刚碰撞出的激情熊熊地点燃。

    终于像掌心纹里安排下的,她和他在遥远的异乡,有了一个小而温暖的家。他只管每日经营着自己的工作,家中的一切,甚至他何时该换内衣,何时该修剪指甲,何时该给皮鞋上油,都无须操一丝一毫的心。有她在,家里永远是窗明几净、整洁清新的。走出门去上班的他,也永远会有条不紊、不乱方寸。这样每日专心地投身于工作,使他很快在原本不怎么如意的公司里被委以重任。得到升职的消息后,他拉着她在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逛,让她挑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却是最终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他觉得歉疚,她却只微笑着安慰他:“我不出门工作,不需要穿得这么讲究,只要你能拼打出一番天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他们便这样一日日过了下来。偶尔她去买菜,看见街上一脸幸福的上海男人,回家煮饭给自己的老婆吃,便会微微眯起眼,想象自己有一位这样肯为柴米油盐忙碌的男人。而他,在公司的party上,看见同事们谈吐优雅的高贵太太时,亦会想,如果自己娶了一位与自己层次相配的女人,或许聚会的时候不会孤单,生活,也无须他一个人这样辛辛苦苦地打拼。可是也只是这样想想,为想象中的幸福而奋力前奔的信念,让他和她各司其职地付出时,竟忽略了差距带给彼此的陌生和疏离。

    许多年后,他成功实现了自己要飞黄腾达的梦想。而她,也在由小变大的房子里,老去了自己的容颜。中学的同学聚会上,他们又遇见那个“相师”,在嬉笑的人群里,给人看手相。很多人的命运,与他据掌心纹判断出的,截然相反。包括,他与她。长年累月的操持家务,让她清晰条理的纹路变得杂乱不堪。却是他,在她精心的呵护里,将一双手,保养得愈发滋润。相师便指了她的手说,你必有一个与你一样安于过平民百姓日子的丈夫;而他,则也有一个志趣相投、心心相通的高贵夫人。别人依然只当是笑谈,他和她,却是几乎在同一瞬间,心,微微地一痛。

    可他终于没有告诉她,自己在读大学的第一年,曾写了一封怎样理智的信,给她一条条地分析他们间的差别,却是在结婚的那一天,才得知这样一封信,还没有拆看,便被她的母亲给烧掉了。而她,也终没有告诉他,她一直向往的,不是“帮夫”,只是一世平民的爱情。

    却是谁也没想到,一句戏言,一段人群暧昧的哄笑声中碰撞出来的情爱,终让两颗心,这样寂寞地走了一程激情的初始,和不该携手的人生。

    那是因为醉了

    而一个女子,若是相信醉后的话,她大抵,也同样是醉了。

    他住在她的对面。但隔了一条车流汹涌的宽阔的马路,他们便像隔了千万里路,找不到通向彼此的天桥,亦无法寻到一个交叉共生的圆点。他们偶尔对望,但眼里看见的只是对面高耸入云的大厦,至于那高楼里寂寞倚窗的人,则不过是那华丽的衣衫上一朵暗涌的花,再怎样波浪滔天,也不过是在暗处,彼此,看不见的。

    但他们却有常常相遇的机会。他们同在一座高达30层的大楼里上班,她在15层,他在16层。每一层楼梯有30个台阶,但他们却极少在楼梯口相遇。因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公司。她每日去交报表,要乘电梯,往下走。而他每日给上司汇报,要向上去。曾经有一年的时间,他们彼此是互不相干的路人。每日她来上班,在电梯门口,会看见一个面容干净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上一个个上升的数字。而若是他按时下班,他也会看到一个神情淡漠的女子,在狭小闭塞的电梯里,微微仰着头,看那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地降下去。午饭,他们无一例外地会打电话,叫外卖来。如果恰好同时打给了一家外卖店,笑容甜美的外卖小姐会在给她送过后,将另一份紧紧挨着的盒饭,登30个台阶,转交给他。如果他们彼此细心,或许会从自己的饭菜里,嗅到他喜欢吃的煎蛋的芳香,或者,是她迷恋的西芹百合的淡雅。但他们常常是边吃边看着电脑,或者,接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他们没有时间坐下来静享一顿午餐,哪怕是在入口的时候,细品一下米饭的清香。朝九晚五的生活,让他们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如一只负重的蜗牛,除了低头赶路,他们没有心情,如那只神情散漫的兔子,嗅一嗅路边野花的幽香,或者侧头,看一眼那浪花飞溅的溪流。

    如果没有那次两个公司因为一个共同的主题举办的酒会,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为彼此停留片刻。是那次酒会,让他们恰好坐在了一起。一桌子的人,都是陌生的,所以为了打破冷场的尴尬,他在夹起一片生鱼片的时候,便朝她笑道:“你平时下班后,都会做些什么?”她这才侧脸,看向这个神情温和的男子,淡淡笑道:“有时喜欢去一家叫作‘阶前听雨’的咖啡吧里坐上片刻,喝一杯咖啡,再翻一本书看;但大多数时候,我是喜欢在家里,听听歌、上上网的。”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常会遇到的女子,原是有着迷人的微笑的。至少,那一刻,他觉得她是美的,她说话时微侧的头,明净的双眸,卷曲的长发,只着淡妆的面容,因为喝了点酒浮起的点滴醉意,在觥筹交错中,让他有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一切,只是一个华丽流转的梦。

    他很想挽留住这个梦。他第一次丢掉自己惯有的矜持与骄傲,举一杯酒,说:“谢谢这次酒会,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且有如此愉快的聊天。”她一怔,扭头看见他眼睛里燃烧着的一团火,几乎可以听见,火舌在缠绕里激情快乐的叫声。她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掳走了,那么有力的一只手,让她都来不及抗拒。她听见他说:“有空约你去‘阶前听雨’的时候,记得一定要赏光哦,我很向往能与你共享那样闲适的时光。”她的头,轻轻地点下去。

    回去后,她睡到正午才昏沉沉地醒来,看见丢在地上的东西,想起昨晚的宴会上,自己似乎喝下去许多酒,这样漫长的一场梦,都没有让这酒消解掉,反而那火焰烧灼得愈加厉害,让她连躲闪的力气都不再有。她终于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眼神蛊惑的男人。

    两天后在公司的大楼里再次相遇。她努力地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说:“嗨,早上好。”她以为他会将同样热烈的眼神投射过来。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像对自己刚刚打过招呼的下属那样淡然地点了点头。她在他的冷淡里,一转身,从等待电梯的队伍里退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上对面的楼梯。她是一步步爬到了16层,且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掏出钥匙的时候,才发现多上了一层。折身回去,远远的,看见他从长长楼道的那一端走过来。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发现,他先行一步,推门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格子间。她在那一刻反而失去了逃走的欲望,任自己的脚,僵硬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进入自己安全的壳中。

    此后他们依然有许多次机会相遇,擦肩而过,或者在租住的高楼上,看见对面彼此晾晒的衣服。但是再没有机会,像那一晚那样醉过。他并没有像自己说过的,来约她去“阶前听雨”,喝一杯咖啡,赏读一本画册。而她,在一日日的等待里,终于失去了耐性,将在她的心里始终不肯退去的一晚,强行删掉。

    后来有一天,她陪女友参加一场宴会,席间,不断地有男士过来,给女友敬酒,又说一些暧昧的话,其中的几个,也带了真诚。甚至,有那么一个男人,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过来,说,下周,肯不肯赏光,来“时光咖啡馆”?女友几乎千篇一律地应付着这些微醉的男人,说,好啊,一定去。

    回来的路上,她笑着问女友:“这么多男人,都答应下来,你怕是没有时间赴约呢。”女友转头看她,笑道:“你以为,他们就当真了么?喝醉的时候,男人的话,是最听不得的,因为那只是在瞬间萌出的爱恋,它们不过是啤酒里的泡沫,只消一滴冷水,便倏地消退下去了。”

    她终于明白,那一晚的他,所说的话,不过是因为醉了。而一个女子,若是相信醉后的话,她大抵,也同样是醉了。

    不过一颗阻爱齿

    原本就是求不来的爱情,不如就勇敢放手。

    她的牙龈又疼起来。肿到不能说话的时候,终于下决心,去拔掉那颗阻生齿,再不忍受这样无休无止的疼痛。

    在百度上查好了离租住的房子最近、信誉也好的一家牙科诊所,并电话预约好,于是请了假,赴断头台般神色凛然地进了诊所。可是刚刚在护士的招呼里坐下,迎头看到掀开帘子走进来的牙医,便瞬间软了下去,昔日的那点英勇即刻消失殆尽。护士看她神色退缩,以为她是害怕,便递过一杯水来,说:“没事,打麻药,十几分钟就好的。”她却是连连摇头,很坚决地看着牙医温和的脸,吐出一个字:“不!”

    没有人知道,在看到这个面容淡定从容的男人的那一刻,她的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彼时她刚刚失恋,是被人无情甩掉的,所以曾经发誓不再主动爱上任何男人,哪怕他有家财万贯,或者对她死缠滥打,她都要报仇似的咬了牙,一年内不沾染爱情这种东西。

    可是这样的诺言,遇到了他,便轰然倒塌,碎成齑粉。她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了她,让她像只温柔的猫一样,按照他的指示,坐在躺椅上,张开嘴,用药物冲洗左边的最后一颗阻生齿。她听见他轻声地劝慰着她,说:还是拔掉吧,这颗牙齿长歪了,又没有多余的空间继续生长,所以或许每年都会疼痛,发作起来,远比拔牙的痛苦大得多。她静静听着,微闭着眼,看着他好看的下巴,那里刚刚刮完胡子,还有好闻的男士洁面乳的味道,应该是薄荷味的,有些凉,她忍不住,就伸出手来,却是放在了他的脸旁,假装揉一下眼,尔后又轻轻放了下去。

    可是手放下了,心却自此如海上的一叶小舟,随了波涛,沉浮起来。她开始改了上班的路线,每天都要绕一段路,这样便可以斜斜地看到他的诊所。诊所不大,但是干净清洁,设施比一般的医院还要好。她知道他是从这个城市里最好的牙科医院里辞职出来的,一心想着独立经营一间牙科诊所,也是他医术高明,又擅长打理,所以不过开了两年,便有了名气。许多人因为信赖,宁肯来这里,也不去正规的大医院。她欣赏他的干练,以及做事时的沉静稳妥,让人觉得可以依靠,假若不是因为被爱击中,她会犹如初生的婴儿一样,柔软地躺在他目光的注视之下,不打麻醉,都可以任他将牙齿拔了去。她也迷恋他俯身下来的时候,唇角的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有几次,她觉得那笑意快要滑落下来,犹如一滴晶莹的晨露,她心内的花儿,一下子绽放开来,恰好将那滴晨露接住。

    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也知道他有一个女友,在外地读研,假期的时候会回来,在诊所里为他帮忙。可是她也顾不得这些,她就是想要爱他,并因为无法阻挡这快要将自己燃烧掉的火焰,一次次地以牙疼的理由,朝诊所跑。

    她觉得自己简直有些丢人,爱上一个对她毫不介意的男人,不介意到她第三次来,他还有些记不住她的名字,并将她与另外一个病人混淆。他朝她说抱歉,她则调笑道:“抱一下倒真的能消除歉意呢。”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诧异了一下,尔后走近一步,果真抱了她一下。她的身体,“嚯”一下蹿出一条蛇来,想要将他死死缠住,再不放手。可是他却放了手,尔后低低地说:“那颗牙,还是拔掉好,留着除了增加疼痛,毫无用处。”她突然妖媚地笑了:我就是让它在这里增加疼痛,这样我就可以证明自己还有感觉。

    此后她很少再听到他来劝她,照例每次疼痛,给她清洁肿痛的牙龈,并开一些药片,让她回去服用。那些药,她拿回来,放在一个盒子里,那里已经堆满了从他手里接过来的所有消炎止痛的药,药片中间还藏着一个浅蓝色的口罩,那是她趁他不备,偷偷从桌子上放入包中的。每次她打开看到,都似乎有他唇边的气息,呼之欲出。那样温暖的、洁净的、炽热的气息扑过来,让她晕眩,犹如那个她始终不能忘记的拥抱。

    她期待会发生点什么,她那么努力地暗示他,连那个小护士都看出来,她喜欢上了他,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哪怕他不与女友分手,她都可以接受的疯狂的喜欢。她无法占有他,但是能够成为他的一部分,她就心满意足。犹如一颗智齿成为口腔的一部分,或者一粒纽扣成为上衣的一部分。

    果然发生了事情。是她在诊所的门口,碰到了他的女友,很娇羞柔美的一个女子,有她无法相比的青葱。她看他一眼,他则躲开她嫉妒的视线,将手环住女友的腰,温柔问道:“那件刚刚预定的婚纱,你若喜欢,我们下午就去拍照。”女友俏皮地吻他一下,回他:“喜欢极了,不过你还是先给病人看牙吧,不要让人家疼痛太久。”

    她就是在这句话后,心里惊涛骇浪地翻滚起来。她突然就勇敢无惧地躺倒在他面前的椅子上,闭眼,冷冷的只有三个字:“拔了它。”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向体贴的他,在打了麻醉开始拔牙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疼不疼?

    当然是疼痛的,麻醉在她的口中,只起了很微小的作用,她感觉到一汩汩的血在口中蔓延,途经咽喉的时候,有眼泪一样的咸与涩抵达全身。可是她却闭眼,一动不动,而且,连一滴泪都没有。

    他从未有过地细心,帮她擦掉流出的血,又用温湿的毛巾为她拭净唇边的血渍。起身的时候,他说:“拔掉就不会疼痛了,否则,你还要进出多少次诊所。”她忍着疼痛,笑:“好,以后终于可以不必再来。”她的视线,滑过他的眼睛的时候,她发现他竟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她,足足有一分钟,才拿起她的包,说:“不过是一颗阻生齿,原本没有必要这么翻来覆去地为它纠缠。”

    是的,她想,不过是一颗爱情的阻生齿,一开始就知道要拔掉的,只不过是走了这么久,才痛下了决心。

    你的残汤剩水,我的美味佳肴

    他眼底的丝丝柔情,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哧一声划开了她对他冷硬如冰的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再遇见他,这个昔日曾经因为过度热情而被她厌弃的男人,胳膊里温柔挽着的,竟是一个比她还要妖艳明媚的年轻女孩。他眼底的丝丝柔情,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哧一声划开了她对他冷硬如冰的心。

    当初是他先开始追求她的。两个人同在一个媒体圈里,只不过她声名显赫,追求她的男人因此多得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当然她也懒得去数,一路走来,她美艳的容颜和耀眼的光芒,犹如一盏华丽宫殿里的灯,无数只飞蛾,为了这一点光亮,从窗外一次又一次地碰向那根本无法通向她的玻璃。所以她对这些为自己牺牲生命都心甘情愿的男人们,从未有过珍惜。她弃之如敝履,并将他们当成宴会后的残汤剩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之扫入垃圾桶里去的。这之中的男人,当然也包括他。

    那时她不只是不喜欢他,甚至于因为他狂风骤雨似的热烈痴缠的爱与追赶,而一度厌恶他。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打电话给她,有些絮叨地问她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肚子饿了没有。她总是极简单地回复他,像打发一个要饭的叫花子,语气里带着厌烦。有时候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便删掉他的短信。这时的他就像个困兽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发短信,如果不是工作繁忙,怕是早已打车从这个城市的最南部,赶到她上班的最北部来疯狂找她,只为证明她还活着,而且好好地活着。

    她因此便瞧不起他,觉得他简直是一个囚徒,被爱情捆缚住的囚徒,逃都逃不掉。所以再发短信,她总是出于同情,而额外地多赏赐他几个字。对,就是赏赐。如果他能够感觉到她对他一丁点的好,那也是她可怜他这个被爱缠住的男人,而像一个主人赏赐仆人一样地施予他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在他自以为相爱的那段时间,她还同时和另外的几个男人保持着暧昧的来往。她甚至在接他的电话的时候,在网上跟别的男人开热辣的玩笑。他问她在笑什么呢,她随口撒谎:“笑你说的话好玩哦。”

    她用谎言为他勾勒的这一段爱情,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年。就是这样的一年,将这个蓬勃向上的男人,变成一个焦灼易怒、神经过敏的爱情狂。这样精神上的折磨,几乎整垮了他。终于有一次,在她关了手机、三天没有搭理他的时候,这个可怜的男人,火山一样爆发,主动跟她提出了分手。

    这当然是她求之不得的结果。所以即便是之后她辗转听说他一度精神低迷到患上抑郁症,她的心里,都没有丝毫的同情。尽管在此后的时日里,她再也不曾遇到过像他一样毫不掩藏对爱情的痴狂的男人。那些给她说好话请她喝咖啡的男人,大多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不过是占些她的小便宜,便倏忽不见了踪影。

    所以当她与他重新相遇,看到他与身边的娇羞女孩,眼睛里流溢着的同样浓郁的爱恋,她的心里,是有鲜明的失落和嫉妒在的。她也就是在那一刻,才觉出他的好。这样的好,是他身边那个爱他疼他将他当作宝贝的女孩,传递给她的。她想起他为她做过的那些“傻事”:大冬天里因为她关了手机联系不上,而跑到网吧里去看她是否在线;每天无数次地去看她的博客,平均每十分钟瞥一眼她是否在线;把她快递给他的一份文件的信封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将她发给他的那些无用的全是废话的短信,收藏到电脑的专门文件夹里。她视若无睹的一切,他都宝贝一样地珍藏着。

    因为嫉妒,她动过心思,重新联系他,只是想要证明,她在他的心里,是否还有当初的位置。她甚至还翻找出过去的信件,想要提醒他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她。可是当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过去,他却只淡淡地回复她一句话:谢谢你记得,只是,我已经寻到了真正爱我的那个女孩。

    她的心里,霎时起了风暴,她想不明白,继而恨他,想他原来是和许多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样,喜新厌旧,爱过即忘。她甚至想要去找他对峙,问他那些曾经说过的话,是不是都是假的?

    就在她愤怒地想要去找他的那个中午,她在一家快餐馆潦草地吃完一顿午餐,丢下满桌的残汤剩水去付钱,想起忘在桌旁的上衣,转身去寻,却发现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正坐在她的座位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剩下的汤水和饭菜,那种大快朵颐,犹如享受一份美味佳肴,或者豪华大餐。

    她一下子怔住,失去了急吼吼去找他对峙的欲望。也就是那样的一刻,让她忽然明白,昔日被她视为残汤剩水的那个男人,而今已经是另一个女人心中的美味佳肴,所以她无论如何地去争去抢,被爱情滋养着的他,都不会再给她了。

    如此,不如止步不前。

    一段世俗的爱恋

    而我们最疯狂的那段青春,就这样在繁华与世俗里,一路走远。

    志邦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这家伙读书的时候想谈恋爱想得几乎抓狂,但无奈个不高,人不帅,长得像非洲难民,没有一丝的男人味道,所以历经了N次恋爱都是未遂。我们兄弟皆可怜他,每次开舞会,都会将他带上,希望能有某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不幸会看上他。可惜志邦连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常常是他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女孩子便要么皱皱眉头,将视线移到别处去,要么嬉笑着跑开去,当然没忘了小声丢下一句:这么青涩又弱小,不会是缩在青春期里,成熟不起来了吧?

    所以志邦的破自行车后面,从来都没有花儿绽放过。就连我们男生,都不屑坐他的车子,怕他那点力气,不小心就让我们这大个子摔个四蹄朝天。志邦本人却从不肯服输,常说,“哥们儿等着瞧吧,我志邦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开个宝马,载个漂亮老婆来气死你们!”我们当然都不信,还把他的狂话传给女孩子们听,博得她们千金难买的笑容。

    其实四年大学里,志邦也有过那么一点点绯闻,是和一个叫田妹的女孩。女孩长得算不上漂亮,但配志邦绰绰有余。志邦那一阵子是下了狠心去追的,很有一种舍身就义的大无畏精神。这田妹倒也并不怎么讨厌志邦,有时候为了一点点巧克力的小私利,还会和志邦逗笑几句。这点儿阳光雨露,足以激励志邦无穷的进取心。谁都知道田妹其实根本看不上志邦,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好的男友,又不舍志邦的小恩小惠,所以勉强应付着他。但志邦却看不破,傻乎乎地跟在田妹的屁股后边,一副随时为她效劳的殷勤模样。直到田妹在毕业之前,火速与一个有为青年谈了恋爱,且跟他去了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志邦才很没出息地大哭一场,然后去了南方。

    再见到志邦的时候,虽不是宝马,但闪闪发光的奥迪,还是羡煞我们这帮没混出模样来的穷弟兄。我们皆带着自己的妻儿来,唯有志邦,还是孤身寡人。气派的车里,并没有像他当年吹嘘的那样,载一个漂亮的老婆来。志邦本人倒是不再对自身形象问题耿耿于怀,反而拿自己三十八岁了依然未婚的事实,当笑话讲给我们听,说自己每次要填什么表格,婚姻状况一栏里,总是千篇一律的“未婚”两字,收表格的人每次都会惊讶地抬头看他,问他一句:有没有搞错,三十八岁的大老爷们儿了还未婚?!志邦说等到何时他想结婚了,登记处的人准会对他初婚的履历大跌眼镜。哈哈大笑之后,我们皆兴趣盎然地问他:“那这几年,你真的是一个人吗,看你红光满面的,不像没爱情滋润的模样啊。”

    志邦却是笑而不答,只顾着一杯杯给我们敬酒。众兄弟用眼神一合计,便联合起来狂灌他一通,直到他终于嘴不听使唤,将与田妹又谈上恋爱的事实供认不讳为止。但这样一个消息,并没让我们欣喜,因为志邦是未婚人士,但这田妹,却是背着老公和孩子,和志邦谈起了婚外恋。三十八岁的志邦功成名就,而且因为时间的历练,已有了我们都无法企及的成熟魅力。这样的男人,能吸引到田妹,当然并不稀奇。只是志邦会不会只是因为当年那段没有完美结局的旧情,才接受了已没有多少风情的田妹,这让我们依然像十几年前一样,为这段爱情担忧。

    几个月后,意气风发的志邦突然蔫蔫地来找我喝酒。酒喝到三巡,才将一肚子的苦闷吐出来。他说,“田妹没给我说一声,竟然和老公离了婚,她老公也是个成功人士呢,她怎么就舍得离了,而且也不逼我结婚,真是郁闷啊。”我惊讶道:“估计田妹是真的爱上了你,而不只是你的财产呢,否则,近四十的女人,不会这么决绝地就走离婚这条路的。”志邦听了,却更是愁闷,半天之后才憋出一句让我也无言以对的话来:“兄弟我怕的就是她真的爱上我啊,我就是一辈子‘未婚’,也不会和一朵快枯萎的花过下半辈子啊。”

    听说后来志邦终没有和田妹结婚,而田妹,也没有回去复婚。两个人的这段与物质有关又无关的爱情,或许真的是造化弄人,开始与结束,始终只是一个人的相思。而我们最疯狂的那段青春,就这样在繁华与世俗里,一路走远。

    婚姻,无关风月

    假若爱情与婚姻是一场需要正襟危坐欣赏的话剧,这样小小的来去倏忽的笑场,不知会不会让台下的看客,觉出生活的索然。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讲各自经历过的笑话。与爱情有关,或者无关。

    小A说她在去结婚的那天早晨,因为一件琐事,与未婚夫吵了起来。未婚夫是个南方小个子男人,生活上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爱情上也没有大度胸襟,从未主动投降向小A求和过,总是性格温和的小A,为了爱情,委屈自己,一次次向他妥协、让步。

    可是那天她不知为何,却在父母为他们挑选的良辰吉日里执拗起来。因为究竟是谁将厕所马桶弄堵了的问题,从起床洗漱开始,一直吵到公交车上,即便是走进民政局的大院,看到一对对喜气洋洋领证的情侣,也没有停止吵闹。在沿着民政局红色的箭头走到二楼结婚处的时候,未婚夫生气地甩出一句:“你是你们家娇小姐,我还是我们家大少爷呢,谁欠谁的啊。”而小A则在这句话后,任性地将手里的书包砸向未婚夫。

    这一幕恰好让结婚登记处的中年女办事员瞥见,当她看到小A和未婚夫气咻咻地坐在面前时,她只是淡漠地瞟了他们一眼,便干练又果断地抬手朝隔壁一指,说:“你们坐错地方了,那儿才是你们的位置。”小A和未婚夫顺着她的手势看去,见隔壁墙上写着三个大字:离婚处。小A立刻急了,说:“你才指错了地方呢,我们是来结婚的,不是离婚的!”

    这一句果然吓住了女办事员,她惊愕地抬头,不相信地看着脸上仍怒气未消的小A和未婚夫,半天才不讨好地挤出一句:“吵成这样,还结什么婚?”

    果真是应了验,不过一年以后,小A便和未婚夫离了婚。只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走错地方。

    邻座的小C则谈起自己的前夫,当初他们相爱之时,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刚刚大学毕业,在这个城市里,不仅没有结婚的任何条件,连份安稳的工作也找不到。是她的父母,托人送礼,给他安排下一家不错的单位。尔后两个人的婚礼,也是她的父母一手操办,他们甚至为此累病了一场。等到后来买房子,前夫在农村的家人依然是帮不上丝毫忙,小C的父母不忍心女儿还贷受累,硬是一咬牙,拿出所有的积蓄,付清了房款。

    可惜两个人并没有像结婚时亲朋好友希望的那样白头到老。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生出了裂痕,很快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小C一生气,便搬回了娘家去住。她以为这段时间会让前夫反思,并求她回去,两人敞开心扉,好好谈谈情感冷淡的症结所在,或许能够和好如初也不一定。

    但是她的这一番期待,在回家推门的时候,便彻底灰飞烟灭。在她离开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前夫竟将父母和姐姐妹妹全从乡下接了来,把整个家弄得乌烟瘴气不说,他的父母还视她为客人,处处显示出自己身为主人的优越与高傲。

    小C终于铁了心要跟前夫离婚。在向前夫父母挑明了两个人的现状之后,他们即刻毫不客气地回复她说:“那你们离婚,这座房子就送给我们吧,反正你们家有大房子住着,也不用发愁。”小C听完,竟是当面笑出了眼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母,毫无愧疚地索要房子,似乎一个房子如同他们老家的桌子椅子锅碗瓢盆一样,值不了几个钱,可以轻松买到。

    小C因此,在离婚时无情到自己都不齿,她连一卷卫生纸都没有留给前夫,便让他卷铺盖拿离婚证走了人。

    假若爱情与婚姻是一场需要正襟危坐欣赏的话剧,这样小小的来去倏忽的笑场,不知会不会让台下的看客,觉出生活的索然。

    无人会怜你的爱

    而我这唯一路过此段爱情的人,亦不会给她同情。

    我在一列返程的火车上,遇到了他们。

    他的鬓角已有了细微的皱纹。头发一眼看过去,便知道那乌黑是精心染过了的。神情有些小心,连起身去洗手间,都会试探性地先探头看一下过道是否人多,似乎一旦碰上,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而她,眼底则是水洗过一般纯净,故意烫起的头发,依然难以掩饰她唇角上翘时,袒露无遗的一抹少女的娇羞。青春走到她这里,不过是刚刚绽放,连那清晨的水露,都看得清晰。但,四十岁已有妻女的他,和二十岁幼师还未毕业的她,不管在陌生人面前怎样躲闪,都看得出,他们是一对刚刚结束旅程的情侣。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一起出差的同事,因为男人自始至终都将一本《建筑美学笔记》摆在面前,看上片刻,便给她讲上一段,还很细心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思考。而她,也像一个虚心的新人,很认真地听他讲起国外的建筑理念,和国内对自然山水的破坏。大约一个小时后,女孩突然羞涩地对他低语:“看过这页书,我给你讲件事情好不好?”男人的视线,迅速地扫她一眼,便又回到书本上去,尔后低头微微笑道:“嗯,好。”片刻后,男人翻过一页书,女孩终于欢欣地开口道:“我想去找一个幼儿园实习,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怎样才能让他们接纳我?”

    男人几乎没有思考,便很快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告诉她该如何写一份简历,推荐给想去的单位,又该如何将书本中的知识,有效运用到实践中,滔滔不绝地讲了近半个小时后,发现女孩子的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温柔盯着他的眼睛,这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口,笑道:“又说多了,其实这些你自己都会明白的。”

    男人又回到书本中去,女孩默默吃了几瓣橘子,突然又叫:“牙好痛,似乎酸倒了呢。”说完了又让不过读了几行字的男人,看她整修过的牙齿,细细碎碎地讲起那颗矫正了近两年才撤去牙箍的虎牙,说起拔牙的时候如何疼痛都忍住了,为何另外一些疼痛却在心底,始终无法消除呢?男人看着女孩细瘦手腕上碧绿的一块玉石,有些底气不足地争辩道:“其实我觉得不管怎样的痛苦,都是能够找到办法消解掉的,人活着就是学会怎样在一个个痛苦之间,不断地走出来。”我坐在对面,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但还是在男人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他所谓的痛苦,不过是对这段婚外恋情的暗语。话说到这样的程度,双方都已经明了,这段爱情,如旅程一样,早晚都是有终点的,只不过是女孩自己在自我欺骗罢了。

    男人又陷入书本里去,我始终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怎样吸引了他,让他在女孩明显是为了无事找话与他说的孤单下,依然能够聚精会神地读下去。最后,女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搅”,终于让他叹口气,爱怜地拍拍女孩的手,说累了吧,躺他肩头睡会儿吧。女孩这一次终于安静下来,倚在男人宽厚的臂膀上,不再说话;但一只瘦弱的手,却是将男人皮肤略微松弛的大手,结实地握住。这期间,男人接了一个电话,语气平淡、神情倦怠地说,不必到站接他,他自己打车回去就可。挂断后女孩很执拗地将他的手机拿过来,翻里面的短信,又说,都删了吧。男人没有吱声,却很淡然地看着女孩啪啪删着短信,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和无助,但随即又恢复了自然,说,是啊,该删了,空间都占满了,手机反应也慢呢。两个人第一次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头靠着头,肩并着肩,看那些短信,一条条地消失。尔后,又闭上双眼,相偎着睡去。

    列车员提醒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大家纷纷开始收拾行李。他们两个的热情,却在此时开始燃烧,空气里几乎听得到噼噼啪啪烧灼的声音。女孩说:“快要到站了,不知道下次我们何时才会见面,我到了家,会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电话。”男人说:“上次因为没有给你回电话,你生了气,其实真的是太忙、太累,并不是我把你忘了,否则,这次去北京,也不会想起来给你买这块玉石了。”女孩说:“我知道的,可还是忍不住会难过。”男人说:“我也知道的,但你得相信我,我不会把你忘记的……”

    这是列车停住时,男人给女孩说的最后一句情话。但对面的我,却终于在这句看似柔情蜜语的话里,为女孩真正地难过起来。是的,他不会忘记她,但这又能怎样呢?记住与爱,是不一样的。女孩需要的,是他全部的爱,她愿意为此燃烧掉自己的青春。而他,所能给予的,不过是不负责任的“记住”,他用这简单的一句,便轻易推卸掉了爱情的责任。

    走到列车门口的时候,我听见男人迟疑地低声请求道:“我们,分开走好吗?或许,他们会来接我的。”而女孩,则在这一句后,背起大大的书包,点一下头,便混入了喧嚣的人群。我回头,看见男人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后,便朝着廊柱旁一个中年女人走去。而我的左边,一个一脸幸福的男孩,正拥抱着自己的女友,热烈亲吻着她。那个无人接站的女孩,则在我回头的瞬间,消失了。

    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够懂得女孩的忧伤。而我这唯一路过此段爱情的人,亦不会给她同情。因为,她心底的伤痕,只不过是她在最初就走错了方向。而一朵花,明明知道不是绽放的季节,还要将所有积蓄的芳香全部释放出来,最终遭受那外界的严寒与酷暑,也怨不得他人。

    离去是永久的告别

    这一扇门关上,便将他们,在这喧嚣的尘世,永久且彻底地隔开了。

    一次在民政局,遇到一对离婚的夫妇。

    一定是男人先提出离婚的,想必女人也曾大哭大闹过,但男人决心已下,所以定力极强,犹如一株松树,屹立在她对面的山上,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将他改变的。所以男人几乎是在民政局还没有上班的时间,就在门外等着了。待到时针指向9,民政局的办事人员还没有坐定,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将所有必经的程序都详细问了一遍。

    男人的声音坚定、从容,又透着胜券在握的淡淡喜悦。对面的墙上写着劝慰伤心人的诗句:聚散离合总关情。但对于男人,则是多余了。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从男人与办事员的对话里,我得知他是个从一家事业单位辞了职的小商人,自己经营一家商铺,算不上好坏。而女人,则是无业的家庭主妇。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大学毕业。这本应是一个安稳的家庭,在一艘不大的船上,走着人生的航线,并没有触礁沉船的意外,却在风和日丽的航行里出了事,并连最后一点修补的希望也没有了。

    男人很快就填好了每一张表格,只等着女人到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这样的全权代理,或许在他们的婚姻模式里,已经执行了很久。他将生活里的大事小情,都一一打理好。他在下岗的最初,没有人安慰。他拼尽气力挣着生活,犹如在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车上,去抢一个位子,却无人看得到他的辛苦。那个在登记处一同出发的女人,渐渐就被他落下,成为幕布上不起眼的一块褪了色的点缀。

    女人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姗姗来到的。果然印证了我的想象,与男人的干净衣着相比,女人几乎可以用邋遢来形容。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上,藏着星星点点的头皮屑,有一些还散落在颜色晦暗的肩头。他们应是年龄相当的夫妇,看上去,女人却比男人大了至少五岁的模样。男人来离婚,还工工整整地打了红色的领带,不知道的,看他西装革履的装扮,倒以为他是去走廊对面另一个隔间内办理结婚的。

    彼时我看到隔壁的照相处有一对年轻光鲜的情侣,在拍摄结婚证上的双人照。两个人的幸福,将小小的照相室,充溢得满满的。连站在门口无意中瞥见的人,都觉得嫉妒。而女人,就这样站在旁边,等着拍摄离婚证上的单人彩色照片。男人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女人却还是忘了带。或者,不是忘了,她向来有将生活弄得一团糟的本事。照相的那一瞬间,女人依然是蔫着的,眼睛里毫无光彩,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向身边的一切臣服的样子。摄影师对了这样的人,也被传染得潦草起来,只在镜头里匆忙一看,便按了快门。

    女人自始至终都话语很少,但却用一种特别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她的鼻子,总是在让人厌烦地抽动着,似乎是有鼻涕流了出来,快到唇边了,又觉得不妥,鼻子一吸,又回去了。这样来回抽动的声音,连效率不高的办事员都厌倦了,便不肯再说话,只迅速地将手指移到需要女人签名的地方,那手势,有驱赶来客之意。

    女人的懒惰当是由来已久。久远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新婚时的羞涩与洁净。那时他们一同行走,一个撑船、一个划桨,船在江河之上悠然前行,是别人眼里很美的风景。后来的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浪,逐渐将两个人分散。男人有了更大的船只需要指挥,女人却是固守着那灰旧的一艘木船,懒散滑行。甚至,连桨也不划,听任风浪吹打,直到一日抬头,看见男人开着大船向她驶来。只是,他不是来接她的,而是向她做永久的辞别。

    民政局的走廊上,贴着塑纸的指示箭头。红色的指向结婚处,蓝色的指向离婚处。两条线长长地并行着,从一楼直到二楼。犹如起航时亲朋送上的红色的腰带,将两个人拴到了一起,却还是在那蓝色的苍茫的大海之上最终分开,各自撑船行走。

    那被丢弃的女人,只知道暗自哭泣,却不知道被另一个给无情地落下,原本是自己行得太慢,将他给弄丢了。甚至到这离婚处,一切手续办完的时候,他连为她扶一下厚重玻璃门的最后一点情谊都没有,便砰一下将门松了手,急匆匆下了楼。

    这一扇门关上,便将他们,在这喧嚣的尘世,永久且彻底地隔开了。

    男人的冷漠

    既然爱情死掉,也不再祈求,转身先走,背影总比一切的眼泪和哭喊,更能在他的心里刻下伤痕。

    在J城一条商业步行街上,碰到一对男女。男人在前面面无表情地飞快走着,女人则一路歇斯底里地哭喊怒吼着,同时用手中的书包恶狠狠地砸着男人。路过的人,全都向男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觉得当街被一个显然是自己恋人的女人如此毫无颜面地追打,是一件多么了无尊严的事。况且,小报新闻上,常见男人当街暴力,女人追打男友的,倒是少见。

    但我瞥见男人冷漠的表情,觉得真正应该可怜的,其实是后面疯狂的女人。她试图用这样暴烈决绝的方式,引起男人的关注,假若他能停住,怜爱地哄哄他,当着众人的面,为她拭去眼泪,那么,我想女人的捶打,定会有了撒娇的意味。其实她想要的,未必是在吵架的起因上,与男人争个胜负输赢,而只是希望他能温柔地停下来,将她抱住——这无疑是浪漫电影里,平息一切争吵最有效的方式,所谓温柔才是最大的杀手锏。可惜,女人的暴怒,换来的,却是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愈加执拗的行走。他的淡漠,其实已经给予此段爱情,一个最清晰明了的态度——到此为止,再不回头!

    就像男人痴情起来,远胜于女人一样;男人绝情起来,亦丝毫不输于女人。我认识的一对恋人,女人用尽了所有温柔的招数,为他做饭洗衣,当面求他,又约见他的新女友,试图用眼泪打动这位后来者,甚至到后来用自杀逼迫于他,但男人始终不为所动。到最后,他跟所有与她相关的人都断掉了联系,又把所有带着她痕迹的东西全部烧掉。尔后,他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有了消息。连他苦心经营的一个商业网站都易了主。曾经以为,一个人,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不管是天涯海角,总会露出足迹,将他寻见。但这个女人,用了私家侦探,也终究没有再将他找到。

    女人的无情,总有故作姿态似的骄傲,即便是转身,也是柔情,希望能够将最好的形象,留在他的记忆;能够让他后悔不迭,是女人对一段爱情结束时,最为得意的事。这样回忆起来,才会有胜者的孤傲,而不至于全是厌恶。留一个光明的尾巴,是小说家常做的事,而女人在这方面,是最懂得拿捏尺寸的。其实说白了,还是女人的同情心作怪,无论如何,太过惨烈的结果,是女人永远都不想看到,也不会去做的。既然爱情死掉,也不再祈求,转身先走,背影总比一切的眼泪和哭喊,更能在他的心里刻下伤痕。

    而男人的决绝,则完全是英雄式的,义无反顾,心无波澜,此后再无牵挂。男人对待爱情,绝不像女人,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假若他心已死,那么,任你如何死缠滥打,都毅然不再想起。铁石心肠,是只有男人才会有的。否则,阮玲玉便不会走向自杀的凄凉结局,而科波拉也不会让教父在续集里,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而被李安柔化了的易先生,亦不会在将放过他的王佳芝杀掉后,脸上竟让人惊悚地,有“憋不住的喜气洋洋”,且“带着三分春色”。历史悠久的京剧折子戏里,更不会千篇一律地,总是男子高中状元后抛弃结发夫妻的故事,而陈世美的罪名,也不会一背就是千余年。

    所以才会有极端的女权主义。

    男人的无情,实在是如一把刀子,割下去,绝对藕断丝不连。让你连疼痛都还没有体会到,与你朝夕相处的另一半就已形同陌路,甚至连陌生人也做不成——他根本就是在你的世界里无影无踪了。

    邓丽君在歌里一遍遍唱: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但最终,却是历经九次爱情,无一成功。甚至在死前,都没有一份能够让她甘心托付终身的爱情陪伴。

    而那逝去的人却不懂得,这首歌,是万万不能唱给所爱的男人听的,这样乞求都换不来真爱,更何况对天生便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所以假若男人无情离去,那么,且把《我只在乎你》收起,放入回忆的抽屉里吧。千呼万唤,他都与你再无关系。

    忽然厌弃

    她在有一天梦见他突然出了车祸,大哭着醒来的时候,终于知道她已经在这种从未说过一个爱字的情感中,逃脱不掉。

    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爱他到轰轰烈烈,犹如一个疯掉的小兽,却一瞬间便将他厌弃,再也不爱。

    追根溯源起来,简直是一部福尔摩斯侦探小说,每一个细节看上去都无比缜密,天衣无缝,但却听得见暗流汩汩流淌,带着一股子逼人的戾气,逃都逃不掉。

    是她去他的公司里应聘一个文秘的位置,他作为最高的主考官,接待了她。她那时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二岁,还是最青葱明艳的年龄,对于整个社会,也包括中年正意气风发的他,充满了敬畏和羞涩。她犹记得在他面前坐定,将一份简历双手捧送给他的时候,心底的忐忑与不安。她本以为他会像遇到的许多其他考官,漫不经心地随便一翻,便将她花费很多心思所做的简历丢到一边,尔后公事公办地让她回去静等消息。让她受宠若惊的是,他竟然很认真地看了她的简历,甚至对其中的某个错字都微微笑着指了出来。其间,他还为她端来一杯热茶,是热烈的大红袍,色泽橙黄明亮,红绿相间的叶片在水里舒展开来,犹如她一直谨小慎微的心。

    她最终去了他的公司,但却不在同一个部门,不过几乎隔上两三天,便可以见到。她刻意在与公司签约之后才与他联系,怕他误以为她有求于他,并因此将她这样还算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看轻,自此交往起来都带着鄙薄与轻浮。他总是很忙,但遇到她,却会停留下来,与她聊上片刻,或者下班后将她约到茶馆里,两个人说说话,不觉时间便飞逝而过。她没有告诉他,她在第一次应聘,与他握手的时候,便因为他传递过来的温热,而毫不犹豫地将一颗心全部交给了他。不管他是单身,还是已有家室。

    他对她最初的热情,让她几乎为此陷入精神恍惚的境地。他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开车带她去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兜风,有时是在郊区寂无一人的大道上飞驰,车上放有野性苍凉如大漠般的音乐,他们谁都不说话,就这样体验一种飙车的酣畅淋漓。有时他们会随意地将车停在马路边上,他下去吸一支烟,她则靠在他的身边,陪他说几句话,或者抬头看一会儿天,等他吸完了,他轻轻拍下她的后背,这才上车继续行路。

    这样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但又在精神上无比契合的交往,大约持续了五个月的时间,这五个月里,他始终待她如兄长,又像一个成熟的情人,对她细心无比,却又从未对这种交往承诺或者解释过什么。

    可是他却让她疯狂,一连pass掉了几个猛烈追求的男人,尔后一心一意地想着他。甚至是在梦里,也在与他散步。想起他说话的样子便觉得温暖,而在他将手放在她小小的脑袋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就失去了言语和行动的能力。她在有一天梦见他突然出了车祸,大哭着醒来的时候,终于知道她已经在这种从未说过一个爱字的情感中,逃脱不掉。

    可是他却突然冷淡下来。不再请她出去吃饭、聊天,或者散步,在网上也闭口不言,甚至她找了话题,小心翼翼地试探于他,都再也换不来他的任何回复。就像,那个明明在线的头像后面,是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躯壳。

    她其实是一个矜持敏感而且自尊的女子,可是却总也忍不住,厚起脸皮来,写e-mail,网上留言,发短信,甚至故意地上楼,假装路过他一直都紧闭的办公室。就在她快要因为强烈的想念而将自己折磨得疯掉的时候,他突然带着自己的妻子,出现在公司的一次酒会上,而且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像对所有他的员工那样,客气又有距离地淡淡微笑一下。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就冷下去了,像是一杯水,放入温度极低的冰箱里,瞬间凝固。

    也就是在那次酒会上,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最近半年,他与他的妻子一直在闹离婚,原因不明,但却人人都知道,一场离婚,对他不亚于金融危机,他是断断不肯让自己的财产,被那个据说嫁给他时便家产极丰的女人给分去大半的。他在金钱上的斤斤计较,原是整个公司都有名的,只不过她在对他的痴爱中,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一次他请她吃饭,因为账单上多出的十五元钱,他反复核算了几次,又去前台亲自询问,才放下心来。而很多次他们吃饭,她出于礼貌,主动去结账时,他从未像许多她接触过的男人那样上来阻拦,而是任她掏钱出来。他还曾经说过许多次,要送一套她热爱的歌手的碟片给她,却从未兑现。甚至她的生日,他说过送她礼物,临到时,他却是空手而来。

    而几个月来,他之所以对她如此热情,只不过,那时她是一个人生棋盘上的卒子,他需要她来渡过这一程孤单寂寞的河流,需要她给予他一程的温暖,而一旦过了楚河汉界,用她除掉了那些芜杂的烦恼,那么保帅丢卒,当然是他唯一而且毫无疑问的选择。

    厌弃一个人,是如此迅疾而且凌厉,毫不拖泥带水,她在最初对他疯狂迷恋的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谁先将爱踩脚下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爱情假若是有生命的花草,长在我们必经的路上,亦是抱着这样信念的吧。

    宿舍里有一个叫白的女孩,刚读大一的时候便发誓说,一定要留在北京,让父母觉得荣光。为了这一目标,她不仅在学业上孜孜以求、一丝不苟,而且在爱情的寻找上,也是煞费苦心。当我们还像小女生一样,在浪漫的爱情里流连忘返,丝毫不考虑金钱和未来的时候,她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小情小调,开始为能够留在这座城市而奋发努力。

    白在不久后,便与我们一样,摆脱了单身贵族的称号,将一个看上去光鲜耀眼的男生领到了我们面前。男生很大方地请我们全宿舍的女生吃了一顿麦当劳,并炫耀似的向我们承诺,白跟了他,会一辈子不再吃苦受累。彼时我们那位都是穷小子,买朵鲜花都觉得奢侈,更不必说去吃麦当劳,所以被贿赂的我们,对白的这位衣着挺括的男友,当下也虚荣地认定,是值得白去依靠一生的。

    白当然也对男友的这次表现相当满意,在宿舍里常常对我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只要爱情的小女生谆谆教导,说,女孩子归根结底,还是要找一个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男人,浪漫当不了饭吃,没有钱,再好的一段爱情,在捉襟见肘的琐碎生活里,也会磨损得起上大片的毛球。现在青春正好,假若不充分利用,等到毕业时,单枪匹马地闯荡北京城,怕是困难重重。

    我们在这样的思想灌输中,心理上难免起了嫉妒。嫉妒她的男友送给她的化妆品;嫉妒他出生在有钱人家,据说他的姑姑是个公司的经理,有近千万资产;还嫉妒他对白的承诺,说将来一定答应她在北京安家买房,所有钱也都交给白管理。嫉妒中,我们自惭形秽,想,何时也能像白一样好运,钓到这样一个金龟婿,也不枉在北京读上四年的书。

    当临近毕业,我们在家乡的城市,各自寻到工作的时候,白却依然奔波在北京的各个招聘现场。而她的那位有钱的男友,这时却在我们面前言辞闪烁,频频躲闪。当初说要借助亲戚关系给白找一份工作的承诺,此时再也不提。提前一年毕业的他,也没有在白的求职应聘中给她多少有效的帮助。甚至当白去求他帮忙设计一下简历,他都以工作繁忙给拒绝了。

    此时的白,并没有看清被谎言包裹的他,还天真地以为,等她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能像他说的那样,买一座房子,生一个孩子,过幸福的生活。是到我们毕业的那天,白喝醉了,突然趴在我的肩头哭泣,说,真羡慕我,可以有男友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哪里像她这样,一个人奔波在炎热的北京城下,感觉心与肌肤一样,快要被炽热的阳光给烤焦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从白的口中得知,那个男友,原来一开始便骗了白,说自己有个有钱的老爸,但其实他读初中时,父亲便已去世;又说自己是个独生子,没有什么负担,可是两年后才吞吞吐吐地告诉白,他还有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妹妹。假若所有这些都可以忽略,权当他的虚荣,但当他们谈及结婚买房的问题时,他却很坚决地要求,白的家人也要为这座房子担负一半的首付,否则,他将不同意在房权证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最终,白做出了让步,但也要求,将来婚后,要将两个人的钱放在一起,交给她来管理。

    这样的协议,最终拖着白,告别了爱情,走进了婚姻。作为白倾诉对象的我,也便时常被他们鸡毛蒜皮小事的争吵而时时惊扰。这时的白,开始慢慢懂得,他是不能让她倚靠的,人生中唯一能够指望的,似乎还是自己。但这样的认识,并没有能够让白彻底地从婚姻中摆脱出来,他们照例不停地吵闹,又妥协,并因为争吵的疲惫,而连摆脱的力气都懒得使。

    后来有一天,白因为有事需要用钱,将他在结婚典礼上,当着父母的面,一脸郑重地交给她的工资卡放入自动取款机,然后便看到上面空空如也。这张原是用来讨好白的卡,原来一分钱也没有!他,再一次用这样的把戏,欺骗了白。

    白祥林嫂一样地向我们哭诉,并义无反顾地要坚决与他分手。几乎所有听到的人都与白一样,气愤地指责控诉这个伪善的男人,并告诫她,即便是不分手,也一定不要轻饶了他。而我,却是在听完白的痛斥之后,冷冷地丢给白几句话:当初,是谁一心一意地要找一个有钱且可以帮你的男人的?又是谁,功利性地将爱情排到了金钱的后面?假若爱情真的吓倒了你,那也是因为,你先将它,踩在了脚下……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爱情假若是有生命的花草,长在我们必经的路上,亦是抱着这样信念的吧。

    辩得过你,辩不过爱情

    爱情里的对与错,都不必太计较;而且,你爱的另一半,不是辩论赛场的正方或反方、需要你努力拼出个输赢的。

    隔壁住进来一对年轻的情侣,大约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眉眼里还有校园芳草的清香。清晨去上班,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见到我,总会笑着说声“老师早”。如果车还没有来,男孩会津津有味地读手机里的新闻,女孩子则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边,不说话,只是看着高楼上的一小片蓝天微微地笑,很乖巧很知足的模样。

    有时候看到有意思的新闻,男孩会很热烈地讨论,与她,偶尔也会转向我。看得出男孩子很热衷于有人跟他谈天说地,而且每次说起来都会很兴奋,不仅妙语连珠,即便是自己的观点有悖于常理,他也能将对方辩得哑口无言。我一向不愿与人争论,但这男孩子总有办法激起你的辩护欲,每次明明知道辩不过他,但还是迎着浪尖滑上去,结果当然是被他非凡的口才猛力回击得更惨更难堪。后来问起来,才得知男孩读大学的时候,曾拿过省大学生辩论赛的冠军,也正因为此,毕业后他顺利地进入一家电台,有了发挥口才的更大的空间。我便礼貌性地随口给女孩子一句:“你男友口才很优秀的哦!”本以为女孩子会谦卑地道声谢,没承想,她的眼睛里,却瞬间失了昔日的光彩与柔情。甚至,原本与男孩十指相扣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我读出她的心里是有淡淡的哀愁的。至于为什么,却不清楚。

    几天后正在午休,听见隔壁突然起了一阵争吵。听不清,只知道似乎很激烈。男孩的声音高得像是有他节目的收音机,音量不知是被谁倏地拧到了最高,原本悦耳的声音便成了锐利的噪音。女孩子的声音时断时续,后来干脆一言不发。而男孩,却近乎喋喋不休。我有些烦,起来想过去敲敲门,让他们小声一些吵。手还没有落下去,便听见女孩子哭着朝男孩大声地喊:“我的头很疼,胃也不舒服,求求你,别再说了好不好?!”我相信女孩子说的是真话,她有习惯性的头疼和胃病,曾向我这个医学院的老师请教有没有什么偏方可以治;我只是告诉她要多散步,少心伤,多煲些粥来养。他们已经谈了三年的恋爱,想必男孩比我更清楚女孩的身体状况吧,但他在女孩子的这句话里,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冷冷地回复她:“我就是想要争出个对与错,你为什么硬是不低头?”女孩子哭着朝他嚷:“好,我错了,我向你认输,我辩不过你,也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做你吵架时的听众!”

    隔壁终于安静下来。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我不知道要不要“管闲事”,告诉女孩,如果三年的真爱都不能让他改变辩论似吵架的习惯,那么,这份爱,真的是不要也罢。因为爱情的争吵里,是永远不需要辩论家的。两个人组合成的圆里,原没有什么对错高低,如果硬要是分出个输赢,那么这个圆,也必会裂开来,且再无法修补成原来的模样。我也想劝诫一下做DJ的男孩,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做你吵架时忠实的听众,你尽可以沉默,尽可以发脾气,可是你想永远做胜出的那一个,对不起,这场辩论赛里,你必输无疑。

    可是,我不过是医学院的一个辅导员,管得了自己的学生,对于隔壁已走出校园的小情侣,却是再没有资格来插手。

    也不需我烦心了。几个月后的又一次争吵,女孩很决绝地与男孩分了手。在站牌下,女孩碰到我,依然是笑笑。这次的笑里,有落寞和感伤,亦有终于放手后的释然与轻松。我照例是温情地拍拍她的后背,道一声:“今天是个好天呢。”

    女孩子上车后,男孩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当然是晚了,这段爱情,原本就是被他的言语给淹没的,所以再多说什么都已无用。我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肩,说:你应该早就明白的,爱情里的对与错,都不必太计较;而且,你爱的另一半,不是辩论赛场的正方或反方、需要你努力拼出个输赢的。你只是把生活里的听众和对手,错误地移植到了爱情里,所以,这段爱情,也必定会枯萎。

    可是,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一向骄傲的男孩,看着远去的汽车,早已泣不成声。

    一生一世的爱,便是那你我初见时的美丽——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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