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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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才说了一半儿,却又被李隆基笑着打断,“不急,杨卿太心急了。朕的话还没说完呢!西域那边,八月就开始下雪。到了九十月份,道路基本上已经无法通行。想调大宛都护府的精兵回来,恐怕不易!”

    这回,没人再敢接他的茬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年迈的皇帝陛下,此刻肚子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李隆基见群臣都做洗耳恭听状,换了几口气,又斟酌着说道:“但从长安到疏勒,多派几波人去传令的话,应该还是能把军令传到的。把李嗣业、段秀实、周啸风、李元钦等人先速速召回来吧,朕不能干看着乱军日日坐大。待他们都赶回来了,想必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个也没有了继续按兵不动的借口!”

    “臣,遵旨!”杨国忠等人躬身领命,倒退着走回自己的位置。把安西军的宿将招回来与高仙芝、封常清等人一道对付贼军,的确是一步好棋。但责怪高、封二人按兵不动,则有些过于严苛了。从虎牢关一路败到弘农,官军已经呈现了崩溃的迹象。若不是封常清处置得当,及时收拢了大部分残兵败将归队,此刻叛贼的旗帜早就插到潼关之下了。

    然而没有涉及到自身利益,谁也不会冒着被皇帝处分的风险,替封常清辩解。谁让他当初为了宽慰皇帝陛下的心思,把话说得那么满呢。什么数月之内,必献安禄山人头于阙下。什么虎牢乃金池汤城,叛军必将铩羽而归。也不想想,中原各地的驻军,有几成满额?一年到头训练过几天?!结果呢,一世英名,全毁在河南战场了不是?!连当年提着脑袋换回来的官爵,都变成了暂摄,随时都会因为表现不佳而被剥夺。

    “没遇到对手之前,个个都号称骁勇善战!”李隆基却依旧觉得气不顺,脸色由兴奋迅速转向恼怒,“平素虚报战功,贪污军饷,也就算了。朕知道他们日子过得清苦,不跟他们计较。该到替朕效力之时,却一个个畏敌如虎。还不如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有胆色。那王明允当初请命出巡,身边不也只有六百多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么?怎么就能替朕横扫整个药刹水。若是非要兵强马壮,器械粮草无忧才会打仗,朕自己去就是了,要尔等何用?”

    他越说越失望,越说越生气,愈发觉得高仙芝和封常清等人行止可疑。太子李亨从来没胆子对父亲直言勇谏,杨国忠亦不是个有担当的宰相,至于高力士,因为边令诚被赶出安西军的缘故,跟封常清之间的关系大不如前,也懒得替其出头。一时间,高、封二人的形象迅速坠落,从百战名将,直接变成了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的懦夫与废物。

    “下旨给高仙芝、封常清。让他十日之内,必须对叛军做出有效反击。否则,休怪朕不念旧情!”在众人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大唐天子李隆基终于走向了极端,“传令哥舒翰,整军备战,一旦发现有人敢与安禄山暗通款曲,准他主动出击,无论是那个,都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了再说!朕许他先斩后奏之权!”

    第二章

    霓裳

    (四

    上)

    “下旨给郭子仪,命他在本月之内,必须拿下井陉关。趁安禄山、史思明两贼无暇北顾之机,一举拿下他们的老巢!”

    “下旨给河北各地从贼官员,朕知道他们先前是被逼无奈,准许他们戴罪立功。凡向王师献城归降者,皆既往不咎。如果属吏能杀其官长献城,朕则以其官长原职授之。如有人能擒拿安禄山、史思明二人的死党或者家眷,皆封侯!”

    “下旨给山南东道和淮南道治下各州郡,着令地方官员自组团练防贼。如再有闻贼兵旗鼓而先逃者,定斩不赦!”

    “下旨给程千里……”

    “下旨给边令诚……”

    空旷冰冷的金銮殿上,李隆基的咆哮在四下回荡。

    “乱命,全是乱命,这不是把前线将士和地方官员们往叛贼那边逼么?”太子太傅陈希烈不忍心看皇帝陛下继续胡折腾,侧过头,偷偷给杨国忠使眼色。杨国忠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肯舍身往李隆基的刀尖上撞!

    “果然是既没宰相之才干,又没宰相之担当!”反复几次暗示都没得到回应,陈希烈心中暗自叹气。当年老左相贺知章点评朝中人物,曾经亲口说过,李林甫有宰相之才,没宰相之德,所以必然会给其继任者留下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而杨国忠,则是‘既没宰相之才,又没宰相之德!’一旦身居高位,必然给大唐带来灾难。

    当时陈希烈正跟杨国忠交好,还偷偷笑过贺知章是“自家失意肚子里犯酸”,如今回想起来,贺老夫子当年眼光是何等的独到!!

    明白不能指望杨国忠出面劝皇帝陛下收回成命。素有琉璃球之名的陈希烈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出列,冲着脸色已经发黑的李隆基轻轻拱手,“陛下,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绕那么大弯子做什么?朕什么时候降罪过敢谏之臣来!”李隆基停止咆哮,皱着眉头瞪了陈希烈一眼,没好气地命令。

    “臣遵旨!”陈希烈心里一紧,说话愈发小心翼翼,“臣曾经听闻民间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我大唐之疾,乃偶感风寒。虽然来势汹汹,却未必威胁腹心。所以这用药么,也切忌过猛。否则……”

    “否则什么,没有否则!”李隆基根本听不进去,咆哮着打断。“朕倒是想慢慢地梳理,可老天会给朕那么多时间么?一旦朕哪天无法视事了,就凭他们……”

    伸手指向杨国忠,他的咆哮转为冷笑,“你看看他这模样,像个能任事的宰相么?”

    “陛下息怒,臣确实无能,甘领责罚!”杨国忠又气又怕,躬下身躯,肚子里边偷偷地把陈希烈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你个祖上不积德的琉璃球,自己当好人,却把祸水往老子身上引。老子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值得你下如此毒手?!”

    有人倒霉,就有人幸灾乐祸。可还没等笑意从嘴角消失掉,李隆基已经调转了指责目标,“还有他。朕的太子殿下。你看看,他像个可堪托付大业的人么?”

    “父皇,儿臣有负父皇之厚望,请父皇治罪!”正在暗地里偷笑的太子李亨被打了措手不及,双膝跪倒,以头触地。

    “跪,就知道跪。”李隆基最恨男人没骨头,抓起御书案上的奏折,一股脑地砸了下去。“明日安禄山杀到长安来了,你也这么跪着迎他?咱们陇右李氏,怎出了你这没,没担当的东,东西!”

    一口气上不来,年过七旬的老皇帝踉跄数步,跌扶于书案边缘。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赶紧冲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同时大声命人去传太医。群臣也蜂拥上前,围着御书案哭喊召唤。乱哄哄闹了好一阵儿,老皇帝在高力士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又失望的摇头,“你们这些废物,但凡有一个像姚崇、宋璟,时局也不至于糜烂至此啊!”

    姚崇、宋璟都是开元年间的宰相,正直廉洁、能力与品德兼备。但二人年龄都比李隆基大得多,因此在任没多长时间,便先后撒手西去了。随后张九龄接替了宋璟,虽然一样正直廉洁,却已经压制不住李氏宗族势力。没几年,便被李林甫取代,在贬谪任所郁郁而终。

    群臣不敢自辩,纷纷俯首注视靴子尖儿。李隆基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也罢,朕享国四十余年,把一片混乱的大唐,带到如今这个地步,虽然未能做到善始善终,死后也足以去面对列祖列宗了。至于你们……”他又看了李亨一眼,目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但愿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好自为之!散朝。元一,扶我回寝宫!”

    “散朝!”随着高力士刻意拖长了的呼喊,压在众人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散去。杨国忠、李亨、宋昱、陈希烈等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各自起身告退。

    谁也不想跟其他人多废话,谁都认为局势糜烂的责任不在自己。至于怎样才能更好地解决眼前危难,却是谁也拿不出个恰当方案来。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伙就只能暂且各回各家了。范阳笳鼓响起以来第一次,早朝时间不到正午便结束了。没达到从西域调遣兵将壮大自身力量的目的,却平白送了王洵等人一场富贵,杨国忠当然无法甘心。走出皇宫没几步,眼珠突然一转,低声冲替自己驾车的护卫命令,“转头,去虢国夫人府!”

    “是,大人!”侍卫已经习惯了杨国忠没事有事便往其妹妹家跑,答应一声,安排车队调转了方向。车轮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滚动,不多时,已经来到曲江池畔。杨国忠在虢国夫人门口下了车,从门口家丁嘴里,得知妻子裴柔也在,正跟妹妹一道于后花园中赏雪,便制止了下人的通报,迈动脚步,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

    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裴柔跟杨玉瑶有很多话说。隔着老远,杨国忠便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姑嫂两个的笑声不带任何负担,被寒风一阵阵送入杨国忠的耳朵。顶着缤纷雪沫,杨国忠忽然觉得心中好生温暖。

    能每天听到这样的笑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了。缓缓地停住脚步,他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

    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正在挣扎徘徊之际,杨玉瑶已经发现了他。缓缓起身迎上前,脸上的笑容如雪后的阳光。“哥哥是来接嫂子回府么?都老夫老妻了,居然还是片刻都离开不得!”

    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被妹妹亲亲热热地开玩笑了,杨国忠不由得老脸一红,侧开头,尽量不与杨玉瑶的目光相对,“下,下雪。路上很滑,我听人说你嫂子在这儿,就顺路带着车队过来看看。”

    他的妻子裴柔也被小姑笑得两颊发热,低着头走上前,伸手替杨国忠拂掉肩膀上的雪粒儿,嗔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甜蜜,“看你,大老远的,往这么边跑做什么?我又不是住在这里不回去了?今天怎么散朝这般早!”

    “是啊,散得早,散得早!”杨国忠无法直说自己来妹妹家的目的,支吾着回应。“陛下,陛下发脾气了。大发雷霆!所以早朝只开了一半儿!”

    “是因为妾身叫你辞官的事情么?”裴柔胆子很小,当即脸色发白,手指揪住杨国忠的衣袖死死不放,“他怪罪你没有。都怨我,都怨我,给你帮不上忙便是了,偏偏还要添乱!”

    “不是,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女人家,别瞎猜!”闻听此言,杨国忠简直恨不得自己今天压根儿没有进妹妹的家门。伸手将裴柔的胳膊推开,胡乱地搪塞。

    “那是因为什么?他们没又找你麻烦吧?!”

    “没有,没有!”杨国忠越说心里越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好看。

    杨玉瑶是何等的机灵,早就从哥哥的言语里听出事情不对。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成冰,“恐怕,宰相大人根本没舍得递辞呈吧!嫂子,你白担心了!”

    “我,我哪里来得及!”杨国忠被刺得恼羞成怒,跺着脚,冲着虢国夫人怒吼,“我倒是想全身而退。这次第,我退得下来么?!他们都想拿我当晁错,恨不得把我立刻绑了交给安禄山。陛下也是个急性子,逼着我一天就把叛乱平定下去。我,我现在就是张大馅饼,上面压,下面挤。回到家也不得安生,早晚,早晚死了,你们大伙就都开心了!”(注1)

    裴氏夫人不敢跟自家丈夫顶撞,脸上却写满了失望,虢国夫人可是从来不在乎哥哥的颜面,当即撇了撇嘴,冷笑着回敬道:“唉吆,谋害当朝宰相,那是要抄家灭族的罪名。我这个弱女子可担待不起。你急流勇退也好,舍不得富贵继续苦撑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难得见嫂子高兴,顺便替她问一句罢了!”

    “我这么辛苦,又是为了谁?!”杨国忠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把刚才心中那点儿温暖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我还不是为了杨家,为了你们!激流勇退,说得轻松。我在这儿,人家还终日在背地里磨刀呢,我退了,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虢国夫人对杨国忠彻底绝望,耸了耸肩膀,大声冷笑,“哈哈哈哈,为了我们,你可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想过这种日子了?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哪个都恨不得立刻把你衣服剥光。这种日子,和青楼里迎来送往有什么区别?!我就那么下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甘心跑到长安城里来,当一个头牌红姑?!”

    杨国忠也不是个善茬,立刻冷笑着反击,“不到长安,你在裴家,又能好多少。还不是被那没牙的老家伙,半夜里摸上床来任意揉捏?!”

    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曾经做过娼妓的裴柔听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一边哭,一边低声劝道,“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让郎君左右为难!我错了,都怪我,都怪我还不行么?!呜呜呜,呜呜呜——”

    “根本不关你的事!”杨国忠侧过头,冲着妻子大吼。看到地上冰冷的积雪,心中又猛然一痛。迅速蹲下身子,将妻子拦腰抱起,“别哭,咱们这就走,这就走。我们杨家起点低,想要出人头地,当然付出的代价要多些。可我也没让她白白付出,自打当了宰相之后,有什么事情不是由着她们几个的性子来?”

    “那还不是因为心里内疚?!”虢国夫人两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三个妹妹,一个被你送给了糟老头子,另外两个……”

    “别说了,别说了。玉瑶,算嫂子求你!大郎,你也少说两句。都在气头上,互相伤到了,就不好了。”裴柔哭喊着劝架,身体软得像一团泥。

    杨国忠心里发酸,叹了口气,压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抱着妻子转头边走。虢国夫人咬着牙,身体不断颤抖,却强忍住眼泪追了上去,“站住!把话说明白,你今天又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我不求你了,行不?!”杨国忠反倒来了脾气,抱着裴柔,一步快过一步。“反正你巴不得我早死。巴不得你的嫂子和侄儿都早死,我这就回家,洗干净了脖子等人杀便是。总好过被自家妹妹……”

    光顾着说硬气话,却没有注意脚下路滑。身子一歪,抱着妻子摔成了一对儿滚地葫芦。他的侍卫都没有跟进府里来,杨玉瑶先前为了跟自家嫂子说体己话,也没有命家人在旁边伺候。一时间,扶得起这个扶不住那个,也踉踉跄跄跌倒了雪地上。

    兄妹二人怒目对视,却然后同时苦笑着擦眼泪。眼泪擦干了,火气也就退得差不多了。杨国忠先是伸手搀扶起了老妻,然后又从地上拉起了妹妹。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当宰相之前,我简直做梦都想爬到这个位置。但是当了宰相之后,我的确觉得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可眼下,我真的退不了。安禄山起兵,打的就是‘清君侧,除杨逆’旗号,我若是今个儿辞了职,恐怕用不到明天,就有人敢把我绑了送到洛阳去。而太子殿下及其党羽对妹妹玉环的态度你也知道,他们都觉得,陛下英明神武,之所以屡屡犯错,全是被美色所误。却谁也不肯想想,当初是哪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强行把妹妹从寿王府里掠走!”

    这几句话说得都是实情。杨玉瑶心里也明白得很。站在寒风里想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刚才跟嫂子说话的亭子内,从白铜做的炭炉上拎起银壶,给自己的暖玉杯子里倒了一盏浓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说道:“你跟嫂子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然后再把详情跟我说一下。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我尽力而为便是!”

    “其实,其实也不需要你做太多!”杨国忠喜出望外,立刻拉着妻子靠过来,讪笑着说道:“刚才我在火头上,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当哥哥的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从小在市井中混大的,压根儿就没读过几天正经书……”

    “我当然知道!”杨玉瑶无可奈何地叹气,“说罢,别绕弯子了。给嫂子倒杯茶,都被你吓坏了!”

    “唉,唉!”杨国忠倒是懂得疼老妻,将裴柔放在铺着貂皮的胡凳上,一只手按住肩膀,另外一只手去拿茶盏,“你坐好,别乱动,刚才摔疼没有?要不要找个郎中来!”

    “没……”毕竟有外人在前,裴柔又红了脸,低声回应。“大郎摔倒没有?你当时抱着我……”

    “摔习惯了。不疼,不疼。想当年在成都大街上,我一个人抄砖头对别人四个。都能将他们都砸趴下……”

    追忆了半天年少时的英雄事迹,杨国忠才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题。嘿嘿干笑了几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怀里暖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正事儿。今天的朝堂上,乱得一塌糊涂。本来我想着……”

    慢慢整理着思路,他将自己的设想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跟妹妹如实陈述。末了,还不忘了再追加一句,“这不是白白让王明允占了便宜去么?我跟他又非亲非故,凭什么做这种好人?”

    “莫非他的功劳全是假的么?”杨玉瑶不喜欢哥哥那副市井无赖模样,皱着眉头追问。

    “假倒是不假!”杨国忠坦然承认,“这两年朝廷对外用兵,几乎每次都是铩羽而归。唯独他那边,先是以几百人就横扫药刹水。然后又以弱击强,彻底打垮了大食东征军。如果不是因为赶上安禄山叛乱,朝堂上谁都没心思收揽政绩。我估计,甭说一个采访使和一个郡侯,陛下一高兴,封他个郡公都保不齐!”

    “是这样啊?”虢国夫人张大眼睛看着杨国忠,美目中充满了温柔,“当年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他是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呢,没想到,转眼之间,都拜将封侯了。”

    那年,一个夏日的黄昏。曲江池畔,就是他跟人打架,惊了自己的车驾。有一个身影飞身跃过来,但凭着两臂的力量,拉住了马车,将自己从死亡边缘上拉回。

    那身影,巍峨如山。

    厚重亦如山。

    注1:晁错。汉代名臣,因为主张削藩,导致藩王们的叛乱。被汉景帝当做替罪羊腰斩于市。

    第二章

    霓裳

    (五

    上)

    她本来容貌就极美,此刻忽然想起开心事,面孔上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一抹夺目光彩。把个杨国忠看得身体突然一僵,心脏不争气地便开始加速。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妻子此刻就在身边,狠狠地咽了口吐沫,低声道:“不是这样还能怎样?那些老将,都被当年怛罗斯的失利给吓住了,谁也不敢一探敌人虚实。也只有这个愣头青,才敢带着几百人,不顾死活地往敌人窝里头钻!眼下安禄山来势汹汹,中原兵将都不堪用,刚好把他们这支敢战之师调……妹子,你在听我说话么,妹子……”

    接连叫了好几声,杨玉瑶才勉强从幻想中收回心神,脸色灿如春日下的桃花,“我在想当年的事情。记得他当年都躲得远远的了,你还让哥舒翰在路上劫杀他。如今需要用人之时,却又想把他调回来当护卫。他能遂你的意么?”

    “那,那件事是老太监高力士干的,跟我没关系?!”杨国忠立刻矢口否认,仿佛面对的是王洵本人。

    杨玉瑶不吭气,只是抿着嘴冷笑。杨国忠被笑得心里发毛,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好吧!我的确派人给过哥舒翰那么一点点儿暗示,但我也是为了四妹和你啊。她在你这里跟前夫私会,一旦被陛下知晓了,非但她自己会失宠,你我也少不得受牵连!”

    “那你还指望着别人不记仇?!”杨玉瑶早就对哥哥人品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从利害攸关角度,仔细替对方分析。“他即便带了兵回来,也未必跟你一路啊?!何必不从你的麾下挑选良将,让他们着手训练一支靠得住的人马?!”

    “我,我麾下那些人,除了听话之外,什么都不会干!”杨国忠急得直跺脚,心中好生后悔,没有早日提拔拉拢几个有真本事的武将出来,“他未必跟我一路,但他麾下的左右臂膀,宇文至和宋武,是宇文德和宋昱的嫡亲兄弟,总不会帮着别人抄自己的家!”

    对于当年冒失又好色的宇文至,杨玉瑶心里约略还有些印象。笑了笑,继续追问道:“是么,你相信宇文至和宋武两个能制约得了他?!有多大把握?!”

    “嗯——”杨国忠又被问得一阵犹豫,半晌后,狠狠跺了下脚,大声道:“没多大把握。但我这些年,也给了他不少好处,他应该不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当年截杀他的事情,是高力士主谋,只要我派人把其中关键泄露给他,至少能保证他不跟高力士、陈玄礼两个一道来对付我。好妹子,你就别再问这些了。类似的问题,我都跟宋昱他们几个反复探讨过很多回了。总之,就一句话,除了他们之外,现在我基本上没其他人可选!”

    “妹妹,你就帮你大哥过了这关吧。他最近急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人眼瞅着就瘦了下去!”见杨玉瑶始终在细节上纠缠不休,裴氏也上前软语相求。

    杨玉瑶对自家哥哥不大瞧得起,跟裴柔这个嫂嫂倒也有几分交情。点点头,低声回应,“嫂子你别急,我又没说不帮他!我只是怕,怕他一时不小心,反而给自己引来一波新的对手。既然他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就不再啰嗦了。说吧,要我干什么?!”

    “要,要……”杨国忠的脸又开始发红,“要你和二妹一道进宫去,跟贵妃娘娘说说眼下的情况。顺便,顺便,让,让……”

    后半句,当着妻子的面儿,他有些说不出口。整个长安,几乎人人都在传,自己的三个妹妹,经常跟皇帝陛下玩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游戏。至于传言是否为真,说老实话,杨国忠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只知道,每次虢国夫人在宫中留宿,第二天,皇帝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就会多出几分歉意来。

    “还说不是拿我这个妹妹当青楼红姑?!”虢国夫人再度撇嘴冷笑,看向自家哥哥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待把后者看得满脸虚汗,不敢抬头,又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反正我的名声已经那个样子了。不在乎再多这么一回。不过……”

    “妹妹想要什么,尽管说,尽管说……”虢国夫人的语锋一连数变,杨国忠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停,“只要你帮我渡过这一关。你要的任何东西,我都给你寻来!”

    “我要摘天上的月亮,你有那份本事帮我摘么?!”虢国夫人狠狠地抢白了他一句,然后以手揉眉,“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我刚才只想告诉你,其实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劲儿来求我。陛下不是要你努力炫耀大宛都督府在西域的战绩么?你照做就是了。把王明允和那个宇文至最好说得万夫莫敌。我就不信,陛下他真的舍得让这么一劲旅在几千里之外闲着,不赶紧调回来护驾!”

    “陛下今天的确没有调大宛都督府兵马班师回朝的意思!”杨国忠见说好的事情又要凉,赶紧急头白脸的解释,“他只是说,要调安西军回来,避免封常清再找借口,不肯跟安禄山决战!”

    “安禄山会老老实实在洛阳呆着,等陛下从安西调兵回来么?”虢国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彻底让杨国忠变成了哑巴。

    答案是明摆着的。安禄山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图谋的却是李隆基的皇位。拿下洛阳这座天底下仅次于长安的繁华所在之后,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战果。一旦河南各地被叛军完全掌控,安禄山必然会继续向西高歌猛进,届时……

    “若是没等安西将士回援,封常清已经败了呢?若是叛军已经叩打潼关的大门,京师中的公子王孙们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生么?到时候,恐怕不止李氏一族,那些国公们国侯们,个个都会赶着趟往皇宫里头跑,求陛下将天底下第一能打的劲旅从大宛调回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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