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属下知道错了!”谎言被人当场拆穿,王洵不觉憋了个满脸通红。“但,但是他们……”
“他们在东市口儿纵马伤人,自然有万年县管。如果万年县管不了的话,上头还有京兆尹衙门,大理寺!何时轮到你多事来?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强出头,嫌自己命长不是?朱雀门内,还有很多陛下顾不过来的地方呢,有本事你也管管去!”(注1)
“属下,属下……”王洵被骂得满头是汗,半晌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应。高力士知道他心里未必肯服气,将语调放缓了些许,大声说道:“天下之事,最要紧的是有秩序。文官武将,士绅百姓,各安其分,各守其职。不该自己管的事情,别随便乱管。否则,你也上前啰嗦两句,我也上前插上一脚,天下就该大乱了。”
“属下莽撞,多谢大将军教诲!”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教训几个恶少教训的没错,念在上司是出于一番好心上,王洵恭恭敬敬地致谢。
见他态度如此谦和,高力士心中本来就不多的怒气又散了几分,摇了摇头,柔声道:“年轻人心中藏着一股正气,这是好事。但千万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咱家追随陛下这么多年,始终没犯下什么大错,就是因为时刻记得‘少管闲事’四个字。你是老封极力抬举的人,别辜负了他,也别辜负了父辈对你的期盼才好!”
“晚辈不敢!”王洵擦了下额头淌出来的汗珠,以晚辈对待长辈的姿态回应。
“最近外边乱,没事别到处瞎跑。”高力士笑了笑,摆出一副自己人的口吻,“老老实实给咱家在军营里猫上一个月。每天按时点卯,按时带队操练。这白马堡大营虽然没多少人,外边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留在军营里一个月不准回家?意味着不能跟小紫萝耳鬓厮磨,不能到斗鸡场呐喊助威,不能找白荇芷卿卿我我……,这惩罚也太严重了些!但大将军已经把话说的这个分上了,王洵想拒绝也鼓不起勇气来。只好躬身领命,然后怏怏退了下去。
好在高力士没时间天天在白马堡盯着,而他的顶头上司陈玄礼又知道体谅下属。明白像王洵这种人,如果天天憋在军营里,肯定会被憋出犄角来,便尽量多安排些外差给他。
所谓外差,无非是下雨天疏通疏通排污渠,走水时带队救救火,以及替皇帝陛下和哪家王爷清清场子之类,没什么难度,并且容易出风头。王洵去年便曾经因为带队清扫通往骊山行宫道路上的积雪而捞过一票功劳,此番旧业重操,自然是轻车熟路。
他为人直爽,出手大方,又不爱摆什么长官的架子,小半个月干下来,倒也跟麾下新老弟兄们打成了一片。白马堡中很多年青贪玩的低级军官,都把跟着王校尉一道执行任务视为美差,做起来争先恐后。
堪堪到了夏末,京师里接连下了几场暴雨,曲江池的水位就有了外溢的危险。为保证京城万无一失,陈玄礼便让王洵等几个对京师熟悉的军官轮流当值,日夜于池畔警戒。这个差事也没什么难度,只是有点耗人。时间久了,众飞龙禁卫们便闲得有些腰疼,纷纷开始在周围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能在曲江池畔占据一亩三分地的,背景肯定不会太浅。王洵不想再被高力士打军棍,便从早到晚来回巡视,对着弟兄们千叮咛万嘱咐。弟兄们被叮嘱得不胜其烦,便信口敷衍道:“行了,校尉大人!您放心,我们懂得分寸。宰相家的门房六品官,您就是借我们三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在这种地方给您惹祸啊!”
“就你们,我能放心才怪!前些日子也不是谁,差点惊了薛王的坐骑!”王洵耸耸肩,指着几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嚷嚷。
“我们不也是认真负责么?大半夜的,他老人家连随从都不带,一个人骑马在外边晃荡。知道的相信他是咱大唐的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半夜撬门的恶贼呢!”跟王洵时间久了,众禁卫也摸透了他的脾气,笑了笑,大咧咧的对付。
“就你等?少装大头蒜吧。真要是贼,还指不定谁抓谁呢!”王洵气得直撇嘴,压根不相信对方的解释。
“要是我等真能抓到个贼呢?校尉大人,是不是请我等到平康里那边开开眼界?”队正方子陵跟王洵关系最亲切,凑到跟前,笑呵呵的反问。
“扯淡,除非哪个贼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捆住手脚往你们手边上送!”王洵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将对方踢出老远。
“我们,我们前天傍晚真的看见了一个贼。不信,您问问老郑,还有老朱他们几个?若是骗您,天打雷劈!”方子陵单手捂住屁股,跳着脚赌咒发誓。
见对方说得不像作伪,王洵忍不住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好奇,“前天傍晚?那你们怎么没将他抓住?!”
“是,是个那种贼。那种……”方子陵一脸坏笑,神神秘秘地再度凑了过来,“不是,偷,偷东西,是偷,偷那个。您懂得?就在那间后院种了很多柳树的大宅子里。前天傍晚,天刚擦黑,一个男的乘着辆淡青色的马车来到了人家的后门口,然后就被一个小丫鬟带了进去。紧跟着车夫就赶着马车自己走了。老郑跟我觉得他们行事诡秘,偷偷爬墙去看。发现那个男的和一个贵妇人抱在一堆儿哭,心呀肉呀的好不凄凉!”
“哪边?这一带家家后院都有柳树。”王洵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那边,种得最多的那家!”方子陵唯恐天下不乱,伸出手指向王洵示意。
“她……”王洵的眉头登时拧成了个疙瘩,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虢国夫人的府邸。虢国夫人的艳名满长安,只要双方你情我愿,想让哪个男人做入幕之宾不可?何必要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入,还抱在一起哭?
“校尉大人知道那是谁的府邸?”见王洵神色不对,方子陵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知道!”王洵摇头否认。“但是高大将军说过,让咱们少管闲事!”
话虽然如此,他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早在此前,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虢国夫人跟雷万春之间好像有些纠缠不清。但以雷万春的为人,绝不会从后门偷偷摸摸去拜会一个女人。更不会软弱到跟对方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大将军的话,咱们当然要遵从。”方子陵随口敷衍,“可那家的男主人,也忒傻了些。老婆都被人偷了,自己居然半点察觉都没有!”
“行了,别乱嚼舌头。跟老郑,老朱他们也打个招呼,这事儿别乱传。”王洵收起笑容,郑重吩咐。随后,又鬼使神差般信口追问:“那男的长得什么样?很壮实么,个头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跟您可是没法比!”方子陵看了一眼王洵,满脸贱笑,“他的个头也就到您肩膀。瘦得像个痨病鬼般。也不知道哪点赢人,居然把一个朝廷命妇搭上了手。不过那个女人长得可真不赖,隔着那么远,也差点没把老郑的魂看飞了!啧啧,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真是有点可惜。换了校尉您还差不多,要模样有模样,要体力有体力……”
“滚!”王洵作势欲踢,心中的石头却终于落了地。不是雷大哥,他为人磊落光明,断不会做如此无聊之事。那又会是谁呢?难道虢国夫人那天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关切眼神,真是装出来的?
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湖畔人烟渐稀。放眼望去,一片烟波托着几处舞榭歌台,竟有股子说不出的苍茫滋味。王洵不想再管虢国夫人的闲事,便转过身,拔腿向自己的坐骑走去。刚走了几步,还没等拉住马缰绳,身后却又传来了方子陵神神秘秘的声音,“来了,来了。那天差不多也是这般时候。您看,就是那辆淡青色的马车,您快看,又是后门下车,进去了,又进去了。!”
“你们几个别多……”王洵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话音未落,却看见数匹骏马从不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过,马上的人簇拥着一个紫袍官员,威风不可一世。
“杨国忠,他怎么也来了?”凭着当日与剑南节度牙队一道“平叛”留下的印象,王洵认出马背上的那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来捉自家妹妹的奸么?还是……”
回过头,他发现方子陵等人已经踮着脚向别人的后院墙附近溜。赶紧追了几步,低声命令,“你们几个,都给我躲远边上去。别跟着添乱。老郑,你在这块警戒,不准任何人再去偷看。子陵,把我的马牵到水边饮饮……”
一连串命令发完,弄得几个属下面面相觑。正恍惚间,却看见自家校尉大人蹑手蹑脚靠近了那家院墙,双手轻轻一扒,将头探了过去!
注1:朱雀门,大唐皇宫的正门。
第一章
羽衣
(八
上)
本质上,王洵并非一个喜欢多事儿的人。前些日子出手教训几个恶少,不过是因为酒后失去了节制力,心中的压抑一并爆发而已。过后被高力士教训了一顿,也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心中并没觉得有多冤枉。
今天去翻虢国夫人家的院墙,亦非存心窥探他人隐私。襄郡夫人骂得好,这长安城里,只有曲江池畔的汉白玉栏杆才称得上干净。虢国夫人艳名远播,裙下之臣据说能从西北角光化门一直排到东南角的启夏门。虽然王洵私下里认为她可能跟雷万春藕断丝连,但像她这种女人,谁还能指望着她为了自己而守节不移?
只是杨国忠今天来举动实在太反常了,反而勾起了少年人的好奇心。王洵本打算探过头去看一眼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令杨国忠如此忌惮。谁料目光一落在后院亭子里的相对流泪的两个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动分毫了。
此刻太阳刚落,天将黑未黑,从墙头上探过半个头的王洵看不清院内人的面孔,但凭借直觉,他相信那不是自己曾经为之惊艳的虢国夫人。
不是虢国夫人。院子中那个女人个头比虢国夫人略高,身材也比虢国夫人更丰腴。但你决无法说她长得太胖,而是丰腴到了极致。增一分则有余,减一分则不足。与其以手拭泪的娇弱动作相配,令人心头登时涌起一股想揽之入怀的冲动。
但这种冲动又与第一次见到虢国夫人之时截然不同。虢国夫人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香气四溢,无论哪个男人看到,都想将其摘下来把玩一番,即便被花枝扎得满手是血也心甘情愿。而此刻在亭子内垂泪不止的那个女人,则如同一朵静静照水的白莲,美则美矣,却令人只想亲近而不想亵渎。
如此绝世姿容,难怪老郑、老周他们几个看过一眼就念念不忘!恍惚间,王洵竟然有些羡慕起了亭子里的那个男人。虽然那个男人也在一直默默流泪,但伤心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倾国之色陪着,即便就哭上一辈子,也是值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带着几分嫉妒,王洵皱着凝神细想。根本无法再顾忌自己刚才曾经看见杨国忠已经进了宅院的正门。据他所知,贵妃娘娘有三个姐姐,个个都堪称世间绝色。但那三个女人都是都是杨国忠用来跟朝臣拉关系的蒲包,想往外送还唯恐不及,又怎会惶恐成那般模样?除非她是……
一瞬间,王洵的身体犹如雷击。长得与虢国夫人相像,又能让杨国忠如此着急的女人,恐怕全天下只有一个。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王洵却不敢宣之于口。他快速将头缩回来,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料动作太急,竟然将墙头的琉璃瓦碰歪了一块,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谁!”后院亭子里相对落泪的一双男女立刻如鸟雀般各自跃开数步,齐声惊问。
“是婢子,寿王殿下,赶紧离开这里,节度使大人闯进来了!”不待王洵想出脱身之策,院落之中,有个惶急的声音喘息着回应,“赶紧,王爷赶紧。夫人拦他不住,节度使马上就杀到后园来了!”
寿王殿下?双脚已经落在了墙外的硬地上,王洵两腿却一阵阵发虚。那个男人是寿王殿下,大唐皇帝陛下的十八皇子!他竟然跑到虢国夫人家中来,私会自己的前妻,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天啊!怪不得杨国忠听到消息后会急成那般模样。真的惹得皇帝陛下醋海生波,恐怕杨家有多少颗脑袋都得一块儿砍下来!
他这厢吓得魂飞魄散,麾下几个亲信弟兄却以为校尉大人正在为墙里的女人惊艳,悄悄地围拢过来,压低了声音调笑,“怎么样,的确是个尤物吧。老郑昨天只看了一眼,就……”
“赶紧走,不想死,就快跟我离开这!”王洵一把揪住一个,拉着大伙快速退远,声音压得极低,面上的表情却穷凶极恶。“我不管你们前几天看到了什么,也不管你们今天看到了什么,最好全给我忘掉。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跟别人说三道四。否则,不用别人来找,我第一个拿刀砍了你们!”
从没见过上司连续两次强调同一件事,并且如此声色俱厉。方子陵等人把脖子一缩,凛然称是。唯恐大伙阳奉阴违,拉着大伙退出五六十步后,王洵再度低声补充,“刚才那个骑马穿紫袍的家伙,就是杨国忠。自从王鉷倒台后,他已经能跟李相分庭抗礼。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哪招惹得起人家?还是躲远些最好,免得人家迁怒起来,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啊——”方子陵等人愣了下,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我,我去给您刷马。”老郑第一个反应过来,从方子陵手里抢过马缰绳,拔腿就往水边跑。“那是校尉大人安排给我的任务,你别拍马屁!”方子陵也不敢再耽搁,撒开双腿紧随其后。
转眼间,先前一众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们逃了个干干净净。把王洵老哥一个人丢在了暮色里,苦笑连连。他不怪弟兄们溜得快,京兆尹之王鉷当年动辄要人性命,连公主之子也敢抓进监狱直接勒死。杨国忠如今权势更胜王鉷,大伙不过是一群小杂兵,哪敢偷窥对方的隐私!
贵妃娘娘于歌舞一道上造诣极深,陛下亦为此中行家。他们两人正在合力重修霓裳羽衣舞,若是完成,则为古今第一华章……沉沉暮色中,王洵猛然想起白荇芷曾经跟说过的话。霓裳羽衣,脱胎于周穆王与西王母互相唱和的典故。大唐天子将其改为人间帝王梦游月宫,与月宫仙子同游,同乐,两情相悦的故事。但此刻的王洵眼里,分明还印着刚才寿王和贵妃相对落泪,难舍难分的模样。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堑。
霓裳羽衣,浩瀚烟波上,他仿佛看到了白荇芷翩翩起舞的模样。好像又不是白荇芷,仙袂飘飘,罗袜生尘!
注:杨贵妃在少女时代嫁给寿王,被封为妃。与对方共同生活了五年。之后被玄宗看上,先命其“主动”出家为道士,然后进入皇宫为妃子。如果帝王家有爱情的话,我不敢相信,她会不爱同龄的寿王,而爱上比自己大了足足四十岁的玄宗。
第一章
羽衣
(八
中)
有股难言的忧伤与冲动,同时从他的心底交织着涌了起来。
他突然发觉自己很想见到白荇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想见到。仿佛再不赶过去,说上几句话,对方就要凭空飞走了一般。
事实上,自从发觉自己无法兑现承诺之后,王洵去锦华楼已经不如先前那般频繁。尽管白荇芷从来没有催过他,但是从对方的眼睛里,他能看到毫无掩饰的失望。这种失望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二人悄悄地隔开。双方谁都能察觉得到,但谁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如何将这堵墙推倒。只好假装其不存在,却被其隔得越来越远。
原来失去一个人,竟是如此简单的事情。王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得他胸骨“砰砰”作响。他不敢想象,如果白荇芷被一个比自己地位高得多的老家伙看上,会有什么后果?也亦不敢想象,当日白荇芷为了自己拒绝王准之时,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要知道,当时的京兆尹王家,跟他这个破落户王家之间的差距,丝毫不亚于寿王和当今天子。后者都是随便弄弄手段,就可以令前者一无所有,甚至身死名灭。
原来她竟是如此在乎我!在弟兄们茫然不解的目光里,王洵拔腿跑向自己的坐骑。自己当时所都能给予白荇芷的,王准都可以给,并且可以给得更多。自己任性莽撞,有时还会故意把白荇芷晾上几天,以示威严。而任何一个花丛老手,却都可以低眉顺气,掷千金搏美人一笑。
原来,她竟然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不敢让对方变成贵妃娘娘的影子,劈手从方子陵手里夺过马缰绳,王洵飞身而上。“头儿,您上哪去?”正在给战马饮水的方子陵被吓了一跳,后退数步,站在水里追问。
“你甭管了。如果上面问起,就说我家中有急事!”王洵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大声回应。一瞬间,竟然什么都不想再顾及。
胯下的安西良驹打了个激灵,张开四蹄,腾云驾雾般冲了出去。在背后丢下满湖的马蹄声。
未曾娶妻又怎样?那些素未曾谋面的女子,谁可能像白荇芷一般跟自己共享快乐忧伤?可能被人嘲笑怎样,自打父亲过世后,左邻右舍,有几人曾经拿正眼看过自己?如果为了别人的赞许和承认,就要跟白荇芷渐行渐远,他宁愿不要这种赞许!
王洵这个年龄段的人,情绪最容易被外界所感染。看到了寿王和杨贵妃相对垂泪,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了进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跟白荇芷也可能咫尺天涯,心中愈发惶恐无助。双腿不停地磕打马镫,把坐骑催得风驰电掣。
好在身上穿着飞龙禁卫的官服,一路上没有差役胆敢前来找他的麻烦。待来到锦华楼前,坊子里已经是灯火阑珊。一波波年少多金或者年老有才的客人呼朋引伴,把楼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此景,王洵心里愈发地感到紧张,将坐骑丢给迎客的伙计,拔腿就往里边闯。一众宾客猝不及防,被他挤了个东倒西歪。有脾气暴躁者缓过神来之后即破口大骂,他亦全当做了耳旁风。
门口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见王洵脸色不善,以为他又和白荇芷之间起了误会,赶紧扭着屁股贴上前,娇声娇气地嗔怪,“唉吆,这不是小侯爷么?您可是有阵子没到楼里来了。怎么,今日不当值,还是顺道过来看看!”
“白姐姐呢,她现在在哪?”王洵下意识地用手在胸口挡了挡,大声问道。
“您说荇芷啊?她下午时还念叨您来着呢。但是就在刚才,几个外地来赶考的书生包了她今晚的场子……”红姑停住脚步,身子挡在前面不肯让开。王洵的脾气她早就吃透了,跋扈虽然跋扈了些,却并非一个不肯讲道理的主儿。锦华楼既然开门迎客,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即便他跟白荇芷二人两情相悦,也不能耽误了楼里的生意。
谁料今日情况不似从前,一向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王小侯爷仿佛吞了三斤生炭,火气大得怕人。居然伸手一扒拉,就将挡住去路的红姑推了个趔趄。随手又揪住了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伙计,大声问道:“白荇芷在哪个房间,速带我去见他。”
“白,白……”伙计被吓得直往后缩,一边看着红姑的脸色,一边搜肠刮肚。
不待红姑推辞,王洵的目光又向刀子一般射向了她的眼睛,“让他带我去!白姐姐今天这个场子的缠头,都算在我的账上。明天你自管派人去长乐坊取,一文都不会少了你!”
当了这么多年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自然分得清谁得罪的起,谁得罪不起。发觉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眼睛微微一眨,即分辨出来孰轻孰重。已经开始发黑的面孔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手绢向上一扬,咯咯娇笑,“吆!看小侯爷说的。好像我多贪财似的!罢了,罢了,今天为了您,锦华楼就坏一次规矩。小七,带侯爷到青云阁跟荇芷两个说话。那几个读书人也坐了不短时辰了,就请他们大厅里来喝碗醒酒汤吧。今天缠头,全退还给他们!”
“多谢红姑成全!”闻听此言,王洵抱拳施礼。也不待伙计头前领路,大步奔青云阁冲去。
今晚在锦华楼点了白荇芷场子的,是三名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书生。本届考试结果已经公布,三人没有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家。便打着结伴温习功课的由头,合租下某处院落留在了京师。一边尽兴地品味长安城的繁华,一边想方设法向达官显贵家投帖子,指望着能搭上某个大人物,从而飞黄腾达。
在长安城待得久了,自然就听闻了大小四绝的名号。于是便凑了钱,一同到锦华楼里听白荇芷唱歌。正听得高兴处,忽闻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即,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便沉下了脸,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矮几,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锦华楼,难道没个规矩么?外边跑来跑去的,让我等如何能够静下心来咀嚼歌中三味?!”
不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荇芷也非常尴尬。只好暂且收了歌喉,赔着笑脸安慰道:“楚公子不要生气,想必是伙计们送茶汤来了。他们手里都拎着重物,自然脚步声也会稍稍沉上一些!萍儿,赶紧去招呼一下,让他们走得慢些,别搅了几位公子的兴!”
“是了!”琴师小萍点点头,小跑着走了出去探听消息。
“多此一举。听了白行首的歌,三月都不知道肉为何味,谁还会惦记着一碗茶汤?”斜坐在楚公子对面的,是一名兖州来的书生,冲着白荇芷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权公子过奖了!”白荇芷敛衽施礼,“妾身可当不起这等赞誉。不过是凭借此技谋生罢了,岂敢与古人相提并论!”
“咱们说你当得,便是当得!”第三位书生不甘人后,抓了根筷子做笔,在半空中指指点点,“待会儿咱们三个,每人赠一首诗给你。相信今日之后,整个长安城,都会传诵白行首的艳名!”
“周公子此言甚善。咱们不如现在就写!”楚公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过得麻烦白行首稍靠近一些,我们兄弟看不清你的花容月貌,下笔便无法传神!”权姓公子笑着补充。
“对啊,对啊。万一失了神韵,反而有损白荇首的声誉!”周姓书生往起一站,笑呵呵地过来扯白荇芷的衣袖。
这种无聊之人,白荇芷每天都能遇到好几个。所以也不甚着恼,笑着向后退了几步,抓起琴师小萍的琵琶挡在自己和对方中间,躬了下身子,低声说道:“小女子容貌本来就很平常,越看清楚,恐怕三位越会失望。咱们还是听歌为好,刚才唱的是洛阳女儿歌,接下来妾身唱一曲封侯乐,祝三位早日金榜题名,挂印封侯!”
“不求封侯乐,但求美人恩!”周公子以酒盖脸,拨开琵琶,伸手去抓白荇芷的手腕。还没等触到对方的衣角,脖领子猛然一紧,有股大力从背后传来,将其直接提到了半空,重重地向屋外掷去!
“滚!”早就在门口跟琴师小萍纠缠了半天,本想着先跟几名书生赔个不是再请其离开的王洵竖起一双虎目,厉声怒喝。
“别,别动手,有话,有话慢慢说!”已经从两侧包抄过来准备一亲芳泽的权公子和楚公子被吓了一跳,看看王洵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脑袋的魁梧身躯,赶紧停住脚步,连连摆手。
“拿上你们的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王洵的眉毛一跳,双目之前露出一股冷森森的杀气。
“我,我们……”楚姓书生本想强调一下自己已经付足了今晚缠头,但突然看清楚了王洵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飞龙禁军官服,立刻气焰全消,耷拉着脑袋朝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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